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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梦溪诡谈》,野狼獾新作,宋朝汴京城内发生了诡谲的帽妖案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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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4 08:58:56 | 显示全部楼层
    沈括仔细查看这张巨大的,须用两边绞车上弦的床弩,发现表面都是湿的。

    一滴水掉落在弩臂上,他这才抬头,发现上面悬挂了一只灯笼,正向下滴水。

    “灯笼怎么会滴水?”他怪道。

    “当心有毒。”徐冲提醒。

    沈括也不避有毒,爬上了桌子,将上面灯笼拿下,取掉外面灯罩,里面竟然暗藏了一只漏斗,漏斗下面孔极小。水点点滴滴就滴落到这张弩的弓背上。这会儿漏斗里还有一大半的水。

    “谁会在灯笼里装这样一个东西?”

    他想着,端起漏斗嗅了嗅,确定只是清水。

    “是加持邪术的符水?”老道说。

    “不,只是清水。”

    “清水?”老道不再说话。

    徐冲也走近查看,他抬头看了看上面钩子,刚才灯笼就挂在上面。位置似乎有什么用意,从下面小孔滴下的水正好滴在弓臂上,这张弩的箭向上抬起,显然是用望山确认过距离和高度后故意这么设定的,他在西军时也常用比这张弩略小的床弩,在城头上射击,必须调整弓弩俯仰来控制距离,目标远时,必须抬起几分。

    “沈兄,这事情不对啊。”

    “你看出端倪来了?”

    “确实有些……”

    他还未说话,有个黑影从楼梯上钻上来,三人一惊,再看却是小道人黄裳。显然躲在大车下时间久了,这机灵鬼知道没什么危险了,就顺着铁链爬上来了。

    沈括赶紧招手将他招呼到近前。

    “小道兄,刚才可曾看清那个怪物?”

    “并不曾。只是朦胧见了是个庞然大物,然而在房脊上疾走时却轻巧如飞。她将燃起外套丢在瓦片上,便看不清楚了。”

    “去哪里了?”

    “往西一转到了西楼就不见了。”

    看来小道见到的也不比沈括多。

    沈括转向李承庵:“道长,我想有劳小道兄去军头司报信。让包大人带人赶紧来一趟。”

    “好。”李老道转向小道,“速去军头司,把那包黑……包大人叫醒,找来这里,要快。”

    “谨遵师命。”

    小道撒脚如飞奔下楼去了。

    沈括想起刚才徐冲有什么话没说完,赶紧追问:“徐兄刚才见这水滴下,似有说法?”

    “这强弩弓弦是用牛皮做的,我在军前时最清楚,这牛皮弦浸不得水,若泡了水,便松弛射不得。若用麻绳粗线则略好些。”

    “全然射不得?”

    “全然射不得。”

    “若是风吹干了不就行了?”

    “不可,即便用风吹干表面,内中还是松弛,至少三四个时辰里也舍不得。然而也不能用火烤,只能慢慢风干。”

    “硬要射,又如何?”

    “那样只能白费箭矢,至多只能射出一小半远近,譬如平日射百步,湿了至多只能射四十步。”他走到窗前,看向远处宫门,“我见那宫门距此大约……七百五六十步,已然不是这张弩能够到的,若算上这楼有四层,加些下坠路程却也十分勉强。若再浸湿弓弦,万万不可能射到门口。我看只能掉在马道上。”

    “明明安置一丈弩,却用水浸湿,他们为何要这么做?”

    三个人面面相觑,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徐兄,要不我下去,再点燃一根响箭,把四周兄弟都招来?”

    “我看不必了,你看东面泛白已近拂晓,那些怪物应该不会回来。不要劳烦其他兄弟了,再者这白矾楼上有机弩要刺杀当今官家的事情,还藏着诸多蹊跷,还是少些人知道为好。”沈括已然有些政治敏感性,他猜测靠这张弩刺杀官家实则做不到,但是也许只是故意放在这里,用来引发什么政治阴谋。

    “好,好。”徐冲连忙答应。

    二月十六 卯时

    包拯带着小道两人走上了白矾楼四层,下面街道已然被开封府的衙役和侍卫亲军司调来的禁军守住。此刻,官家那里应该已经得到了消息,因为从窗口望去,去往太庙的仪仗撤走了,石押班大概又免不了被宣到驾前痛骂办事不力了。

    老包围绕这张弩来回走了七八遍。

    无数疑问在他胸中起伏,好在他最近已经习惯了在疑海中颠簸,永无解答的日子,前天沈括对着五具尸体刚整理出个圣姑已死时,他就有预感会立即有一件大事,大到最后把自己的头绪再次搞乱,又生生造出无数个问题。果然,难题又来了。

    “有劳道长了。”老包倒是破例先向老道躬身施礼。也是稀奇。

    “贫道有礼了。”老道不卑不亢还礼。

    “道长,听闻汝师张真人,正在玉清宫里钻研镇魔的《天书》,可否劳烦道长,去往那里向真人请教一二?”老包非常客气说道。

    “何来劳烦二字?都是共事办差。我这就去往玉清宫请教家师。”他转身时心里涌起一阵暖意,心想这包龙图早这么客气该多和谐?

    老道李承庵带着小道人黄裳下楼去了。

    他这才转向沈括和徐冲,无语许久突然叹息了一声:“此事,又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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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4 08:59:00 | 显示全部楼层
    “相公,弥勒教行刺已然被消弭于无形了……”徐冲说。

    “你知道什么。此事经石押班转呈官家,就不是小事了。可知这军器监的强弩,楼下假扮枢密院的车子,昨天门口禁军,都会引发官家疑心。”

    “疑心枢密使狄……”沈括失口道。

    “哎……”老包叹息一声,也未回答:是还不是不是。

    “然而这事,分明就是嫁祸。若是枢密使想要……何苦做这样一场局?即便这弓弩的弓弦不浸水,从这窗户射出去,射中当今銮驾也是万中无一啊?”

    “所以,他们根本不想行刺。”老包苦笑道,“我国朝自太祖太宗起,疑武人之风从未消弭。何况还有当年澶州城头,用符咒加持的床子弩上,射出一箭洞穿七百步外辽军主帅萧挞凌的旧故事,你让官家如何不心生猜忌?只是打湿弓弦的意图确实不要推敲。”

    “相公,我只觉得,弥勒教自圣姑死后,越来越没有章法了。”沈括道。

    “能想出先用傀儡闹一场,封禁白矾楼,再趁白矾楼无人,偷偷部署强弩到这京城第一高楼上,再用一套五鬼寻踪的把戏,引发我大宋君臣猜忌,如何说越来越没章法?”

    “我只是前日听文相所言,谶语一一做实,四方州县作乱四起,已然有了杀官起事的贼人。那谶语落笔也在宋祚有终,为何现在却执迷于挑动君臣上?岂不是有些进退失据?”

    老包愁眉不展又走了几趟,评估沈括的推理。

    “我听怀良师傅说起,那歌姬小苹甚是可疑?昨夜楼上装神弄鬼,又是扮做她的样貌?弹奏的又是她的琴?”

