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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小诗

[转帖] [连载]《每夜一个鬼故事》(又名:<异闻录:每晚一个离奇故事>),作者:王雨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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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13:11:44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人在前面走的很稳,我不禁奇怪,她不是瞎眼么,即便是我们在这么黑的夜里,也不见得就不会摔跤了。
  “我不让你叫,不是怕吵醒她,而是怕吵醒里面睡觉的人。”詹晖说。
  “她这是怎么回事?”我一边慢慢在后面跟着,一边小声问,詹晖没有回答我,只是做了个继续走的动作。
  不知道过了多久,还好这是条非常狭窄的石头铺成的向下台阶,否则我真怕跟丢了。
  我忽然感觉到风中的湿气更大了。那老人居然来到河边了。詹晖和我伏到一边的石头堆里,仔细看着。
  老人在河边停了一下,然后开始向下走去。
  河水渐渐淹没了她,从脚踝到脖子,我看不下去了,难不成看则老人被淹死我们却无动于衷?但我刚想过去,却被詹晖阻止了,拉扯的时候,河水已经把老人完全淹没了。
  “你这是什么意思?于心何忍啊?”我大声质问他。詹晖只是笑笑,不说话,拉着我的手往回走。
  回到屋子,他带着蹑手蹑脚地走进里面的屋子,来到了那老人的房间。
  我仔细看了看,老人好好地躺在床上。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那是老人的魂魄么?”走出屋子,我点上烟,问詹晖。
  “可以这么说,或者说是冥河在召唤她。明天或许还会出现那一幕,我们不如在这里多呆几天吧。”詹晖不再说话,而是打了个哈欠,进去睡觉。
  由于我们付了足够的钱,中年汉子一家到也不介意,可是每天晚上半夜后,我们都能看到另外一个老人走出屋子,走进那条河,连续五天了。
  老人的身体,也日渐虚弱,今天,她甚至爬不起床来,中年汉子的脸色也像即将下雨的乌云,他经常蹲在屋口抽闷烟。
  “今天晚上,我们下河吧。”詹晖忽然提出这么一个意见。我有些吃惊。
  “你怕了?”他戏谑地说,我自然是不怕,只是觉得那河实在有些古怪,我对冥河知之甚少,但詹晖却似乎始终有事情瞒着我,父亲每每提到这位詹起轩,总是摇头说这人做事目的性太强,而且心机过重,看来儿子如此,倒也和他父亲有些相似了。
  “好吧,不过你打算什么时候去?”我问他。
  “就今天晚上,跟着那婆婆一起下河。”他的脸神秘的耸动了一下,宛如被砍掉脑袋的青蛙的后腿,或许他自己都没有察觉。
  “今天是农历十九,是退潮最厉害的日子,河水平稳点,而且要浅的多,大概十米左右,夏季河水温差很大,下水前按摩下你的小腿,别抽筋了,这么晚,恐怕很那找到人救你。”他一边拿出一套泳裤一边说,接着走出了门口,去外面抽烟,因为有孕妇,自然不便把本来就狭窄空气不好的屋子弄得满是浓烟。
  而我只好和那对夫妇随便聊着,只是那孩子始终用非常奇怪的眼神望着我,一种仿佛什么都看穿了似的。
  村里人没什么特殊娱乐活动,电视也没有,所以睡的很早,我也小睡了下,怕等下精力不够,詹晖说他会叫醒我,我也就放心睡了。
  果然,半夜的时候我被人推醒了,詹晖兴奋地拉着我走了出去。月光透过他的镜片折射出很奇怪的光芒,不过我来不及多想,跟着他走出去。
  不远处,依稀能看见那个熟悉的影子。和前几天一样,老人又再次走入河里了。我和詹晖马上跟过去,为了以防万一,我们在腰间帮了条坚固的绳索——这也是詹晖包里早就准备好的,甚至,还包括两个微型氧气瓶。
  “你怎么跟事先知道我们要下河一样。”我拿着绳子问他。
  “有备无患罢了,我经常四处走,一些工具总是放在身边。”他脱了衣服,准备下河。
  “难道氧气瓶也算么?”我忍不住嘀咕道。
  “不摘下眼睛么?”我问他。
  “嗯,我视力很差。”他拿出两盏头灯,那种矿工用的,据说这灯在黑暗的水中照射距离也不错。
  河水有些微冷。但并不深,找了半天,我们终于看到那位婆婆居然还在朝水下走去。
  她的脚步一如陆地一样平稳,一动不动的朝深处走去。我们继续往下潜水,我自认为水性不错,但詹晖似乎要更好些,始终比我多一个身位。
  几乎到了河底,我们看到了。
  七个老人,包括正在往下走的那位。
  第七个人慢慢地走下去,蹲在一群人中间,开始哭泣。那种声音伴随着水流,渐渐送进我耳朵。就如同婴孩的哭声一样。
  詹晖用两根指头指了指自己的眼睛,又指了指那一群人,示意我好好看着。
  七个人长的都一个模样,仿佛一个人站在六面镜子前,接着,她们站了起来,开始缓缓的消失,最后只剩下一个。
  老人居然又开始缓慢的朝河面走去,一如既往的缓步,仿佛周遭的河水对她没有任何影响。
  我们也跟在她身后。
  可是奇怪的事情发生了,几乎每往上走一步,她都在变化。
  变的更加年轻。
  老人,中年人,青年人,我和詹晖仿佛在看一幕快速倒带的人生电影,虽然隔着不近,而且灯光微弱,但老人的个头的变化还是很明显的。
  在接近河面的时候,她开始变成一个小女孩了。
  我忽然感觉到,她还会变化。
  老人,不,应该说那个小女孩的头发开始慢慢脱落,一缕缕的发丝朝我这边飘过来了,像黑色的水草,身材越发变得矮小。
离开河面的时候,她已经只能爬着了。
  我看见一个婴孩摇晃着爬出了河面,发出嘤嘤啼哭声,消失在河对岸的夜色里。
  “这就是冥河既代表死亡,也象征重生的意思?”我探出头,大口的呼了一口气。
  詹晖在我前面,背对着我没有说话。
  我不耐烦地将手拍在他肩膀上,把他身体翻转过来,这才发现他的眼镜被河水冲掉了。
  那不是一副普通的眼镜,或许我早该猜到,有一种眼镜表面看过去和普通的无异,但其实可以遮蔽后面的不同色彩效果。
  詹晖的左眼球的眼白部分有一块很明显的红色斑迹。他苍白的脸带着笑容看着我。
  “该叫你什么?詹晖?还是詹起轩?”我冷笑着问他,但其实浸泡在河水中的我身体更冷。
  “我知道瞒不了你多久,你和你父亲很像,都很细心,只不过太容易相信人了,这是致命的弱点,你放心,我对你没有恶意,如果要害你,机会多得是。”他嘲笑了我一生,仿佛已然看透了我心中的一点恐惧。说完,转过身游向岸边。
  我们两个脱去装备,坐在河沿上。四周安静的渗人,凉气从毛孔里侵入血液,在炎热的夏季里,这种寒冷本不该有。
  “二十年前,我孤身一人寻找冥河,果然,我发现了很多未知的信息,了解到冥河就如同寄生虫一样寄居在别的河流湖泊里,并且弄到了一份我认为含有冥河的水样本寄给你父亲,可是在不久后,那个靠着冥河的村落爆发了瘟疫,我研究冥河的事情被村民们知道了,他们把我看作灾星,一拥而上,几乎把握打了个半死,而且被扔在了村子外面,让我自生自灭。
  等我醒过来,第一件事就是口渴,但我的双腿全断了,手上也都是伤,眼睛由于被揍的充血,完全被肿胀的皮肤遮盖住了,所以我几乎是用下巴一下一下挪到河边。
  那只是动物的直觉,下意识地朝水源走去,可是当我浸入到河里,才想起这水中还有冥河。
  接着,就如同你看见的那样,等我爬出来的时候,已经变成了个婴孩,但我却保留了自己的意识,这奇怪的变化让我不可思议
  接下来的事情很有意思,我一家一家的走,累了就爬,还只能在夜晚,终于有一户人家收留了我,而我还要装的如同一个婴儿,努力掩饰自己的智慧,慢慢的长大,直到考入大学——你要知道,现在考大学居然比我那个时候难了许多,连我这个原本的高材生也不得不努力去学那些其实根本用不着的迂腐知识,当然,大学四年之后,我再次回到这里寻找冥河。”詹起轩叙述着自己的往事,无论说道那一部分,脸上依旧安静如水。
  “其实这对我来说也好,我可以彻底放弃以前的身份,来研究这条冥河,看来我猜测没错,临死的人会如同口渴的人寻找水源一样找到冥河,无论是灵魂还是肉体,都会回到婴孩的时候,只不过我可以保留了自己以前的记忆,而那个老人却没有了,她恐怕不知道已经去哪个临产的孕妇那里去了。”詹起轩缓缓说道。
  “这就是投胎?”我不禁问道,“不是说这是死亡之河么?为什么我们下去没事?”
  “我说过了,将死之人才能感觉到冥河的存在,而他们一般会出现两个结果,一是彻底变成一个婴孩,二就像我,不过估计我这类情况非常少了,冥河不是带来死亡,而是死亡会来找它罢了。”
  “那河里的那些鱼呢?还有其他一些生物?”我问道。
  “不知道,或许被冥河带到被的一个地方去了,或许会出现在另外一条河里。我所知道的,只有这么多。”他站了起来,开始收拾东西。
  “其实,冥河没有大小,无论是一滴雨水,还是一条大河,都有可能存在于其中,就如同细菌于宇宙的对比。我劝你还是不要以现有的知识去理解它吧。而且,我感觉它已经快要离开这里了。”詹起轩又接着说。我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泛黑的水面发呆。
  回去后,我们又再次睡下,谁知道天还未亮,已经被那对夫妻的哭声惊醒。
  那瞎眼的老人已经去世了。
  不知道什么地方又出生了个新生儿。
  临走前我看了看那个怀孕的女人,我忽然感觉到似乎有人在注视着那圆鼓鼓的肚子一般,或许已经有个人在痛苦期望死亡,同时又在等待出生,等待着冥河的召唤。
  “你们就这样走了么?”那个男孩忽然走过来,依旧睁着大眼睛望着我们两个,我伸手想去摸他脑袋,可是他灵活的闪躲开了。
  “走吧,最好,不要再回来,打扰我的生活。”男孩的脸上浮现出很怪异的只有成人才有的厌恶和城府,但只是一闪,马上有堆出可爱无邪的笑容,自己玩耍去了。
  “或许,你不是个例。”我对詹起轩说。他愣了愣,看了看那男孩,冷笑了下。
  “可能是吧,总之,我还会一直追下去,直到完全揭开冥河的秘密。”他忽然坚定地说道。
  “希望吧,不过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处理了。”我和他做了短暂的告辞,就回头去接李多了。
  或许你见到这封信还会觉得有很多的不解,但我也只是将我所知道了解的告诉你,死亡和降生这对孪生子,恐怕永远都是我们无法解开的迷,我倒是真心希望詹起轩有一天可以真的领悟到冥河的实质。
  信结束了,后面是一些他和李多的祝福,我折起信放入了抽屉,可能每个人都怕死,但有没有想过,如果你有一个刚出世的可爱婴儿,在你背过身忙碌的时候,他忽然却带着怪异的眼光转头望着你,不知道有没有背后感到一阵发凉呢?(冥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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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13:22:1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八夜 捉迷藏
  我的幼年时代是在外婆家度过的,酷热难耐,只好去外婆那里避暑,按照现在的说法那儿就是贫民窟,从东往西都是一条条狭长顶多容三人进出的小巷,每条小巷都居住着十几户人家,整个一片地方都是低矮的平房,当然,如若像外婆一样有六个儿女的,就会在楼顶在割出一块更狭窄的空间作为分房,记得最小的舅舅高考的时候就住在上面,潮湿而闷热,一股霉味,即便是深秋,在上面呆上一会儿也汗流浃背。房子大都是自己垒的,虽然破旧,却相当结实,只是大都采光不足,就是白天,里面也伸手不见五指,不过对于这里的人来说,总比住草棚茅棚的好。
  每条巷子从头到尾总有一两个联通的地方,如同一张大网,又像一块布满沟壑的耕田。各家各户的孩子们无论大小,都是放养型的,春天玩弹珠,夏天扑画片,秋天耍陀螺,冬天打雪仗,小伙伴们的脑袋只想着怎样变着法子玩,那时候你几乎随处可见疯跑着满头汗水泥土的小鬼,有时候也会撞着做事忙碌的大人,父母偶尔呵斥一句也无暇顾及了。
  当然,这种地形最适合也最容易玩的自然是捉迷藏了,而谈起捉迷藏,我就会想起小元。
  小元一家不是这一带的原住民,他和他的母亲——一位身体孱弱面黄肌瘦的女人,一同搬家到外婆的隔壁,原来的住户要去外地,就将这房子租给两母子了,小元的母亲是位非常古怪的人,无论春秋冬夏,她都穿着一身碎花衬衣和薄薄的棕色西裤,每天手里拿着一把碎谷子招呼着她养的几只比她更瘦骨如柴的母鸡。她不太爱和邻居们说话,不过她经常都要靠编制一些竹制品卖钱养活自己和儿子,例如一些扫把,米斗,斗笠等等。她的脸上总是挂着难以名状的痛苦,犹如得了暗疾的病人,又像是一直等待责骂的幼童,黄色如小米般的脸庞和青的略有些干裂的嘴唇都让人看的非常不舒服,每次看见儿子回来,眼睛中无法掩饰的厌恶和恐惧却与行动上的体贴关心截然相反。小元母亲的说话声音总是很低,就像是隔着一层头罩,抑或是从地底发出来的一样,在热天中听起来像将要断气的知了的哀鸣。
  这女人虽然不喜欢凑热闹,但却经常能听见她和儿子聊天,但大部分都是她在说而听不到她儿子回答,不过偶尔可以听见几句,因为大多时候白天小元在外面疯玩,只有晚上,娘两才在一起聊天。有几次我起来小解,听见里面有动静,就趴在他们家窗台下面偷偷听。
  只是谈话的内容颇为奇特,甚至让我费解。
  “你放过我吧。”
  “你到底还有什么要求?”
