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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十号酒馆:判官》-神秘组织出现,对世界是好是坏?-作者:白饭如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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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4-20 16:34:37 | 显示全部楼层
    奇武会越狱之后,他以此为借口引咎告退,谢绝了国际行动B组下一步的工作邀约,和爱神四处旅行。只羡鸳鸯不羡仙之余,回答各种各样关于婚礼的问题,要白色婚纱,还是红色礼服,哪种花做地毯,哪种花做手环。

    他把自己毕生的积蓄拿给爱神,爱神回他一个热吻,郑重地收起那些财物。

    但实际上涂根知道,光是克里特岛上这场婚礼,已经十倍于他的全部身家。

    有 一个问题他竭力避免去问,因为答案也许会叫人从梦中悚然惊醒。

    你,为什么要嫁给我?

    宴会厅曲终人散,克里特岛的天空红霞白鸥,美丽绝伦。海滩上的人三三两两走着,慢慢都消失了,余下只有风吹潮起落,沙上不留痕。

    爱神站在白色的临海露台上,凝望着海平面如呼吸起伏,缓缓戴上一对孔雀蓝宝石耳环。柔润深邃的宝石和天空一色,在她精巧可爱的耳垂上栖息,活像人鱼之泪。

    她身上披着薄翼长衣,好像还没有从婚礼的喧嚣中缓过来,眼角微有倦容。露台一角有张藤制长榻,榻旁小几上的冰桶中镇着美酒,两个水晶杯斟了半满,等着新婚的夫妇交杯。

    涂根从房间里走出来,看着妻子曲线绝伦的背影,屏住呼吸,停下脚步。

    海浪打在礁石上的声音一波又一波传来,令二人之间的空间显得更加寂静。

    爱神这时候轻轻转了一个身,手从耳朵上放下,对涂根一笑: “甜心,累不累?”

    涂根也露出微笑,摇摇头,说: “你呢?”

    他走近爱神,犹豫了一下,终于伸出手抱住爱神肩头,一阵沁人 幽香传人鼻端,涂根强忍心中的战栗,低声说: “我真不敢相信。”

    爱神依偎在他怀里,无限娇柔,闻言轻笑了两声,缓缓说: “有好事发生在我身上的时候,我常常也不敢相信。”

    涂根低头吻她发端,二人一同远眺爱琴海美得惊心动魄的落日。晚风拂面,风光旖旎,情人到此,应该都是深深沉醉。

    但事实是大家各有心事。某一刻,涂根终于忍不住问: “今天婚礼上,是怎么回事?”

    他之前在房内独坐时,脑子里用了一百种办法试图委婉、迂回、曲线救国、不伤和气地和爱神谈谈今天婚礼上的事情,但最后还是放弃了。

    涂根号称国际**组织有史以来最出色的审讯高手,但他其实毫无花哨技巧可言。他的风格是直截了当,不离主题,无论对方多么狡猾或者强硬,都难以让他情绪变动,更无法令他放弃或忘记讯问的初衷。

    他没有结过婚,身边的女人不是下属就是嫌犯,涂根完全没有跟这个物种沟通的经验,所以他只好按照自己的本能,单刀直入。

    爱神对他的问题毫不意外,从他怀抱里抽身而出,将如云长发重新扎起,神色温存不改,轻轻问: “你要知道什么?”

    涂根将头别过一边,不敢看她的美貌绝伦,这一刻才明白什么叫温柔乡是英雄冢,任凭他斗过多少恶贼顽盗,此刻也得竭尽全力才能克制自己就此放弃的冲动。

    他决定说话越简短越好: “那些人头。”

    爱神抬眼望他,秋波流转,如梦如诉,柔声说:“春宵一刻值千金,你真的要这个时候知道答案吗?”

