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日本战国风云史（讲述长达两百年的日本史）----万邦咸宁

宝宝寒

　　事情发展是这样的，六角高赖带着几个人，抱着头在甲贺深山里窜来窜去，后面的幕府追兵紧追不舍，高赖躲在哪个村庄里，就烧哪个村庄，高赖藏到哪座山里，就烧哪座山。最后高赖跑到一座山谷里，靠着一棵大树，实在没力气再继续下去了，拉着随从的手哭着说道：“大家把衣服都脱了吧，我们围成圈子，准备一二一切腹吧。”随从也哭起来了，齐齐开始脱衣服。这时，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阁下好歹也是半国的大名，还身负着家族荣誉及家臣的命运，遇到小小的挫折就轻言生死，当真不值啊。”
　　高赖一惊，咦，这是谁在和我说话？往四面看看，只有在风中呼呼啦啦叫的树，没看见半个人影。就在那时，他背后的大树里，突然转出一个身穿黑色衣服的汉子，无声无息地拜倒在高赖的面前，高赖“哇塞”叫了声，赶紧准备抽刀，却发现刀已经在那汉子的手上了。
　　“别紧张，我不是什么好人。我是甲贺‘郡中惣’，名叫山中橘六，此次来见阁下的目的，就是要献上我甲贺郡五十三家惣村的力量，供阁下驱使，与京公方血战到底。”
　　“哎呀，你们为啥愿意帮助穷途末路的我呢？”高赖是又兴奋，又疑惑。
　　

宝宝寒

　　“阁下逃跑功夫一流，和我们甲贺郡中惣不相伯仲，但阁下跑到我们一个村子，幕府军就踩平了这个村子，阁下躲到一座山里，幕府军就把这座山烧了，我们甲贺五十三个惣村，原本就躲在这险要之地，靠山吃山靠水吃水，躲避战乱赋税的，现在被阁下搅得不得安生，阁下再多流窜一个月，连累我们全得完蛋。如今之计，也只能和阁下联手，背水一战了。”
　　高赖掰着手指头算了算：你们五十三个惣村，充其量也就千人战斗力上下，可幕府大军足有两万人，怎么对抗？
　　山中橘六拿起刀来，在沙地上画了起来：“右京大夫等军，分散在草津、守山、栗东各处，兵力并不集中，把守京公方钩之阵的，也就是数百奉公众而已。我们的计划很简单——直取钩之阵，直接干掉京公方。”听说山中的话后，连六角高赖也不禁一凛，这帮小小的惣村胆子也太大了，他身为大名，最胆大妄为的事，也不过是抢枪将军的庄园，现在这帮甲贺的土鳖，竟然要直接取将军的性命，但现在自己走投无路，再危险的计划也只能冒险试试了。
　　“不知道诸位，有什么需要我高赖回报的。”
　　“我们都是甲贺的郡中惣，假如将来阁下真的取得近江了，能保住我们自治的地位就行，我们甲贺五十三家愿世代为六角家效力。”
　　

宝宝寒

　　十二月二日，天色阴沉，足利义尚的“钩之阵”，早早就燃起了篝火，将军属下的武士和足轻，大多三三两两围着火堆取暖，没什么人还愿冒着寒风出去警戒放哨，当时人心里都清楚：六角高赖没几天蹦跶了，再过几天就把他捆起来，大家凯旋京都。就在这时，营地里突然响起了凄厉的呼喊：“敌军来袭了！”大家一下子懵了，赶紧乱纷纷穿戴铠甲，找寻武器，周围的深草在东风狂躁地吹动下，发出了尖利的声音，宛如恶鬼的嚎叫。一会儿，足利义尚的阵所，居然冒出了黑烟和烈火，敌人是什么时候渗透到将军身边的？幕府军不敢多想，也不能多想，他们只得又一团糟地往将军阵所方向跑，盲目地救驾。从深草、灌木和密林后，不停飞出准确致命的箭羽、飞镖，很多人还在莫名其妙中，就被射中，倒毙在了异乡的土地上。入夜后，惊魂未定的幕府军又点起松明，如惊弓之鸟地望着四面八方，但敌人还是来了，他们如鬼魅般，就在幕府军的眼皮底下，突然出现，挥着亮晃晃的刀斩杀了进来，在钩之阵各处纵火、混战，到天色将明时，这些敌人又一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第二天清晨，幕府军重整了态势，发觉死伤甚重，辎重和营地大部分被烧毁，连将军御所都插满了密密麻麻的箭簇，据说将军大人本身也受了伤。
　　