  “你究竟要跟我跟到什么时候,还不走么?”诸如此类,而小元的回答只有重复的一句。
  “不。”
  我对这家奇特的母子感到好奇,但那时候的大人们很发对孩子多事,即便是将这些东西告诉外婆或者母亲,也顶多只是一巴掌轻轻地拍在我的屁股上,然后玩笑似的一声训斥,接着又去忙碌自己手上的事情去了。
  五六岁的孩子脑袋只有问号,对什么都好奇,于是我对小元留了个心眼。
  外婆家呆的地方原本是森林,一百多年前清末一些渔民来到岸上,在这里居住了下来,并把这一代唤作方家场,至于为何这么叫,大家早已经无法解释,只是跟着老一辈的人习惯罢了。
  这一带从五岁到八九岁的孩子一抓一大把,所以经常玩耍自然少不了,由于大家家境差不多,都不富裕,穷人家的孩子似乎天性喜欢互相帮助,所以小元没来几天,就和大家混熟悉了。
  只不过他略有一些怪异。
  小元的脑袋很大,而且五官奇特,几乎是平的没有一点起伏,远远看去如同一个精细描绘了五官的人脸后被吹起来的红色气球气球,大而圆亮的脑壳上点缀着几根湿润润的头发,薄而白皙如同被洗衣粉漂洗多次的布匹的头皮下一根根吸管粗细的紫色血管清晰可见。他的眼睛很小,稀稀拉拉的眉毛几乎让人感觉到那眼睛像塞进一个面团里的两粒豆子。可是他却还喜欢眯起眼睛说话,鼻子不高,宽而短,还略微向里塌下去,厚厚的略微向上翘起的嘴唇总是挂着油珠子——小元的母亲即便自己不吃饭,也要保证儿子天天有肉有鱼,实在太穷了,她就赤裸着双手到附近的池塘逮一些蛤蟆烧给小元吃,哪怕自己的手被蛤蟆皮肤分泌的毒液灼伤。所以我们这帮孩子非常妒忌他。而且他不太爱说话,可每次说话犹如一个大人一般,总是教训同年龄的我们,而大家也对他的话非常信服。小元裸露在外面的皮肤总是肿胀的成半透明色,如撕扯下来的薄薄的猪皮,手上总是湿漉漉的,每次我握着他的手,老感觉滑腻,仿佛握着一块肥皂。
  几乎每次玩捉迷藏,他总是能够找到我们,无论我们躲藏到哪里——板车下,竹筐里,小黑屋,还是大树上,每次自以为躲的天衣无缝,可是没过多久就被发现了。
  而且每次,小元都出现在你的身后,朝着肩膀重重的拍一下,然后冷笑着说:“我看见你了。”
  按照规矩本来是被抓到的人去躲,可是小元却似乎不喜欢躲藏,而大家也乐得让他去抓,只是游戏这东西,一旦失去了平衡,被抓住的次数一多就没有意思了,当小元热情的邀请大家再次玩的时候却遭遇了众人的白眼,小伙伴们一哄而散,只留下我一个人,而他则再次眯起眼睛望了望一个个远去的背影没有说话。
  “为什么你总是能找到我们?”我和他顺路,自然问了问他。
  “你们太笨了,那些地方,我以前躲过无数次了。”他的回答依旧非常不客气,不过我也习惯了。
  “那,有什么办法可以让抓你的人永远找不到呢?”临到家了,小元正要推开木门进去,我又问他。
这次小元没有马上回答,而是将推开木门的手抽了回来,他笑嘻嘻地走到我面前,伸出双手,将大拇指轻轻按在我眼睛上。
  “弄瞎他的眼睛,像这样,大拇指用力按下去,他就再也找不到你了。”他的话像锥子一样,而且手上真的开始用力,我的眼睛很快感到一阵挤压感。
  五岁多的我自然哇哇大哭起来,小元似乎也意识到了不妥,立即收回手,走进了屋子,留下我一个人小心的按摩着被揉痛的眼睛。
  那天晚上,我很晚才睡着,耳朵边上已然听不到外婆和母亲梦呓似的哄我入睡的歌谣,只是不停的回荡着小元说的那句话。
  “弄瞎他的眼睛。”
  “真是个怪人。”我翻了个身,忽然感觉到今天夜里热的有些厉害,本来夜风应该非常凉快,而现在却软弱的厉害,忽然下身一紧,有些尿意,我从竹床板上爬了起来,揉着还略有疼痛的眼睛去解手。
  前面说过,方家场的巷子很窄,一道入夏,房子就如同一个蒸笼,大家都将床啊,竹席摆放到外面来避暑,外婆家在巷子头,而这里各家各户都没有厕所,大的就去一百多米外的公共厕所,至于孩子,一般都在厨房旁边的水沟边对付一下算了。
  我从床上下来,发现月亮出来了,由于东西多,我小心的避开堆放的杂物,忽然发现了那些睡在外面的邻居。
  以前我并没有过多注意,可能是那天眼睛有些痛,不自然看了一下。
  从我站着的地方一直延伸下去,每家每户的门外都躺着几个人,大家一动不动,就像堆放着的一堆堆的货物,看都看不到边。银色的月光透过破旧的塑料棚子的裂缝照射在他们裸露的肌肉上,反射着奇异的光,我见过这附近的一个加工塑料人像的工厂——一个专门为衣店制作模特用具的地方。那天他们卸货,正好大风,一堆堆码放好的人形模特裸露在空地上,就像现在一样,年幼的我有些诧异,几乎分不清楚那些躺在地上的人是不是真实的。
  可是当我小解完,我这才留意到唯独小元家是不再外面睡的,而且似乎从搬来到现在,无论天气多热,他们母子也从未睡在外面过,总是吃完晚饭,就早早的关门进去了。
  我刚想过去看个究竟,可是房门忽然嘎吱一声打开了,一个人影从门缝从猫着腰挤出来,接着直立起身体,又将房门带上。
  我连忙蹲在一个竹楼旁边,仔细一看,原来是小元的母亲。
  她的脸侧对着我,流露出无法抑制的兴奋和解脱感,就像刑满释放的囚徒,又如同赌博着正在关注结果的赌徒。她的手里提溜着一个小布口袋——她和小元搬过来的时候也就背着。
  这个女人似乎又不放心地看了看里面,接着小心的穿过躺在弄堂里的人,不过那可不是个容易的事,她似乎犹豫了下,当然选择了从我这边走出巷子,接着她越过了我躲藏的地方,消失在夜色里。很幸运,也许她正着急的离开,没有注意到我。
  不过我正诧异她为何深夜这样小心的离开,那被带上的木门又打开了。
  小元从里面走出来,他的眼睛并不像白天看上去的那么细小,反而泛着光,犹如猫的眼睛。
  “你走不掉的,我最喜欢的就是捉迷藏了。”小元的声音很低,却犹如一个成年男人的嗓音,如同我的舅舅和外公一般。紧接着,他闪进了屋子。我有些害怕,先前感觉的燥热一扫而空,我双手揉搓了下手臂上浮现出的鸡皮疙瘩,爬上竹床睡去了。
  第二天早上,我被家人推醒正打算洗漱停当吃早点,却发现小元的妈妈端着一碗盖有荷包蛋的面条递给坐在小板凳上的小元。
  小元的表情很得意,他接过了那碗面条。不过我看见那面条分明朝外吐着热气,可是小元却不怕烫的大口大口吃下去,而且几乎没怎么吞咽,一眨眼功夫,面条下肚,大腕空空了。
  而小元的母亲似乎对这并不惊讶,只是恨恨地拿过空碗,咬着嘴唇,而小元吃过后就一溜烟跑外面去了,临走前还叮嘱我吃快点,赶紧过去和他玩。
  我对昨天晚上发生的事情感到非常的不真实,或许,那只是我的一个梦,压根就没出现过,当时的我如此安慰自己。
  又过了几天,夏日的温度开始退却,我在外婆家的快乐日子也要到头了,数着指头满打满算也就是明天了,而小元听说我也要离开,也只是哦了一声,然后又邀请大家玩捉迷藏。
  孩子们只有在实在没有别的游戏可玩的时候才会同他玩。当然,结果显而易见,一下午都是小元在抓人,而且没漏过一个,而我自然在小伙伴的抱怨声中和小元一同回家去了。
  晚饭过后,大家睡的很早,半夜里,风突然变凉,犹如铁刀刺肉,我闭着眼睛摸了半天的毯子却没有得手,结果却摸到了一个圆滚滚的肉球般的东西。
  猛的睁眼一看,却发现小元蹲在我床旁边,而我的手正在他的大脑袋上,他瞪着眼睛抽动着鼻翼望着我,当然,我吓得叫了一声,不过很快他用手把我嘴巴捂上。
  “跟我来。”他说完背过身,朝外面走去,而我犹如中邪一样,居然真的跟在他后面。
  白天里热闹的街道,店面都寂静无声,那个年代还没有酒吧,网吧之类的夜生活,即便是电视,也是少部分人的奢侈品,这个时段外面除了守夜人,连个鬼影都没有,我和小元的脚步声回荡在涂满柏油带着余热的路上。
  他在前面不紧不慢的走着,不知道过了多久,走出了方家场,还有粮站和自由商场。
  “你到底去哪里啊?”我忍不住问他。
  “去找人,她要和我玩捉迷藏。”他没回头,依旧走着。
  “找谁啊?”我嘟囔着问,不过这次小元没回答,只是在前面哼哼笑了几声,肥厚的肩膀抖动了两下,把脖子的后的赘肉也堆积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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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13:22:31 | 显示全部楼层
不知道走了多久,我几乎累的闭上了眼睛,却一下撞到了小元身上,原来他停了下来。
  “你明知道逃不了的。”小元忽然说话了。我正诧异,接着才发现他没有对我说。
  他谈话的对象是一个卷缩在一个早已经关门的小杂货铺旁边的人。
  “我会跟着你一辈子的。”小元又说。
  这里是一个连接着外面公路和居民区的交接点,旁边一个人也没有。
  “我总要试下。”那人忽然站了起来,手里提着一个包袱。
  原来是小元的母亲。
  “你明天就要走了是吧?”小元忽然转过头,带着微笑望着我,而我木然地点点头。
   “在这里,也就你对我最好了。”小元忽然伸出手,如同长辈似的伸出手想摸我的脑袋。
   “你又想干什么?”女人忽然尖声叫道,就像是手指甲刮过黑板上的声音。
   小元的手在半空中停下了。不知道为什么,我下意识地觉得此刻的小元非常危险,我跑到了那女人身边。
   女人用手将我推到身后。
   “我讨厌这身体了。”小元双手抓着自己脑袋低声说着。
   “你为什么总要和我捉迷藏?我说过你玩不过我的,无论你躲到那里我都可以找到你。”小元伸出双手做环抱状朝我走过来,我明显可以感觉到女人在发抖。
   “逃啊,躲起来,然后我再来找你,我说过的,我最喜欢找躲起来的人。”小元一边咧着嘴巴笑着,一边走过来。
   “快走,别让他找到我们。”女人伸出手来拉着我在寂静的街道上跑了起来。
  回头望去,小元依旧站在原地一动没动,只是对着我们伸着手。
  我们先后跑到了好几个地方,可是每次还没等坐稳,小元就从黑暗之中慢慢走出来。
  “我又找到你了!快跑啊,快躲起来啊!”女人听完了发疯似的叫喊起来,又拉着我跑。
  不知道跑了多久,那女人和我都没气力了,后面几乎是被她拖着走的。两人靠在马路上的铁栏杆上大口喘气。
  “跑不动了?”小元从身后的铁栏杆之间的隔缝中伸出脑袋,傻傻地笑着。
  “老娘不跑了!”女人不知道哪里来的气力,忽然伸出双手按住了小元的脖子,把他拖到地上,可是小元依旧笑着。
  “我只是买卖东西,从来没杀过人,平日里对你忍让够了,你是第一个!”