    “昨夜那……女妖,张牙舞爪,又戴着面具根本看不清是否是谁。那张琴确实是小苹的,但是五天前她在此弹奏,被傀儡吓到后并没有带着琴走,这张琴这几日一直就放在这楼上。这件事皇城司来查案的都知道。”

    老包又背着手来回走了几趟:“不如今天我再把怀良请到老鸦巷,你与他好好再讨教一下?我们不是从那喻景的庄园里搬来不少账册书类,再请大师好生看看。”

    “遵命。”

    老包转向徐冲:“徐节级,今日又要劳烦你几件事情。”

    “悉听遵命。”

    “你立即去军头司点二十骑军去大相国寺,请怀良大师去老鸦巷。”

    “带兵去?”徐冲茫然道。

    “且听我说完,先去请大师,然后不必回来,带兵直出东门去存中前日所困的,中牟县里那唤作古柳冈的地界。一来找到那小苹带回来见我,二来查探一下那山庄主人。让你带兵,是因为存中提及那山庄主人颇为强横,又蓄有家丁私兵,所以小心些。”

    “遵命。”

    徐冲领命下楼去了。

    “存中,我刚才支开老道,就是怕刚才你我谈到君臣猜忌的一节,被不相干的闲人听到。这件事也是我最担心的。我知道你觉得颇为无稽,我们都看得透的排布,为何官家会执迷……然而须知君臣之间,却有些不同。即便无稽也会猜忌。此一点你权且信我就是。以后你入朝做官,自然会懂。我现下担心的,正是这险恶艰困之时,再横生出君臣猜忌之险。所以……”

    沈括等了半天,没等到老包后话。

    “请相公明示。”

    “所以……所以先请怀良大师仔细询问一番吧,大师疑心那女子,必然有些原因。若徐冲能找到她时她还在那山庄,自然昨夜在此装神弄鬼的嫌疑自消了。”

    老包选择偏信怀良指控,虽然怀良说的并不是全无道理,但是也是很近罗织了。如今完全没有实证,却要抓小苹来自证清白。看来巨大的政治压力,让老包选择捷径了。沈括心里盼着小苹还在那山庄里。

    “包相公,我这就回老鸦巷,在那里等候怀良师傅。”

    “好,我先进宫,去向官家讲述此事,避免中贵人说不清楚,反把事情讲乱了。”

    老包转身离开。沈括也要走,这才发现那漏斗里的水已经快漏干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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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4 08:59:1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4章 断人之法

    二月十六 辰时

    沈括在楼上等了些时间,等到漏斗里水全都滴光后,粗粗算了算,这漏斗上开口必然是仔细算过,大约一刻只漏四十至六十滴水,若不是站在边上也不易察觉。

    官家摆驾去太庙时间,大约在一个时辰后的巳时,到时候弓弩已经干透,只是弓弦不能射。届时,箭落到御街马道上,计划便功亏一篑。然而为什么要这么做?

    他仔细思忖刚才老包说的话,从这里射杀官家其实根本做不到,即便弓弦不湿也是万中无一的机会。然而故意射不中而趁机挑拨君臣斗就是所有目标所在?这个结论看似是唯一自洽的结论,然而他仍然不能全盘接受,在他看来弥勒教前期的布局很凶狠很毒辣,如果最终只押注在陛下失惊,引发君臣猜忌上,未免虎头蛇尾。除非,他们的目标改变了。

    似乎弥勒教在圣姑死去后,内部失和互相拆台的迹象变得格外明显。然而这些结论,只能等以后抓到人,审出口供才能印证了。

    他下楼前,又将丢在地上那张琴捡起,仔细瞧了瞧,还正是小苹那张琴。于是抱着琴一个人下楼又转回道老鸦巷的临时据点。只等了一会儿,大和尚怀良便来了。

    沈括赶忙要将和尚迎上楼去,然而和尚却不急着上去。

    “你昨日说,弥勒教的五具尸体实则是弥勒教反贼?不如先去看看尸体。”

    “我确实是这么说,然而毕竟是死尸不会跑不急于一时看,再者上回师傅您来不是也已经看到了。”

    “上回是上回,当时一心超度他们,没有看真,若说是反贼,还得再瞧个仔细。刚才徐节级来找我,若不是他说尸体还停在此处,我还未必来。哎,你是不知,我若不在柜台上,那小乙就要揩油。”

    既然和尚提出,沈括自然也也不好说什么。两人一起去往后院,那里桃树下,一字排开着五口薄皮棺材。如今天气乍暖,远远已经可以闻到一股尸臭味道。

    沈括有些步伐减慢,他还是很抗拒看到死尸,但是和尚不管不顾走了过去。他一一走过前面几具年轻男子的尸体,都没有停留太久。走到那具女尸前,驻足观看了一会儿,摇了摇头,却不说话。

    “学生觉得,她就是圣姑。也是被那喻景设引雷之计害死的。”

    “引雷之计?”和尚迟疑片刻,转向最后一具尸身,正是那位年长男子,“若那就是圣姑,这位又是什么人?我看他须发皆白,想来年龄在圣姑之上。”

    “这……从年龄看,应该不会是教内寻常人物,或许是圣姑左膀右臂?”

    “仵作觉得此人年岁多少?”

    “大约五十上下。较圣姑更长十岁有余。一是须发皆白二来体态弯曲,有些驼背。三来,脸上脖子多皱着,是老人之相。”

    “有人来认过尸吗?”

    “师傅说到点子上了,自尸体丢弃在大街上,还未有任何亲人找过,更别提认尸,可见没人敢来认尸。”

    “何不引那位花魁小苹见见这些尸体?别人不认识,她或许认识也不一定?”

    和尚一语让沈括顿感无措,没想到和尚心心念念还是坚持小苹与此案有关。沈括刚要替小苹说两句,却感觉一阵恍惚。也说不清原因,有那么一念之间,他觉得小苹还或许还真认识这些人。至于理由,在脑子里一闪而过,一时还没能把握到。

    “走,上楼去吧。”和尚一甩袖子转身走了,他并没有仔细看任何一具尸体,让人感觉和那日超度时,浮皮潦草走一圈差不多,甚至还不如。似乎就是为了说那句强行关联小苹的话。

    沈括默默跟随,他有些分心,刚才和尚漫不经心一言,确实触动了他的很多联想。他的记性极好,虽然没到和尚十几年还能记得故人的地步,但是通常陌生人物从眼前走过,过几天再现身还能回想起,除非这个人已然面目全非。

    然而那日见到这五具尸体时,他们都已经面目全非。他当时就隐约觉得那具年长男尸微微眼熟,想不起所以然,也许只是与人生中不经意间见过的,某位不相干的老丈有些像?随后他就将这个念头抛却脑后。然而和尚今天恶意而突兀的一言,却触发了他心中怪异的关联——如果小苹见过,或许自己也见过?虽然简直是无稽之谈,但是大脑却脱开理智的管束,无边无际地神游起来,搜索那个触手可及的答案。

    “存中,存中!”和尚呼唤,将沈括从出神中惊醒。发现已经在屋门了,和尚见他没跟上,也不好自己闯进去了。

    “大师傅这里请。包相公已经将那些没有烧毁,尚能将将阅读的弥勒教书册送来,就堆在楼上。”

    两人一起走上阶梯。

    “存中,我听你提过,赴京之时见到那小苹被一伙贼人绑了?”

    “是啊,是小苹亡夫的家翁干的。全是些不通道理的人,说她有些……不守妇……无论如何,非要将她沉入水塘里。”

    “哦,还有这样不知道好坏的老者。小苹可曾提过她先夫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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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4 08:59:44 | 显示全部楼层
    “并未提过。”

    沈括已经习惯了和尚总是要把事情往小苹身上关联,到时有些准备,然而这次和尚没有循循引导,他适可而止地停止了这个话题。

    两人走完楼梯,到了二楼上。和尚一眼瞥到书案上已经堆了不少书册,大部分完好或者烧毁部分不大,这些包拯也都已经看过了,大多是些莫名其妙的经文和说教,也看不出个所以然来。不知为何老包觉得和尚能看出些名堂来。

    怀良拣了个靠窗座位坐下。似乎也不急着看书,起身开窗时看到窗台下放着小苹的那张琴,突然又想起什么事。

    “存中,那日在驸马府时,可曾发现什么端倪?”

