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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9-3 12:37: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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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3、支手
肃杀的寒风卷起了今年冬天的第一场初雪,洋洋洒洒的雪花很快就将天地间渲染得一片霜白。猝不及防的行人们纷纷跑到道路两边的屋檐下躲避,一边抖落身上已经半化的雪花,一边抱怨着突变的天气。商贩们也七手八脚地在摊子上支起了油布蓬帐,希望能抢在天黑之前再做上几笔买卖。
“咦?那是什么……好象哪家在出殡吧……”有眼尖的人忽然指着远处叫了起来:“可真够倒霉的,快过年了家里还死人。”
“噢,那是镇东头的徐家,大概是又死了儿子吧。”搭话的是药铺的伙计李定年,落雪天生意清淡,趁掌柜的歇午觉,他便溜到门前来扎堆凑热闹了。
——什么叫“又”死了儿子?这句话说得可真够古怪,立刻引起了人们的注意,横竖一时也没有去处,大家便围拢过来打探究竟。见身边已经围上了不少人,李定年咳嗽一声清了清嗓子,拉开了说大书的架势。
——徐家是本镇的首富……其实何止本镇,就是在整个咸阳城里,徐家的家势也是数一数二的,名下百多家米行、银楼、当铺、绸缎庄……毫不夸张地说,大街上差不多每三家买卖里,就有一家是徐家的产业。
可是这二十年来,徐老爷却几乎没有舒心过!
十多年前,还被人称为“少爷”的徐老爷新婚不久,头胎便得了一个儿子。徐家人丁向来单薄,这个孩子的诞生自然让徐家上上下下着实高兴了一阵。转眼孩子已经六岁,长得聪明灵秀,小小年纪已经读遍了家中的藏书。正当徐老爷准备重金延请名师就塾,要好好栽陪他的时候,孩子却忽然得了无药可医的痞病,徐老爷虽然有万贯家财,也救不了儿子性命,不到三个月,本来白胖可爱的孩子就已经瘦得皮包见骨,一命呜呼了。
徐老爷的悲痛可想而知,尤其徐家老太爷更是为此伤心得卧床不起。所幸没过多久少奶奶又有了身孕,十月期满,徐家再次喜获麟儿。
对于这个孩子,徐家上下自然更是爱得如珠如宝,说也怪,这个算起来其实排行第二的孩子和夭折的大儿长得一模一样,让徐老爷几乎有亡儿重生的感觉。就连开始学步的时间、第一句会说的话、饮食喜好……也都分毫不差。
这倒也罢了,坏就坏在,当他长到和早夭的哥哥一样年纪的时候,身上也出现了同样的病症,同样拖了三个多月,差不多也在同样的时辰咽了气。
这一次徐家老太爷、徐老爷、少奶奶同时躺倒在了床上,全亏忠心的老管家跑前跑后地张罗完了丧事。给孩子做头七的时候正逢年节,家家户户欢声笑语,徐家却是冷冷清清,过了一个比任何时候都要凄惨的新年。
隔了几个月,徐家少奶奶再次怀上了身孕,而当她产下婴儿的时候,徐家上下几乎都笑不出来了——活脱脱就是老大老二的翻版,难道旧事又将重演一遍?抱着这样的念头,徐老爷夫妇甚至都不敢和孩子太过亲近,谁知道这孩子哪天是不是也要离他们而去?
