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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蔡骏最新作品《生死河》:那个最爱你的人说:你必须等待我长大!(完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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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 08:09:08 | 显示全部楼层
  司望看着他光滑白净的下巴:“你居然还有儿子?”

  “是,他叫路继宗,跟你一样也是十九岁,是个漂亮高瘦的小伙子,会有许多女孩喜欢他的。”他情不自禁地笑起来,回头看到司望的眼睛,又板下面孔,“回到1995年吧,我对申明的态度开始逆转了,从心底里讨厌他,尤其当他还关心我的工作与恋爱时,我就希望他从这个世界消失。”

  “于是,你四处散播申明是个私生子?”

  “我只告诉了我们当年的数学老师张鸣松,但我相信告诉他就等于告诉了全世界,因为这个人在内心深处与我同样嫉妒着申明。”

  “你对申明干的绝对不止这些——比如那封所谓的亲笔信。”

  路中岳把烟头掐灭:“那封信是我写的!只有我能伪造申明的笔迹,因为我俩是最好的朋友,是不是很可笑?我串通了申明在北大的同学贺年,那家伙刚犯了错误而离京,调回本市教育局团委。我们秘密商量好信的内容,由我来执笔,由贺年上交给大学校长谷长龙。”

  “是你杀了贺年吧?”

  “不错,我与贺年共同陷害了申明,而我成了谷长龙的女婿,贺年只得到尔雅教育集团的高管职位。他认为我们之间分赃不匀,扬言要把秘密说出来,因此对我敲诈勒索。于是,我杀了贺年。在他的吉普车里,我把尸体藏在后备厢,开到苏州河边最偏僻的角落。没想到过了两年,居然被你发现了——从此感到你是个可怕的孩子。”

  “谷长龙也是你杀的吧?”

  “我没想过杀他——是他来找我的麻烦,凌晨非法闯入,用刀对准我的胸口。搏斗过程记不得了,总之等我清醒回来,这老头变成了一具浑身是血的尸体。尽管是正当防卫,但我身上还背着命案,一旦落到黄海警官手里,早晚都要被抓出来。我选择连夜逃跑,但到处都是警察,去火车站之类的地方,都是自投罗网。而且,逃亡前我还想做一件事。”

  “你要杀谷秋莎?”

  司望的体力已渐渐恢复,胳膊稍微用力,反而越发疼痛。

  “这辈子我最恨的人就是她了!不知不觉几年间,我的妻子居然阉割了我,任何男人都不会饶恕她的。我杀了她,这个自己不能怀孕,竟也不准丈夫生育的女人。幸亏在跟她结婚以前,我给另一个女人留下了种子,她居然为我生了下来——如果没有继宗,我不知道为何还要这样活下去?”

  “于你而言最珍贵的——就是你的孩子。”

  他又点起一根香烟,嘴唇有些发紫,“我惨到了这一步,整天过着老鼠与野狗般的生活,哪怕枪毙都比现在这样更好!可我要是死了,谁来保护我的儿子?他将永远变成一个没有爸爸的孩子,一辈子在所有人的歧视中活着,就像当年死去的申明——我可不想让我的儿子变成申明一样的人!”

  “你会害死他的。”

  “不,我会和继宗一起生活。”路中岳自顾自地笑了起来,“你不会明白的。”

  “还有个问题——你怎么一下子把我认出来了?跟小学时候相比,连我自己都认不出来了吧。”

  “回到这个地方,我就白天睡觉,黑夜出没。我记得你原来的住址,跑过去才发现已成了工地。我用尽各种方法打听,还要避免被人看到我的脸,终于发现了你住在哪里。我悄悄跟踪你,比如两周前的晚上,你跑到大排档跟人聊天吃东西。”

  “怪不得感到有双眼睛在盯着我。”

  司望心里却是一万个后悔,当时干吗不叫住叶萧,立即在四周搜捕通缉犯?

  “小朋友,我还是要感谢你陪我聊天——八年来,我第一次说了那么多话!”

  “我不是小朋友。”

  “对不起,我出门去找一个人,请你乖乖地坐在这里,再见。”

  十九岁的男孩脱口而出:“来不及投胎吗?”

  这是申明高中时代的口头禅,路中岳心头一阵狂跳,表面上却不动声色,从行李箱中掏出一卷胶带布。

  司望刚要挣扎,嘴巴就被胶带封住。路中岳拍了拍他的脸,检查过房间与窗户便离开了。

  安息路19号,凶宅,墓穴般寂静的二楼,绳索与胶带的监狱中,司望发出疯狗般的鼻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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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 08:09:2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五章

  2014年6月19日,晚上七点。

  天色渐暗,头顶聚着几层浓云,始终没有一滴雨落下来,潮湿的空气闷得让人窒息。

  欧阳小枝一整天都没出门,就像所有暑期的老师,宅在家里准备旅行计划。正在犹豫要不要去南明路?就像两年前的今天,去给那个人烧纸钱,却害怕又会撞见司望……

  忽然,她有些想他了。

  摸了摸自己的嘴唇与脖颈,想起那个少年修长的手指,冰凉地滑过皮肤的触感。扑到卫生间的镜子前,看着她这张三十七岁的脸,明白无误即将变老的脸,或许再过几年,司望就认不出她了。

  缓缓打开水龙头,异常认真地洗了把脸,抹上爽肤水与润肤液,用粉底涂抹面孔;打上少许眼影膏,毛刷清扫眼影粉,在上下睫毛画出眼线,再用睫毛卷扫两次;细心地扫过胭脂粉,用唇笔画出自然的唇形,几乎看不出痕迹,却能掳获年轻男人的心;最后,她拿起木梳整理头发,意外发现了一根白发,用力拔下来,发丝又如黑色瀑布流淌在肩头。

  小枝带着几天前买好的锡箔与纸钱出门了。

  这是她新租的房子,在郊区某个老式小区,入夜就没什么人气,连学校同事都不知道这个地址。走下黑洞洞的楼道,感觉一阵心慌,停下脚步侧耳倾听,似有一阵嘤嘤的哭声,她知道这是幻听。