    “大师为何这么问?”

    “哦,近日我在为那买假画的裴掌柜奔走,这厮也是半辈子没积德,现下还押在皇城司里,每天也没吃没喝。”

    “ 是这样?那日皇城司来后,听说其余迷社的人也都放回去了,为何独自关了他?”

    “何止关,还要打他四十杀威棒。其实是驸马的缘故,驸马因为假画的事情独恨裴掌柜,这回在皇城司又上下打点了一番,要给裴老四一点苦头尝。我也担着一些自责,毕竟那方‘金图书’的假印章是我刻的,于是周旋其中,为裴掌柜奔走说和。”

    “这……”沈括听的一脸茫然,实在没听懂和尚落笔何在?

    “哦,我去了驸马府。明示那方印是我用一根萝卜刻的。那驸马竟然是爽快人,竟想要与我结交,我请求放了那裴掌柜。那驸马也一口答应,那老裴昨天也已经放出来了。”

    “哦哦哦……”

    “我与驸马交谈时,驸马提到那天你与存中仔细勘察了现场,似找到了一些门窗上的马脚?”

    “正是,师傅您不提我都忘了,那日在窗台上发现一根似是女人的长头发。然而驸马府中来往女客也不少,所以……”

    “头发可在身边?”

    “在,我夹在书中。”沈括低头去找。和尚走到那张琴边,将它放到窗台边,站着弹奏起来。弹的是一首不知名的古曲,一时间琴声如旷谷幽兰,古意盎然。

    沈括一愣神,没料到和尚琴技不俗。

    他正襟坐起,在一旁闭目静听,然而和尚琴声一转激扬,却停住了。

    “怎的这琴弦也有些刺痛。”

    他抬起右手,却见食指竟然破了,流出一抹鲜血。

    “大师赎罪,这琴是从白矾楼现场搬来的,没料到琴弦上有了毛刺。”沈括赶紧拿来一张纸,想要包扎,和尚却不以为意。只是将手指在油腻衣服上蹭了蹭。

    “如此说,这张琴便是小苹的?”

    “正是。”

    和尚确实一反往日,没有多说,只一屁股坐下。沈括将那根夹在书里的头发递过去,他也不看,只放在鼻子前嗅了嗅。然后低头去嗅那张琴,沈括心想:又来了。

    然而和尚只是拧着眉头摇了摇头。

    “大师?”

    “气味不同。也许是贫僧着了相,冤枉了她?”

    沈括长出一口气。

    “存中,今日你去了白矾楼上?”

    “是啊,还是老样子。我就取了这把琴回来。”沈括没有据实告知昨夜今晨的这场凶险,刺杀当今官家的事情实在太大,出于谨慎,他决定将是否告诉和尚的决定权留给包龙图。他担心怀良每天喝醉,会把事情泄露出去。他那铺子又如同消息中转站,怕是很快人尽皆知。

    当然由于京城里夜间早就没人敢出门,白矾楼一带住户,更是都跑去乡下,所以昨夜这一场大闹,竟然没有多余的目击者,也没传播开去。可见没有发射那颗烟花,也有意外的好处。

    和尚将头发归还沈括,又起身在屋里走了一圈,头仰的挺高。

    “师傅,您这又是为何?”

    “前几日我在这间屋子里嗅到一些桃花花香,倒是与刚才那根头发有些像。然而现在闻不到了。无从对照了。”

    “这间阁楼下面都是桃花,自然有些桃花气味。”

    和尚也不多说坐到窗口位置,随便从桌子上拿过一本书翻看起来,他看书如飞,很快翻完丢到一边,又拿起一本看。沈括也惊讶于他的速度。

    沈括也拿起一本细细看,这里的弥勒教书册本子,他都看过,确实没发现更多有用的东西。

    两人一直看到下午未时,其间只有下面差人送上两碗面当做午饭,并没有其他事情。

    最后桌案上只剩下一小堆没看过。九成都翻看完了,九成中又有九成是和尚看完的,不过也没看出什么值得讨论的部分。

    这些书册中的一部分都是教内日常的账簿,看起来极为枯燥,然而若仔细看,也可以看出弥勒教两年来躲在暗处,过的也颇为拮据,开销很省,一切都在去年年初才改观。也不知道内中发生了什么?是不是那些岁币的金条起了作用?

    当然沈括的另一项疑问是,几本书里都说,圣姑以下有四大卦主,然而到目前为止,能看到的只有三人。其一是已知身份的都料匠喻景,其次是诸葛遂智,第三个叫做圣女狐泳儿。然而第四位是谁,却找不到。有些书是被烧毁某页而正好缺了这位,而另一些则是并列四位卦主名称时,成为了被涂黑掉的第四位。可见这个人其实是存在的,然而出于某种原因被涂抹掉了。诸葛遂智和狐咏儿都不似真名,然而这个神秘人物连假名都没留下。文彦博猜测可能是教内暗斗都除掉了,所以书册里出现的名字都被涂抹掉,以示永绝关系。

    和尚起身,从桌上取过最后一小堆里取出一烧掉一半的。这本书并非一般的蝴蝶装帧或四孔、六孔线装,而是一部长卷手写帛书,看着有些年头。书名叫做《伪祟着法断辨神咒》书名看着很长,实际上可能更长,因为前面被烧毁了,应该还有一两字。

    怀良打开后可见到,里面大抵是图文并有,可惜被污损了很多,又兼被烧毁了不少,根本看不了。

    “神咒?”

    “大师,我已经看过这本,似乎是什么咒语类,可惜不全了。”

    听闻沈括已经看过,和尚想要放下,却又犹豫一下,又打开看起来。依旧是看的飞快。

    “如此长卷经折的书册,不似当世之物。”和边看边说。

    “是啊,类初唐书籍。长卷经折用纸张的话,打开多了容易撕毁,所以用绢帛手抄为多,如今之用绢帛做画纸了。纸类书要么裹背,要么四六孔线装了。”

    “也许是这教前代相传下来的。”

    “我也如此猜想。”

    “我知道了,此乃断人之法咒也……”和尚突然有了结论。

    “断人?”

    “不错,断人。”

    “我看里面都是画符和怪异文字,看不出什么端倪,请大师讲解。”

    “你看不懂,因为烧毁了内容,我正巧见过一篇类似的古籍。也是问咒断伪识别真人之法,所以可以对照参透。”

    沈括听的一愣一愣。

    “断人之法,就是不需过堂,而仅凭神谕,断定是非错对。”

    “岂不荒谬?”沈括笑道。

    “然而神域却最能服人。”

    沈括突然联想到了先帝以天降《天书》的方法来宣扬神授天命的做法,竟然与这弥勒教内做法一致。想到这一层,他便笑不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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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4 09:00: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5章 嫌疑人小苹

    二月十六 巳时三刻

    见沈括好一阵发呆,和尚自顾自又说下去。

    “你看,里面有水火断谳之法,可惜后面似乎有图,却污损不可见了。”

    和尚一言触发沈括心事,他凑过去看。果然看到有一篇的题目就叫水火断谳,后面配图被一篇污渍遮挡住了。

    “水火断谳?”他自言自语念了两遍,这个词有些耳熟,他肯定不是第一次听到,再往下看。就看到下面写着:明断伪真,俱可用水火法谳断,用此法前,不可饮酒、食五荤、剃发、房事。

    “不可饮酒?”