宝宝寒

　　恼怒的足利义尚，扎着绷带，即刻下令调查夜袭钩之阵的究竟是何方神圣，因为他明白，肯定不会是六角高赖所为，从兵力和战术来看都不可能。真相很快清楚了，袭击将军的亡命之徒，就是甲贺郡的土著惣村，号称“甲贺五十三家”。义尚随即命令属下大军进山围剿，誓要把这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土鳖杀个干干净净，幕府大军捣毁了不少甲贺深山里的村落，但却没抓到一个甲贺五十三家的俘虏，而且幕府士兵惊奇地发现：甲贺惣村里的屋舍，有的家里有暗门，有的有伸缩楼梯，有的还有地道，那甲贺五十三家肯定是从这些地方，神不知鬼不觉地溜走的。这样，幕府大军和甲贺五十三家、六角高赖捉起了迷藏，躲猫猫一躲就是半年，伊势、织田及浦上诸军在次年，陆陆续续加入了“钩之阵”，但仍然对甲贺五十三家无计可施——这些山民平时居住在村落，战斗时就进入深山中的堡垒，熟知地理，神出鬼没，大搞地道战、麻雀战、破交战，零敲牛皮糖。弄得足利义尚是高射炮打蚊子，有劲使不上，急得哇哇直叫。这时光如白驹过隙啊，一转眼就是永享二年（1488）年中了，足利义尚当初给义政写的信夸下了海口，但现在他才发现，身为幕府将军，却连六角这个二三流的大名，不，连区区甲贺山里的一帮土鳖都奈何不得，难道年轻的自己，距离复兴幕府的梦想真的如此遥远吗？
　　
　　在残酷的现实面前，首先坍塌的是义尚的志气，他也学着自己的父亲，在钩之阵中修盖了华美的御所，整日和妻妾、侧近、僧侣混在一起，蹴鞠、连歌、宴会，日日烂醉如泥，还放出话来：“没有酒水的生活，根本无法想象啊。”另外，从六角高赖那里夺回的庄园，足利义尚全部赏赐给了近臣结城兄弟、二阶堂盛行，还任命侧近结城政丰当了近江守护，这就违反了将军和守护大名间的“潜规则”，激起了前来参军的诸大名不满，加上战争的长期化，暗地里已经有人讥讽义尚的钩之阵为“夜幕府”——言下之意，足利义尚是个只擅长“夜生活”的将军，“夜幕府，夜幕府，酒不醉人人自醉，胡天胡地蹉跎了青春”，和他老爸也没啥区别嘛！八月，朝廷派遣敕使来到钩之阵，赐予义尚内大臣的官位，义尚为了庆贺此等喜事，自然又是和一帮公卿、僧侣、妻妾和侧近举办了场盛大的酒宴，喝得醉醺醺的。第二天起来时，足利义尚心血来潮，骑着马巡游了下阵营，映入他眼帘的全是士气萎靡的将士，以及对他侧目而视的眼神，义尚有些不开心了。当他走到一片开阔地时，赫然发现一两里外，许多士兵打着六角家的军旗，大摇大摆地在原地生火做饭呢，而幕府军则在旁边走来走去，浑然不觉的样子。
　　
　　
　　