  来到楼底的走道,突然一只手蒙上嘴巴,还来不及挣扎,某种特别气味直冲鼻子,失去知觉的瞬间,闪过两个字——乙醚。

  一小时后。

  欧阳小枝在安息路19号凶宅中醒来。

  脑袋依然昏昏沉沉,就像睡了漫长的一觉,又仿佛已死过一回,刚从棺材里睁开眼睛,她看到了一张中年男人的脸,面色干枯,下巴光滑,没有半根胡须,额上有块浅浅的青色印记。

  距离上次见到已过去二十六年,她却认出了这张脸。

  1988年,暮春时节,南明高级中学的对面,他是青春年少的高三男生,她却是可怜兮兮脏巴巴的小女孩。

  她偷了他一块鸡腿,结果被他抓住实施惩罚,关死在魔女区的舱门内。

  如果,不是三天后出现的申明,她早已是地下的一具干枯瘦小的骨骸。

  八年来,她一直在寻找这个男人,期望杀了他。

  为了申明。

  小枝想要站起来说话,却发现完全无法动弹,手脚已被牢牢捆住,连同一把木头椅子。

  她转头看到旁边的木床,还有对面木柜上,几个没穿衣服的古老娃娃——十岁前在流浪汉的垃圾场里,常会捡到这种被人丢弃的玩具。

  最后,她看到了司望。

  都长到十九岁了,越发结实与健壮了,不知高考成绩怎样?会考上哪所大学?他同样被五花大绑,头顶有大摊血迹,嘴上封着一卷胶带,面目狰狞地晃着脑袋,眼里全是惊讶与担忧。

  “司望!”

  她大声呼喊起来,却被路中岳掐住脖子,痛苦地咳嗽几下。司望几乎要疯狂了,胶带底下渗出鲜血,大概是咬破了自己的舌头。

  “欧阳小枝,我用了几个星期,刚查到你的下落。在你家楼下,我潜伏了整整一天,真担心你会不会到明天都不出门。果然你的锡箔与纸钱,证明了你还是想去南明路与魔女区。”

  “两个月前,那个古怪的电话,就是你打来的吧?”

  “是啊,我是从陈香甜那里问到你电话号码的。”

  “你终于去找她了?”

  路中岳再度点起一根烟:“我杀了她。”

  小枝微微颤抖,看了看司望的眼睛,昂起头说:“那你也杀了我吧,但请把这个男孩放了,他是无辜的。”

  “我在找另一个男孩,你应该知道他在哪里吧?”

  “不知道。”

  他从小枝的包里翻出一台手机,在通信录里翻了一遍,很快找到了那个名字:路继宗。

  路中岳无情地扇了她一个耳光:“我儿子果然被你藏起来了。”

  随后,他强行在小枝嘴上贴住胶带,看着她慌乱的眼神,路中岳掏出自己的手机,拨通了路继宗的号码。

  “喂,你好,是路继宗吗?”

  “你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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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 08:09:34 | 显示全部楼层
  电话那头传来个年轻的声音,路中岳压抑着自己的兴奋,平静地回答:“我是欧阳小枝女士的律师,她有些事委托我来处理,请问你现在哪里?”

  “现在吗?”路继宗有些犹豫,电波中的声音很是嘈杂,“七仙桥的沙县小吃。”

  “好的,晚上九点半,你还在吗?”

  路中岳看了看时间,现在是八点三刻。

  “还没下班。”

  “请你等我,再见。”

  欧阳小枝开始剧烈挣扎,绳索却越发嵌入肉中,疼得几乎要掉下眼泪。当她停歇下来,发现司望眼中也含着泪水。

  几分钟后,路中岳拿上来几桶汽油,还有个奇怪的黑色机器。他装进两节电池,看到红灯闪烁后说:“至少够用24小时!”

  司望嘴上渗的血更多了。

  随后,路中岳收拾好行李,顺便把垃圾都清理出去,包括所有的烟头,屋里没留下任何痕迹——除了两个活人与几桶汽油。

  安息路的凶宅,只剩下司望与欧阳小枝。

  隔着一层窗帘,可以看到黑夜路灯下银杏树叶摇曳的影子。

  屋里弥漫着刺鼻的汽油味。

  司望用鼻子出着粗气,嘴里的鲜血流了又干,干了又流,胶带紧紧封着嘴唇,恨不得将舌头咬断。

  忽然,他想起了妈妈。

  挣扎移动椅子,浑身肌肉都要爆炸了,依然无法靠近小枝。相隔不到半米,两个人都被胶布封着嘴巴,她却通过流泪的眼睛——

  你是申明老师!

  刹那间,他看懂了这句话,但只能用眼神来回答:我是!

  欧阳小枝的视线却被泪水模糊,想起2012年12月21日,那个冷到冰点的夜晚,她看到了司望的身体,少年充满光泽的赤裸的身体,在后背心偏左的位置上,有条刀疤般的红色胎记。

  上辈子留下来的伤口?

  世界末日,小枝却什么都不说,只是怜悯地亲吻他的后背,转眼就被疯狂汹涌的潮水淹没……

  她瞪大眼睛,看着被胶带封住嘴巴的司望,再也无法将他与申明老师分辨清楚了,临死前还有一句话要跟他说——

  申明老师,我知道你最后一个疑问:十九年前,在你死的那天中午,我为什么约你在晚上十点魔女区见面?因为,我从你告别的眼神中,看出了你杀人的欲望。所以,我想要赶在你杀人之前,在我们第一次见面的魔女区……

  司望完全看懂了,也恨不得大喊出来:想要什么?

  白痴!小枝真想打他一个耳光!