    他突然想起,那一日小苹在京东路乡下被她亡夫家人所绑,藏在山上破庙。当时他从破庙后面接近想救她时,听到了里面一番对话,当时小苹讨要酒喝,然而那称做九公的老者就曾经说过,断谳前不得饮酒。

    “九公?”他回想几天前追查那妖藩到树林里时,那几个贼人似乎提过这个名字。

    沈括努力回忆最初见到九公时的场面,当时自己在船上,见到九公带着一群后生追到船下,被自己骗后跟着一条狗离开。又过几日就在宋州月老庙撞到,当时他也是带着一群人将小苹从月老树下绑了,带到那小山上破庙里。

    他从未怀疑过小苹说的一切,包括这个九公就是她亡夫的父亲,然而他们在破庙的对话里并没有提过儿媳妇和公公这样的称呼,他们之间更像是差役和囚犯的关系。

    断谳到底是什么意思?他心里再三自问。又一转念,既然后面有画,或许可以看到些什么。

    “师傅,这绢帛上污秽挡住了里面什么画,能不能清洗掉这片污浊?”

    “这个么,若是纸张便不行,这绢帛么也许可以。有没有酒?”和尚说道,他倒是什么都会。

    “我去取。”

    “再拿一个盆上来。”

    沈括三步并作两步下楼,在厨房里取了一瓶酒和一个铜盆上来。

    和尚已经将长卷放在桌案上铺开,从水罐子里倒了些水在铜盆,将一条手巾放在里面,喝下一口酒含在嘴里,一下子喷到绢帛上。

    然后用浸湿的手巾擦除那摊污浊。

    怪异出现了,污浊渐渐被洗掉了,下面漏出了一幅画。上面文字写着:水谳法。画中一只装了一个人的木头囚笼被一根铁链吊着慢慢如水。囚笼里的画的人正喜笑颜开看着画面外的沈括。沈括被他这么一看,不由得脖子发凉。再看边上文字:“有可疑混入我教,或可疑叛教者,命其进木笼浸入水,凡一刻不死,则神谕分晓:为我教良善徒众非潜藏异邪伪藏之刃也,余众不得再做猜忌。”

    这部分被污浊的画,沈括之前从未见过,所以他一直没搞懂这本邪书讲的是什么。弥勒教这类法术咒语书很多,大多是无稽之谈也不值得探究,却没想到这张污浊的画里,藏着这样秘密。

    他接着看后面。

    和尚手脚何其的快,已经将后面的污浊也洗掉,把剩下的酒都喝光了。

    后面画的是一个嬉皮笑脸的人坐在火堆里。边上一样有一行字写着:“有被疑潜藏混入我教或叛教者,命其除衣入火,一刻皮肤无伤,须发无损,烟熏无涕泪者,神谕分晓,为我叫良善徒众,非异邪伪装也,众人不得再猜忌。”

    看来这就是所谓的“水火断谳”之法。

    他的脑子里飞速运转,以往种种闪现过去。只一瞬又想起和小苹相扶相携,从山里出来,当时被一伙差人拦下。自己刚想要将小苹公婆一家谋杀儿媳的事情告官,却被苦主小苹拦下,她当时说虽然夫家不仁,但她却不能不义,若是将她公公定了流刑发配,恐怕死在路上归不得祖坟,她也有亏先夫。

    这些话当时听来合情合理,现在猛醒简分明就是掩饰。天下有什么夫家穷凶极恶,要把儿媳妇抓回去淹死的?又哪有遭了这样委屈却不肯告官,还要苦苦维护的?

    “大师,我想……我想再下楼分辨一下尸体,我突然觉得,那位长者有些眼熟,可能我可以辨认出来。”

    “哦。请自便吧,我就在这里歇会儿。”和尚没有展现出过多的好奇心,也没有追问缘由。

    沈括一个人慢慢下了楼走到后院棺材前,那些棺材盖子还都打开着,他走到最后那具棺材前,仔细分辨了片刻。

    这驼背老者与当日见到的那位九公面容焦黑,但是从身形面部轮廓看,竟然有八九分像。他突然间如拨云见日,想明白了很多事情。也许自己在正月二十八日夜,在宿州渡口遇见小苹时,她并不是被夫家追杀,追她的正是躲在这一带的弥勒教。

    至于他们之间以前的故事不好推测,然而弥勒教是要将她抓去断谳某件事。按照楼上那本书的说法,一旦某人对弥勒教的忠诚受到怀疑,就可以通过水火断谳的方式判断是否有罪。

    事实上,要在水下憋一刻,那是任谁都做不到的,这种方式无非是为了将被怀疑者淹死而已。但是即便是如此,和尚指控小苹用腹语假扮傀儡说话,也还是有些情理不通。她已然逃出木笼,等同于弥勒教一刀两断,怎么又会帮他们做那场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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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4 09:00:29 | 显示全部楼层
    然而脑筋又一转,当日她逃出木笼,本以为山上弥勒教会追杀过来。当时自己还担心自己瘸了一条腿,会拖累她逃走,然而却没有人追她。也许弥勒教众人没有追赶来,只因为把她逃出木笼当做通过了断谳?

    若是这样也就说得通了。

    他一个人站在死尸前,仔细琢磨所有这些事情,外面徐冲牵着马到后面。徐冲也是一脸焦急,本想在后院马棚安置了马匹再上楼告知沈括今天惊人发现,却没想到沈括站在棺材边发呆,倒是把他吓了一跳。

    “沈兄,为何在这里观看死人?”

    沈括这才从惊愕中转醒过来,看到是徐冲,赶紧追问:“可找到那古柳冈的山庄?找到小苹了没有?”

    “找到了那山庄,然而山庄里已然人去楼空。附近院落也都空空如也,小苹和锦儿自然也不见人影。”

    “那山庄走的空空如也,一活个人都没了?那些歌姬伶人,庄客庄丁也都没了?”

    “是啊,真的是半个鬼影也没了。房舍倒还整齐干净,那大宅的厨房里还有些没带走的柴米,然而却没人了,问了附近山民,都说昨天白天突然来了几十辆车马,也不知道作甚,晚间就不见这山庄里往日灯火也不闻歌舞,早上有人进山,就看到这里面就没人了。你说奇不奇怪?”

    “徐节级,还有一事劳烦你。”

    “悉听差遣。”

    “前日宫中,见到了那锦儿,大概她们主仆已经回到城里。劳烦打听她和小苹的下落。”

    他说话时,看到和尚已经站在一边,不知道何时下了楼,也不说话,冷漠的有些刻意了。

    “沈兄,这么急着找她们,可否有什么原因?”徐冲警觉问。

    “徐节级此事说来话长,这位死者,似乎正是进京前在宿州遇到的小苹的亡夫家翁。”

    “然而你前日分明说,这五人都是弥勒教教众?”

    “嗯,也许我们都被小苹骗了。这件事我也一时也说不清楚,若小苹与弥勒教有些关联,此刻大概不敢回城,不如你先暗访那锦儿下落,看看小苹是否还在。若在……我有些事情要问她。”

    “好,我这就去访。”徐冲听了个迷迷糊糊,又牵着马出去了。

    此时,和尚才走上前,也是一脸的迷惑。

    “难道,小苹也有嫌疑?”