    涂根一时语塞。

    (未完待续)

    (罗裴 耘达 出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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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4-20 16:35:07 | 显示全部楼层
    来补发一下延伸阅读。sorry~~~

    延伸阅读

    名士派头

    咪咪这名士风度大有来头,和魏晋时期的王子猷同志一脉相承 。《世说新语》中记载,有一天王同学半夜醒了睡不着,开门一看,哇.外面下了好大的雪啊。于是这位兄弟倒了杯酒,看看雪景,念了念诗,思考了一下人生,想起好基友戴安道来。但是戴同学家住得远,那会儿又没有手机可以即刻骚扰,王子就当即跑出去,坐了一夜的船,好不容易才到人家家门口。结果到门口不进去,转身又回来了。人家问你干吗这样神经病呢?王同学说我是“乘兴而行,兴尽而返”,又何必真要见戴安道呢?——估计一路已经脑补着聊完了,大天亮急着回家去补觉,也未可知。

    首鼠两端

    编辑觉得这个成语颇具喜感,所以添两笔注释。这个词一般比喻人犹疑不决,又想顾头又要顾尾,踌躇迟疑。出处是《史记》记载说汉武帝时,丞相田蚡和将领灌夫不合,闹到皇帝那里,皇帝让群臣发表意见,御史大夫吞吞吐吐地说这个也对.那个也没错,总之一顿废话。出门以后,田蚡就埋怨他,老兄你该和我统一战线,为什幺首鼠两端呢?《埤雅》里解释词义说.老鼠每次出洞都要探头探脑,两头观望,畏首畏尾,所以引申出“首鼠两端”的说法。



    斯百德已经把钚的基础知识普及给了丁通,这里我们不妨再破解一下关于“钚”的一谣言,日本福岛核电站泄漏事件发生后,关于三号反应堆的铀钚混合燃料比铀燃料更为危险的传言甚嚣甚嚣尘上,据称“一片阿司匹林大小的钚足以毒死两亿人,五克钚就足以毒死全人类”。而事实上,钚十分无辜,它并不比其他能放射出α射线的放射性元素危险,更没有这幺厉害的化学毒性。三号反应堆即使爆炸,也并不比别的反应堆更加糟糕,流言不可轻信,盐啊醋什幺的,要是千万不要乱抢……


    Tisch School of the Arts

    这个地方大大有名,是全世界 学艺术特别是学电影的年轻人梦寐以求的殿堂。有时译为“提斯克艺术学院”,是全美最佳的艺术学院之一,培养了最多的奥斯卡奖得主。艺术学院下属的电影学院培养出了好莱坞的导演之父马丁斯科塞斯、<刺杀肯尼迫》的导演奥利弗斯通、《哈利波特》的导演克里斯. 哥伦布。当然,还有最新捧得奥斯卡最佳导演小金人的李安先生。不知道我们的先知教授,当年是不是曾在格林威治村 偶遇过这个年轻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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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3-4-21 13:44:17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 black白夜   分享,辛苦了,+26分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13-5-2 11:03:58 | 显示全部楼层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13-8-3 15:45:32 | 显示全部楼层
    【连载】《十号酒馆:判官》拾(《超好看》05月刊手打)

    以下内容均来自超好看手打组
    扫描:@卡洛
    手打&校对:@慕容菀


    前情提要

    丁通终于成功把粉红小箱子送到爱神婚礼现场,并且从斯百德那儿知道,那里面装的是钚——制造核弹必备的核心元素。在斯百德对丁通进行了一场”你为什么跟着奇武会疯”的心灵启迪课程后,丁通再次被委以任务,发配到美国去见纽约大学艺术学院教授先知。而美丽的爱琴海边,舂宵一刻之际,爱情的傀儡涂根终于忍不住发问,那些人头到底是怎么回事?

    1.先知的小神庙

    爱神重又贴近,双臂搂住涂根脖颈,整个人如同符咒,使他动弹不得,思考不得,抗拒不得。他本能地收紧手臂,将满怀软玉温香,牢牢拥住,全身燥热难耐。

    只听爱神的软语在耳旁流水一般回响,缓缓说:“你心中疑问,多如天上繁星。可再多疑问,都带不来片刻欢愉。好人,你为何执著如此。”

    她的手指探入涂根耳孔,轻轻一转,一路摸索往下,最后停在他胸膛上。涂成白色又镶嵌了粉色碎钻的纤长指甲划过他的皮肤,有一种隐隐约约的疼痛。

    两人紧紧拥抱,爱神抬起头看着涂根,她的眼睛明亮而深情,没有一丝诡谲阴暗,问:“你可爱我?”