  她继续用眼睛说话——

  想要把我给你!那将是我的第一次。可惜,申明老师,那晚你被人杀了,我的第一次没能留给你,是我这辈子最大的遗憾。全世界都知道,你的未婚妻抛弃了你!所有人都抛弃了你!可怜的人,你失去了有过的一切,如果——那一夜,我能把自己给你的话,你就不会再想杀人了,至少你还有小枝,不是吗?申明老师。

  大颗的泪珠,从司望十九岁的眼里滑落——他终于明白:她是为了让申明还有活下去的希望。

  泪水化开小枝的妆容,宛如从眼里流出两道黑线,却心有灵犀地点头——

  是啊,1995年6月19日,夜晚十点,魔女区,我想要把自己给你,这样你还能有明天,因为从此以后——你必须等待我长大!

  如果,这世上有后悔药就好了!这是司望的目光深处,唯一能表达的情绪。

  1995年6月19日,晚上九点半,小枝想在约定好的时间溜出学校。女生们都是从底楼的一个窗户爬出去的,当她走到窗前,却发现已被木条板封死——因为柳曼之死,学校加强了女生宿舍管理,所有漏洞都堵上了,老师彻夜守在宿舍门口,她没有丝毫机会逃出去。

  那一夜,欧阳小枝躲在寝室哭泣,听着窗外隆隆的雷雨声,整宿都没合过眼,担心申明老师会不会出事。

  第二天,教导主任严厉的尸体被发现了,无疑凶手就是申明老师。

  全城警察都在抓捕他,可是三天都没消息,小枝悄悄去了趟魔女区,在地下发现了申明的尸体。

  小枝不敢破坏杀人现场,只能跪在水洼里放声大哭。她回到学校把自己洗干净,在不经意间向学校透露,说申明老师可能去了魔女区。

  十九年后,6月19日,21点30分。

  窗外,雷声滚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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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 08:09:5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2014年6月19日,21点30分。

  路中岳背着旅行包,走进热闹的七仙桥夜市,越在这样人多繁杂之地,他就越觉得安全,就像隐藏一滴水最好的地方是大海。

  他摸着裤兜里的手机,拨号键决定着另外两个人的生死。

  出门前在安息路凶宅准备了几桶汽油,以及微型引爆装置——最近两个月来精心设计的,仅需两台手机与一些废弃的电路板,由A手机号拨出电话,通过B手机引爆,简直可以去申请专利了。这是路中岳唯一擅长的专业,也算当年的电子工程系没有白读。

  整片街区只有一处沙县小吃,门上亮着红色与黄色的灯,传出沸腾的锅炉声,几个下夜班的洗头小弟,正在吃着蒸饺与拌面。

  他坐下来点了份云吞面,压低目光观察四周——有人从厨房间走出来,疲惫的少年额头上有块青色印记。

  “路继宗。”

  这声音不轻不响,少年疑惑地回头,路中岳刻意把头抬高,以便自己额头上的青斑,在日光灯下更加显眼。

  “是你打我的电话?”

  “是的,你下班了吗?”

  “刚下班。”路继宗坐在他面前,个子比他高了一大块,脸部轮廓还稍显稚嫩,很多人都以为他是高中生,“小枝姑姑有什么事?”

  “其实,我不是什么律师。”

  路继宗沉默片刻,紧盯着眼前的中年男人。对方的眼神实在是古怪,直勾勾盯着自己,就像要把他的脸看出个洞来。

  当然,他也不会忽视对方额头上的青斑。

  记得从小妈妈就跟他说过:“继宗,你的爸爸,脸上有块与你相同的胎记。”

  虽然,路继宗从没见过爸爸,但这张脸始终在脑海里时隐时现,带着额头上的这块青色印子,就像床头贴着的韩国明星海报,又像外公外婆追悼会上的黑框遗像。

  “你是——”

  十九岁的嘴唇在颤抖,莫名地想起DOTA里的怪物与砍刀。

  路中岳点了点头,不动声色地微微一笑,重新压低自己的脸:“孩子,我是你的爸爸。”

  “我们是第一次见面吗?”

  少年藏在桌面下的手,已紧紧捏起了拳头,耳边响起一个粗哑的声音——你的爸爸是个自私的畜生,他根本不希望你活下来,一定要记住外公的话!

  这是小学四年级时,外公躺在病床上临终前,对准他耳朵说的遗言。

  此刻,沙县小吃店里飘过各种调味品的味道,路中岳抚摸着儿子的头发:“继宗,我是看着你长大的。”

  “可我没有看到过你。”

  路中岳在说谎,路继宗同样也没说实话。他的妈妈一直保留着路中岳的照片,偶尔深更半夜也会拿出来看看,但在儿子读初中后就不见了。她焦虑地寻找过很久,其实是被路继宗偷出来烧了。他看着这张“爸爸”的照片,在火焰中卷曲成黑色灰烬,就像亲手把他推进焚尸炉,浑身上下难以言说的快感。

  “对不起,从前我有过妻子,后来才浪迹天涯。”

  “因为,你是一个杀过许多人的通缉犯。”

  幸好这孩子故意压低了声音,路中岳的神色一变:“是谁告诉你的?”

  “小枝姑姑。”

  听到这四个字,路中岳下意识地把手塞回裤子口袋,随时都想按下拨号键。

  但他控制住了情绪,微笑着说:“是啊,他是我的表妹,就是有些妄想症,爱说些不着边际的话。”

  随后,路中岳点了两罐饮料,打开一罐递给儿子。少年几大口就喝完了,嘴角淌着水说:“你要对我说什么?”

  “我只想跟你见一面,与你聊聊天,然后再消失。”

  “这些年来,你有没有见过我妈?”

  “我见过,她很想你。”

  路继宗并不知道自己的妈妈,已被眼前的这个男人杀了。

  “你知道吗?我从小就没有爸爸,所有人都管我叫野种,每个孩子都喜欢欺负我,把我按在水洼里痛打。每次被打得头破血流,回到家妈妈都不敢去要个说法,只是抱着我的脑袋一起哭,我就在想——我的爸爸,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少年的眼神就像等待宰杀的土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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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2 08:10:09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不起,你要知道在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事是我们无法改变的。”

  看着这个中年男人脸上的青斑,路继宗想起小枝关照过他的话,靠在椅背上问:“小枝姑姑现在哪里?她怎么没有一起来?”