  “第一个么?不是吧?”小元的声音已经被掐的走了音,尖细如同快要断水的水龙头。
  “弄瞎他的眼睛,他就再也找不到你了。”我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想起这句话,而且嘴里不由自主地说了出来,那女人忽然明白了什么似的,真的伸出手指头按向了小元的眼窝。
  一股子鲜血从眼窝里飞射出来,溅了女人一身,可是小元却不知道疼痛似的笑着,也没有任何的反抗,过了会,小元才真的躺在地上不动了,女人也用尽最后的气力拉着我继续往前跑,一边跑还一边骂骂咧咧。
  我则回头望了望,小元躺在那里没有在动弹。
  终于,我和她都跑不动了,瘫倒在地上,喘息了一阵,女人的声音似乎又恢复过来了。
  “我救了你的命啊,细伢子。”她得意地转过头说。
  “小元不是你儿子么?”我整理好呼吸,奇怪他们母子怎么会这样。
  “他才不是我儿子!”女人皱着眉头,表情如同恶神,双拳紧纂。
  “我原以为他只是件货物,不料想居然像狗皮膏药一样脱不了身了。”她继续抱怨道,不过转头看见我不解的样子,又不耐烦地摆摆手。
  “我和你说这个干什么,你个小鬼也不懂。”她站起身来,伸了个腰。
  “应该看不到他了。天天说捉迷藏,死小鬼,老娘弄瞎你眼睛看你怎么找我。”说完,她忽然眯起眼睛望着我,犹如一个饿鬼望着食物,让我不住后退了两步。
  “和阿姨走吧,阿姨带你去好玩的地方。”她朝我伸出手,我拼命摇着头后退,她忿忿地骂了一句,不再理我。
  “你去哪里?”我见她转身,忽然很费力地弯着腰。
  “不用你管。”她有些奇怪的转动着脖子,“怎么头发老是被钳着的感觉。”
  我忽然发现女人的脖子上伸出一只胖胖白白的手,布满着青色的血管,犹如枯叶上的经脉,于是我抬起头望去。
  又一个小元沉重的身体压在女人的背上,夸张的裂开嘴巴笑着,一只手攥着女人的头发,一只手按在自己的嘴巴上,对着做了个收声的动作。
  不过我觉得又有些不妥,因为小元的脸上没有任何伤痕,可是那女人明明刚才手上在滴血啊。
  女人似乎丝毫不知道,而是沿着街道朝前走去,走不了几步,就转动转动脖子。
  “走到那里,我都能找到你。”忽然耳朵边上穿过一阵低语似的声音,那声音是小元的。
  我没有回家,而是一直坐到天亮,因为脚有点软。
  当白天回去的时候,挨了顿臭骂,外婆和母亲吓坏了,不过好在我没出什么事情,自然也就算了。
  不多久,听说有警察来到这里,拿着一张通缉令寻找小元的母亲,或者那个女人更加合适。
  “那人到底是谁啊?”我问母亲。
  “这个女人是一个人口贩子,专门倒卖几岁的娃娃,就像你这样大小,她把骗来的孩子集到一起,拉到乡下去买,可是有次晚上司机没睡好,车子翻到河里,所有的孩子都淹死了,而且泡了好多天才被发现,捞起来的时候一个个头肿的跟包子一样,头上的青筋都暴出来了。十几个娃娃,嘴唇都紫的厉害,眼睛都被额头肿起的头皮压的看不到了,全身皮肤泡的跟萝卜一样透明。那天警察把通缉令和事情经过告诉我们,大家才知道那女人是个这么狠心的人,她自己也有娃,却干这种伤天理的事情,可惜没抓到她。”母亲愤愤不平地解释说。
  “小元不是她的娃。”我忽然说。
  母亲有些奇怪,但又自顾自的说到:“管她呢,反正警察说她被人告发前好像也骗了个娃,而且经常带在身边,估计也想认个儿子吧。坏事干多了,可能自己生不出来!”母亲再次痛骂道。
  说完,母亲就去忙自己的事情了,后来再去外婆家,那房子又换了别人了,只是那个女人再也没了下落,后来偶然听到邻居议论起,再别的地方也看到过一个带着大头儿子的瘦弱女人。只是一直抓不到,这两人仿佛在和警察做迷藏一样。
  后来,我经常做一个同样的梦,梦中我远远的看见一伙孩子在玩捉迷藏,孩子们一个个笑着躲好,只有一个背对着大家枕着手臂靠在墙壁上数数。我也高兴地朝他们走过去想加入。
  靠墙的孩子忽然转过头,他没有眼睛,眼窝处只有一片片血迦,将眼皮和额头拉的紧紧的,形成了几条深如沟壑的抬头纹。
  那脸正是小元的脸。
  梦中我的正吓得一步步往后退,先前躲藏起来的孩子忽然都从躲好的地方走出来,慢慢朝我走来。
  他们都是小元,胖胖大大水肿的脑袋,细小的眼睛,青而发紫的嘴唇,湿漉漉的身体都一个样子,却又仿佛有点不同。
  “来玩捉迷藏吧。”他们异口同声地充满稚气喊道。
  我从梦中惊醒,一身大汗。似乎明白了那女人为何怎样也甩不掉小元了。(捉迷藏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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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13:30:5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十九夜 半根针
   可能是台风的缘故,原本火热的八月也凉爽起来,只是想到即将到来的七月半,忽然觉得这天气又十分应景了。不知道纪颜和李多已经走到哪里了,随手打开邮箱,却发现居然多了封纪颜的来信。
   这家伙相比知道七月半将至,居然发了封问候信,只是看着多少有点别扭。
   “又快到七月半了,前些日子我和李多为了寻找当地的传说故事,要渡过一条河,据说河对面的村落发生过非常奇怪的事情,我急于过去,只是河面没有桥,水却又涨的厉害,所以搭了个老人的船过去,没想到居然有意外的收获,时至鬼节将近,或许这个故事你可能用的着。”我看了看前面的话,忽然来了精神,早上起来的困意一扫而空,继续看了下来。
  “这里荒凉的很,四处望去只有无边无际的石滩和杂草。原本狭窄的河面忽然湍急起来,就像揉散了的面团,水浪都是一块一块地涌动着,我和李多找了许久,却没有看见过河的桥,天色渐渐暗淡起来,刚刚结束的大雨似乎又有回头的意思,河面的鹅卵石被雨水冲刷的光亮异常,正着急,却看到在水天一色的角落里居然停靠着一叶扁舟,不仔细看,仿佛被融进去了一样。
  我走过去,一位带着灰白色草帽,披着件陈旧蓝色工作服外套,下身套着灰色短裤的摆渡人,闷着头在抽着水烟。我走过去,问了声。
  ‘请问开船么?’
  他抬起头,脸犹如一个干瘪放置很久的老面馒头,带着萎黄,又像个缩严重的苹果,眉毛几近脱落了干净,眼睛和脸颊都铺满了深入沟壑的皱纹。嘴巴含着烟嘴,带着漠然的眼神望着我们。卷至手肘处的袖子下面是布满了如蚯蚓粗细的长长的血管,一根根凸立出来——常年接触水的人都会这样,皮肤黄而干燥,上面站着一层层还未完全脱落下来的灰黑色的死皮,终于,在注视了我们几秒后,他的嘴巴离开了水烟筒。
  ‘当然开,不过你们姓什么?’他操着浓重的地方口音问道。
  我奇怪他的问题,不过还是告诉了他,李多也有些不悦,性急的催促着。
  他看上去似乎年纪很大了,却不知道为何还在摆渡,而且这里似乎很少有人来,或许不是我们,他一天也接不到一个客人。
  老人的身体去很健硕,站立起来后面如铁板一样整齐直立,他将水烟筒收拾起来,顺手结果我们的行李,船体不大,却也勉强容的下四人,我和李多对面而坐,老人则站在船头,将船撑离了河岸。
  船缓缓的驶向河心,水流似乎也小了些,河边还有很多耸立的怪石。
  ‘七八月山洪来的凶,这里的水也涨的厉害,所以必须看那些石洞,如果河水过了石头,就是在高的钱,也是不能出船的。’老人的声音很沙哑,却非常清晰,他可能看我盯着石头看,于是解释了下。
  ‘您刚才为什么要问我们的姓?’李多好奇地问老人。老人迟疑了下,忽然朝天高亢的唱了起来,歌声从四周的山壁反射回来,在耳朵边上环绕开。
  ‘过河人哟,莫着急,待我将你姓名问哟,不怕恶浪与险滩哟,船工一身都是胆罗,出船宁带一根针,回家不载陈姓人哟。’老人唱完了,这才低头对我们说。
  ‘我是住在河对面的船工,这一带有规矩,出船定带一根针,回船不载陈姓人。’
  ‘哦?不载陈姓人是因为陈沉谐音吧,可是为什么要带一根针呢?’我好奇地问。
  ‘让我给你讲个故事吧,告诉你为什么要带一根针。’老者抬起头望望淫靡的天空。
  ‘这一带地势不好,加上非常荒凉,所以也就没去修桥,自然就多了我这样的摆渡人,以前河对面的村子还算热闹,大家要出去赶集看戏采买货物都得靠我们船工双手摇过去,有些人世世代代都是吃河面饭,河边生,河边长,即便死了,也要让家人葬在河岸边上,这是我们的命,虽然辛苦,却也活的下去。
  出船的人水性都好,这是当然的,可是只要是第一次单独出船,老人们总交代,身边带好一根针。我问为什么,他们总是叹气摇头不语。
  我第一次单独出去,也很欢喜,只是对这根针有些看不大起,可是既然长辈说了,自然点头称是,便将针别在裤腰带里,时间长了,自然也就忘却了。
  直到有一天,也是这样的日子,七八月间,暴雨连这几日,大家都出不了船,没了收入,坐在家里发呆,好不容易雨停了半晌,我赶紧推船出河,等着人来。
  果然,那天生意旺的很,中午出去的,到了天擦黑的时候已经过了十几躺了,我几乎没歇过,虽然累,却心中高兴,一来有了生计,二来觉得自己的本事帮了人。
  我刚准备回去,却被一个年轻人叫住了。
  他身材高大,不过天色已经灰暗,我看不清他容貌,一身读书人打扮,手上还提着一口皮箱子,脚踩黑皮鞋,我瞧他眼生,更断定他不可能是本地人。
  ‘带我过去吧。’年轻人在身上摸了摸,掏出钱,我瞅了下,已经超过了双倍的船钱,刚想接过来,忽然想起来还未问他。
  年轻人居然姓陈,我有点懊恼,摆摆手说不渡了。
  ‘你要是不渡,这天已然黑了下来,这十里八地的一个人也没有,难不成我还要走回去不成?姓陈又怎了?难不成姓陈的都一辈子不要渡河么?为什么这个年代还有你这样封建迷信的人啊。’他有些生气,大声斥责着我,接着又在身上掏了掏。
  ‘拿去!’他居然又多拿了些,我犹豫了下,那时候人年轻,天不怕地不怕,那里管得了这么多,只是想着总是要回家的,多带一个人有何不可,一手接过钱,就让那人上了船。
我载着他,朝对岸划去,可是心里多少有点不安,原本熟悉的水路居然有些陌生起来,只恨不得能来一阵大风,将我一下吹到对岸,早些回家了事。
  船到河心,两人攀谈了下,原来这个陈姓年轻人居然还是个读过大学的秀才,而且是来这里采集民风民俗的,并且带了一箱子书来教化这里的孩子,听了他这话,我也忍不住对他敬佩起来。
  可是没想到,离岸还有几里的时候,真的开始下雨了。
  雨势来的非常大,不消片刻,我的船里也灌满水了,风也吹得厉害,只是不把我朝岸边吹,而是往河心吹,我顿时慌了手脚,年纪轻,还从来没遇见过这种事情。
  ‘船家,现在怎么办啊?’年轻人大声喊道,可是口齿不清,含含糊糊的,估计是雨水冲进了嘴巴里。
  ‘你抓牢住船,我想办法!’我叮嘱他,心中却忍不住恐惧起来,虽然撑船时间不长,但知道这样的风雨下,一旦船撞到凸起的石洞,我们必定要落河,别说是这秀才,就是我也不见得能游的出来。
  果然,还没等我说完,船就翻了过来,我和年轻人都落进水里,水流重重地拍在我身上,肉痛的厉害,嘴巴,鼻孔都灌满了水。
  不过还好,我勉强游出了水面,只是不见了那个读书人,旁边都是黑乎乎的河水,雨声混杂着雷声,把我呼喊的声音淹没了。
  ‘许是已经沉到底了吧,唉,这姓还真邪门。’我感叹了下,立即朝对岸游过去。
  忽然,脚底下一沉,仿佛被人拉扯了一般,接着腰上也有被抱住的感觉,我整个人迅速往水下翻过去。
  一个闪电打过来,我看到那个年轻人死死地环抱着我的腰,他的双手拼命抠住我的裤腰带。
  ‘放手!不然我们会一起死的!’我大声叫喊着,可是他仿佛已经没了知觉般,呆呆地抓着我,拼命摇头。
  我不知道如何是好,只晓得我气力一尽,明天就要等我家人来为我捞尸了,水上的人都知道,就是水性再多好的人,一旦被这种求生欲望极强的人抱住,都没办法生还。这种人如同秤砣一般,就是没有这风雨,带着他都很难游过去。
  我忽然想了起来,想起来临走前带的一根针。
  那时候我没有多想,从裤腰里翻出那根针,朝着年轻人的手背狠狠扎了下去。
  他大叫了一声,带着愤怒和怨毒望着我。
  ‘别怪我!否则大家会一起死的!’我闭着眼睛,将针拔了出来,又再次扎下去。
  腰间的气力果然小了,我马上挣脱了他的手,只是用力过大,拔出的针断掉了,枕头留在了那年轻人的手背上。
  我鼓足了吃奶的劲,等我摸到河岸的石头,挣扎着爬上去,雨水立即小了起来。
  我见没了危险,就晕了过去,醒过来的时候,已经在家里了,家人说我命大,这种天气,十个有八个难回来,村里人都说那晚上的雨这辈子都没见过,下的那么大那么急。
  他们还说,般我回来的时候,手心里死死地纂着半根针。
  那以后,我大病了一场,闭上眼就看见那年轻人湿漉漉地站在我面前向我索命。而我也终于明白,老人们为什么叮嘱我要带一根针,而又一再不愿意说明原因。
  那半根针我藏了起来,这件事没告诉过别人,只是向我父亲说了说,当年父亲听完大惊,他之所以惊讶不是因为出了这档子事。
  ‘你没有把针完整拿回来?而是断了一截在那人手里?’他失色地问道,我则回答说是。
  ‘这是大忌!除非我们可以找到那人的尸首,否则就,’父亲说了一半,却打住了,接着叹气着摇摇头,即便我追问,他也不再告诉我。
  随后,大家找了几个水性好的沿河搜索,可是却没有找到那人的尸体,这让我着实担惊受怕了好一阵子,不过接连十几年没有事情发生,我也就渐渐淡忘了。
  直到我也结婚生子,直到我的女儿慢慢长大。虽然我的父亲在忧虑中去世,甚至临终时一直握着那半根针。可是我却没有过多介意,或许是从小就不信鬼神的原因吧,而且那以后我也很注意天气,绝对不再强行带人渡河了。
  去年的八月初,我接到女儿的信——这里唯一能够和外界联络的邮局也离村子有几十里远,我隔段时间就会去那里替全村的人取信,她在信里告诉我,会带男朋友来这里。这么多年,女儿只要在外面,她都靠寄信过来,只是最近一段时间信却有些异样。
  那些信仿佛被雾气打过一样,湿漉漉的,我以为是邮递的时候着了水,可是其他的信都没什么。我曾经回过信询问她,女儿只说是不小心沾了水,或者是每次都是刚洗完衣物碗筷才开始写的。
  那点水经过这么长时间还没干么?我狐疑起来。
  不过我并没有过多介意,只是急着回去把这消息告诉孩子他娘。
  我们俩沉浸在快乐之中,自从女儿去外省读大学后回家的次数越来越少,上一次已经是半年多以前了。
  这一代带人渡河的已经越来越少,为了怕他们来的匆忙找不到人渡河,接下来的日子我天天都在河边等待,而且不载被人,只为等他们——毕竟靠女儿寄来的钱就足够维持家用。