    涂根长出一口气,许久才说:“我不知道爱是什么。”

    爱神唇角浮起一丝微笑,但涂根紧接着又说:“但不管爱是什么,那想必都只有你能令我爱。”

    他这一瞬间好像崩溃了,头埋在爱神肩膀上,整个人放松下来。刚才心中所翻腾的诸多疑虑、焦灼与挣扎,都不再重要。

    他并非因为爱神是邻家姑娘,青梅竹马冰清玉洁才与她在一起。也不是因为她可供依赖与信任,少年夫妻老来伴才与她在一起。甚至并不是因为她美色绝伦,桃李春光如火如荼才与她在一起。

    他跟她在一起是因为他不得不。

    这是他唯一的执念,唯一的欲和火,唯一的跌宕起伏。

    别无选择。

    从再度重逢的那一刻,他就已经抛弃自己,生命的意义只在于追随这个女人的身影,即使她要带他到地狱里去,涂根也会一步一个脚印走得十分扎实。

    到现在,已经走到了这么远的地方,纠结其他一切都已经没有半点意义。

    爱神轻吻他脖颈,一面反手除了自己半侧长衣,在她海伦般的美面前,春色无边,回头无岸。

    她仰头承受男人逐渐热烈的爱抚,轻轻说:“人生苦短,这才是极乐。”

    此时,许多来历不明的人影,正从四面八方慢慢合拢,包围他们所处的这栋小房子。天色完全暗了,连海鸥都渐渐散去,夕阳被海平线吞没了最后一丝余晖。那渐行渐远的流连光影,仿佛在无声地歌颂生离死别。

    太阳明天还会升起,永恒如是。但人世间太多一去不复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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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3-8-3 15:45:52 | 显示全部楼层
    先知的房子在纽约第十大道与五十七街东南角的交会口。旧房子,褐石外墙很有年头的样子,马路斜对面有一家门面黑洞洞的酒吧,不知道为什么让我一眼望去,思乡之情就油然而生。

    他住六楼,楼层不高,但还是能看到大半个纽约西区。先知放好外套,指点窗外给我看:“那儿是乔治·华盛顿桥,再远是哈德孙河,再看远一点就能看到新泽西地界了。”

    外面景色不错,房间里却十分简单,简单得和奇武会给我留下的印象格格不入。

    如果说世人都爱装逼的话,奇武会他们就是逼格的创始者或者守护神。

    我上次和诸葛千里流亡,途中造访他们名下的各种别业。那些形形色色的别墅、排屋、高层公寓、海边小木屋,绝大部分他们一年都去不了一次,还仍然统统延用名家设计和名贵饰材,装修得好像明天就要大宴王室成员。

    而眼下正主儿待的地方,怎么却活脱脱是一个半接近废弃的小神庙?

    客厅超乎寻常地大,天花板非常高,两边还往中间高上去,架出一个穹顶。有光漏下来,让人以为外面就是天色,浑然忘记这是在一栋楼中。

    房间形状是奇怪的六角形,不知打通了相邻的几套房间才有这个效果。每个角落都摆了一个高高的黑色铁架烛台,烛台托盘上堆着层层叠叠的烛油,好像这玩意儿真的每天晚上都会点着似的。

    墙固然有六面之多,但除了入口,其他一扇门都瞧不见。我由衷地感觉到一阵尿急。地上铺了藏蓝色的地毯,质地很厚,看上去纤尘不染,什么家具摆设一概没有,唯独大厅的正中心放了张摇椅,旁边置了一个高脚台灯。然后满地都是书,三五一堆,堆得密密麻麻的,大小封面上的文字各种揪成一团,我瞅了几眼,压根看不懂。

    一幅画挂在摇椅背后的墙上,画中一位十分丰满的裸体女郎托腮侧身,在花团锦簇的背景前瞪着一双黑得邪门的眼睛,对着画外凝望,不知是有什么奸情。我精神一振,背着手过去津津有味看了半天,先知走过来和我并肩站着看了会儿,问:“怎么?你对提香有兴趣?”