  “她有些事来不了。”

  “哦,我还有些想她了。”

  说话之间,路继宗藏在桌子下的手,已打开手机,装作整理衣服下摆,却拨通了最熟悉的那个号码。

  两秒钟后,他听到了宇多田光《FIRST LOVE》的歌声。

  这是欧阳小枝现在用的手机铃声。

  铃声是从路中岳的旅行包里传出的,他不慌不忙地打开包,来电显示竟是路继宗。但他当作什么都没看到,迅速将小枝的手机关了,并取出电池。他的包里还装着司望的手机,同样也拿掉电池,不会被任何人查到踪迹了。

  路继宗缓缓站起来,面无表情地说:“我想带你去看一样东西。”

  “等一等,继宗。”他咬着少年的耳朵说,“你能不能喊我一声爸爸?”

  “我会的!先跟我过来吧。”

  路继宗带着他走进厨房,在烟熏火燎的蒸汽和油烟间,少年俯身摸出了什么东西。

  “爸爸。”

  这是路继宗第一次叫出这两个字,当自己五六岁的时候,是多么渴望能有这一天,抱在爸爸的肩膀上,闻他头发与脖子里的汗臭味。

  “儿子!”

  幸福来得太突然了,何况这父子相拥的地点也太奇怪,竟是沙县小吃的厨房。他拥抱得如此之紧,几乎与儿子紧贴着脸颊,这么多年冷酷的逃亡生涯中,第一次忍不住眼眶发热,就算现在死了也不后悔。

  忽然,路中岳的胸口一阵剧烈绞痛。

  想要发出什么声音,喉咙仿佛堵住了,梗着脖子直至满脸通红,一股热热的液体涌出。

  终于,儿子放开父亲,站在厨房灶台边喘息,衣襟已沾满血迹,手中握着把切菜尖刀。

  路继宗的嘴上也沾着鲜血,不知是爸爸还是自己的?少年缓步走出厨房,眼前的男人捂住胸口,跌跌撞撞向后退去。店里的客人们尖叫着,伙计们也吓得逃跑了……路继宗心里觉得最对不起的人,是这家沙县小吃的老板,大概要因他的鲁莽而关门了吧?

  三年前,初中刚毕业的暑期,他反复犹豫才鼓足勇气,向邻家的劲舞团网友小梅送出一捧玫瑰,积攒半年的零花钱买来的。小梅大方地收下玫瑰,人却跟着读警校的小帅哥跑了,临别前扔下一句话:“我男朋友说有个通缉犯长得很像你,八成就是你的爸爸吧?”

  路继宗暗暗发誓——如果这辈子遇到爸爸,就杀了他。

  蹒跚着走出沙县小吃,来到熙熙攘攘的街头,黑夜里雷声骇人地翻滚,却没有一滴雨落下来,只有数只蝙蝠拍打着翅膀飞舞。少年在恍惚中低下头,看着手里滴血的尖刀,竟变成了DOTA里的大砍刀。他已穿越回南方小城的岁月,在网吧屏幕前砍出的每一刀,全都对准额头上带有青色印记的男人。

  大怪物,你终于来了。

  想象中被自己砍死过无数次的爸爸,正浑身是血躺在街边,夜市里无数围观的人们,却没有一个敢靠近来救他。

  路中岳眨了眨眼睛,仰望被灯光污染的夜空,即将暴雨倾盆的乌云。好怀念南明路荒野上空的星星啊,还有一个叫申明的少年——将近二十年过去,他从未停止过对于死亡的猜度,当尖刀绞碎心脏,究竟是怎样的疼痛与绝望?

  看不到十九岁儿子的脸,只有一张张惊恐、冷漠或说笑的路人的面孔。

  他真想要大喊一声:是我拿刀捅死了自己,不是那个孩子干的,他不是杀人犯!

  可是血块堵住了气管,他已无法说出哪怕一个字。

  “110来了!”

  人群中有谁喊了一声,路中岳沾满鲜血的手,却摸入自己的裤子口袋,这里还有一部手机,只要按下那个热键……

  来不及投胎吗?

  最后一滴血都要流尽了,恍惚中看到警察的大盖帽,正俯身检查他是否还有气。

  好吧,还剩下最后那么一,丁,点,儿,的,力,气。

  拨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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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3 08:11: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七章

  2014年6月19日,21点55分。

  安息路19号,凶宅的二楼,何清影少女时代的闺房。

  “如果还有明天?你想怎样装扮你的脸?如果没有明天?要怎么说再见?”

  突然,房间里响起这熟悉的手机铃声。

  司望不明白这意味着什么,虽然嘴巴被胶带死死封着,却在心底跟着薛岳一起唱起来。

  欧阳小枝感觉到了什么,双目惊恐地瞪大,用尽最后的力气挣扎。

  铃声,持续了十秒,便发生一记剧烈的响声,就像过年时小孩扔的摔炮,房间里火星四溅,落进那几个汽油桶里。

  路中岳是故意设计这手机铃声的吗?