    沈括觉得和尚演得过了,前几日他还信誓旦旦说小苹以腹语冒充傀儡说话,这会儿却又做茫然状。

    “大师傅,我也不想如此,然而……然而……”

    “然而,又觉得她与那弥勒教有千丝万缕的联系?”

    “是啊,若是能找到她,我想先问问她。”

    “如今社稷将乱未乱,苍生安危只在一线,家国大事可就全仰赖你了。是心怀天下还是儿女私情,但凭君一念之间了。”和尚说道。

    “大师,你是说……”

    “阿弥陀佛,贫僧当年也曾一念救苍生,却换来一座骷髅京观。其中曲折利害,由你自行定夺。我还有些事情,先行告辞。”和尚说着转身就走。

    “师傅,我还有事要你教我。”

    “存中,这便是你的缘起,你的业障,你的命数,如何决定存乎于心,不必求问他人……凡所有相,皆是虚妄,若见诸相非相,即见如来。”和尚头也不回走远了,他似乎不想背负这项责任,只让沈括自己站在这些死尸边,任由山一般的难题,砸向这个二十四岁的青年。

    沈括回到楼上如同被抽掉了魂一般,他一直在内心深处抗拒小苹和弥勒教有关的任何念头,但是冥冥之中,这件事就要成真了。但是或许,他一念转过来:“或许她有她的说法?只是我执迷于外相,不知虚妄了?也许,大师最后这句话,就是想点醒我?”

    抬头时,外面天色已经暗淡了。竟然已经是戌时,徐冲却还没回来,看来找不到小苹落脚处。也就是说她已然不在城里了。他又想起,在那山庄小院里见到小苹的最后离别时,当时她说:“也许你我命中犯冲,为你我好……也许我们也不要再相见了。”

    看来她说的为你我好,是有深意的,因为她预见到再次见面必然没什么好事。然而这个面还是要见一下的。

    正胡思乱想,就看到楼下面徐冲又牵着马进来了,这回他下了马直接将马缰绳丢给一名差人,然后冲进了小楼,可以听到咚咚的踩楼梯声,上来的如此急切,想必有事。

    沈括心中一惊,如果没找到,他不该这么急切的样子。

    徐冲转眼进来,抓起桌案上一盏凉茶就灌了下去。沈括在边上急切等待着。”

    “可找到她们?”

    “找到了。我去了小苹舅母家,也是人去楼空,然而又在赌坊里找到她的表哥,问他小苹去向。她那烂醉的表哥却不肯说,只说小苹不想见那命里冤家,我便一顿拳脚打得他鼻子都歪了。哈哈哈……”

    “真成冤家了,恐怕她再不肯见我。”沈括叹息道。

    “我打了那厮,然后偷偷跟着他,却见他去了那东鸡儿街对面,另一处宅子里亲娘处告状。只一会儿,就见他舅母批了件粗麻布衣服扮做老乞婆出来。”

    “原来你有这番用意?”沈括猛然发现徐冲动粗其实还有巧思,就是为了让那舅母去通风报信他好追踪,只可怜了那表哥莫名挨了一顿老拳。

    “那老婆子东张西望,鬼鬼祟祟,却不知道我自有些跟踪的本事,”徐冲得意道,全然忘了前几天骑马跟踪弥勒教教徒,在开宝寺附近跟丢的事情,“我一路跟出几条街,一直到了那朱雀门东壁,麦梨巷,发现那婆子进了一处院子。大门不算气派,然而却有古风,别致的很。”

    “是小苹落脚地?”

    “我偷趴墙头向里看,看到当院子里晾晒着一件红色衣裙,正是锦儿的。心里便有了七八分底细,再看到那婆子小心翼翼在门口说半天话,就耐性等着,转而婆子返回时里面又女子出来告别,又叮嘱了几句。我瞧的分明,正是小苹。”

    “果然,她竟然回汴京了。”沈括惶恐道,他很怕面宿命中的再次相遇。

    “可打听她们主仆回来多久?”

    “已经找了爱搬弄的街坊打听过,说她们守寡回来后一直住此地,经常夜里出去白天再回来,街坊都知道她们的勾栏里的营生。前几天京城大乱也跟着一起跑了,以为去投了哪家富户,月内不回来了,但是昨天半夜又乘着两座轿子回来。”

    这嚼舌根的缺德街坊知道的还真不少。

    “她们家宅所在那朱雀门外大街,情形如何?行人可多?”

    “虽是外城,也是宽阔大街,沿着蔡河两岸多是酒肆商铺,然而如今哪儿有行人?店铺多已关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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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5 09:20:5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6章 插翅难飞

    二月十六 戌时 三刻

    讨论僵持了一会儿,深刻终于问出了那个他不愿意面对的问题。

    “若是要围住那院子,不让里面人跑脱,需多少人?”

    “你要抓她?”徐冲也是一惊。

    “不,我只想先登门问她几个问题。却也不想让她能走掉。”

    “院子不大,原本是一户太医的房子,有庭院阁楼,一楼既是书房也当诊室,二楼便是卧室。古朴简单,没有琉璃瓦片并雕刻门廊这些,在周围富户大院里却不算招摇。院墙东西十来丈,南北七八丈,南面紧贴着蔡河,那河不过两丈宽,却很深,没桥过不去。如此,不必在南面派人,只需把住三面即可,每处四五人,总共十几人就可以围困周全,但是若要把住街道,大抵需五六十人。”

    “现在这里多少人?”

    “寻常夜里有二十一二人,然而现在都在街上巡查,此时,就是算上你我,也只有十三四人吧?”

    “人手太少啊。还是先去军头司请包相同调拨人手来。”

    “沈兄,我看到那婆子叮嘱完离开后,锦儿就在那里收拾东西。似乎连夜要走。恐怕等不得了。”

    “那事不宜迟,咱们现在就去,另外差人去军头司请援兵。”

    “好,我这就去找快马去军头司。”他一扶桌子起身又转身,“你真的觉得,她们主仆都是弥勒教?”

    “我不知道,我只是有些话想要当面问她。若她能说通,或许……还能脱罪吧”

    “好,好。”徐冲下楼找人快马去军头司调动禁军。沈括在楼上思忖如何面对小苹。包拯赶不及一起去也算一件好事,可以让他先和小苹面对面,一对一问话,看看能不能让小苹解释清楚所有事情。但是他脑子里依然想不出小苹可能脱罪的所有可能。

    临走时,他将小苹的琴抱起,用布包裹好然后才下楼。徐冲已经将其余人集结起来,大约十名差人,似乎有些少,但是考虑到小苹也不是彪形大汉,看来也足够了。

    于是留下两人看守院子,徐冲和沈括带着八个人一起赶往朱雀门外大街。

    二月十七 酉正

    十个人赶到外城朱雀门外,果然入夜后不论内外城,都没有行人。一行人静悄悄到了那座宅院外。小苹曾暗讽,沈括现在住的老鸦巷房子,也不那么气派。看来也是有些底气。这座宅院避在蔡何北岸闹市里,远看既不张扬也不显眼,近看却又别致古朴,庭院里有古树怪石,奇花异草,颇有些雅韵。比旁边那些高墙大院更给人一种闹中取静的闲适安逸的感觉。

    徐冲分派人手每边墙两人守住,自己与沈括到了门口。沈括观看这大门窄小也没有台阶,完全配不上这宽阔的院子,然而据徐冲说附近的邻居倒是还挺注意这里,大概因为小苹的青楼身份吧?

