阴阳眼（1976年江汉轶事）--作者：七水灵

朦胧的晨光

　　九九闭目定在山道，半晌回神，睁眼瞧自己双手空空如也，暗想：
　　这是哪？我怎么在这？我要做么事？……
　　想起来了！拐棍呢？……
　　拐棍既不在，八成是送到了吧？……
　　嗯，应该是送到了，送给了个叫索道诠的白胡子老头。
　　沿来路朝金顶回，眼瞅金殿巍巍如是，空地上一人面朝金殿，闭目盘坐，直如枯木，唯手上一对黑漆漆硕大铁球缓缓滚动，隐似风雷！
　　九九正不知如何是好，寒山忽道：
　　“回来了？”
　　九九抱拳说：
　　“回前辈，托您家的福，一切顺利，晚辈特来辞别，往后有机会，晚辈定……”
　　寒山道士打个转原地站起，道：
　　“嘿嘿，事办完了想开溜，小子，天下哪有这便宜的事。我问的话，你还冇答我呢。”
　　九九说：
　　“哦，您家是问我，若世间有人谤我、欺我、辱我、笑我、轻我、贱我、恶我、骗我，该如何处之吧？”
　　脑海里自然涌出索道诠所教，道：
　　“我一路反思，换做是我应该会‘自乐平生道,烟萝石洞间。野情多放旷,长伴白云闲。有路不通世,无心孰可攀。石床孤夜坐,圆月上寒山。’”
　　寒山愣愣神，勃然喝：
　　“好小子，我有心点化你，你居然借寒山大士的诗来讥笑老夫，我看这武当金顶你是不想下了，既如此，拿命来罢！”
　　说话轻飘飘一掌，直拍九九胸膛。
　　掌隔五尺，内劲似滔天巨浪，逼人窒息！
　　九九心中惴惴，心道：
　　好生的怎么就把他您家惹毛了？……

朦胧的晨光

　　不及细想，九九已被掌力带得歪斜，右脚忽似不受使唤，电般弹出，反向一踏，正踩在左脚上，人似陀螺，贴着掌风溜到一边！
　　寒山掌力落空，直把六尺外一块青岩震裂！
　　九九暗自咋舌：
　　好险！
　　寒山怒道：
　　“好小子，还敢躲！”
　　身形变幻，仍是单手进击，掌势凌厉，似一手变千掌，漫天俱是掌影，正是仙山绝学武当霹雳掌！
　　九九似身不由己，双脚跌踩，人如游鱼，只在绵绵掌影中穿行。
　　寒山连出十数掌，一击未中，心中暗喝：
　　好身法！
　　掌力催动，力道暴增三成有余。
　　九九瞧他掌势愈快，每每来不及反应，只由双脚不受心意控制乱走，到后来干脆闭眼，低诵：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动无常则，若危若安，进止难期，若往若还。”
　　每念一字，双脚不由自主抽搐，脚步便快一节，待到后来，人旋如光影，只在寒山周围飘掠，万千掌影竟没有一掌能碰着他！
　　寒山渐至使出十成内力，却觉每掌发出，像离九九越来越远，再瞧他闭上双眼，似带轻蔑，不由暗恼，忽仰天长啸，掌中铁球向天急射，腾出双掌全力拍出！
　　掌法一变，已是武当天罡掌，掌势由急转徐，隐含风雷……
　　陈九九似已神游物外，又再将步诀唱诵一遍，人如鸟羽，只借寒山内力，飘飘渺渺，忽高忽低，反似能驭着寒山霸道掌力乘风飞行，纵然武当天罡掌奥妙无穷，掌势繁复，却始终没击着九九一招半式。