  眨眼之间,火焰在屋里蔓延,烧到了司望的裤脚管上。

  他疼得要放声大叫,嘴巴却被胶布堵着,真比死还难受。索性闭上眼睛,就这样跟小枝一起烧死算了,如果两具烧焦的尸体还能绑在一起的话。

  空关了三十多年的凶宅,早已摇摇欲坠,何况大多是木结构的,整栋楼很快被烈焰包围,热辣辣的泪水带着黑色眼线,继续在小枝的脸上流淌。眼看自己就要被烧死,还要搭上十九岁的司望。火场里烟雾弥漫,呛得她剧烈咳嗽,却被胶带封住而无法张嘴。通常火灾中遇难的人们,都是被有毒气体窒息而死,活活烧死算是超级倒霉了。

  但她没放弃,用力挪动椅子的脚,终于让自己倒在了地上。

  火焰烧到她背后绑住的手上,几乎把双手皮肤烧焦了,同时也烧断了绳索。强忍烧伤的疼痛,她奋力地挣脱而出。

  自由了。

  司望也睁开眼睛,目光里有了希望。她连自己嘴上的胶布都没撕,立刻扑到他身后,即便双手已被烧烂,仍要解开他的绳索。可路中岳对司望捆得更紧,这样复杂的死结,根本不是她能打开的。她把司望推倒在地上,想要用火焰烧断绳索。令人绝望的是,捆绑司望的绳子材料,跟捆绑小枝的全然不同,竟是专业的防火绳,无论怎么烧也不会断。

  她只能先撕开司望嘴上的胶布,再把自己嘴上的也扯掉。她看到这少年满嘴是血,心疼地亲吻他的嘴唇,似乎这样能减轻疼痛。

  司望却用头顶开了她,被封死十几个钟头的嘴,疼痛欲裂地吐出第一句话:“小枝,你快走!”

  “不。”

  她的嘴角也淌下了血,混合着自己与少年的鲜血。同时,头顶传来可怕的声音,熊熊大火在烧毁房梁,眼看整栋楼就要坍塌了。

  如果,现在她一个人冲出去的话,或许还有机会逃命。

  21点59分。

  小枝听到玻璃碎裂的声音,立即抓住捆绑司望的椅子,拼命冲向被火焰灼烧的窗户。

  他还来不及说出一句话,已被连人带椅飞了出去。

  天知道她从哪来的力气?一百四十多斤的男人,被推出到窗外的半空中。

  司望身上扎着木头窗架与碎玻璃,裤脚与头发烧着火焰,在安息路的夜空上飞行。

  然后,坠落。

  从二楼摔到一楼,木头椅子砸得粉碎,身上绳索自然也松开了。

  几乎就在他飞出窗外的一秒钟,身后这烈火围困的凶宅,发出惊天动地的巨响。屋顶与房梁完全坍塌,整栋房子连同熊熊大火,全都变成一团废墟,连同还来不及跳窗逃生的小枝。

  司望刚想要起身,回去把小枝救出来,右腿却疼得抬不起来,原来整条腿都已变形,想必已被摔成了骨折。

  许多人尖叫着围观,没想到在这废弃的空楼里,居然会飞出个小伙子来。

  眼看围墙要压倒在他身上,幸好有两个大胆的男人,飞快地抓住司望的胳膊,将他拖到了马路对面。

  躺在人行道上的司望,看到地下室的气窗,原本蒙着尘土的肮脏玻璃,一下子变得锃亮,照出对面那栋燃烧着的房子——竟只剩下一小半的高度,安息路上布满破烂木头与砖瓦,似乎还有烧焦的人肉气味。

  忽然,仿佛有个十几岁女孩的幻影,蹲在凶宅前的大门台阶上,抱着肩膀抽泣。

  2014年6月19日,晚十点整。

  豆大的雨点打落到头顶,转眼化作瓢泼大雨,将所有围观的人们淋得四散跑开。

  司望看着对面火焰一点点减弱,想要高声大喊她的名字,喉咙却被烟雾熏坏了,再也发不出一点声音。

  等到消防车呼啸着冲到安息路,差不多凶宅大火已被浇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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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3 08:11:25 | 显示全部楼层
  几分钟前,当大雨尚未降落到烈焰,欧阳小枝已被压在废墟下——什么都看不到也听不见,一切都已烟消云散,等待漫长无边的寂静过去。

  又一团冲天火焰燃烧,四周全是垃圾与木板,身上穿着破烂衣服,自己一下子变得如此瘦小。小枝摸着头发与胸口,才明白已回到了十一岁。

  1988年,南明路。

  正当她茫然地面对炽热火舌,那个人一刻不差地出现了,像传说中的盖世英雄,踏着七色云彩,抱起年少的新娘,冲出火焰……

  第十八章

  子夜。

  叶萧简直要忙疯了,刚勘察完两个杀人现场,几乎发生在同一时间。

  第一起在七仙桥夜市,沙县小吃店里的小伙计,用切菜刀刺死一个中年男人。死者身份刚被确认,正是逃亡了八年的通缉犯路中岳——此人身背数条命案,黄海警官也是为抓他而殉职的。杀人嫌疑犯已被逮捕,名叫路继宗,年仅十九岁,自称路中岳的私生子。叶萧联系了他的户籍所在地警方,才知道其母陈香甜于两个月前在家中遇害,当地警方也在四处寻找外出打工的路继宗。

  第二起发生在安息路19号,那栋空关了三十年的老房子,当年发生凶案而被废弃。今天晚上21点55分左右,凶宅突然失火,短短几分钟内烧得全部坍塌,随后降下的大雷雨都没起作用。消防队在废墟中发现一具烧焦的尸体,三十余岁的女性,正在紧急核对身份。初步判断是一起纵火案,现场有大量汽油痕迹,还有个远程引爆装置。火灾现场竟有幸存者,一个年轻男子从二楼窗户飞出来,摔断了腿而被送入医院——他叫司望。

  整个白天,何清影到处寻找儿子,包括打电话叫上叶萧警官,一起去了南明路的魔女区。等到晚上十点多,电闪雷鸣中下起滂沱大雨,她才想起另一个地方——安息路,在她神色大变的同时,叶萧的手机也响了起来,据报在七仙桥刚发生一起命案,死者身份至关重要。当他前往杀人现场的同时,何清影坐着出租车来到安息路,才看到自己童年长大的房子,已烧成一片残垣断壁。消防队与警察正在清理现场,有人提到一个幸存的小伙子,因为骨折被送往了医院。

  何清影几番打听赶到医院,果然看到了儿子——他脱光了躺在病床上,半边头发烧光了,头顶与嘴上缠着纱布,浑身上下都是伤,最严重的是右小腿,医生正在为他打石膏。护士们也窃窃私语,都说要不是年轻力壮,这么多伤早就进重症监护室了。他的手上插着针管输液,在急诊室昏迷了一会儿,醒来正好看到妈妈,几颗硕大的泪珠滚了出来。

  她却什么都没问,只是小心地抱着司望,避免碰到他的伤口,在耳边轻声说:“望儿,一切都过去了。”

  叶萧也来到了医院,看到他们母子相拥,便想避开一下,却被司望叫住了,少年忍着嘴上疼痛问:“她还活着吗?”