    再看院子前隔着一条街便是蔡河,两岸各种店铺鳞次栉比,河对岸是汴京外城有名的会仙楼,也是三层高的酒楼,然而这些店铺酒楼大部分也已经不见灯火,大概因为没什么客人关张了。

    他走到门口犹豫片刻,还是敲打门环。打了几下,就听到里面小苹声音响起。

    “是锦儿回来了吗?”那是压住嗓子的声音,显得警觉。

    沈括不知如何应对也不回答,只是急急敲门。

    门打开了,小苹月沈括照面。两人相视不语许久。小苹穿了一件寻常女子蜡染蓝布装,头上包了块普普通通头巾,似乎是要出门的低调打扮。脸上没施半点脂粉,但是依旧生的好看,穿着如此简朴,反而还还有了当日在山中买驴时的样子。

    “公子,你为何……”小苹狐疑道。

    “我想……”

    抱着腰刀的徐冲慢慢出现在了沈括背后,小苹立即意识到什么事。

    “既然来了,两位请进。”她冷冷说着,转身向里走,沈括与徐冲跟着进去,既然她刚才喊锦儿,那锦儿应该已经出去,这会儿还没回来。

    两人到了楼前,徐冲决定留在外面。他转到后院去查看,看看有没有可以逃脱的地方。

    徐冲进了屋,小苹默默关上门。

    “公子稍坐,容我奉茶。”

    她转身烧水。沈括将那张琴放在桌子上,他感觉自己有些大惊小怪了,这样一个弱女子无论如何不可能跑掉,并不需要五十人,实际上五个人来都有些多了。

    外面徐冲绕了一圈没看到这庭院前后有什么异样,又回到前面,看到外面衣架下有一把竹椅,便拉过来一屁股坐下,面对着外面大门。

    等了片刻,小苹煎好茶回转,看到桌子上的琴。

    “公子把奴家的琴带来了?那日丢在了白矾楼上,以为从此见不到了。”

    小苹抱起琴,用亲昵地用脸摩挲着琴弦。

    “哦,我昨日夜里又去了白矾楼,看到了这琴便带来了。后来徐节级……查访到,大姐在这里,就得便登门送来。”

    小苹放下琴,将一盏暖茶推给沈括,沈括接过也不生疑,喝了一口。

    “可是壑源佳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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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5 09:21:16 | 显示全部楼层
    “公子果然是识得茶的,确是壑源茶。今日来我这里,还是有些公事吧?”

    小苹坐到对面。

    “是啊,是啊,有些公事……”

    “什么样公事,还要劳烦徐节级带着刀守在外面?我见他有些生分,也不进来?”

    “我有些疑问,想要请教大姐。”

    “想要请教我那死鬼丈夫的公公到底是谁?”

    小苹一言,让沈括愣住不知如何接下去,他原本打定主意要单刀直入,不料小苹比他更先打开了天窗,似急着要说些亮堂话了。

    “这又如何说?”

    “公子可是觉得,那日在街上死的几个路人里就有他?”

    “呃……确实有此疑心。不过还是先说说,那日在宿州你与锦儿登船之事吧?为何那叫做九公的老者在后面紧追你们二人?”

    “锦儿与我舅母一家,都与此事无干。她只是宫里赶出来的宫女,被我舅母买下,送到乡下在我身旁伺候,全不知所有事情。”

    “此事不急,还是先说你与那九公之间故事吧?”

    “不如公子你先告诉我,如何猜想到这一层?”小苹自己端起杯子,品了一小口。

    “我从未曾猜疑到你,只因为这本书。”他从怀中取出那本绢帛长卷,打开到水火双谳这里。

    小苹向那绢帛投去漫不经心的一瞥。

    “原来是从这里。你是想,当日日蚀之时,我被那伙人浸在水里,就和这画上一样?”

    “正是。我实是有些不解,所以请教大姐告知。”

    “这水火断谳么……呵呵,”小苹轻蔑笑了一声,“可知这本册子后面是什么?”

    “后面损毁,在下实在不知啊。”

    “水火之谳,无非寻常幻术,并非大神通?”

    “这些障眼法里,还有大神通?”

    “可知道狐仙妙法中,分身移影,弹指遁形之法?”

    “狐仙妙法?你会狐仙术?”

    “哈哈哈哈……”小苹放肆娇笑起来,“这书若没有烧毁,后面便是了。”

    “你是弥勒教四卦主之一的,圣女胡咏儿?”沈括惊道。

    “你猜呢?”小苹三根指头捏着茶杯,笑盈盈对着沈括道。

    沈括茫然站起,就听到外面吵闹,大概是包拯的大队人马到了。

    徐冲也不避讳,推门就进来。只看了一眼小苹,就对沈括道:“包相公和文枢相到了。”

    透过外面窄小大门外两顶轿子过去,前后更是簇拥着无数禁军。随后外面传来了大呼小叫的声音,看来有禁军头领在指挥包围这里院子。小苹的院子墙不高,可以越过院墙,看到外面枪戟如林,草草一数,这老包光是长枪禁军就带来了七八十人,大概还有些开封府调来的差人,总共得有一百多人将这小院子围的水泄不通。

    沈括心里感叹,抓一个小女子何须这么大阵仗,也大概是老包真的急着想要扳回一局,不惜如此大费周折了。

    昂首挺胸的包拯径直进来,后面跟着文彦博。沈括赶紧出门施礼。包拯也不大答礼,迈着四方步匆匆进屋。小苹就这么稳稳坐在长案后面,见老包进来缓缓起身。

    “相公万福。”小苹款款施礼。

    后面文彦博也跟了进来。

    “可有供词?”

    包拯并不正眼看小苹,只问沈括。

    “刚才,学生正要追问……然而……然而……”

    老包见沈括吞吞吐吐,这才转向小苹:“这位大姐,有招无招?若无招无供,就要本官为难了。”

    “这位相公,不招又如何无供又如何?”

    文彦博走上前:“招了自然免去皮肉之苦。”

    “又是一位相公。然而此刻我虽有心招述些往事,却有些倦怠,想要歇息,不如明日睡醒了再招如何?”她娇滴滴道。

    “放刁拒官?那就是要试试王法了?”包拯语带威胁道。

    文彦博将包拯拉到一边:“希仁,兹事体大,此地不是审问之所啊。”

    “我自然知道,那将她带回去审问?”老包说。

    “然而她若与弥勒教有关,这里便是巢穴,既是巢穴就可能有其他匪类自投罗网?如果走了,岂不可惜?”

    “文枢相的意思是,要在这里守株待兔?然而外面已经调来了小半营的禁军。弥勒教是疯了还是傻了,还会上门来自投?”

    “呵呵,“文彦博笑着捋了捋胡须,”依我所见,若此女若确实为弥勒教内要人,我们在此等候实则是攻其必救,登上一夜,便有二胜,而弥勒教则有二败。”

    “如何讲?”

    “其一么。若他们敢来救人,必然走到明处,敌我都在明处,自然将其一网打尽。若如此,则是我攻其必救,此为谋胜;敌昏招强取,是为智败也?”

    “其二又如何讲?”

    “若等到天明,弥勒教匪类不来,可见他们胆怯势颓,不敢明争,只会暗斗。此为我堂堂国威以力胜,敌蝇营狗苟,为势败。”

    “哈哈哈哈……”小苹在两个老头背后笑起来,显然听到了这番悄悄话。

    “为何发笑?”包拯厉声道。

    “我笑二位相公还在以凡夫俗子的兵法,来揣度天样大事。有没有外面那些禁军,该来的事情,一件都不会少。以大欺小,以明胜暗,无非欺世大话罢了。天道轮回形势变化,岂是二老叟私相请教,互赞妙算,可以定论的?”