black白夜

　　寒山暗自心惊：
　　这小子到后山没一会，怎习得如此功夫！难不成后山真有世外神仙？那我这一辈子勤修苦练岂不白费？若这小子真有仙人授艺，凭他身法，此时功夫定不在我之下，守空山金殿这久，好容易寻着个对手，管他的，先打个痛快再说，反正小子有人撑腰，不会让我伤了他。
　　一念及此，昂首望天，待半空里两道黑影坠下，寒山轻舒猿臂，纳了铁球，双掌连搓……
　　九九摇摇荡荡落下地来，人未立定，便瞧寒山道士掌心铁球急旋，嗡嗡声越来越响，似雷暴将至，喊：
　　“道……”
　　长字未出口，铁球疾射自己面门，九九不及闭嘴，两脚错踏，人闪如鬼魅，哪料寒山喝：
　　“中！”
　　暴喝声中，寒山第二颗铁丸疾射，不打九九，却直撞前面铁球！
　　“轰！”
　　铁丸相撞，天崩地裂！
　　九九直被震得耳膜欲破，人如残花败絮，任由双脚领着上下翻飞，眼看坠飞悬崖外五六尺，不知怎么又从不可思议角度反旋回来，直落在二丈余外，早踏出七八十步去。
　　再瞧黑漆漆那对铁球，竟似粘在一起，紧挨着旋落地上，犹自不停打转，直将地面旋出尺许深土坑！……
　　九九心灵澄明，只觉浑身上下气血翻涌，整个人似焕然一新，眼瞅四周山景，都似比先前清晰，精力充沛前所未有。
　　寒山道士眼瞅地上铁球不停转圈，忽道：
　　“小子，你是不是觉得自己里外一新，体力内力又进一步？”

black白夜

　　九九闻听，抱拳作揖，说：
　　“是是是，多谢前辈成全，提携后进。”
　　哪知寒山冷哼一声，话锋一转道：
　　“永乐十四年，明成祖朱棣在天柱峰顶修造武当金殿，金殿瞧着不大，却是华夏现存的最大铜殿，通体在北京铸就，沿大运河溯扬子江至武当山榫卯拼装。铜殿建成，每有雷暴来临，金殿周遭会出现许多脸盆大小火球，来回滚动，遇物则炸，天崩地裂，时而雷电破空，武当金顶金光万道，直射苍穹，百十里外肉眼可见，世人皆称此奇观为‘雷火炼殿’，无巧不巧，金殿每遇雷电历炼，会从内而外，焕然一新……”
　　九九听得心驰神往，心想：
　　那不比才将壮观得多。
　　寒山续道：
　　“老夫独守金顶几十年，日夜揣摩，以掌中陨铁球，效法自然，创下这招‘雷火炼’，却苦无对手，无人试招，哪知今日初试，却叫小子破掉……”
　　九九暗想：后山又不是没高人，你怎不去试手……
　　寒山似瞧破他心思，说：
　　“我领法旨镇守金殿，后山禁地，曾听人传乃仙家啸聚所在，三十年来未敢擅入。”
　　九九惊问：
　　“道长，那您家守金顶这些年，入后山的人多么？”
　　寒山道：
　　“据我所知，能凭掌教令进去的，不超过十人。唯有小子你最为年轻，是以勾得老夫胜负心动，有心要试后山神仙手段，唉，贫道一生习武，今日才晓得哪有凡人比神仙。小子，只不知后山仙人授你的这是什么功夫。”

朦胧的晨光

　　九九思绪乱转，心中似听人言：
　　“此法简单，谁都能讲，谁都能学……非要叫就叫它‘颠三倒四步’吧……”
　　不由脱口说：
　　“这个叫‘颠三倒四步’，拢共四步。”
　　寒山惊道：
　　“四步？！”
　　九九点头说：
　　“嗯。”
　　两脚交错，自然而然踏出四步，稀奇古怪！
　　不待寒山问，接道：
　　“其它步伐，皆由四步衍生。”
　　寒山双目闪烁，瞧九九接连旋转踏步，似有所悟，忽又说：
　　“只是以贫道观少侠内力，应该无法施展……”
　　九九止步抱拳道：
　　“前辈说得是，才将后山那先生教我半天我学不像，他生气踢我四脚，我就会了，只是每次施展，便觉双脚不受控制，也不晓得原因。”
　　寒山不理他，自顾自说：
　　“还有这等法子，果然是神仙手段，寒山不如，不如啊！”
　　当下盘腿坐倒，右手虚招，土坑里铁球直飞入手，缓缓旋转，越旋越慢，人如老僧入定，再不理九九。
　　九九躬身作揖，遥拜几拜，转身往山下去。
　　行不一刻，遥看太和宫在望，忽见一道人影疾驰近前，正是道士曼成。
　　曼成瞧着九九，作揖道：
　　“师兄，返来了。适才太和宫听得山顶轰响，掌教命我前来探查，不知？”
　　九九回礼，将与寒山遭遇略叙。
　　曼成啧啧称奇：
　　“师兄好本事，我听闻寒山师伯掌中铁球乃流星陨铁石历经六代武当镇殿大士纯用双手磨炼而成，即便掌教师尊，也未敢一试。我入山这些年，也从未见过寒山师伯掌中铁丸出手，想不到居然被你避过了！”