  他知道司望问的那个人是谁。烧死在安息路凶宅的女子,刚才已核实了身份,是司望曾经的高中语文老师欧阳小枝,也是申明当年带过的高中毕业生。

  叶萧面无表情地摇头,在司望的失声痛哭中,他转到急诊室外边,大雷雨下个不停,不晓得有多少人要露宿街头?

  一小时后,何清影出来说:“叶萧警官,望儿不肯睡觉,希望跟你说几句话,但麻烦你长话短说,他的嘴还在流血。”

  然而,警察与少年单独聊了整个后半夜,直到凌晨天色放亮,雨也渐渐停了。

  司望坚持出院回家,叶萧开着警车把他们母子送回去。他想把打着石膏的少年背上去,却被何清影婉言谢绝,司望说只要有妈妈搀扶,自己可以单腿走上楼梯。

  早上六点,何清影艰难地搀扶儿子来到家门口,只见一个黑色人影,她警觉地打开楼道灯,照亮一张似曾相识的脸。

  她揉了揉眼睛,对方也惶恐地看着她,还有打着石膏的少年。

  “十二年了。”

  男人满面悲伤地摇头,看起来快要五十岁,头发有一半白了,额头上刻画着皱纹,手边有个硕大的旅行箱。

  司望挣扎着往前靠了靠,虽然整晚都没睡,精神忽而恢复,盯着这个男人的脸说:“爸爸?”

  “望儿!”

  他战栗着把司望抱在怀里,没想到这孩子长到这么高了,个头都超过了自己。他心疼地摸着儿子的脸,不晓得为何会受那么重的伤?

  何清影默默掏出钥匙,给这对父子打开房门。

  十二年,她仍然记得这张脸,就像2002年的小年夜,丈夫匆忙回到家里,两人大吵一架。他却是来收拾行李的,明天早上高利贷就会上门,必须要去遥远的地方避难。

  于是,这次出门再也没有回来过。

  司明远漂泊在外了几个月,只想要尽快还掉赌债,以免老婆儿子陷入更大困境。他想办法偷渡去了南美,却成了契约劳工,在热带雨林里砍了八年甘蔗,终于攒够了赎身的钱。但他已经两手空空,没有脸面回国来找儿子,而是继续留在地球另一边,在圣保罗开了家小超市,没日没夜地工作赚钱,等到上个月把超市转让出去,他已有了五十万美金。

  三天前,他带着这笔钱回到中国,发现原本的家正在建造摩天大厦。司明远四处找人打听,几经辗转来到这个家门前,他想给妻子一个惊喜——曾经窝囊废的丈夫,不称职的父亲,总算堂堂正正地做回男人,可以让家人过上体面的日子。

  司望打着石膏躺在床上,听爸爸讲述在南美洲的生活与奇闻,这个男人遭受过许多困难,并在脸上留下了几道伤疤。

  想起自己的小学时代,他有一种强烈的怀疑——妈妈杀了爸爸。

  这个疑问一直埋在心底,从来不敢对任何人说出口,包括妈妈。

  许多次面对黄海或叶萧时,他都有种要脱口而出的冲动,最后他才发誓,要把这个秘密烂在心底。

  去年,老房子拆迁时发现的尸体,最近被警方查明了真实身份,肯定不是司明远。

  司望抱着爸爸昏昏沉沉地睡去,想起叶萧告诉他的另一件事——路中岳在用手机拨号引爆汽油的同时,被他的亲生儿子一刀捅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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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3 08:11:4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九章

  农历七月初七。

  司望接到了大学录取通知书,高考分数是全校文科第一名,再过几周就要去大学报到。右腿上的石膏刚拆下来,依然要小心地休养。不能去搏击俱乐部打泰拳,大半个暑期备感无聊——不过路中岳都死了,他也没有了继续练拳的理由。

  爸爸在荒村书店隔壁,开了家品牌超市的加盟店,这些天忙碌着装修与招工。父子俩每天下两盘象棋,他的棋力比年轻时更差了。

  虽然,消失十二年的丈夫回到身边,何清影的脸上却罕见笑容,司望明显感觉到——他们不是在一张床上睡觉的。

  这天晚上,叶萧警官来到司望家里,单独跟司明远聊了片刻,提出想跟他的妻子与儿子出门散步。

  “只要不是抓起来,去哪里都没事。”

  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司明远的脑子反而变得简单了。

  于是,叶萧把何清影与司望接上警车,开往郊外的南明路。

  “有什么事现在就说吧,”司望坐在副驾驶座上,显得忐忑不安,“干吗还要去那里?”

  “望儿,你就听叶警官的话吧。”

  后排的何清影,面色凝重地看着窗外,经过南明高中的门口,她摇下车窗仰望天空,难得有清澈的星空。

  警车停在魔女区外的荒地,叶萧下车后看着高高的烟囱,径直走进残破的厂房。他打着一支手电筒,绕开地上的垃圾与粪便,蒙着鼻子照出那条向下的地道。

  他回头看了看何清影与司望母子,看到两人都在犹豫,便招招手说:“跟我来啊!害怕了吗?”