  接连等了十几天,一直到七月半那天晚上,那天我本不愿意出去,行船的人忌讳鬼节,尤其是河底冤魂多。于是刚到天擦黑,我便打算撑船回去。刚起身,却看见远处走来两个人。
  一个年轻女的和一位个子高高的男人,两个人的手紧紧的牵在一起。
那女的自然是我女儿,可是当我看到那男人却吓了一跳。
  我不知道为什么想起了几十年的那个书生样子的年轻人,除非了衣服发型不同,甚至连手里提着的箱子都是一样的。可是就是脸却依旧觉得模糊,似像又似不像。我暗自咬了咬舌尖,告诉自己天底下哪有如此怪异之事,全当是自己老眼昏花所致。
  未来女婿对我很是尊重,女儿也热情的向我介绍。原来这个男的是女儿大学同学,比女儿高上一届,女儿的工作也是他帮忙介绍的。我自然对这个女婿非常欢喜,看着天色已晚,便不再多聊,让两人上了船。’老船工一边摇着桨,一边说着,船已然接近河心,他却忽然停住了,带着怪异的眼神,眯起眼睛望着我和李多。
  ‘就像你们两个一样,都是相对而坐,很高兴的望着对方,可是当时我觉得有些怪异,但始终没有觉察出来,这事本来对在船上讨了二十多年生计的人来说应该很容易想到,可能是当时过于高兴,却忽视了。’他长叹一口气,将草帽压低了下,我看不到他的眼睛了。
  ‘那天还有个一同撑船的同村人,他的船也载了两个姑娘,是村子里的,说是到河边烧纸钱刚回来,他的船经过我的旁边的时候,忽然望了望,然后奇怪地说了句话。
  ‘好浅啊。’然后就划开了。我没在意,只当时一句玩笑话。
  回到村子里,我婆娘都等急了,早就做好了一桌子菜,都是时令的河鲜,水上人家,大都鱼虾为主,我怕女婿吃不惯,畏腥,还特地做了些猪肉和蔬菜。男人随着女儿一起叫爸爸妈妈,我们听着相当高兴,我也干脆直接把他当女婿看待。
  那天晚上吃的很愉快,虽然在灯光下我一直看着女婿的左手。
  我当时断掉的半根针就遗留在那年轻人的左手里,虽然自己一再骂自己多心,可是眼睛却不自觉的瞟过去。
  即便吃饭,女儿的手依然牵扯着那男人的左手,我看不到什么。
  吃过晚饭,我为女婿腾出了一间房,女儿有些不高兴,我可不管,虽然我们家贫贱,但这女孩子家的清誉还是要的。
  但是,河畔的村子,晚上风中带水气,吹一夜就能伤了骨头,别说我一把年纪,就是年轻人也吹不起,而家里就两间睡房。
  女儿自然跟着他娘。
  我只能跟女婿睡。
  可是当时我望着女婿的眼睛,他似乎很乐意,又仿佛是河边捕鱼人拿着鱼叉死死地盯着活鱼般。
  ‘睡吧!’我咬咬牙,熄了灯,和衣躺下。
  那边房里娘俩多些时日没见,自然少不了悄悄话,不过到了后半夜,自然也平静了,只有细小的鼾声。
  我则混混沉沉睡去,尽做梦,梦见那个掉进河里被我用针扎手的年轻人。
  没过多久,我就感到脸颊上冰凉的,睁开眼睛,发现女婿浑身湿透地站在我面前,盯着我看,他头发一缕一缕地,正朝下滴水。光着上身,穿着一条短裤。
  他的样子和那个掉水的年轻人几乎一摸一样,仿佛刚从我梦中的河底爬出来一样,我猛的一激灵,跳了起来,抓起床边的撑衣棍。
  他似乎有些惊讶,然后看了看自己,接着笑了笑。
  ‘不好意思,爸,吓着您了,我睡不着,所以出去游了下,因为身体弱,从小就被送到游泳队学,这不,反而惯了身臭毛病,一天不游反而浑身不舒坦。’他又低头道歉,然后进去了。
  我这才放下东西,再次躺下来。
  可是又那个人喜欢七月半晚上去游泳?而且只要不和女儿握着手,他的左手要么藏在身后要么紧紧攥着。
  如果不看看他的手,恐怕我是不会安心的。带着这种想法,我又昏睡过去。
  女儿告诉我们,她会和准女婿在这里留一个礼拜。
  ‘爸,一个礼拜我们就要赶回去了,时间不多,等以后我们还会常回家看望二老。’女儿笑了笑说,女大不中留,这点我知道,何况这里穷乡僻壤,总不能让自己女儿走自己的老路吧?可是想起来鼻子却又一阵酸楚,仿佛被人从鼻孔倒进了姜水一般,又苦又辣。
  这个女婿不爱说话,却毕恭毕敬,我则一天到晚把眼睛挂他身上,终于,我想到一个看他左手的机会。
  ‘你喜欢游泳,今天天气不错,河水也暖,要不我们爷俩去游个痛快?还可以比试下么,游不过我,我可不答应我闺女嫁给你。’我开玩笑打趣道,女婿爽快地答应了。
  ‘我一定会赢你。’他半眯起眼睛,笑嘻嘻地说。
  正午河水最不伤人,我带着他来到河边,一个人也没有,这一带是半山环绕,加上杂草多,太阳照不进来,温度要低很多。
  我迅速脱光衣服,然后看着他。
  女婿也慢慢拖掉衣服,我终于看见他的左手,不知道该说失望还是高兴,他的手上什么也没有,光滑的很,白白嫩嫩,一看就是拿纸笔的读书人一般。
  ‘游吧。’他扑的一声跳进河里。我也紧随着下了河,心里石头落了地,自然没什么牵挂,游起来也格外畅快。
  我和他都是话不多的人闷葫芦,可能因为这点女儿才喜欢他,两个人互相聊了下,就默不作声。
  河水有些混浊,扬起的泥沙弄得我什么都看不见,想想二十多年前的那件事,犹如一块疤一样焊在我心里,我尽力朝前游过去,望见女婿正在前面一个身位的地方,可能自己确实老了,便想做鼓气超过他。
  可是当我低头的时候,自己的那股气一下就没了。
  我的身体下面浮起一件东西,一件人形状的东西。
  我起初以为是阳光下自己在河底的影子,可是伴随着卷起的泥沙渐渐退去,那居然是具尸体。
头发差不多掉落个干净,脸犹如泡发的香菇,带着紫黑色的细小血管密布整张气球般的脸庞,嘴里鼓鼓囔囔的,不知道含了什么东西,四肢也无力的漂浮着,他慢慢浮上来,几乎快要碰到我的脸了。
  虽然样子变化极大,但我从他的衣着一下就认出来了,那是二十多年前没找到的尸首,只是那个皮箱子也看不到了,想是被冲走了。
  我平素胆子极大,但这下也吓的着实不轻,一口气没接上,呛进胸膛里,而且腿又抽筋了。
  而且我看见眼白鼓出的尸体望着我微微笑了下,他左边的袖子漂浮起来,挡住了我的眼睛。
  我的咽喉处开始有了勒紧的感觉,渐渐觉得喘气不过来,眼睛一片黑暗,最后听到的是女婿的呼喊声。
  醒过来的时候,周围围了很多人,我已经躺在自家床上,原来女婿把我抗了回来。
  ‘尸首!那尸首!’肺里似乎还有积水,我又大声喊起来,所以距离的咳嗽,我婆娘轻轻拍着我的背。
  ‘捞起来了。’旁边的村民告诉我。
  ‘二十多年的尸体为什么浮不上来?而且还没烂掉?’我大声问道,不知道是问自己,还是问别人,因为我想知道答案,否则我会疯掉。
  ‘烂没烂不知道,不过浮不上来那是自然的了。’女婿忽然冷冷说道,‘他的肚子里面,全是鹅卵石,刚才他们搬上来的时候咕噜咕噜作响,跟工地的水泥搅拌机一样,肚皮上凹凸不平的,一个人吞了那么多石头,自然是起不来了。’
  ‘难怪,我看见那尸体嘴巴鼓鼓的。’我这才安静下来。
  ‘而且,那尸体没了左手,好像被什么啃掉了一样。’旁边的一个人嗫嗫地说。
  我沉默了下,挥了挥手,示意大家散去,然后不理家人的询问,埋起脑袋睡觉。
  其实我那里睡得着。那个带着半根针的左手究竟在那里,找不到那半根针,我迟早会像我爹一样郁郁而终,死都不安心。
  日子逐渐过去,女儿也告诉我很快他们就要离开了。好在身体没过多久就康复了,只是心病无法医治,村里的人知道几十年的事情的不多,我在村子里有一定威望,于是让大家出点钱把那人尸体好生安葬了。
  女儿牵着女婿的手,面带愁容地看着新坟。
  ‘好可怜,连名字都没有。’
  ‘为什么没有,说不定和我同名。’女婿忽然冒出一句,我用眼睛瞪了他一下,这才收声。
  七天的时间很快过去了,女儿居然哭了起来,可能是非常不舍得,但又没办法。
  ‘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孩子娘抹着眼泪抓着女儿的另外只手,‘你看手这么凉,以后怀了娃娃一定要注意。’
  ‘嗯,他会照顾好我的。’女儿笑了笑,望着女婿,女婿也点了点头。
  我提出送他们过河,被拒绝了,理由是我身体刚好,不适合,还是多卧床休息。
  ‘爸妈我们走了。’女婿朝我们鞠了个躬,接着忽然松开握着女儿的左手,朝我伸过来。我愣了下,心想可能这是他们的道别方式,也伸出手过去,两人握在一起。
  那时候,我感觉到手心一阵微微的刺痛。
  女儿和女婿消失在门外,我把手转过来,手心里是半根生锈的针头,那时候的我犹如当头棒喝,张了张嘴,想叫女儿回来,但我知道无济于事,孩子娘还以为我舍不得,安慰我说;‘女儿还会回来的,难过什么。’
  ‘回,回不来了。’我哭丧着说,不再理会她,只是冲进内屋,翻出一个小铁盒子,打开来,里面是另外半根针。
  两下里一重叠,正好在一起,一根完整的针,就是二十年前我带出去的那根。
  我无力的把盒子放回去,吃力的撑起眼皮,忽然看到墙角里的皮箱子。
  那个女婿第一天来带来的皮箱子。
  那个和二十年年轻人手里提着的一摸一样的皮箱子。
  只不过,前几天它还好好的,可是现在那箱子在往外冒水,一股股的水流从箱子缝隙出流出来,湿了好大一块地方。
  我爬过去——因为脚已经完全使不上气力了,强忍着打开了箱子,里面并没有我以为的东西,那只失踪的断手。
  里面只有很多信,都被水泡着的信。
  每一封,都是我们曾经收到过的,都是女儿曾经寄过来的。那些信大都字迹泡的十分模糊了。我发疯似的把信和箱子全部扔到屋子外面,老婆怕极了我,她后来说我仿佛如饿鬼一样。
  几天后,我再次去邮局,那里果然有我的一封信。
  可惜不是我女儿写的,那是她单位寄来的。当我打开信,虽然已经有了准备,却还是差点昏过去。
  信上面说,女儿两星期前独自去游河,遇到风浪遭到不测,结果女儿的尸体过很久才被打捞上来了,而且最蹊跷的是,女儿被打捞上来的尸体,手里紧紧的纂着一个断手,一个断掉的男人的左手,在场的人都说那手看起来仿佛被浸泡了很多年一样。而这封信也不知道为何许久才到这里。
  拿着信,在邮局呆坐了好半天,我才撑船回家,甚至不知道如何告诉家里的那位,所以我决定隐瞒起来,只说是女儿出国了,总之瞒多久是多久。
  回来的时候我又遇见了那个伙计,这时候我才明白,他那天说的太浅了,其实是好奇为什么我的船上一个大男人却还没有一个女孩子吃水深。
  我苦笑了下,那当然,当时船上的只是一只断手罢了。”船夫终于说完了,船也已经到岸。我把船钱给他,他却摇摇手。
  “不用了,你们能听我的故事,我就很高兴了。”他朴实地笑笑。
  “那A村往哪里走您能告诉我们么?”李多笑着问他,船夫点了点走,走下船,对着地图详细的指点我们,接着才上船离开。
  望着他渐渐消失在河面的身影,我也才想起,他刚才上下船的时候,船身动都没动。
  谁知道呢?或许是他常年在船上稳定性好吧。
  还没到村子,就听到了这样一个故事,不免有些抑郁,可是谁又晓得那村子里还有更奇异的事情呢?只是时间不够,我只能先说到这里了,过几天我再告诉你吧。
  一切安好,也祝你和落蕾身体健康。”
  信的内容结束了,看来纪颜是离开了村子以后为我写的信吧,当然,我更着急几天后他的故事,那个奇特的村子又有些什么呢,不过既然他能告诉我,相比定然是没有什么危险,只要一切安全,作为朋友的我来说自然是无比欢喜了,不过,想想如果我是船工的话,恐怕也会毫不犹豫的拿起针扎下去了?或许每个人都会吧。(半根针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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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13:43:5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夜 羊吃人
   这并非是个鬼怪力神的故事,但却说明其实人比鬼怪更可怕,更残忍,即便是羊这样温顺的动物,在人的作用下也可能变成狼。
   就如同托马斯.莫尔在一本叫作《乌托邦》的书中写道:“绵羊本来是很驯服的,所欲无多,现在它们却变得很贪婪和凶狠,甚至要把人吃掉,它们要踏平我们的田野、住宅和城市”。
   事情的起源来自于我得到了个久违的一星期假期,收拾好行李和必备物品,和同事做了简短的告别便离开了所在的城市——一直向往如同纪颜一样无拘无束四处旅行的我,终于得到了一个短暂的改变自己生活的机会,自然十分高兴,当然,可惜的是落蕾并无法同我随行,作为专栏的负责人,她是无法离开的。不过她依旧叮嘱我,七月十五将近,出门还是小心点为妙。
   不过当我犹豫改如何挥霍这本来是最普通却对城市人最为珍贵的时间财富的时候,一个大学时期的同学忽然邀请我去他所在的农村。他是一个从村子里出来的普通学生,并不如普通爱情小说里那样十分的优秀,也没有认识一个欣赏他才华的富家女,更不会有事没事搂着人家的肩膀大吼你爱不爱我,我一无所有。当然,他更不可能上演一段轰轰烈烈的爱情,总之可能令大家失望了,他只是一位普通的乡村老师。
  其实他可以不用回去,而且他也不十分愿意,可是这是一个承诺——全村人凑份子供他上了大学,可能你会说不是有助学贷款么?但是生长在城市里的我们有怎能明白不肯要嗟来之食的自尊和在前途与尊严之间的无奈,一旦接受了钱,无疑在自己身上打上了烙印,联系次数多了说贪财,生疏了则说忘义,更何况那些微薄的钱财还只是为了家境最贫寒或者考入名牌大学的学子们准备的,我的同学既没到家徒四壁也没有考的非常优秀,所以相比之下,他宁愿接受了乡亲们的捐助,或者说是一笔交易更恰当。最后他答应一定回来好好教育那帮睁着大眼睛拖着鼻涕的孩子们,虽然大学生活多少改变了他,可是找工作的时候他依旧做出了回去的决定。
  “男人的承诺不能乱给,既然给了,就要履行到底,除非我死了。”当我询问他原因的时候,同学微笑着如此回答。
  一晃过了三年,既然他主动邀请我,看来他起码过的不坏了,我向来厌倦了去那些所谓的人为景观的游览,但凡是经过加工的东西,都丧失了灵魂,按照一些人的说法,物非活物,景非活景,如同那制作精良几可乱真的标本,它始终是标本。
  他的村子里这里并不十分遥远,这也是我愿意去的原因之一,毕竟一星期的假期有限,我要好好分配统筹优化一下。在经过六个小时的高速列车和两个多小时的颠簸的客车旅途,我带着疲惫在夜色中看到了那个村子。
  与其说是村子,倒不如说是一个巨大的绿色草原,我几乎以为自己到了广阔无垠的内蒙,四处搭建的羊圈和片片的草场让我觉得十分诧异,难道这里也可以适应养羊么?