朦胧的晨光

　　九九道：
　　“侥幸侥幸。”
　　曼成说：
　　“师兄何必过谦，不知还记得你我之约么？”
　　九九忙道：
　　“记得记得，玩武的遇到高手，哪有不技痒的。道兄在上，小弟瞧您家内功底子远胜于我，一会还望拐子手下留情。”
　　曼成笑笑：
　　“师兄，连师伯都奈何不了你，我又何足道哉，客气客气！随我来。”
　　遂引九九到无人林间空地，再不废话，凝神守气，摆个虚招……
　　九九亦无多言，拱拱手，使‘如封似闭’，取个守势。
　　二人对峙半天，曼成道：
　　“得罪了。”
　　话音未落，人如飘絮，糅身而上，左掌拍出，一掌变五掌，掌影如山！正是镇山绝学‘武当太乙逍遥掌’。
　　九九有心不使‘颠三倒四步’，只想用天荣一门武功试自家修为，强扎马步，见掌拆掌。
　　‘武当太乙逍遥掌’飘逸轻灵，以快见常，九九连接曼成一式五掌，哪知其后又变一掌，正拍在九九肩头，只打得人半边发麻。
　　曼成未料他中招，瞧他身形迟滞，喝：
　　“第二招来了！”
　　九九吐口浊气，连退三步，眼前一花，曼成后手掌迅雷拍到，九九以天荣所授擒拿手连解连缠，破掉前五掌，化招炮锤去兑曼成后掌，哪知曼成后手一闪再闪，竟变三掌，前两掌虚晃过九九拳锋，第三掌化虚为实，直拍九九胸膛！
　　九九强控心神，双脚不动，仅以上身使‘沾衣十八跌’，卸去曼成八成掌力，犹被拍得气血翻涌。

朦胧的晨光

　　曼成道他存心相让，说：
　　“师兄是不想叫曼成见识省内第二的本事么？”
　　九九有苦难言，摇头道：
　　“哪里哪里，拐子高强，我自愧不如。”
　　曼成知他谦逊，心想：
　　寒山师伯都奈他不得，看来不出狠手逼不出他真本事来。
　　手上未停，一套逍遥掌打完，已拍了九九二十来掌。
　　九九勉力应付，似对控制双腿渐有心得，其间还以‘七十二跶’中两式摔曼成二跤。
　　未料曼成忽地立定，轻喝：
　　“九九师兄，后头绝招，望小心应付。”
　　人似有气无力，虚立右掌，软软绵绵拍去……
　　九九心道：
　　这是么招式？……
　　正疑间，不防曼成那掌似慢实快，不经意间已到跟前，直罩九九心脉！
　　九九知道厉害，想使‘三十六脱’应对，哪知心意刚动，便觉浑身关节僵住，眼睁睁瞧曼成巨掌拍向胸口，忽感双脚下大力涌来……
　　曼成习‘绵掌’五年，将到三层境界，眼瞅掌缘沾衣，正想要不要撤力，忽眼前一花，眨眼再看，九九连着三个后滚翻，方半跪立定，拱手道：
　　“道兄好厉害的掌力，兄弟认输，不能再打了，再打骨头架子都散了。”
　　曼成暗道：
　　这几月苦修，莫非‘绵掌’又精进了？
　　忙上前扶九九，掸掉浮尘说：
　　“师兄承让，莫说你闯金顶过寒山师伯的精妙身法，便是‘南天荣’的功夫绝学，我都冇见识到。”
　　拿脚点点地上半块青石，岩石酥碎成十六块，九九道：
　　“道兄攻势凌厉，我与你悬殊太大，再打下去，我便也如这石头一样。”