  叶萧的声音在空旷的废弃工厂内回荡。

  “走吧。”

  何清影拍了拍儿子的肩膀,跟着警官踏入地道,手电光束下有道斑驳的舱门。

  忽然,司望冲到最前面,用力推开这道门,却听到门轴发出“吱呀”声,里面积满了铁锈与灰尘,门只能打开一半。他把叶萧递来的手电咬在嘴里,侧身钻入门中,电光照出一团厚厚的烟雾,呛得他难以睁开眼睛,手电差点掉在地下。

  待到烟雾渐散,三个人来到魔女区的地底。幽暗的墙壁深处,几块积水散发着臭味,也许是老鼠或其他动物的尸体。

  “对不起,把你们两位叫到这里来,我是想告诉你们,自从路中岳死后,我又花了一个多月,仔细调查了许多人及其资料,又有了惊人的新发现。我想最好在这里告诉你们,或许更能令人接受吧。”

  “说吧,叶萧警官!”

  司望退到门边的位置,随时都能逃出去。

  “1983年,安息路凶杀案的被害人,是一位姓路的处长,名叫路竟南。而路中岳之父叫路竟东,也在政府部门任职。户籍资料显示,路竟东与路竟南是同胞兄弟,就是说那场凶案的死者,正是路中岳的叔叔。”

  “不错,路中岳就是这么对我说的,因此他才会在凶宅潜伏。”

  “凶案唯一的幸存者与目击者,就是死者的女儿路明月,奇怪的是她的资料后来消失了。我在档案馆里熬了三个通宵,才查出这卷消失的档案,原来是被人挪到了其他目录。路明月是死者的养女,她的亲生父亲是一位翻译家,20世纪70年代自杀于那栋房子。1983年凶案发生后,她被一对夫妇收养,从此远离过去的生活圈子。档案被人挪动了地方,显然是故意要隐藏身份,而她的第二对养父母,父亲在邮政局工作,母亲则是在档案局,因此很容易做到这一点。”

  突然,何清影在阴影中发出低沉的声音:“是,我在邮局工作是养父安排的,养母则为我隐藏了档案,这样我就能永远告别过去。”

  “1994年,你经同事介绍与司明远谈恋爱,当时他是南明钢铁厂的工人,就是我们此刻所在的地方。第二年,你们顺利结婚了。那年春天,南明钢铁厂举办过一次职工联欢会,当时参加过的人们回忆,你作为司明远的新婚妻子也来了,在场的还有一个人,就是厂里最年轻的工程师路中岳。”

  “你要说什么?”

  司望拦到叶萧面前,却被轻而易举地推开,警官盯着黑暗中的何清影说:“我询问过多位路家的亲戚,1983年的暑期,路中岳十三岁,曾经在安息路的房子里,也就是他叔叔家里暂住过两个月。那时你们也算是堂兄妹,年龄相仿,在同一屋檐下生活过,不可能忘记他的吧?”

  “是。”何清影停顿了许久,“我记得他。”

  “你的丈夫司明远,至今还对路中岳存有印象,他说就在那次联欢会后,你变得终日愁容满面,但他并未多说什么,看来还是对妻子有所保留。我好几次问过你,关于路中岳这个人的情况,而你每次都说不认识他,甚至连名字都没听说过,就算跟你的丈夫在同一所工厂,但你极少去南明路钢铁厂,结婚时也只请了很少的客人——显然,你在说谎。”

  “妈妈,你不用回答。”

  何清影却摇摇头说:“对不起,我对你们说谎了,我认识路中岳,我们从小就认识,十三岁那年的凶案发生后,我跟他再也没见过面,直到1995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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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3 08:11:5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想知道你说谎的动机?”

  “这是我的秘密。”

  “以下是我的分析——我并不认为杀害申明的真凶就是路中岳,因为目的已经达到了:申明被彻底毁灭,失去了原本拥有的一切,并在6月19日的夜晚,成为了真正的杀人犯,等待他的要么是逃亡,要么是被抓住判处死刑。因此,路中岳并不具有杀人动机。”

  “我的妈妈也没有杀人动机!她的人生与申明根本毫无交集!”

  “错了,她与申明有两个交集,第一是申明在少年时代,曾经住在安息路凶宅对面的地下室里,或许跟当年的路明月与路中岳有过交往。第二是何清影与路中岳必然有交集,而且其中藏有某些隐情,据你的叔叔与姑姑反映,司明远在你大约五岁时,怀疑过儿子不是自己亲生的!因此才对你冷淡,并与妻子关系急剧恶化。他的怀疑对象是谁?申明老师?还是路中岳工程师?我想,应该是后者吧,毕竟司明远与路中岳在同一单位上班。”

  司望像被人重重地打了一拳,用力抓住何清影的胳膊:“妈妈,我的亲生父亲是谁?千万别告诉我是那个人!”

  “请不要怀疑你的母亲,你就是司明远的亲生儿子,我指天发誓!”

  叶萧胸有成竹地插话:“对不起,这一点我毫不怀疑。但是,司明远为何要疑心你与路中岳?与你们小时候共同生活过有关吧?仅仅是我的推测——1983年安息路凶案,当时就有许多争议,许多人都认为凶手并非是从外来闯入的,不过没人会怀疑死者的女儿。但我现在这么说:凶手就是何清影、路中岳、申明三个人中的某一个,甚至可能同时三个人都是凶手。这个秘密被隐藏了十二年,直到有人想要把谜底揭穿,那个人就是路中岳,当他重新认出了何清影的脸。接下来发生的,就是种种的威胁与恐惧,有人想要利用这个秘密,得到自己想要的东西,也有人想要隐藏秘密,包括杀人灭口……”

  “你没有证据。”

  “是,所以说只是推测,1995年6月19日,深夜十点,在这个魔女区的地下,杀死申明的人——就是此刻站在我面前的人吧。”

  叶萧的手电光束,准确地打到了何清影的脸上。

  “不。”

  司望夺过他的手电,用身体保护着妈妈,沉声道:“叶萧,你不是在推测,而是在想象,这不是警察的做事方式。”

  “我承认!”叶萧轻巧地将司望绊倒在地,几乎没让他疼痛,以免伤到他脆弱的右腿,他拿回手电照着魔女区的地下,“大部分的关键证据都消失了,包括杀死申明的凶器,十九年来从未被找到过。而最重要的证人——路中岳,也将所有秘密带进了坟墓。因此,你们完全可以矢口否认,我也没有任何证据能逮捕嫌疑人。只是到了今夜,我的胸中块垒,实在是不吐不快,毕竟跟你们母子相识已久,必须给出一个交代,免得将来让你小子说——叶萧警官嘛,浪得虚名罢了。”

  “我们可以回家了吗?”