事实证明,他们的这种担心并不是多余的,同样长到六岁多上,相同的病症也降临到了老三头上。
二十年的光景,接连送走了三个儿子,而且,这一次死神带走的不仅仅是徐家小少爷——徐老太爷再也经受不住这沉重的打击,带着无比的遗憾和不甘一起离世了。
同时丧父失子的重大打击让徐老爷几乎精神失常,在守灵的时候,竟然不顾大家的阻拦,用斧子劈开棺木,将那具小小的尸体拖了出来。先是一斧头砍断了他的右臂,还不等人们从惊吓之中回过神来,徐老爷又用斧子划开了儿子的腹部,将那个痞块挑出来甩到了树叉上:“……不要再来哄我白欢喜……不要再来哄我白欢喜……”狂暴的怒骂声渐渐转为低泣,扔下斧子,徐老爷抱着孩子残缺的尸体痛哭起来……
“喔唷唷,好象你老兄亲眼所见一样!”见李定年说得活灵活现,有人忍不住出言讥讽。
“哎,这可不是我瞎说,不信你去徐家院子瞧瞧,那个痞块到现在还吊在老槐树上!”大约是觉得自己的权威受到挑战,李定年的噪门顿时粗了起来。
“嘁,徐家的大院是你我走得进去的吗?”反对者嗤之以鼻。
“你是说我在骗人了喽!”李定年撸起了袖子。
眼看着一场闲聊就要升级为打斗,几个老成之人过来好说歹说,总算把架劝开了。不过稍后从这群人面前走过的徐家出殡队伍,又让李定年找到了新的依据:“看,徐老爷不在吧?听说他现在天天守在那痞块下面,没事就骂上一两个时辰。那个痞块上还长着口鼻眼耳,能动能听呢!真不知徐家上辈子做了什么孽,会遭这样的怪报应……”
这一次没有人回应,原来不知什么时候雪已经止住了,见天已放晴,人们也就无心听他闲扯,各自纷纷散去了。
“嘿……”将手中的抹布甩上肩,李定年也走回了店堂,回头看一眼已经走远的徐家人,不由喃喃道:“不知道还有没有第四次……”
正象李定年猜想的那样,转过年的春天,徐家太太——经过了近二十年岁月,她已经从一个少妇变成了年过四旬的中年妇人——又有了身孕,而已经年近花甲的徐家老爷对此不喜反忧,甚至一度执拗地想要将这个胎儿打落。如果不是同样执拗的徐太太拼命坚持,这第四个孩子恐怕都不会有机会来到人世。
当产房里传来婴儿第一声啼哭的时候,徐老爷的心几乎提到了嗓子眼:“女儿……女儿……”尽管膝下无子,但连续三个儿子罹患恶疾弃世的可怕现实,让他觉得与其一次次地白发人送黑发人,还不如有个能平平安安活到老的女儿来得比较好些。
可惜产婆喜颠颠抱出来的,仍然是一个男婴,而且襁褓里露出来的那张红通通的小脸,让徐老爷只看了一眼,就别转了头。
——太像了,简直就是前面三个儿子的翻版,那么,当他长到六岁的时候,一定也会步他几个哥哥的后尘离我而去吧?老天爷,到底为什么一次又一次地和我开这样的玩笑啊……
大概是看出了徐老爷的嫌恶,喜婆把孩子抱到了近前:“老爷,你看这孩子长得多好……虽然有一只手是残废,可生在您这样的人家,也没什么干系吧,反正穿衣吃饭都有人服侍的……”随着喜婆絮叨,散开的襁褓里一只软软的小手露了出来,在手肘处赫然一道红印,让徐老爷陡然之间睁大了双眼……
这一次,徐家小少爷不但安然地渡过了六岁生日,以后七岁、八岁、九岁……一直到十八岁入泮,都是无病无灾,徐老爷夫妇心里的那块大石终于慢慢地落了地。
尽管徐少爷的右手从出生时就一直羸软无力形同废弃,但依靠后天努力,他的左手仍然能写出一笔龙飞凤舞的好字,镇上的人们都习惯在背后称他为“徐支手”,徐老爷听了倒也不动气——支手就支手,儿子能健健康康地活着,这才是最重要的!
也许还真亏了徐老爷那时发疯,挖出了死孩子腹中的痞块,让它不能再重生于下一个轮回之中!所以虽然付出了一条手臂的代价,但还是非常、非常值得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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