black白夜

　　曼成皱眉问：
　　“这石头？”
　　九九道：
　　“才将我后滚卸你最后那掌力道，给震碎的。道兄好猛的掌法，才将这招是么来头？”
　　曼成说：
　　“这是武当秘传‘绵掌’，我练了多年，掌教师尊说我才到三层境界。”
　　九九咋舌道：
　　“三层便这狠，若哪天大成了，那不吓死人。”
　　二人说笑，不一会到太和宫。
　　山门下，一人微笑而立，正是掌教师尊。
　　两人上前，曼成道声：
　　“师父。”
　　九九作揖：
　　“掌教道长。”
　　掌门“嗯”一声，引二人穿太和宫，至僻静处，方说：“恭喜恭喜。”
　　九九摸不着头脑，师尊又接道：
　　“小兄弟得了仙踪之术，也不让老道见识见识么？”
　　九九喃喃：
　　“什么仙踪之术？”
　　掌门说：
　　“我那寒山师兄，效天法地，自创‘雷火炼’，霸道无匹，十年来无人试招，今日里小兄弟能引他出手，又全身而退，自然得了道诠仙长指点，破去寒山师兄的‘雷火炼’。”
　　九九忙摆手道：
　　“掌教道长，寒山师伯内力雄厚，小子哪能及他您家万一，晚辈不过承后山先生抬爱，传了四步步伐，钻空子躲过，真要打起来，莫说‘雷火炼’，便是寒山师伯出根手指，我也顶不住。”
　　掌教师尊皱眉说：
　　“四步？……”
　　九九道：
　　“嗯，后山老先生说叫‘颠三倒四步’，以四步为基础，万变不离其宗。”
　　掌教师尊仍皱眉自语：
　　“四步……四步，那更要瞧瞧了。”
　　人未动分毫，一对长长袖袍却似船帆般鼓胀起来！

朦胧的晨光

　　掌门忽正色道：
　　“九九小兄弟，请了。”
　　掌分阴阳，竟是太极里简简单单一招‘野马分鬃’！
　　九九只觉肩头被道暗力拉扯，暗喝：
　　“不好！”
　　便听掌门道长朗声道：
　　“天……地……即……乾……坤……”
　　“天”字出口，袍袖抖动，如鞭抽至，九九刚觉眼前暗力如山，腿脚急抽，人便旋起来，转如陀螺……
　　曼成远瞧九九两脚不知怎地一错，人便旋成一团，掌教师尊全似未见，只管把武当太极一招招往下使，嘴里念念不断，一字一招，哪知五招过后，人影渐慢……
　　九九如牛入泥沼，步步维艰，浑身似被绳缚，待掌教“坤”字出口，上身已然动弹不得，两脚也渐旋渐慢，瞥着对手唇动，忽心中豁然，微闭双目，亦自念叨：
　　“体……迅……飞……凫……飘……忽……若……神……”
　　曼成看得分明，九九“体”字出口，双脚一振，待到“迅”字出声，九九右脚闪电弹起，直取掌门师尊膝弯，脚膝相隔一尺六寸，忽如鞭反抽在自己左腿，九九失却重心，闭目打旋一头扎向掌门怀中！
　　掌教师尊施‘捋’字诀，掌分阴阳，顺九九之势便缠！
　　哪知九九人似睡着，只张口道：
　　“飞！”
　　双脚踢踏如鞭炮作响，人横半空，旋飞起来，竟将掌门船帆似一对长袖斜斜荡飞！
　　掌门道长面如止水，忽吐丹田气喝：
　　“伏……羲……为……人……祖……”
　　长袖抖直若棍，前砸九九面门，后扫双脚！

朦胧的晨光

　　九九在半空似已睡着，两脚忽开，分踢掌门袖棍！
　　长袖离脚六寸，掌教师尊口吐一字，内劲暗旋，袖棍顿软，圈圈打旋，直缠双足！
　　九九仍似熟睡婴儿，只那双脚仿佛早知掌门铁袖后招，乘着袖上内劲，打旋翻起，似蝴蝶翩翩，上下翻飞，直叫长袖沾不到分毫。
　　掌教道长念至“祖”字，身周九尺皆为一对阴阳袖笼罩，独九九随他内劲盘旋翻飞，刚开始身形似有迟滞，待后来掌门内力愈大，反似越发自在，总能借力高低左右，自在翱翔……
　　掌教师尊似也胜负两忘，眼观鼻，鼻观心，只一心念言：
　　“画……卦……道……有……名……尧……舜……十……六……母。”
　　三丰真人的《张三丰承留》娓娓道来，一字一招，连绵不绝。
　　曼成远观二人，像各司其舞，九九曼妙轻狂，师父沉峙如山，瞧似斗作一处，十数招已过，却连挨都没挨上。
　　九九神游物外，只诵道：
　　“动……无……常……则……若……危……若……安……”
　　一字一字，任由双腿胡乱踢踏，偏偏每次移形易位，身躯飘至掌教道长阴阳掌力节点之上。
　　“无常”二字数过，双脚连旋，竟带得掌门袍袖一斜！
　　“则”字再吐，身体反旋，恰与掌教太极阴阳掌力相反，曼成远远但瞧师父那对胀鼓如帆袍袖渐渐瘪垂……
　　九九越旋越疾，“危”字出口，掌门双掌掌力已为他身形牵引，饶是汗透重衫，勉力支撑，亦难破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