宝宝寒

　　足利义尚大怒，忙问手下人为什么六角军近在咫尺，自己军队怎不上前驱逐消灭之？手下人看瞒不了，只得据实相告：你这段时间是喝酒喝疯了，怎知细川这些大名早就不想跟着你打仗了，大家已暗中和六角军达成互不干扰协议，双方还忙着摆地摊做小生意呢。义尚顿觉天旋地转，头疼欲裂，便回到御所休息，这时侧近又报告来一个不幸的消息：
　　加贺守护富坚政亲，响应义尚号召参加钩之阵，在加贺国大举征税拉壮丁，激起了民愤，结果本愿寺门徒一拥而起，把富坚政亲打死了，现在加贺完全脱离了幕府管辖，成为了“百姓持有之国”。
　　“马上组织兵马，本御所要亲自前往北陆，征讨以下犯上的净土真宗！”义尚大叫了声，眼珠都要突出来了，然后侧近好像听见一声爆裂的声音，然后就看到将军抱着脑袋，在地上滚来滚去……
　　医生的诊断，是将军最近酗酒，加上沉溺女色，导致了急性脑溢血，好的话半身不遂，不好的话可能就挨不了多久了。幕府奉公众和一帮守护大名，掩盖了将军的病情，把义尚安置在钩之阵里治疗，对外依然宣称对六角的征伐继续进行，造成义尚健康的假象。不过义尚的病情，是瞒不了义政和富子的，日野富子不及多想，便急匆匆地离开京都，来到了钩之阵，探望儿子的病情。御所里，足利义尚直直躺在榻上，面部没什么表情，眼睛倒是怪怪地斜着，一帮小妾见御台所来了，假把假式地忙来忙去，日野富子眼泪一下就流了下来，这还是那个年轻气盛，荷尔蒙过剩到和老爸抢女人，被老爸举着刀追着砍的义尚吗？“全都给我出去！”富子命令道，义尚的小妾们嗖的一声，全都无影无踪，只留下了空荡荡的房间。
　　

宝宝寒

　　“刀，六十把刀。”许久，足利义尚才努力望着母亲，嘟噜出这么一句话，富子明白了，她在进来前，义尚的侧近二阶堂告诉她：根据阴阳师的占卜，一定要在一晚上，在钩之阵用六十名工匠，打六十把刀出来，这样将军病情即刻痊愈，六角之敌便能诛灭。其实富子也明白，幕府管领细川政元，早已偷偷和高赖达成了停火协议了，一切都结束了，“放心，六十把刀已经打好了，快快好起来吧，等你好了，一条老师还要帮你修改《新百人一首》呢，你不是很得意这部诗集嘛，是吧，骄傲点。”富子抚摩着义尚那瘦削的脸庞，安慰道。
　　“嗯！”义尚笑了笑，极力地点了下头，然后又面无表情了起来。
　　第二天，日野富子就离开了钩之阵，几天后，她得到消息：足利义尚恢复的很好，估计不久后便能痊愈。
　　长享三年（1489）三月，义尚死在了钩之阵，死因稀里糊涂，众说纷纭，有的说是又开始酗酒所致，有的说是被甲贺五十三家刺杀，也有的说是被细川政元暗害了。
　　

宝宝寒

　　反正，二十五岁的九代将军义尚死掉了，倒在了梦想的第一步。参加六角征伐的诸大名，草草各自退军，义尚对六角的征讨，实际已是全盘皆输的结局。幕府征讨军退走后，六角高赖满脸胡子，从甲贺深山里回到了观音寺城，又找到了哼哈二将及一帮家臣：“我想过了，这次是我做得不对，为了六角家的存续，我们还是和幕府和谈吧，把抢的庄园还回去。”没想到，山内、伊庭和所有的家臣，都异口同声反对了：“之前主公你抢将军庄园时，咱们确实担心会被幕府大军踏平。但现在看也不过如此嘛——我们不还是挺过来了，这是条有风无险的康庄大道呀，咱们好不容易抢到的庄园，主公一定要封给有功之臣，千万不能还回去，要退的话，肯定会寒家臣的心，还请三思。”高赖一听，服了，算了，继续带着热情高涨的家臣抢将军和寺社的庄园吧。
　　至于甲贺五十三家，六角高赖也没有食言，挑选出了其中表现最出色的二十一家，授予了感谢状，并把甲贺五十三家收为了六角的家臣，以保证其独立，换取了其军事服务。后来，幕府第二次征讨六角时，高赖轻车熟路，再次跑入了甲贺，又得到了五十三家的保护。
　　