    “好大口气,我二老叟只是凡人,弥勒教不是非凡人?难道是刀枪不入的妖魔?”

    “既然二位,已定下计策,只管等等看,二位相公不信世上有仙术,不如我们打一个赌?”

    “赌什么?难道赌你还能插翅飞了不成?”

    “哈哈哈,那就赌我能不能插翅飞了?”

    小苹大笑道。

    “今天,我倒要看你如何逃走,也看看那些匪类会不会来救你,”老包冷笑一声,“来人,取一副七斤半的团头铁叶护身枷来。先让你先尝尝苦头。”

    “不妥不妥,”文彦博赶紧阻止,“此妇还未定罪,依宋刑统,如何能上枷?”

    “我也知不合大宋法度,然而……我也是怕不上锁链……”包拯差点把心里话说出来。

    “相公是怕不用七斤、十斤的刑枷,就输了赌局,被我跑脱?”小苹语带挑衅道。

    “好一个激将法,好,好、好,我今日就免去你带枷,然而不会容你得寸进尺,我就是要看看你那些匪类同伙有没有本事救你出去。或者你在他们眼中是否那样要紧?徐冲!”

    “在!”

    “带人查探这里房舍,看看有无地道暗门之类。不必取枷了,你只管去取条镣铐锁住她双手双脚。”

    看来老包确实怕输了赌约,刑枷免去,镣铐还是不能免。

    “是!”

    徐冲带着人在一楼四下查找,没找到地道,楼上搜查的就较为敷衍,毕竟没人能把地道挖到二楼去。他返回后,再取来手铐脚镣锁住了小苹。这娇弱女子套上这么沉重手铐,再带上脚镣,看的沈括揪心。

    完成这一切,徐冲带着人出去,屋里只剩下沈括、老包和文彦博。

    “这些镣铐好生沉重,重的我都有些疲倦了,此刻就要上楼歇息,若不放心就让这位白面沈公子陪我如何?还是二位老相公也上来同寝?我自幼生在勾栏,天生会伺候小的服侍老的手段,可要试试那老龙戏雏凤?”小苹娇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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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5 09:21:3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7章 弹纸遁形

    二月十七 戌正

    猛听闻小苹那些没廉耻的荤话,文彦博突然拍案怒起,上前揪住小苹领子:“你你你,好不通教化的妖女。竟敢说如此丧廉耻的浪语……”然而她毕竟是当过枢密使的,最终没有动粗,还是松手坐到一边。

    “你不必用这些没羞臊的疯话激我等,我岂会容你单独在一室?存中,你上去看着她,双眼不可一刻离开她。若她有事,就下来报我,我和文枢相就坐在这里等。”

    老包给沈括下达了一个奇怪的命令。

    “这?”

    “只管照做,我知道你是孔圣门徒,不会受她那些狐媚诱惑,做出些腌臜事情。你只管秉烛坐在她边上,看破她要施展的伎俩,也不要让她寻死自戕或毁灭什么证据即可,等到明日天明她那些狐朋狗党不来救,便解她去军头司,自然有一番苦头让她吃。我偏不信她能逃走。我与文枢相也拼却朝廷一品大员的体面,在这里等着你这小妖女作妖。”

    “是!”

    小苹含笑抱起琴,懒洋洋上楼去,沉重手铐脚镣确实让她步履蹒跚。沈括紧跟在后面想要扶她,却被她挣开。两人走到楼梯转角处,听到外面打更声音,已经是亥时。

    楼下,包拯与文彦博对坐无语。虽然好像终于抓到了一个活口,然而两人却不敢掉以轻心。

    今天早上上朝,老包见到了当今官家竟然变得如此憔悴,不由得心中升起悲凉,只恨自己无法替圣上分忧。下午时,他返回军头司一人呆坐在大堂里自责,如今除了等待沈括有些进展外,已然别无他策。然而文彦博出现了。

    这是暗访小组成立以来,文彦博第三次到访军头司。然而文彦博也没带来什么高深见解,只是带来了一壶酒,两人各饮了几杯后,文彦博便也加入了老包借酒消愁的长吁短叹之中。

    眼看两个老头就要涕泪横流抱头痛哭起来,徐冲差来的快骑,恰逢及时赶到,并带来了一个多月来最好的消息——他们查到了某个重要人物,并且掌握了这个人在汴梁城里的藏身地,就在朱雀门外蔡河畔的一座前朝太医租出去的宅子里。此刻,徐冲和沈括已经带着人去堵这个人了。

    包拯知道,沈括为人谨慎,没有七八分把握,不会差人来报自己。他立即点齐了官家赋予他便宜行事职权后,所能调动的最多兵马赶到这里。生怕徐冲沈括再次因为人手少而逃走了妖人。

    现在,妖人已经成了阶下囚,他们只需要再等上一等,等着看,躲在外面的弥勒教如何在重重围困下整出点动静来,或者等着看到弥勒教无能为力,从而证明对手并没有那么强大,正在走向仓促和失败。明日进宫见圣驾总算有些可以宽慰官家的话了。

    老包从心底佩服文彦博的好运气,他对案情一直有些散漫和缺少热情,少了当年剿灭贝州弥勒教时的雷厉风行和杀伐果断。但是今天,他竟然及时赶来,撞上了这场好戏。杨惟德就没这么好命了。

    又过了一会儿,老包想和文彦博商讨明日过堂审问,诸多相问的问题次序,却见文彦博已然开始瞌睡,渐渐呼噜声也起来了。再看这枢相嘴角,口水都淌落下来。

    楼上,小苹坐在桌子边,沈括来回踱着步。

    小苹将琴放在桌子上也不说话,只呆呆看着窗外。屋子里乱七八糟,各种衣服丢在床上也不知道是刚才徐冲搜查时弄乱的,还是小苹本就在打算收拾要跑。

    沈括走到衣柜边,看到里面挂着各色衣服,竟然还有几件男人的粗布大氅,还有几双麻鞋,看着还挺旧的。他取过那件皂色大氅,竟然还有淡淡的茶花味道,这是小苹身上的气味。能带上她的气味,说明这件衣服不是她穿过,就是与她很亲密的人穿的,显然不会是锦儿吧?想到这一层,他心中不由得刺痛。

    “这里为何还有男人衣服?”他脱口问道,这本不是一个该问的问题,既无关案情,也无须深究,答案不言自明,问了徒增烦恼而已。

    “公子,你真的是不通妇人心思?还是当我是三贞九烈贞洁烈女?或是大门不出的富人家千金?我是青楼里妓女,你也早就知道。我这里院子,虽然隐藏在闹市不敢招摇,只是不想拿寻常恩客打扰,却也有爱慕的相好。他们有时来了,留下些替换的衣裳,也就放在我这里,我替他们洗了,下次来时再好换身干净的走。”小苹云淡风轻道。

    “然而却是些粗布旧衣?”

    “公子可休要少了些见识了,多了点势利,”小苹似有些不悦,“入我眼的,也未必要大富贵,我身边自有些薄财,也够养人。我也见惯了自恃才情,实无一用的浪荡公子,也厌了、烦了。即便是白丁,只要真对我,又孔武粗壮能服侍得我好,才是佳配。”

    “为何说这样话?”沈括问道。

    “我从来都是如此,你遇到我第一天,我便是倡优妓女。”小苹懵懂看着沈括道。

    沈括无言以对,确实,小苹从未隐瞒过自己过往。眼下,确实还有更需要揪心的事情不是吃干醋的时候。他迟疑片刻,还是决定转换话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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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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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1-25 09:21:58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可知道,你如今犯下的,是杀头的大罪?到底为什么要替弥勒教做事?”