  当我困惑的时候,一个身材高大的穿着朴素的汉子从不远处走过来,身后的影子拉的很长,如同一根黑色的剑,插进了村子。
  直到走到跟前,我才认出他来,绝非因为天色的黯淡,因为实在他的相貌改变过甚了。
  大学的时候他非常瘦弱,虽然个字很高,却经常佝偻着身体,犹如一只大虾一样,深陷的眼窝总是带着难以名状的悲伤和苦闷,仿佛一团无法化开的浓墨,而现在他则充满了自信和骄傲,或者说句不好听的,颇有些暴发户的感觉,我忽然很好奇,三年里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欧阳,我在村口等你很久了。”他大跨步走过来,一手接过我的行囊,不过不知道为什么,我拒绝了,一来东西不是很重,二来我向来没有让别人提包的习惯。他也不介意,依旧非常高兴的拉着我往前面走去。
  他的手用力很大,几乎掐着我长期打字而导致肌肉几乎萎缩的臂膀生疼。走进去,我只闻到了草场清香和羊的膻味混合的犹如肥皂般的味道。这里的人似乎很少,我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他们看上去远比其他村民要富裕的多,我不经意的几下望去,家家都住着如同城市里楼房别墅的住宅,而院落里停靠的不再是自行车或者拖拉机,取而代之的则是摩托和轿车。
  我忽然想起这个村子不是个相对贫困的地方么,三年内可以改变这么多?
  “这一切都要归功于这些可爱的羊。”朋友拉着我,来到一处建筑比其他村民住房要正规而且宏伟的多的地方,我抬头一看,原来居然是当地的村委会,惊诧之余,疑问更多了。
  “到底是怎么回事?”我一边随着他走进去,一边问道。
  “我先带你去件村长。”他没有回答我,只是高兴的拉我进去。
  里面更加宽敞,甚至装修的奢华超过了我所在的报社,大可以与城市机关攀比下了。在楼层的拐角处,我看到了同学介绍的当地村长,一位长着园胖脑袋,却短矮身材的中年男人,光秃的脑门上在灯光的照射下闪闪发亮,嘴角叼着一根香烟,双手背在身后。正在和另外一个人聊天,村长穿着一套西服,却并不十分得体,拖长的衣角和堆叠的裤筒让人觉得他犹如一个滑稽演员。敞开的西服里面并非是得体衬衣和领带,让我啼笑皆非的是,那居然是一件无袖的白小夹袄。那情景不亚于看见一个人在用刀叉吃米饭一般。
  和村长交谈的人带着一副金边眼睛,白多黑少的眼球鼓鼓的,狭长的脸和尖尖光滑的没有一根胡须的下巴不停的如同小鸡啄米般的点着,他的腋下夹着一个深黑色的公文包,两人似乎在商量或者说在达成什么协议。
  “那就这么说定了,价钱可不能再退让了,吴总我们也是穷村子,大家伙都指望着这些畜生吃饭过日子呢。”村长的话虽然非常带着谦恭,但音调反到是上级训斥下级一样,那个被称呼吴总的也只是嗯嗯啊啊的答应着,见我们来了,他知趣的立即告辞,出去的时候他看了看我,迟疑了下,推了推鼻梁上的眼睛,忽然高昂起头,从牙签般细长的鼻梁里哼了一声,擦肩出去了。我正觉得这人不可理喻,同学把我拉到村长面前。
“这是我大学最要好的同学,他就是我经常提到的在城里做记者的那个。”同学高兴的介绍到,我处于礼节的伸出手,村长也伸出手,不过他只是去弹烟灰。
  “哦,原来是大记者啊,小梁经常向我提起你,这次你来一定要好好报道下我们村子,作作宣传嘛。”接着,他又说了几句客套话,同学则领我出去了。
  “你们村子靠养羊致富的?”我想起同学在大学的时候虽然学的是计算机,却偏爱去图书馆看生物农作物养殖业的书籍,而且颇有研究。
  “是,又不全是,我马上就带你去看看。”他的脸上带着神秘,我也猜不透是什么。
  来到楼下,看见一辆轿车开出了村子,看来这是那个什么吴总的车子了。
  同学带着我来到一个巨大的羊舍旁边,上面是斜拉式样的三角屋顶,利于散热,地面也很光滑,没有什么裂缝或者坑洼,而且多有平斜,想必是为了羊群排泄粪便聚集之用,羊舍呈倒三角形,两边各有容纳一人半宽的舍道,羊舍围栏有10到15厘米粗细,我摸了下,是混凝土和砖石砌成,砖石是灰砖,远胜与现在城市的红砖,冬暖夏凉,看来羊倒是比我们生活的更舒适。
  “羊圈建筑是否合理,对羊生长发育关系很大.长期以来,我们这一带农产养羊均是放养,地圈垫草积肥,有的羊牛同圈,圈舍潮湿,阳光不足,羊经常发病,出现春夏发展,秋肥冬死的情况,所以羊圈的设计合理是非常重要的,羊舍的基本要求是通风干燥,卫生清洁,夏凉冬暖,而且多选在草场的中心,这样放养利便,羊群不容易感染疾病。”他滔滔不绝地说着。
  “我虽然不懂养殖,但恐怕这些也只是养羊最基本的规则吧,这如何说明你们这里偏偏羊卖的如此之好?”我想起刚才的那个吴总,忽然觉得有几分眼熟。
  “你看到的那个人是城里的商人,转么批发肥羊肉,量大的很,不只他,全国很多人都来我们这里,三年里,这个村子的一下成了远近闻名的富裕村,很多人都把耕地变成了草场,祖上世世代代背朝黄土脸靠地的农民都扔掉了锄头养起了羊,周围的人也纷纷效仿,可惜,他们的羊却无法养的和我的一样好。”他不屑的摊开双手——这是他在大学的一个习惯动作,每当十分高兴或者胜利的时候他都爱这样。
  “你的羊?”我奇怪地问道。
  “是的,我的羊。”他的脸换了副表情,紧紧咬着牙齿,仿佛怀揣着仇恨,似乎我们提及的不是羊,而是他的儿子,或者干脆是身体的一部分。
  “我的羊不仅仅肉质鲜美,吃过这里羊肉的人都赞不绝口,而且与其他羊肉相比简直优差立见。甚至繁殖和生长能力都比普通的羊要优秀的多。一般成年羊六十天就可以育肥出栏,而我养的只需要四十天就可以了。”同学继续缓缓说着,可是夜晚的风让我忽然觉得浑身发凉,自从进村子开始,我似乎总觉得有一双眼睛在盯着我。而且,眼睛的主人似乎并非是人。
  “知道我叫你来的目的么?如同村长说的,我还需要更多的人知道这里,你就是活的广告牌,我调查过,你们报纸的影响不错,只要你多帮我下,在报纸做一篇关于这里养殖业的报道,我和村子绝对不会亏待你,甚至可以让你在这里拥有一片草地和羊群。”他听起来是央求,实际却口气强硬,毋庸推诺。
  我心算了下,这样一群羊少说有百八十只,甚至还有一片上好的草地,听上去倒是十分诱人。
  “我更想知道你究竟是怎样养羊的?而且你不是要做一名老师么?那些本该围绕着你如同精灵般的孩子呢?那些求知若渴的学生去哪里了?”我大声问道,小梁愣了下,忽然高声笑了起来,笑声在空旷的羊舍和草地里回荡开来。
  “问得好,我可以告诉你,如果他们真的和你所说的一样,我和他们,包括我的祖辈父辈,甚至我的子孙都和着羊圈里待宰的羔羊没有区别了。”我对他话十分不解,而梁似乎也看出来了,他一屁股做在羊圈旁边,靠在羊舍的围墙上,我也坐了下来。
  “最开始的那年,我的确回来想好好教书,希望他们可以和我一样,读小学,初中高中大学,甚至可以飞出国门,去国外留洋。但是很快,我发现我错了,即便是我这样所谓的跨越龙门的天之骄子,其实在村子的作用还比不过一头种羊。
   我的一名学生家里就是养羊的,那时候村子里养羊和养鸡鸭一样,单纯是为了温饱而已,而且这里穷山恶水,草食枯黄,加上养殖技术缺乏科学管理,所以这里的羊一只只都长的瘦弱干柴,毛质低劣,学生被他父亲叫回去放养,没有在读书,我忿忿不平地跑到他家,质问他为什么不让孩子继续学习,结果反到被他臭骂一顿。”他忽然苦笑道,转头问我,“你知道他说什么么?”我自然是摇头。
  “你算什么东西?我让我儿子放羊,好歹学一门营生,就算再不济,他也可以去做羊倌,你呢?花了村子这么多钱,读个破大学,还不是混成这样?村子又沾你什么光么?我听完后自然和他理论,他说不过,就把孩子从房间拉了出来,让他自己选择。
  那孩子低垂着脑袋,将手别在身后,我几乎将自己前半身所有的抱负都寄托在他的身上,我自己所坚持的原则和牺牲都希望有所回报,而结果是,孩子亲口说了句读书无望,老师您还是放我回来吧。
  我不知道当时是如何在那孩子父亲的谩骂和嘲笑声中走出那间房子,又是如何如幽灵样飘回自己的房间,那晚上我想了很多,几乎觉得自己活着还不如一头羊,不过,后来我想通了,与其慢慢地等着那些孩子成长,再回来建设这里,倒不如靠自己使这个村子富裕起来。”梁斩钉截铁地说。
  “可是你要知道养人和养孩子不一样,要很多年以后才看得到。”我驳斥他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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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13:44:1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自然晓得,可是与其把希望寄托人家身上,倒不如靠自己。”梁继续说着,接着点燃了一根烟,在烟雾的环绕下,我忽然发现身后的羊居然走到我们旁边,闭着眼睛嗅着烟气,仿佛十分享受的叫了几声,而且其他的羊虽然啃着草料,却吃的非常慢,仿佛难以下咽一般。
  “于是我开始养羊,可是我发现即便按照我从书本学来的知识,也无法在改变村子积弱已久的穷困弊病,而且真正动手和书本的平面文字相差甚远,再我苦恼的时候,我想起自己在大学无意想起的一个故事,不,与其说故事,倒不如说是传说更恰当。”他忽然裂开嘴巴笑了下,长长的下巴上的那尖尖的胡须,在月色下他的确张的如羊一般的脸庞,而且我这才发现,他的脖子处有一道浅浅的紫色肉芽伤口,伤口不是十分锋利狭长,看来并非刀伤,可是为什么会在脖子那里。
  “你知道明天是什么日子么?”他忽然叉开话题,转头问我。
  我看了月亮,非常圆。
  “不是初一就是十五吧。”我随口答道,不明白他问这个做什么。
  “你知道畜神么?畜神的生日就是七月十五。”他神秘地说到,关于羊神我倒是略有耳闻,据说世间所有的牲畜都有同一个祖先,那就是畜神,所以七月十五就是畜神的生日。
  “得到畜神的人,无论养殖什么动物,都会一帆风顺,远胜与其他人。”梁再次说着。
  “你得到了畜神?”我惊讶地喊道。梁点点头,但又摇摇头。
  “到底怎么回事?”我继续问道。
  “与其说我得到了畜神,倒不如说是它让我知道如何去养好羊。”梁得意的笑道。
  “我按照传说里的指引,在三年前的七月十五在野外独坐,据说只有那天,是不可以杀畜的,而且必须好生对待,而且在那天晚上,据说畜神会来到农户家里看看他们养的牲畜长的如何,农户又没有虐杀它们,如若畜神高兴,那这户人家自然兴旺发达,反之,则发生瘟疫,灾祸不断。
  我则希望能在那天见到畜神,因为我要知道如何才能把羊养的比一般人要好。
  可是快三更的时候,我忽然莫名其妙的睡过去了,因为是靠着羊圈等畜神,所以自然脑袋歪到里面去了。开始怕睡着,还特意拿了本书看,结果书盖在脸上就不知不觉睡过去了。
  半夜的时候,我做了个梦,梦见了畜神,我问他如何才能让羊养的与众不同,它却回答说梦醒了自然知道。
  结果我被脖子处的一阵疼痛弄醒了。
  醒过来摸了摸,发现脖子上全是血,原来一只羊看见了纸张,便立即吃了过来,结果无意咬伤了我脖子。
  我当然觉得十分晦气,只好回去养伤,至于畜神的事情也就淡忘了。
  可是不久,我发现那只咬伤我的羊忽然长的远要比其他羊肥壮的多,而且毛色纯亮,相当有精神。
  终于,我意识到了,或许以肉喂养,可以使羊长的更好。”梁继续说着。
  “你疯了。”我吃惊的望着眼前的人。
  “对,我是疯了,如果你和我一样的遭遇,在歧视和贫困中成长,你可能也会发疯。我这么做也是为了大家,在我的推广下,这里的人很快全部从事了养羊,没人再去辛苦劳作而到了来年还巴望着没有天灾人祸却只能得到可怜的千八百块钱来维持一家人的温饱,大家都富裕了,所有的农田都被征集做了草场,不愿意养羊的人就让他们走好了,草场需要大量土地,我和村长一起向村民摊牌,很多人不愿意养羊,我就只好靠村长的权利逼走他们,低价买进他们的土地。”梁的脸上是我未曾看过的冷酷。
  “你们和十六世纪的圈地运动有什么分别?”我站了起来,梁也站了起来。
  “当然不一样,他们是为了贵族的利益,而我是为了整个村民的生计。”他也不服的反击。
  “算了,我不想谈了,你还是找张床让我躺一晚,天亮我就走。”
  “那关于报道的事情?”梁还不死心的问我,我看着他,摇摇头。他也叹了口气,忽然轻松起来。
  “我就知道你不会答应,那也好,起码我了解到至少还有一个人遵循着他做人的原则没有改变,明天早上吃过饭再走吧,这里的羊肉还是很鲜美的,接的大学的时候你经常请我吃涮羊肉。”他的样子仿佛又回到了几年前,我不忍再回绝,只好答应了。
  躺在床上,梁已经走出了房间,可是即便是这里,我仿佛也能嗅到羊特有的膻味听到咩咩的羊叫唤,无法入睡的我只好又再次爬了起来,结果在门口忽然发现了梁的身影。他的匆匆的走过去,手里似乎还提着什么东西,闪闪发亮。
  我紧跟了我过去,他却飞快地走到一个远离村口的地方,一处和村里高楼不相称的低矮平方,破旧非常,仿佛一阵狂风都能吹走它。
  梁走进了房间,我也跟了过去隔着窗户的缝隙看过去。
  我看见梁走向一只什么东西的旁边,那似乎是一只羊,却有仿佛不是,因为趴在地面的那东西远比羊要大得多,而且那双眼睛透着无生气的亮光,直直地望着小梁。
  梁走过去,双手合十,深深的鞠了一躬,嘴里不知道说些什么,接着他居然举起手,原来那是把尖刀。
  他朝着那东西缓缓地割了下去,那东西似乎没有痛觉一般,动都不动一下。
  梁的动作就如同那些从北京烤鸭上慢慢割下一片薄薄鸭肉的服务生一眼,不多久,他手里提着一片像皮似的肉片,接着继续双手合十,退了出来,消失在夜色里。
等他走远,我进入了房子。
  原来,那是一头黑色的羊,而且体型很大,只是羊的后退已经被割的只剩下骨头了,但没流一点血,而且这羊动都不动。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忍不住问道。
  “它是畜神。”梁的声音在背后响起。我猛回过头,发现他左手提着刀,右手拿着那片肉。
  “我其实知道你在外面,只是割肉的时候需要非常虔诚,所以我也就当不知道。”
  “你说这是畜神?神怎么会这个样子?”我吃惊的问。
  “那你觉得神什么样子?我所知道的就是这样罢了,它其实只能算畜神的一部分,或者说是我和畜神达成的买卖,换句话,它是商品。
  我告诉过你,三年前我知道要用血肉来喂养羊,可是光是那样羊也仅仅比普通人养的稍好一点,可是我不满足,于是我又继续追查畜神的事,终于我明白,想要将羊养成现在这样,必须喂畜神的肉给它们吃,混合在草料里面。
  可能心诚则灵,我遇见了一位瞎眼的高人,他指点我如何与畜神沟通,终于,我得到了这只黑羊,你也看到了,它不知道疼痛,也不会流血,每次只要割下一小片肉就可以喂养几千只羊,而结果你也看到了,这里一下就富的流油,就如同羊身上取之不尽的羊毛一样。”梁继续说着。
  “既然是买卖,那你付出什么?”我问他。
  “付出?不知道,畜神只是说事无过尽,不可做的太绝。管他呢,或许本身天下间养殖畜牧的人越多,对他就越有好处啊。”梁回答。
  “瞎眼的高人?是不是高高瘦瘦,身上带着一股子死气?”我忍不住问他,因为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
  “哦?你认识?虽然是盲人,但他行动自如,根本就不像,要不是我看了他眼睛,真的很怀疑。”梁微笑着说,可是提刀的手却靠近了我。
  “那现在你打算如何处置我?难道也要如这黑羊一样,切碎了拌进草料喂羊么?”我问道,梁停止了动作,迟疑了起来,嘴角开始不停的抽动。当我们僵持的时候,忽然远处想起了高声的喊叫。
  “着火了!草场着火了!”