  “当然,很抱歉在七夕之夜,占用你们那么多时间,快回家团聚去吧。”

  司望抓起妈妈的手,每根毛孔都在战栗,正要往舱门外离去,何清影却挣脱了他,回到叶萧的手电光束前。这个四十四岁的女人,大滴泪水涌出眼眶,竟似雨打梨花般迷人。

  再次甩开儿子拽她的手,何清影仰起头,平静地说:“1995年6月19日,深夜十点,在这里杀死申明的人,就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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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3-12-3 08:12:1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十章

  1983年,街头开始流行邓丽君,安息路19号二楼窗户,偶尔会传出“绿草苍苍,白雾茫茫,有位佳人,在水一方”。

  这是伯父送给路明月的生日礼物,一台日本进口的录音机,区政府的伯父总能弄到这些好东西。邓丽君卡带是从街边小店买来的,她希望每天晚上都能听着这些歌入睡。

  路明月刚满十三岁,她不再是个小女孩了,有时也会远远偷看某个少年,比如马路对面地下室里的小子。她从没跟对方说过话,街上也没哪个孩子愿意跟他玩,听说他妈是被他爸毒死的,然后他爸就被枪毙了。但在许多个夜晚,她都能透过这二楼窗户,看到地下室的气窗亮着灯光,少年趴在灯下看书,昏黄微弱的光线,使他的脸颊晕染上一层金黄。

  她从对面的老爷爷那里,打听到了少年的名字,他叫申明。

  老爷爷八十多岁了,他是个有许多故事的人,常有北京的大领导来看他,也有些外国记者专门来采访。在安息路的另一边,住着个六十多岁的婆婆,人们都管她叫曹小姐。老爷爷与她经常在银杏树下散步,偶尔说几句谁都听不懂的外文,然后两人相视一笑道别。

  一年前,路明月的养母淹死在了苏州河里,因为养父在外面有了其他女人。

  从此以后,她再也没有了开心的日子,尤其在养父喝醉了的夜晚。

  她想要杀了他。

  这年暑期,有个少年搬到了她家,是伯父的儿子路中岳。他的父母被外派出去两个月,就把他送到叔叔家里,因为这里有许多空房间。

  路中岳的额头上有块青色胎记。

  这小子不爱读书,弄了许多香烟牌子,没事就在路边跟人刮牌玩。他喜欢到处打听,很快知道了路明月的秘密——她只是个养女,与路家毫无血缘关系。

  有一晚,十三岁的路中岳,悄悄告诉她:“我喜欢你。”

  结果,他被路明月扇了个耳光。

  漫长的暑假过去,路中岳搬回了自己家,但时不时还会来叔叔家看“堂妹”。他不喜欢走大门,总是翻过围墙跳进来吓她一跳。

  每次看到路中岳闯入,她就会感到害怕。

  1983年,深秋。

  那是下着细雨的夜晚,路明月被喝醉了的养父抓住,少女拼死反抗之中,拿起一块碎玻璃,划破了他的脖子。

  养父死了。

  当她惊慌失措地看着地上的尸体,却发现窗外还有一张脸。

  路中岳。

  这次仍像往常一样,他偷偷翻墙进来找她玩,却意外目睹了凶案。

  她满脸都是血迹,凶恶地抓着碎玻璃冲到窗口,路中岳吓得面无人色,大雨把他淋成了落汤鸡,他摇着头说:“我什么都没有看到!我发誓,永远不会说出去!”

  说罢,路中岳翻墙逃了出去。

  她清理了杀人现场,把杀人的碎玻璃砸得粉碎,而路中岳翻墙进来的痕迹,恰好为警方提供了外人闯入复仇杀人的假象。

  路明月走出这栋杀人的房子,坐在安息路边的台阶上低头哭泣。她不知道在马路对面的地下室里,有个少年正隔着雨幕静静地看着她。

  警方审问过她许多次,而她并没回答是谁闯了进来,只说半夜里听到楼下响声,下来便看到爸爸倒在血泊中。她想要把他抬起来,结果沾上了一身的鲜血。

  没有人怀疑过她的话,只是对凶手如何闯入产生各种争议,直到以复仇杀人而定案。

  冬天,路明月被一对膝下无子的夫妇收养,改名何清影,搬到未来司望出生的老宅。

  搬出安息路的凶宅前夜,她把邓丽君的卡带,还有路中岳留下的香烟牌子,塞进一个《红楼梦》的铁皮饼干盒子,藏在自己房间墙角的洞里。

  但她保留了一个《红楼梦》铁皮饼干盒,还有一张邓丽君的卡带,悄悄带去了新家。

  养母是档案馆的管理员,在她的百般哀求之下,给她的档案做了手脚,使路明月与何清影变成了两个毫无关系的人。

  她要跟过去的自己一刀两断。

  虽然,家庭条件一般,但新的养父母对她很好,供她读书到中专毕业,分配进邮政局。她再没吃过什么苦,对于当年经历讳莫如深,更没有旧相识来找过她,幸好养父母家也没什么亲戚,没人知道她的过去。

  二十四岁那年,养父母出车祸去世了。也在同一年,她认识了司明远。

  何清影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爱他,但是,他真的很爱自己。

  1995年4月,她嫁给了这个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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