    我没明白过来:“提香?没弄过,烧香我会。”

    他微微一笑,在摇椅上坐下,从身后抽出一张黑色长绒毛毯子,把自己紧紧包裹住。仰头微闭上眼睛,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像是疲倦得很。

    既来之则安之,我站得也有点乏了,一屁股坐在他对面,半天没听见他发出声音,呼吸好像都停了。我赶紧“喂喂”两声:“你死了吗?”

    他很久才搭话,声音泰然地说:“很快了。”口气半点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我向后半躺在地毯上,歪着头仔细打量先知。他现在的模样活像是电影里那些能量耗尽的机器人,脸色苍白如纸,形销骨立,整个人在厚厚的毯子里瑟缩成一小团。

    第一次在北京四合院里见到先知,他就是这么一副痨病鬼快死的样子。我不禁好奇:“冥王、斯百德他们都很能打,爱神也不是省油的灯,我看你好像深藏不露,扮猪吃虎,是有什么绝技?”

    脑子里飞快地过了一下我看过的诸多三流武侠小说和功夫片,病得要命还武功盖世地搜索一下有什么榜样。未果。

    先知的嘴唇毫无血色,随着天色慢慢暗淡,好像还在一点一点变透明。他没来得及回答我的问题就开始咳嗽,撕心裂肺地咳,这种声音没人爱听,咪咪和摩根那两个神经病除外。要是他们在,肯定马上就蹦蹦跳跳上去给人家听心肺查血象了。

    我本能地躲了一下,生怕有两片内脏飞出来摔到我脸上。这房子里连厨房都没有,就算有原材料也做不了夫妻肺片。

    咳了半天,他才摇摇头:“我一无是处。”

    我想了想,“好吧。”又补充了一句,“我也觉得自己一无是处。”

    先知微微一笑:“无所可用,故能若是之寿。”

    我警惕地问:“你是骂我不?”

    他摇摇头:“庄子见到一棵树,像山一样高,有数十人合围那么大,枝叶繁茂,美不胜收,你觉得是因为什么?”

    我觉得?我觉得是因为有人拿枪在旁边守着,谁敢盗伐谁就死吧。

    先知叹口气,好像有点后悔跟我谈论这么有内涵的话题:“人家让它长这么大,纯粹因为它是散木,用来做什么都不行,连做棺材都比其他棺材腐朽得快。没什么作用,反而能够得到保全。”

    我弹弹自己的耳朵,喃喃地说:“这个调调还挺合我的胃口啊。”

    但别人可以这么仙风道骨,先知你这么说就很让人生气你知道吧。

    “你富可敌国,翻手为云覆手为雨,能操纵无数人的生死大事,这些都不说了,业余还混了个名牌大学的终身教授,你多有用啊。”

    先知平静地听着,轻轻笑出了声,笑声里有从肺部传来的空洞回音。我缩缩脖子,有种错觉,好像自己在跟一个五脏六腑皆空的人说话,不由得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他说:“丁通,所谓有用无用,并不在你拥有多少资源或权力,而在于你能否全然控制自己又能控制到什么程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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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3-8-3 15:46:14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抬起右手,尽力张开五指。无名指上有一枚珐琅戒指,蓝灰色底柔润精致,黄金细丝缠边,全手工制作,细节全美,是任何珠宝店里都不容易见到的真正好东西。他的脸藏在手掌后面,眼睛如同鬼火闪烁,若有所思。

    我不擅长跟人家扯龙门阵,赶紧顺势转移话题:“你这戒指不错啊,哪里买的,我正操心上哪儿买结婚戒指呢。”

    他诧异地看了我一眼,说:“丁通,看我的手。”

    老子一辈子的问题就是常常重点错,难怪当年考试总不及格。

    他的手很大,与其说那是一双手,不如说是爪子,精瘦无肉,青筋纵横。隔着好几米都能感觉那皮肤的温度和冰箱冷藏室有一拼。

    手背正中,有一条极细极细的血管纵横左右,不知道为什么是灰色的,伏在皮肤下,不细看也不算特别突兀。

    先知就把他的爪子杵在那儿给我瞧,不知道什么意思。我眼神再好吧,和X光毕竟有差距,所以如果想让我查查神经血管什么的有没有病变,还是省省吧。

    我咳嗽了一声,说:“您什么意思?”

    他说:“看到那条灰色血线了吗?”

    “看到了,怎么回事?”