    “呵呵呵……我先有一问待问你,若你不隐瞒我再答你此问,”她又娇笑起来。

    “你问便是。”

    “我问你,为什么会猜到是我?切记,此问你若不坦诚回答,我便也不会答你。”

    “不是我猜到的,自是另一位高人猜到的。”沈括随口道。他想要坦诚些,但是也没想说出和尚名字来。

    “高人?是那姓徐的虞侯?我看他外细内粗,不像啊。”

    “不是他。”

    “是住在驸马对门的那位司天监杨少卿?我记得你说过,是他修书让你来的京城?”

    “自然不是杨少卿,这些你也不需知道。”

    “也不是他?”小苹沉吟片刻,似乎很纠结这个问题,“按说,公子在京城没有故旧亲朋,才来这么几天,哪儿去认识什么高人?”

    “你别乱猜了,我不会说那高人名字的。”

    “对了,对了,我想起来了……”

    “你想起什么?”沈括警惕道。

    “是那个和尚?”

    沈括脸上立显出惊愕,他确实不太会说谎。即便一语不发,也让小苹看出自己猜对了。

    沈括记性不错,已然回忆起,那一日自己与小苹紧挨着坐在驴上入京,路过汴河见到那些铁牛时,曾感慨儿时入京时见闻,提到自己仰慕当年启迪自己人生的一位高僧,但是没有提到怀丙这个名字,因为小苹当时对和尚不感兴趣而岔开了话题。

    “一定是那个和尚。可恨当时我觉得无趣,也没深里问,他到底又是谁?”小苹拧起眉头问,似乎在问自己。

    “你猜到了,也保不得性命啊?”沈括急道,他发现小苹对自己将死这件事一点不上心,倒是去猜什么和尚。

    “我问你,为何替那弥勒教做事?”

    “我说了,一问换一问,你又不肯告诉我和尚是谁,我为何要回答你?”小苹懒洋洋道。

    两人又没话对坐了一会儿,沈括唉声叹气,小苹噘着嘴似在沈括的生气,全然将生死置之度外。外面打更到了亥正时分,小苹一转又来了精神,双手抚摸起桌子上那张琴来。

    她忽而娇滴滴说:“公子,奴家现在手脚被缚,走不了路,有件事要公子帮忙,可依得?”

    “要我帮什么忙?我若依得,也不能助你逃走,更不能伤了风化体面。”

    “瞧你说的什么没羞耻的话,怕我变狐狸精诱你?即便我有那样想法,楼下坐两个老头,我也百般不自在,行不出那事来。我只想你帮我去窗边,打开那梳妆的盒子,替我取一些东西出来。”

    “什么样东西?”

    “必然不是自杀毁证的东西,即便有也被那徐节级刚才搜查走了。”她说着眼波流动,看向窗前一只小盒子。

    沈括犹豫片刻,评估了下风险,觉得问题不大就走过去,小心翼翼打开了盒子,里面果然躺着几个纸人。他拿了一只在手上看,仔细看看也没有什么不寻常的。

    “这些纸人是什么?你想要它们作甚?”

    “这里太乏味了,变个戏法给你瞧瞧,权当解闷。”小苹调皮道。

    “什么样戏法?”

    “便是我刚才告诉你的仙家法术:分身移影,弹指遁形。”

    “呵呵,我不信这些。”

    “那岂不正好?看看我手快,还是你眼快?”

    “好,我就看你手快到何处?”沈括答道,他意识到小苹在使激将法,不过他真心不信小苹现在这副样子还能玩出什么花样来。

    沈括将盒子里一共七只纸人取来,仔细一只只都检查一遍再交给小苹。小苹将这些两寸见方小人拿到手里,撕破它们的脚,然后插在六根琴弦上,却只插在琴弦最边上位置。沈括知道那些外侧琴弦并不弹奏,不知道小苹搞什么鬼。

    完成一切,小苹开始深吸一口气,双手触到琴弦,等了片刻,一曲静谧庄严的《云水禅境》从她指尖流出。

    楼下包拯也抚着胡须听到上面琴声,片刻就有些醉心其中,不想这个风骚的妖女还能弹奏如此清心寡淡的佛门琴曲。这琴曲,舒缓深远,淡泊宁静,他渐渐有了些困倦,边上坐着的文彦博早就睡着了,这会儿已经轻轻打鼾了。

    楼上,沈括一直盯着她双手和左手边几根弦上纸人,只见刚才那些纸人随着琴曲起舞,也只不过是跟着琴弦震动,也不过如此,说是起舞也没见什么分身移影,弹指遁形的事情发生。他渐渐也陶醉其中,眼神迷离,神识涣散起来,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小苹双手按住琴弦,这一曲完毕。

    “如何?”小苹问。

    “大姐带着镣铐还能弹奏出天籁佛音,技艺自然已入妙境,只是深夜弹奏一曲,也看不出藏着什么花招在其中?”

    “我弹奏第一曲,以琴声渡神识,便将七魄附在纸上,每一个纸人附上我的一缕魂魄,然后纸人便起舞复苏。怎么样,比什么水火双谳玄妙很多吧?”

    “还不是故弄玄虚,也没见到纸人带着神识溜走,刚才七个纸人现在还是七个,你不是说:分身移影,弹指遁形。”

    “呵呵,别催,既然是仙术,自然要费些时间。我再弹起一曲,这七魄就会转到左近处,那里便会生出一个分身,与我一起弹奏。”

    “我不信。”沈括苦笑。小苹越是这样,他心里越痛。他不知道好端端一个通透的大姐,为何会如此看淡生死胡言乱语。

    “不信?等着。别眨眼啊。”

    小苹揉了揉被镣铐磨破皮的手腕,然后又开始弹奏第二曲。这次是一首止水般安宁的《胡笳十八拍》,沈括坐着呆呆看着小苹弹奏,心里却如刀绞一般,想着她极可能未到秋后就会问斩,花季妙龄就这样丧命。然而小苹琴声里却听不到半点恐惧,甚至指尖流淌出些许快意。她不时抬头顾盼含情看着沈括。那的神情完全不像是装的。她到底在想什么?

    悠扬一曲又毕。还是没见什么事发生。这边沈括已然一阵鼻酸,难忍住潸然泪下。

    “公子为何悲伤?”

    “我只是不想你死……”

    “公子,你心中良善我自知道,且听奴家说,锦儿不知道这些事情,这个丫头却是全然无辜。”

    “我只想你能活着,管她什么锦儿。”

    “我走后,她会来自首,万不要对她动刑,她自会将事情讲清楚,她只是我买来的丫鬟,契约具在,你去对那黑脸的大官言讲,只按大宋刑统,将她按胁从官卖了即可,不要伤他性命。”

    小苹也流下泪水,似乎在做最后告别。

    两人对坐一会儿,小苹手边的纸人跳动起来,不知道是窗外风带着动,还是真的生了魂。沈括一时看的惊讶,不知为何会如此。

    “公子,你瞧这纸人活了,奴家魂魄已然离身,又在附近造了形体,这就要走了。”小苹道。

    沈括猛然惊觉,刚才小苹说要走,不是交代身后事,而是她要施展遁走的法术了。

    “如何分身?”

    “不可说,说了便不灵了。”她抹去泪痕,竟又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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