宝宝寒

　　这五十三家，也是后世“甲贺忍者”的最初雏形，因为此战奇袭钩之阵的出色表现，而声名大噪，以至后来被越传越神，成了一身黑装，飞檐走壁，杀人于无形，手持苦无、锁链镰刀，精通分身术、土遁、缩骨术、旋风斩，嘴里含着根芦苇管能横渡英吉利海峡的暗影英雄角色，还涌现了不少紧身衣黑丝袜包裹下的拥有曼妙身材的女忍，很好很给力，这是我们广大群众喜闻乐见的。但其实甲贺忍者的实际，不过就是我们之前所介绍的，居住在甲贺深山的惣村联合体罢了，算是强有力的土豪军队，他们在村落里挖出了壕沟，砌上了土围子，设下些机关埋伏，企图割据出一方属于自己的净土。甲贺五十三家里的二十一家，分别是“柏木三家”（山中、伴、美浓部）、“北山九家”（黑川、顿宫、大野、岩室、芥川、隐岐、佐治、神保、大河原）、“南山六家”（大原、和田、上野、高峰、池田、多喜）、“庄内三家”（鹈饲、服部、内贵），其实就是四家各自占据甲贺一区的惣村联合，平日大家各推选出代表，在一起议事，实行民主合议制，来决定大事方针，包括这次帮助六角高赖。不过后来，甲贺五十三家也确实在室町晚期出了些有名的人物，如山中俊好、和田惟政、三云成持、多罗尾光俊等。
　　为什么说忍者就是惣村？
　　

宝宝寒

　　下午更新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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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惣村要躲避战乱和大名的干扰，往往就聚居在国境交界处的偏远地区，所以莲如上人在越前和加贺交界的吉崎山盖御坊，能得到许多就近惣村的援助，原因就在于此。稍微熟悉日本忍者历史的同学，想想著名的忍者众都住在啥地方啊？伊贺忍者在伊贺的深山里，甲贺不必多说，户隐忍者在奥信浓里，风魔忍者在箱根山里。有的同学说，这是忍者为了修炼方便，当然不是这样，正因为这些地方都属于三不管地区，也就是惣村的密集地，才催生出了以奇袭战术见长的所谓忍者集团。
　　
　　故而神奇无比的日本忍者，原型不过就是彪悍些的山民罢了，小天王周杰伦唱着：“伊贺忍者的想法嘿，只会用武士刀比划嘿！”其实伊贺忍者想法没啥猜不透的：依仗对地理的熟悉，给大名提供情报、军事服务，换取自己惣村的独立自治权力。后来，织田信长的儿子，小疯子织田信雄，不满意伊贺惣村的独立地位，派出五万大军，就把伊贺血洗掉了，也没看出伊贺忍者牛在什么地方——土豪在正规化的雄师面前，怎么搞都是成渣的结局。
　　
　　

宝宝寒

　　三月的晦日（每月最后一天），将军足利义尚从钩之阵凯旋的消息，传遍了京都的大街小巷，各町的百姓万人空巷，想再睹绿发将军的风采。全副武装的奉公众，沉着脸列着整齐的队列，打着将军的牙旗，走在最前面。待到靠近后，京都百姓终于惊讶地发现，一年多前那英姿奋发的绿发将军已消失不见，化为了一具冰冷的灵柩，旁边驾笼里坐着义尚的母亲，日野富子。许多百姓第一次看到：“恶妇”“守财奴”御台所富子大人，哭的是那么的伤心，以一名母亲的身份。
　　
　　入夜后，中风的大御所足利义政，也挣扎着爬起来，命令家臣和僧人们举着火把灯笼，队伍浩浩荡荡地从东山山庄出发，在京都五山点起了“大文字”形状的篝火，这叫“五山送火”，人们相信足利义尚那年轻的灵魂，会在篝火中得到净化，或走向大山，或步往大海。
　　
　　绿发将军领百蛮，
　　横戈得句一开颜。
　　少年圯下传书客，
　　老去崆峒问道山。
　　春入莺花空自笑，
　　秋成梨枣为谁攀。
　　何时定作风光主，
　　待得征西鼓吹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