  梁和我都不假思索冲出房子,果然,不远处火光冲天。
  “羊!我的羊!”梁仿佛疯了一样冲过去,完全不理会我。我则跟在他后面赶去救火,可是当我跑到村子的时候,草场几乎烧尽了,羊舍里的羊也全被烧死了,空气里弥漫着呛人的肉被烧焦的炭味。
  所有人犹如丢了魂魄一般,顾不得治疗自己的烧伤和脸上的烟灰,沮丧地坐在地上。他们仿佛丧失了一切感官功能,什么也听不到了。
  忽然,我听到了一阵汽车行驶的声音,虽然微弱,但还能分辨出来,倒是梁和那些村民,都没有反应。
  一辆红色的轿车,向那间关着黑羊的房子开过去。
  那车好生熟悉,我终于想起,就是那个吴总的车。
  我立即叫起梁,朝房子赶过去,果然,黑羊不见了。
  “没了,全没了。”梁靠着房子瘫倒在地上,我知道此刻说什么也没用了。
  天亮后,我告别了梁,他还没有从打击中恢复过来。
  “还会去求畜神再给你们一只黑羊么?”我问他。
  “不了,所有的草场都烧掉了,不过那土地好像肥沃了很多,也许更适合种粮食,我会去好好学习,慢慢来。”梁似乎又回到了从前。
  “羊吃人不可怕,别让人心也给吃掉了。”我笑着拍拍他肩膀,他也笑了笑,回敬了我一拳。
   出村的时候,我才想起来,一年前我写了篇关于无量肉贩子倒卖变质羊肉的报道,而那个幕后的肉贩子就是叫吴德的家伙。
  再后来,听说这个人再一个荒村一个人养了好大一批羊,可惜不久后发生了事故,传说所有人都不见了,羊群也不翼而飞,只有好事者说草场被啃食过尽,还找到了几具粘连肉末的白骨。(羊吃人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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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13:45:4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一夜 面具
   当我终于来到一个可以上网的小城市,已经花去了为数不多的假期一半的时间,原本是为了逃离都市的现代化的电脑生活,结果却发现只是几天不接触整个人如同丢了魂一般,看来想要如那个男人一样放野四方,我还要多磨练下。
   邮箱里居然有一封他的邮件,非常兴奋的打开,居然是个关于面具的故事。
   “面具是什么,说穿了就像衣服,都是用来遮掩的,不同的是有人喜欢给脸带上面具,有的人喜欢给心带上面具。
   我不经意居然走进了自古以来中国最为古老而又带着原始气息的地方,这里的空气都是那样的野性,即便在这个时代,我却依旧觉得身处在上古,看不见钢筋水泥,也看不到笔直的公路,什么事情都要身体力行,虽然辛苦,却有一种释放感。
   当然,在这个地方自然也有着许多在当地人看来都觉得非产稀奇古怪的传闻,比如,一个无论何时何地都带着面具的人。
   那是怎样一种生活啊,厚实的面具遮盖了脸部与空气的接触,而且在这常年潮热阴湿的地方,最主要的,带上着面具,你就如同路易国王的兄弟一样,一辈子都将自己打入了和别人不一样的空间,没有一个人会把你当作正常人。
   可是,我的朋友,你知道我就是这样一个人,如果是正常的人和事,我到反而懒的去管了,于是我收拾好东西,带着虽然喊累却依旧紧跟着我的小丫头,去寻找那个戴面具的人。
   当地人听说我要寻找那个带面具的男人,都流露出一种非常怪异的表情,嘴角微微上扬,仿佛在笑,可是眉头却又紧紧皱了起来,他们纷纷劝阻我不要去,因为起先就有一伙人,也是听闻了面具人的传说,进山寻找,却一个也没有出来。
   我听了自然哈哈大笑,因为我自认为是一个可以应付任何情况的人,对于他们善意的忠告,我只好点头答应,不过转身还是朝山里走去。
   不知道走了多久,才穿过了厚实如同墙壁一样的巨大的原始森林,并来到了先前我寻找的村落。
  这里的人们非常的友善,嘴角总是挂着不变的笑容,人人如此,我想可能是远离的城市喧嚣,虽然过得清苦,却也是件乐事,大家的好客让我和李多有些颇为不适应,不过寒暄后,还是提起了关于面具人的事。
  不过原本笑容满面的他们对这个常年带着面具的人总是一种嫌弃和唾骂的感觉,虽然对我他们非常好客,可是对于这个面具人,总是不屑与谈论,好不容易我找到一位面貌和善,笑起来如同弥勒佛一样胖实的中年男人,在他的肥厚的嘴巴右下角还有一颗米粒大的红痣,也许他执拗不过我,加上我给他一些便宜却好看的小玩意,他拿起来眯起眼睛看着,终于答应了
  ‘这个家伙总是喜欢和大家伙做的不一样,有什么好处呢?村子里任何活动都不允许参加,大家只是给他仅仅维持生计的吃食,村里的老人劝了他老几回了,可他倒有理,像野象一样蛮横,哼,要不是你求我带你们去,我几乎都快忘记还有这么个人了。’即便是友善如他这样的男人,提起面具也是一肚子怨言。
  这是个怎样的人啊,我不禁起了兴趣,一个人要做到被周遭环境孤立在外,却也不是件容易忍耐的事情。
  这个村子本就是十分荒败,杂草已然长到大腿左右,每走一步都要忍受着带着异味的野草气息,尤其是越接近那人的住处环境就越糟糕。
  ‘瞧,他就蹲在哪里劈柴,我就不过去了,省的心烦,过段时间我来接你们,村子里为你们准备饭食。’胖男人对我和李多晦涩地笑了笑,忽然带着一种异样,尤其是他看着李多的眼神。
  我顺着胖男人细细的手指头望去,果然,一个拘偻着的人影似乎正在努力地举着斧子劈柴。他背对着我们,自然看不到那个传说的面具是如何样子。我让李多在原地呆着,自己小心地靠了过去。
  他看起来没有察觉。
  不过当我离那人几米远的时候,提着锈迹斑斑的铁斧子的他猛的转身,朝我跨前一步。
  那是怎样一张面具啊。
  我们是个拥有悠久戏剧历史的国家,多种多样的脸谱比西方的莎翁戏剧早上数百年,可是你遍寻所有,恐怕也没看过这样的面具。
  椭圆形,上面略宽,整个面具在拥挤进层层叠嶂厚实树叶缝隙的阳光照射下泛着奇妙青色的光泽,犹如一个巨大没有成熟的橄榄,又像是油漆刷过一般,在宽阔额头下稍微凸起的两条小指头粗细类似眉骨的东西下有两个扁平的窟窿,我看不清除他的眼球,但我可以感觉到,他在注视着我。眼睛中间隆起了高高的一截,下面则如刀割开般的一条裂缝。
  身后响起了一声惊叫,不用看也知道是谁的,也难怪她会惊呼,的确,猛地一看这个面具,的确会吓一跳。
  ‘您好。’我努力使自己的声音稳定下来,并且伸出手,可是这个看上去身材瘦弱的人丝毫不理会,只是对望着,当然,我时刻关注着他手里的斧子。
  他忽然摇头,接着指了指面具上相当与嘴的位置,接着沮丧的摇头。
  难怪,原来他无法说话。
  ‘能听的到我说话么?’我只好收回手,再次问道,这次他反应很快,努力地点着头,再我看来,这人并不十分讨厌,起码没有那些村民描述的。
  李多也适应了过来,朝他挤出些笑容,我则拿出张纸,希望他能写下些字,不过很失望,他好像练笔都没见过。我只好通过他点头摇头来判断他的回答。
不过面具人很热情的拉扯着我走进他的住处——一间低矮潮湿由圆木搭造地木屋,这一带一人腰粗,几米长的上好乔木随处可见,这里的人几乎都是靠它来做房子,反正处于亚热带,没有台风之类的东西,坚固的木屋足够抗风遮雨了。
  房子里面很简单,但也更加难闻,李多忍受不了只好站了出去,而我也盘腿坐在一张几乎脏成黑色的竹席上,面前则摆放了张低矮木卓,上面的红漆都掉得差不多了。
  他给我一个木杯,还算干净,我用袖口擦拭了下,接过他倒来的茶水。这种茶水略带红色,是由当地的一种根茎植物晒干再经过大火煸炒而成,喝的时候则拿出放在长长的空心竹筒里——当然,他们也用这个装饭。茶水开始喝着非常苦涩,可是下肚后却觉得豁然开朗,开始的闷热烦躁一扫而空,接着自然是口腔内壁一种滑腻甜香的感觉。据说森林里瘴热之气非产伤人,加上气候炎热,大家都是赤裸身体,所以时间长了容易中毒,自然要喝能够适应这里气候的植物泡制地茶水来抵御了,所以喝茶并非只是为了茶道,更不仅仅用来装高雅用的。
  一杯茶下肚,面前的男人似乎有些高兴,摇晃起脑袋,看得出,他很久没和人接触了。
  ‘为什么,你要带着面具呢?拿到面具不好么,和大家一样生活,他们也会接受你的。’我看他高兴,也就顺口说道。
  面具人忽然猛的站了起来,双手抱着头,非常痛苦的摇晃着,接着拉起我,走出房子,然后指着远方,不停的蹦跳着。
  我顺着他的方向看去,那根本是和村落相反的方向。
  接着,面具男人又做了个跑的动作。
  ‘你叫我赶快离开这里?’我奇怪地问,可是我还想多住几天,了解下这里的风土人情。
  面具人拼命地点头,接着他看着我背后,忽然惊恐地退后着,我从他裸露在外的眼球能看到一种本能的畏惧。
  忽然听到一阵叽里呱啦的话语,语速非常快,不过我听不懂,朝后望去,果然,先前的那个胖子过来了,他换了套传统的服装,背着手头上带着高高的海蓝色布帽走过来。
  面具人赶快逃进房子,还没等我反应,他就把门关上了。
  我和李多没有办法,只好跟随着胖男人回村子去了,走远后,我还回了回头,面具人依旧没出来,只有那件木屋孤零零矗立在那里。
  晚上的饭菜相当丰富,都是写好吃却从来没看过也没听过的东西,什么猪拱菌啊,碎末山螃蟹啊,水菇菜烤鱼,鸡肉稀饭,总之都是些好吃的佳肴,李多吃的满脸通红,却还是一个劲往嘴巴里塞,我提醒她注意身材,她却只当没听到了。从那胖子的嘴里得知,这些食物都是促进消化的,非常有营养。
  现场还有传统的歌舞,,中间点燃着篝火,大家身穿着传统民俗服装,非常艳丽多彩,那些女孩们摇晃着蓬松的长发,虽然看不出个所以然,但他们非产开心,如同过节一般,我自然也跟着一起高声歌唱,快乐果然是会传染,只是一些当地的女孩在一边对着我李多指指点点,窃窃私语,又低声笑着,那笑容不像高兴的笑,反到有几分嘲笑的味道,弄的我有些奇怪,却又不便多问。
  宴会结束后晚上我们睡在竹子编制的竹床上,下面则是用一种特殊的香料烘烤着,村民反到都集合在在外面,一个都不进来。我们两个颇为不好意思,这里只有那个胖男人的汉语稍微好些。
  ‘它是名贵的香料,只有最尊贵的客人或者村子里的举行祭祀的祭司才有资格使用,这种香料可以使人的毛孔打开,去除污垢,让皮肤变得光滑,而且还带有奇香。’胖子友好而带着些许殷勤地说。
  这里的人大都能听懂汉语,不过说却不十分流利,所以我只好和胖子多交流下。
  ‘你们在这里好好住着,过几天再带你多看看。’胖子又望了望我和李多,最后目光停留在李多裸露在外的白皙胳膊上,李多被看的有点发毛,躲到我身后去了,胖子似乎也发觉自己的失态,只好赔笑着退出去了。晚上李多说还是赶紧离开比较好,而我则觉得始终有些事情没有搞清楚,而长期带着疑问,是我最无法忍受的。
  于是我又想到那个面具人,我决定再去见见他。
  第二天照例是丰盛的饭菜,而且大多数都是我和李多吃了,丫头虽然说着要赶快离开,不过美食送上来,昨天晚上的担忧又抛之脑后了,而我则只吃了一点,饥饿感可以使脑袋反应更快,也更清醒。
  吃完饭,我变说要上厕所,这里没有公测,大家方便都是随意随地,所以胖子没有太注意,只是朝我指了指外面,我便溜了出来。
  还好我的记忆不错,很快,变找到了那个木屋。
  那个面具人照例在外面劈柴,他发现我过来的时候,不安的四处望了望。
  接着又指了了指我旁边的空位,并双手做了个长条的动作。
  ‘你说昨天那个女孩?’我问他,面具人点点头。
  ‘还在村子里,吃饭。’我回答,面具人飞快地摇摇头,接着低头在思考什么,忽然他拉起我的手,这时候我才注意到他的手,上次光线黯淡,加上他一直把手笼在袖子里,所以没有仔细去看。
  这时,我看到那手居然也是如面具一样的青色,并且粗糙不堪。
  莫非我忽略了一些事情,或者是人的一贯的思考错误?不及我细想,面具人拉着我朝房子后面走去。
  在房后有一颗树,一人多高,面具人使劲在树下挖掘者,忽然挖出一个铁盒子。
  一个深黑色的铁盒,还上着锁。
  面具人颤抖着双手打开盒子,从里面拿出一个红色绸缎包裹的东西。
  在这一带,如此精细的绸缎是很罕见的,而且我看上去更觉得像是只有中原一代才有的衣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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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13:46:05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忽然把绸缎打开,还没等我反应过来,他猛的将里面的东西往面具上一扣。
