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楼主 |
发表于 2010-10-8 11:35: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章 金陵剖
(1) 南渡三案之大悲和尚
弘光元年的一天清晨,南京一如既往地从冬日的睡梦中苏醒,以小买卖为生的南京市民王二搓着手、哈着气,准备开始一天的生意。这时迎面跑过来一个穿得破破烂烂的脏和尚,摇晃着站到他的面前。
或许王二以为和尚是来化缘的,正准备折身去屋里取些饭菜,谁知和尚气沉丹田地大声喊道:“吾定王!尔等小民,还不快快下跪?”
王二是个小生意人,从来没见过活的王爷,一时惊得目瞪口呆,端着两只手不知所措。
就在王二发呆的当,锦衣卫从天而降,将这个和尚从眼前带走。就这样,所有的明朝百姓都知道了这样一条爆炸性新闻:毅宗烈皇帝下落不明的儿子在南京出现。就消息的分量而言,相当于本拉登出现。
人们在街头巷尾,议论纷纷:或许很快,帝国的一切将彻底改变。
事实上,如果可能的改变确实存在的话,那么所有的矛头都指向缩在深宫里的弘光皇帝。
作为皇帝,弘光在位仅一年,如果谈到他在位后期的表现,就不能不谈到一件事,那就是他与马士英的关系。
《剑桥中国史》中的一句话,精辟地阐述了弘光皇帝和马士英的关系,那就是:马士英执掌大权的秘诀从来不是靠讨好皇帝,而是架空他。
作为一名成熟并富有斗争经验的官僚,马士英准确地抓住了皇帝的软肋:处处打击他履行神圣责任的信心,赶走他最欣赏的大臣高弘图,增加他的孤独感。他无时无刻不在暗示皇帝,如果你想坐稳皇位,没有我老马是不行的。所以弘光像所有迫切想保住饭碗的上班族一样,将所有的朝政委托给马士英。
一来二去,这位政治幼童对这样一种错觉深信不疑,那就是要驾驭群臣、保住皇位必须要依靠马士英。至于史可法,名声固然好,却是靠不住的。
但是现在计划外的事情发生了,很快皇帝就知道了这个消息。他意识到,单凭老马是搞不定了,自己必须亲自出马。
他不得不考虑的问题是,如果这个和尚真的是先帝的儿子,那自己该何去何从?
让出皇位?那绝对不可能!中国历史上,只有为了皇位打得你死我活、血流满面的先例,从来没有将皇位主动让出的先例,只有尧舜那样的超人才会做这样的傻事。
弘光不是傻子,自然不做。
所以在他派官员审讯大悲的来历之前,他便已经下了决心——这个人绝对不能是真的。
弘光有点悲观,因为大悲看起来确实不像真的。
面对六部官员的闻讯,这个和尚起初说崇祯时封他为齐王,可是翻开明朝宗室档案,被封为齐王的只有两个人:太祖高皇帝的第七子齐王朱榑,光宗贞皇帝的第四子朱由梋。其中朱榑死后被夺爵,子孙均为庶民;朱由梋年少早卒,也没有子嗣承继王位,所以到天启和崇祯年间所谓“齐王”已经不复存在。
连我都骗不了的谎话,自然也骗不过六部的老狐狸。
面对质疑,大悲又慌忙改口,声称由于自己没有接受封号,皇帝又改封他吴王。众人哑然:封王还有改的?
就在众人觉得大刑伺候的时候,大悲自己主动说出了一句话:“潞王恩施百姓,人人服之,该与他作正位。”
原来前面都是铺垫,这句才是中心思想。
根据朝廷最后公布的案卷显示,大悲是徽州人,在苏州为僧,他根本不是先帝的儿子,而是个名副其实的骗子。经过九卿科道会审后,决定将大悲处斩。
比较搞笑的是,这份本应该最权威的案件说明,却没人相信。没人相信的关键在于,这是个立场问题。
不管大悲是真是假,弘光都会一口咬定他是假的,而别人都会说他是真的。
你为了保住皇位,一定会说他是假的,而既然你说他是假的,那么他很有可能是真的。
这就是当时的立场问题。
对此,皇帝很尴尬,希望事情快快了结。他想拉倒,有些人却不想拉倒。这位不想拉倒的人,不是别人,正是兵部右侍郎阮大铖。
阮大铖听到大悲那句话之后,非常兴奋。经过短暂思索,他认定这是个向“复社”人员开刀的千载难逢的机会。在饱受怨气的阮大铖看来,这帮人瞧不起自己这么多年,实在很可恶。为了报仇雪恨,他十分有效率地开列了一张一百四十三人的黑名单,效率之高,连克格勃看了都难保不会自惭形秽。
在黑人的问题上,阮大铖非常一视同仁——凡是当年鄙视过自己的人通通写进阴谋拥戴潞王的名单里,而大悲就是他们倾覆朝廷的帮凶。
兵部管的是国防,而这个案子明显属于内政,应该归刑部管,无论如何也轮不到兵部发言,阮大铖此举很有狗拿耗子的神韵。
在社会上混,狗狗多管闲事,也就管了,没什么大不了的;然而在官场这个极品小社会里,狗拿耗子的结果,不仅会使政敌们会跳出来反对,就连盟友也未必肯支持你。
深谙政治规则的人大多懂得这个道理的,当然我不是说阮大铖不懂政治,只是可惜,他只懂一点点。
而我一直相信,有些时候,懂皮毛还不如一点不懂。
就在阮大铖摩拳擦掌,准备大展身手之际,一个人站出来坚决制止了可能发生的一切。
这个人不是别人,正是阮大铖的盟友兼好友、同样声名狼藉的马士英。
马士英拉住阮大铖的胳膊,对他说:“让事情到此为止吧,现在不是内斗的时候。”阮大铖诧异地审视马士英的表情——平静如水却不容置喙。
无论如何,阮大铖也不敢违背马士英的意思。
当我看到马士英也有这样鲜为人知的一面时,着实吓了一大跳——这么一个人,你说他存心误社稷,的确有点冤枉他。
无论大悲是谁,从哪里来,要到哪里去,有着怎样的目的和后台,他都不能再活着了。弘光元年的初春,当冰雪消融之际,大悲被公开处斩。
和阮大铖相比,马士英还是有点理智的,最起码他知道,朝廷已经经不起折腾。但他不想折腾,却不代表别人不想。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