  我仿佛看到什么东西一闪,接着,眼前站着另外一个人。
  端正的五官,白皙的皮肤,要不是和面具人完全相同的衣服和头发,我绝对以为忽然间被人使了魔法,一个大变活人的魔法。
  接着,面前的这个人毫无表情,抬起青色的左手在脸上一抹,虽然只是一瞬,但我发现先前的脸犹如蛇蜕皮一样软塌塌的褶皱起来,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马上又一张脸变换出来,这次是个皮肤松垮,皱纹横沟般的老者形象,透着树木在炎热阳光下烘烤出来的木香,然后又是一张年轻女孩的脸,就这样我傻子般的看着眼前的人一张张的变换着不同的脸。
  而最后,出现在我面前的还是最初那张面具。
  不,或许我该说那才是最真实的脸,而我却愚蠢地以为那是面具。
  ‘这么说,戴面具的,是那些人?’我颤抖着声音问,男人艰难而缓慢地点头。
  当周围的人都带着面具的时候,不带面具的人反而会被认为带着面具,这就是我们的逻辑,虽然荒唐,却往往十分准确。
  我以为自己很聪明,却依旧跳不出这个圈子。
  眼前的这个男人非常悲伤的将人皮面具从脑后取出来,原来所有的面具通过一跟细如发丝的铁丝控制着,通过手头的操纵,从额头上拉过去拉过来,而面具本身也非常的细致,充满弹性,摸上去很滑,半透明的。,我拿起来嗅了嗅,闻到阵熟悉的香味。
  ‘这种香料可以使人的毛孔打开,去除污垢,让皮肤变得光滑,而且还带有奇香。’耳朵边回荡起那胖男人的话,以及想起他一直看这里李多的眼神,还有篝火会上众人那看起来根本不像是欢迎远道客人喜悦,反而像是收获猎物的庆祝。
  ‘糟糕。’我大喊一声,顾不得手里的面具,朝村子跑去,而青色脸孔的男人却一把拉住我,并把盒子交到我手中。他指了指盒子,又指了向远方。我接过盒子,来不及去看,而是直接跑回村子。
  宴会已经结束,我却没有找到李多,胖子有些奇怪我去了这么长时间,我则强作笑容,说食物太丰盛,吃撑了,他也别有用心的笑了笑。
  ‘吃的多才好,这样肤质才紧绷起来。’胖子劝慰到,我看着他,忽然想到那张面具下究竟应该是怎样一张脸。
  还好,我在一堆女孩中间找到了她。
  那些身着着黑色布衣,面容姣好,却非常黯淡的姑娘,贪婪地用双手抚摸着李多的手和脸,并拿着很多头饰给她戴上,女孩们的眼睛里射出攫取的光,我赔笑着将李多从她们中间拉出来。
  ‘干什么啊,她们在帮我试首饰和衣服呢?’她到不十分情愿了。我来不及多解释,只是说要赶紧离开。
  不过现在不行,因为外面全是人,而且如那胖子一样,所有男人的腰间都挎着明晃晃的弯刀。
  天色已经渐晚,我耐着性子,等待刚刚入夜的瞬间,因为那时候人的视野最狭窄,无法完全适应从光亮到黑暗。
  果然,那些人开始有些揉眼睛了,我从房间里找到了两套衣服,那是昨天晚上胖子叫我们换上的,我不太想穿,就打算留起来带走,不过现在有用处了。
  我和李多换好衣服,并拿出盒子里的面具,各选了张戴起来。李多虽然愿意,但还是戴上了。
  看来,那个男人早就知道盒子里的面具我用得着了。
  果然,我们穿着衣服,带着面具从外面小心走了出去,守卫们没有注意到我们两个。
  只是戴着面具的感觉难以名状,仿佛涂了层厚厚的蜡油一样,整张脸都觉得很重,很奇怪明明是非常轻薄的面具一戴上就觉得很艰难,呼吸也有些不舒服。
  从住的地方到村口完全脱离村民的视野,有好长一段路,我们尽量低着头走在路边,偶尔过去的几个村妇没有在意我们,只当是一对年轻人,正当我以为即将逃离这里的时候,忽然那个胖子从前面闪了出来。
  他依旧带着古怪的笑容,上下打量着我们,不过手里的刀已经拔了出来。
  ‘尊贵的客人,为什么要走啊,莫非山寨的饮食不合您的胃口?’他笑着说。
  ‘为什么。’我低声问。胖子愣了下,接着收起笑容。
  ‘没什么为什么,这是我们的生活生存方式,即便你们不送上门,我们也需要出外猎食,你无法理解我们的痛苦,在没有面具前,所有人都把我们当作怪物,任何一个人都可以称呼我们为贱民,我们的生死甚至抵不过一头猪!而这仅仅是因为我们的村子里世世代代的都无法改变的肤色和容貌而已!’胖子声嘶力竭地喊着,手中的刀也抖动起来,反射的月光如同白色的鱼,在我脚边游弋。
  ‘可我没这么想,而且那个男人也没有带啊。’我继续说着,但却紧握着口袋里的匕首,随时做好搏斗的准备。
  ‘那是他的事情,我们没有杀他,但又怕他乱说话,只是稍微动了点刑法,因为族里除非犯下大罪,否则我们没权利处死任何一个族人,这点,我们可不像您们汉人,专喜欢窝里斗,自相残杀。’胖子带着讥讽语气说道。
  ‘不过我倒要感谢你们,要不是我们无意知道了变脸的诀窍和人皮面具的制作办法,恐怕还要一辈子活在痛苦里,包括我们的子孙,而我的汉语,也是向那个人学的。’胖子继续说着。
谁?’我问道,居然还有一个懂得制作这种古老面具的人。
  ‘反正你也快死了,我就告诉你吧,他也是个面貌恐怖古怪的男人,正是知道他也带着面具,所以我才像他讨教,因为不仅仅是为我自己,也为了我的小女儿,当她第一次看见自己的容貌就精神失常了。当我告诉他原因后,他很乐意的教会了我,不过当我问起他的来历,他只是冷冷地说了句,我只是一只逃出蜂房的工蜂罢了,接着便不说话了。’胖子说道自己的女儿时候,忽然流露出一丝悲伤。
  ‘所以,你们安心吧,我会剥下你们的皮,做成最好的面具,尤其是那个女孩,我会把你的脸留给我女儿,经过药物的处理,你的脸永远都不会变化,能够永远保持容貌不正是你们女人最期待的事情么?’胖子冷笑着,操着刀逼近。
  正当我准备一搏时,一个人从后面窜出来,举起了根棍子,悄无声息地靠近了胖子,一下把他砸晕了。铁棒砸在胖子的左脸,粗糙的木杆刮花了他的脸,借着不多的昏黄光线,我看见胖男人一半的脸露出了青褐色的面容,那只眼睛圆圆的鼓胀出来,我真的无法分辨,到底那边是他的脸,那边才是面具。
  抬起头,原来来者就是是住在木屋的男人,他又一次救了我们。
  月光下他的脸愈发骇人,但眼神却非常柔和,他努力笑了笑,两变的颧骨缩紧了下,但嘴唇却没有变化。
  原来,他的嘴巴早就被人用铁丝缝紧了。
  我苦涩地笑了笑,走过去伸出手,他则奇怪地望了望我,也不安地伸出手来。
  我们紧紧地握了下。
  在他的带领下,我和李多终于走出了那村子,接着仍然不放心,连赶一夜路,等认为完全走出了那山脉,我们才找了件小旅馆住下。虽然我很担心他回去后的处境,我也邀请他离开那个制造人皮面具的村子,但他坚定地摇头,我怕村子里的人追来,只好作罢,或许真如那个胖子所说,他们是从来不会杀自己的族人。
  躺了整整一天,我才爬了起来,李多似乎非常疲倦,我没有叫醒他,自己打开那个盒子看起来。
  原来盒子里还有几张发黄的稿纸,里面记载着一些文字,不过更像是从日记本上撕扯下来的几页。
  通过那几页纸,我知道原来几年前就有一直探险队伍来到过那村子,在被村民当牲口一样养了一阵子后,全部被活活剥皮了,这几张纸是一个侥幸逃走的人记录的,他颤抖潦草的笔迹让人感觉到了他的恐惧,不过很可惜,看来日记并没有写完,最后一张纸上已经黯淡如黑的血迹标明他应该也遇害了。日记可能是那个唯一不肯带面具的男人收集起来的。
  最后,盒子里是张残破被血迹模糊的证件,证件上的照片,是一个笑嘻嘻的胖男人,嘴巴右下有颗红痣,米粒大小。
  李多吓的不轻,我们只好在小镇上多住几天,找到机会,我才把故事写给你,现在我只是想查查那个会制作人皮面具的男人的下落,因为我隐约觉得那人似乎和父亲生前追查的使用魇术一族有些关系。”纪颜的信到此为止,看看日期,已经是一天前的。
  我无法帮助他,只能默默为他祈祷祝福了,只是走出网吧,我看着周围的陌生人,真的有些迷糊了,到底是我看着他们像带着面具,还是他们看我像带着面具。
  或者,我们都带着。(面具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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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13:48:29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八十二夜 怀梦草
   在古代,很多成功人士总喜欢标榜自己的不同,形容最多的就是自己出身前就已经被上天安排好了要去做什么,这些传说表现的直接的就是自己的母亲再怀自己前总能做些千奇百怪的梦,例如舜的母亲梦见吃下土巨人的泥土而怀舜,汉武帝刘彘未曾降生,他母亲王夫人也说自己梦见拥日入怀。孙坚的妻子怀上孙策孙权兄弟的时候,也分别梦见月日入怀,当然,我小时候自然也会去好奇得问母亲怀我的时候梦见了什么,可是答案非常失望,母亲思考良久,只是回答经常梦见吃红烧猪脚。
   也难怪,那个年代母亲在怀孕的时候连鸡蛋都吃不到几个。
   可是梦的确是非常神奇的东西,最出名的当然是要属周公解梦了,周代还有专门的占梦官。《周礼&#8226;春官&#8226;占梦》云:“占梦掌其岁时,观天地之会,辨阴阳之气,以日月星辰占六梦之吉凶。关于梦的形成,民间多认为是灵魂离开了躯体的游荡,是灵魂的经历,而死亡,则是灵魂永久的离开身体。
   何谓六梦?《周礼》中将梦分为正梦、噩梦、思梦、寤梦、喜梦、惧梦等。
  做梦颇有禁忌,据说古人睡觉很有讲究,如枕头要高点,是为“高枕无忧。”最好侧身而睡,忌讳开口仰面“尸卧”睡觉地点忌寒,忌风,忌近烟。春卧南首、秋卧西首、冬卧北首。睡前最好清心寡欲,少思少想,自然不会做梦,而且佛教认为梦代表着人的欲望,梦多则意心杂,对于修行者不利,他们往往采用咏颂多遍经文来禁梦,或者干脆不让自己熟睡,彻夜阅读经书。
   而我所要说的,则是关于一个占梦官的故事。
  占梦官属礼部,最高为太卜,下面则是占梦官员,多为解决皇室的梦境或者星相变化。
   随着时间的推移,这项古老的工作已经几近消亡,就如同伴随着紫禁城的炮声,宫廷的御膳房流落到民间一般,养尊处优的占梦官也要为自己的生计着想了,而我居然探究到,这个城市就有一位靠占梦为生的人。
   这种人往往和市井骗子没有太大的区别,而事实正是如此,真理与谎言,荒谬和现实总是一线之隔,如果都那么好区分,也就没那么多烦恼事了,所谓大智若愚大奸若忠,大师和骗子自然我等凡人肉眼是分辨不出来的。
   当然,在我去见他的路上,仍然对这种事抱着怀疑态度。
   这个奇异的男人居住在一片贫民窟内,我们对算命先生最喜欢讽刺的一句话就是:“既然你这么准,为什么不把自己的命算好点呢?”而我自然也萌生出这种想法,但既然来了,见一见也不会损失什么。
  四处追打着的脏着小脸的少年,看见陌生人就害羞的躲藏在墙角,犹如受惊的小兔子一样探着脑袋睁着大眼睛望着我,收破烂的老人,和靠着一辆拖车的移动早餐店,一切仿佛都很熟悉,我似乎又回到了自己儿时居住的地方,只是二十年后,这些地方仿佛从未曾变化过一样。
  这个被大家唤作老叶的占梦者在这一带非常出名,随便问个人他都能讲出一堆关于老叶的故事。
  只是大家听说我现在要去找他,都摇头说不要,他们说要找老叶,最好入夜以后再去。
  我当然更加的好奇,不顾大家的劝阻来到老叶的住处——一个在这一带少见的带有庭院的砖瓦房,青砖白瓦,洁净如洗,和周遭的木棚低矮如柴房的的房屋形成很强烈的反差,庭院里右边摆放着一些盆栽,只是相当奇怪,陶盆里只有黑色的泥土,什么都没有种,想必主人还没有决定好,另外还有一直半咪着眼睛毛色黑白相间的猫咪趴在门口打盹。
  我小心地走过去,拉开了围栏的木门,伴随着咯吱一声,似被惊醒的猫警觉地抬起头,但身体依旧保持着躺的姿势,它圆睁着双眼望着我。
  当我逐渐走进由猫把手的大门时候,这只猫忽然弓着腰向后伸去,接着猛地跳了起来,全身的毛都竖了起来犹如一直豪猪,体型也大了,它弯起腰,对着我,咽喉发出的声音让我想起了准备攻击猎物前的响尾蛇。而且它的眼睛看上去有些奇怪,我却一直说不上来。
  我只好呆在原地不动,对着门喊了句。不多久,大门打开,一个人影走了出来,四十来岁,满脸络腮胡子,宽额剑眉,隆鼻阔嘴,四方国字脸,身材虽然不十分高大,却相当健壮魁梧,他蹲下来,一把拎起那很不友好的猫咪的脖子,犹如提着一块毛被子一样,猫忽然也老实很多。
  “别闹了。”中年男人朝猫屁股轻轻一拍,便不再搭理它,猫也知趣的走到一边继续睡觉了。
  “进来吧。”男人看都不看我,低头拍了拍自己的衣袖——满是油腻,几乎已经结成了半透明的油壳子,自顾自地走进了屋子,我当然也跟了进去。
  房间里有一股淡淡的茶香和木头的清新味道,所有的家具似乎都未曾上色,保留着原始的明黄色的色调,墙壁雪白一片,犹如刚刷过一样,我拿过一张木凳,居然还是打了蜡的,握在手里光滑如琉璃。坐在茶几旁,老叶很快端来两杯清茶。靠墙摆放着一张很大的木床,大概一米多高。床上铺者白色毛巾被,前面高高隆起,想是枕头一类的东西。
   老叶招待我喝茶坐下后站了起来说占卜这种事情要沐浴更衣,你就算了,不过也要烧柱香,以示虔诚,说完从床下掏出一根香递给我,烧罢后自己就走进里屋,没多久,听见里面又水声传来,再等片刻,老叶走了出来。
  这次却和先前大不相同,面庞干净,挺胸直背,穿着一套类似道袍但有是白颜的长衫,上面只在胸前印着一副八卦。
  “梦为天机,解梦者不吉,所以干我们这行的越来越少,而我也看梦而言,普通无关痛痒的我可以告诉,但事关生死兴亡,我便不再说话,希望您能见谅。”老叶忽然对我鞠了躬,说罢,站在我面前。
  “其实我不想解梦,更不想知道关于未来什么的,不过倒是想听听叶先生在解过那么多梦,有没有什么不同寻常的事发生过。”我尽量措辞谨慎些。
老叶眼珠子往上翻动了几下。
  “当然是有,只是怕你不信。”
  “未曾细说,何来不信。”我笑谈。
  “既然这样,那我告诉你吧。”老叶知道我不是来解梦的,反倒有些轻松,脱去鞋盘起双腿端正地坐在木床上。
  “解梦和占梦并不相同,解梦是帮人释梦,而占梦不一样,那是来人问我们问题,我们靠自己做梦了来得出结果,就如同算卦者靠抽签或者是龟壳铜钱一个道理所以,解梦并没什么了不起的,占梦却不是那么容易的。
   就在几年前,一个生意人模样的年轻人来到我这里,他面容憔悴黑着眼圈,我一看就知道为梦所扰,果然,他告诉我自己一直做噩梦,但一醒却又记不起自己梦见了什么,所以到现在都不敢睡觉了,而长期这样,生意也没法做下去了,自然从朋友那里找到了我,希望我可以帮帮他。
   我让他边吸着檀香,边睡在我床上,然后坐在一边看他,果然,没多久他睡着以后开始流汗,接着抓着自己胸口衣物不放,脸色苍白,这个时候断不可惊吓他,将他喊醒,只能轻微摇动其身体,或者以指甲按其人中或挤压他的大拇指让能让他神智恢复。
  这人醒后告诉我他又做了噩梦,但依旧记不得梦见些什么。不知道自己梦些什么,这叫我如何解梦,我帮人解了这么多次还头次遇见这种事情。不过我却早有准备。”老叶说到这里,忽然停住神秘地笑笑,用手掌拍了拍自己身下的木床,接着将床被掀了起来。
  出乎我意料之外,原来这木床实在是非常奇特,就如同转为人体设计一般,隆起的部分并非是一个枕头,而是床体自身凸起了一块,整个床浑然一体,侧面看像一个倒扣的勺子一样,好生怪异。而且床头也放着一个埋慢土的陶盆,和院子里的一摸一样。
  “这叫梦床,是用非常稀有的木有制成,所有躺在床上的人,他们做的梦都会被记录下来。而我在躺上去,就能重复看到先前那人所做的梦了。所以我不对它上漆,而且这个是祖传的,占梦世家才有的好宝贝。”
  我哦了一声,想不到居然又如此神奇的东西。
  “不过,要是我知道后来发生的事情,我是断不会躺下去的。”老叶语带颤抖,似有难言之隐,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才继续说下去。
  “你可能知道,梦主反向,所谓平梦主凶,梦凶得吉。当我睡下去的时候一闭上眼睛,就看到一片白色,然后是一团棉花一样的东西如同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整个地方很快被它塞满了,而我也逐渐喘不上气,还好我神智尚在,赶快从床上跳起来。做梦有两种,一种是深睡之梦,就是俗话说的睡的很死,另外种是神未定之梦,也就是碰巧打个盹做的梦,后者很容易醒,但做的梦也不可靠,所以占梦有规矩,所谓五不占,就是五种梦是不占卜的,神未定之梦就是其中之一,而我躺在床上所看见的,就是这种,所以我也能很快醒过来。
  既然看到了年轻人做的梦,似乎就很好解决了,但还是非常奇怪,我只好暗地里去查查那个年轻人——有些人,他们来求我解梦占梦却不实话实说隐瞒内情,因为占梦解梦又规矩,他们怕触犯所以多有忌讳,这样我就必须了解清楚才行。
  果然,那年轻人虽然年纪不大,却公司开的十分火闹,想必多是来路不当,但我也查不出个所以然,我只好告诉他多宁神安息,不要思虑过多而伤神,年轻人不满而去,我原以为事情结束,可没想到最后弄到自己身上来了,所谓打鹰的让鹰啄了眼啊。”老叶说到这里,似乎有所感触。
  “那之后我开始和年轻人一样,不停的做梦,而且醒来后满身大汗,却记不起梦见了什么,而且开始日渐消瘦神气不足。我只好反过去找那个年轻人,结果被告知这人居然发疯了。我去看他,也是满嘴胡言乱语,当我沮丧着要回头的时候,年轻人似乎认出了我,抓住我的衣袖大喊起来。
  ‘来了,来了,你也快了,你迟早是醒不过来的!’说完,又自己一边疯去了。
  我开始意识到不妙,却没有破解的方法,看来这东西如同传染病一样,居然把我也拖下来了。接下来的几天我遍寻古书都没有办法,而一些我的行内师傅也不敢为我圆梦,而我忽然也发现,自己睡眠做梦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睡的越来越死。
  还好天无绝人之路,我再自己父亲遗留的一本几乎被我卖掉的手记上看到了一段话。
  ‘梦者,魂行也,梦不得醒,则魂不归,观似醒而实为梦中是为怀梦,梦无实形,然聚之则夺人魂,终不得脱。’
  家父的留言提醒了我,原来梦就如同袋子里的水,人的魂魄如同那个袋子。每天做梦就如同往袋子装水,普通人睡觉醒来,梦也就散了,但如果做的梦不能释放掉堆积再一起如同怀孕一样越来越大,终究会让本来无形的梦成为实体,将魂魄夺取,而这人个就永远醒不过来,自己的生活就会被梦所代替了,所谓看上去是清醒的,实际上仍然在梦中,也就是像年轻人一样疯掉了。
  虽然知道了结果,但还是不知道起因,根本于事无补,几天后我照样会变成疯子,永远醒不了。
  剩下的几天我关门谢客,决心找到那疯掉的年轻人到底做了些什么,果然,虽然他生意方面没有查到什么,我却知道他的家庭状况。
  他本来是个普通的白领员工,靠着于老板的女儿的婚姻才平步青云,而且不知道该说幸还是不幸,他的老丈人在婚后不久就心脏病突发死亡,年轻人接管了自己岳父的所有产业,所以难怪生意做的那么大,而他的妻子也不知道为什么忽然药物过敏导致瘫痪不起,成了植物人。年轻人疯掉后,她也依旧收到良好的护理——那是她父亲留下来一笔专门给女儿的钱,所以这个可怜的女人仍然活在医院里。
  我以朋友的身份前去探望,刚进去就觉得病房似曾相识,雪白的墙壁和白色的天花板、床单,床被。
  黑瘦的女人平躺在床上,浑身插满了导管,她的手臂满是长期不曾活动堆满的黑色淤血块,脸部则削瘦的吓人,几乎是一个蒙了层人皮的骷髅头。只是深陷的眼窝里残留着一双凸起的眼珠。
  我开始觉得年轻人和我的病与她有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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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4-17 13:48:45 | 显示全部楼层
因为我看见这个女人的眼球居然在飞快地转动。
  难道说从她瘫痪消失意识到现在一直在做梦?其实她只是一直处于深度睡眠中?
  原来不是我和年轻人的梦无法释放,而是这个女人的梦进到了我们身体里,并且积聚起来,一个人的梦尚且会多到令人郁结难以释放,何况是两个人的,那个年轻人终究是突破了临界点,犹如个装满了水的气球,还一直加的话当然会爆裂开来,梦已经超出了他现实生活的部分,所以他疯了。
  这个女人就像一个造梦的机器,将源源不断的噩梦输到我们脑袋里思想中,然而我现在又该做什么。
  难道说关掉这个机器?我只要动一动手指头,一切就结束了。
  当然我不会这么做,先别说良心的责备,整个病房都是由摄像头监控着。
  既然找到了源头,我自然有世代为占梦官的解决办法。”老叶又笑了笑,指了指床头的陶盆。
  “你可能以为这里什么都没种吧,其实你错了,这个叫怀梦草,它白天是不会出来的,只有到夜晚才会钻出来,像蒲公英一样,不过颜色鲜红,揣着它睡觉可以占卜梦的吉凶,非常灵验。”
  “嗯,这个我知道。”我点点头。
  “不过又一点你就不晓得了,怀梦草是不靠水或者肥料生长的。它靠的是吸取人的梦,睡觉前将它摆在床边,一觉醒来便发现你什么梦也不做了。所以,我把这个在那个女人和我这里都摆放了一盆。”老叶将陶盆放到地上,我实在看不出有什么特别之处。
  “后来我便没有再做那样的梦了,不过更奇怪的事,那女人居然醒了过来,而且她康复之后居然找到了我。
   她说在梦中见过我,并且感激我治好了她的病。她还说自己是被她丈夫害的,误食了本不能吃的药物,现在她取回了遗产的继承权,而且想嫁给我,这可能是大难不死必有后福,我正好也没有娶妻,两人就自然走到一起了。”老叶又爽朗地笑笑。
  “不错啊。”我也很高兴。
  “既然你来了,证明大家有缘,我送你一盆怀梦草吧。”说完,老叶回到院子里,我也跟了出来。
  先前的猫咪绕着老叶的脚跟直叫唤,似乎相当的不友好,老叶却摸摸它闹地喃喃自语说:“人家是好人,有缘人,别小气了。”
  我结果那盆神奇的草,拜谢之后离开了那屋子。
  临走前老叶还握着我的手,一再要求多来看他,说完,抱着猫咪进去了。
  临进去前那猫看了看我,我发现原来那猫只有一只眼睛,另外一只一只是圆睁着的,动都不动,仿佛玻璃珠子般的假眼一点生气也没有。
  我抱着怀梦草走在回去的路上,突然想起有些不对,既然那富有的女人嫁给了老叶,为什么他还住在这里?
  或许是有钱也无法改变老叶的多年养成的生活习惯吧?
  走出那片贫民区的时候,一个看上去就长舌的老妇人拉住我的手,神秘兮兮地对我说是不是从老叶那里来,我当然回答是。
  “你是不知道,他发疯了,疯了很多年了,好像是拣到一只猫之后,而且疯的很奇怪,白天总告诉别人自己娶了个有钱的寡妇,大家看他可怜,经常来照顾他,也绝口不提他疯了的事情,但更奇怪的是,老叶晚上又回恢复正常了,白天的事情一点都不记得了,所以我们只有晚上才去找他解梦,他也不多说,只是每人发一片叶子,叫我们揣着睡觉,就可以推算凶吉了,别说,还真是灵验。”老妇人的话让我吃了一惊,望了望手中的盆栽,连声说道谢,然后赶紧回了报社。
  我急于回去并非是害怕,而是想查些东西。
  果然,几年前有则新闻,是说一个年轻富有商人的妻子在服药后产生过敏反应摔倒后被桌角扎瞎了右眼,并且陷入深度昏迷,而这个年轻商人不久也发了疯。
  我按照地址又找到了那个女人,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是夜晚了。
  她瞎着右眼躺在病床上,和老叶形容的一样,不,其实更加瘦,就如同一副根雕一样,所有的紫黑色血管像蛆虫一般爬满了她裸露在外的身体部分。
  雪白的病号服穿在她已经血液不畅而导致皮肤黝黑的身上,犹如一只黑白相间的猫。
  病床前摆放着一株盆栽,那陶盆好生熟悉。
  盆里开放着一株特殊的植物,鲜红如血,形状似蒲,正对着那女人。
  我看到女人剩下的眼球在飞快的转动着。
  忽然间,我有种冲动,我知道这个重症监护室有录像监控,但我还是不自觉的走了过去。
  我离开那女人越来越近了,眼球也转动的越发厉害。
  颤抖的手伸了过去,我也不明白自己在干什么,因为我忽然有种奇特的想法,究竟那转动的眼睛到底是什么样子的。
  手指离粗糙褶皱的眼皮很近了,当我将要触及它的时候,居然停电了,我惊恐了一下之后镇定下来,想拿出手机照。
  但是我发现正前方多了个光源,不,与其说是光源,不如说是一只绿幽幽的眼睛,那瞳孔很大,像猫的。
  但只有一只。
  然后是一阵刺耳的猫叫,那绝不是猫发春的声音,因为那声音参杂着一种女性特有的高音和尖细。
  长而不间断的叫声过后,电力恢复了,我满头大汗,发现女人依旧好好地躺在病床上,那只眼睛依旧的飞转着。
  走出病房,我又想起老叶,或许他也正抱着那只花猫,躺在梦床上。
  究竟什么是梦,什么是现实我也说不清楚了。
  不过我会回家去看看,看是否抱着那颗植物睡觉真的会睡个好觉,一夜无梦。(怀梦草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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