    先知把手收回去,缓缓说:“那是我的生命线。”

    生命线?看成色不太新鲜啊。我冲口而出:“意思是你来日无多吗?灰成这样?”

    说完赶紧打自己一个嘴巴。

    先知不以为忤:“在克里特岛见过斯百德了?”

    “见过,怎么?”

    “你有没有注意到他的手背?”

    我一下就爬起来了:“什么意思?他也有一条?你们每个人都有?”

    我拼命在脑子里搜索和奇武会诸君相处时的细节,有没有在什么时候看到过他们的手。

    第一个被我锁定的人是冥王。

    在北京四合院厢房后巷,他大战红衣女杀手,伸手抓住人家脚踝那一瞬间,手背上确乎若隐若现一条灰色血线,但距离手腕还很远。

    爱神,昨天婚礼,她从我面前走过,手腕上有绝美首饰。我刚好心里琢磨着小铃铛戴会不会好看,于是多看了两眼。

    当时不曾注意,但刻意去回想,一切细节便历历如在眼前。

    是的,她的手上也有那条线。

    已经非常非常靠近手腕了。

    我倒抽一口凉气。莫非老天爷把你们这些奇葩生产出来的时候,还标配了一沙漏显示器?我不想对老天不敬,但照我说,这真不是什么好主意。你们活得好好的时候已经疯到十三级了,万一知道自己快要死了,那得干出什么事来啊?

    先知看我大惊小怪的样子相当愉快,他甚至都笑了几声,然后招招手叫我少安毋躁“生死有命,何必惊慌。但既然生死有命,也就意味着,无论多么强大的人,对真正控制自己其实都无能为力。”

    然后顺便告诉我:“不过,说到这条线,倒不是老天爷的本意。你要是对细节有兴趣,下次遇到咪咪不妨问问他。”

    提到咪咪,这事好像就正常了。不管他要在人身上玩什么,我都深深地相信他可以玩出一朵花来。

    先知对此表示同意:“咪咪诚然是不世出的天才。”

    但有些东西,其实比任何人的天才都更重要:“再有,我们每年投入十多亿美元到他的医学与药物研究项目,从来没有问过回报,甚至不需要知道进展。”

    他枯瘦的手指嗒嗒地在摇椅扶手上有节奏地轻敲,慢条斯理地说:“判官,我们选择相信的人,我们就付出一切去相信。”

    我赶紧特别诚恳地回应:“您不用对我这么好,真的,千万别……”

    他笑意更深,来自空洞胸膛深处的嘶嘶声也更明显,非常瘆人。笑完了他话锋一转:“人各有志,天命亦各自有时。不过,有一件事,我们每个人都想在有生之年看到它完成,而此刻还毫无头绪。”

    我的妈,兜兜转转一千公里,总算转到主题上来了。

    我咽了口唾沫,有气无力地说:“你可千万别说,这事要我去做。”

    他咳嗽了两声,淡淡地说:“我们的确需要你。”

    我真想就地尿裤子啊。

    天色渐暗,我们相对无言。六个角落的烛台忽然无声无息地亮起来了,先知和他身下的摇椅在烛光中投下巨大阴影,猛兽般占据绝大部分的空间,堵得四下严严实实。我恍然间感觉自己穷途末路,无处可走。

    我咬着牙关不去问他说的到底是什么事,根据我对奇武会一贯的了解,不管我问不问,这事迟早都会发生。但能拖一时是一时,我绝没有把自己往枪口上撞的豪情。

    先知配合我沉默了一阵,而后欠起身,将摇椅轻轻一转,和我排排坐,共看面前一堵白墙,偌大空间。他用十分体贴的语调说:“其他暂且不论,要不,你还是先做点常规的工作热热身?”

    我心想你问这么礼貌干什么啊,说得好像老子能拒绝似的。

    然后斯百德对我说过的话回到我脑海,我又问自己,到底我是为了什么不能拒绝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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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3-8-3 15:46:31 | 显示全部楼层
    2.判官的职责

    我的所谓常规工作,就是如果奇武会经手调查追踪的案件里出现两个或两个以上的嫌犯,我得负责判断到底谁才是该杀的正主儿。

    这活儿我不爱干,地球人都知道,但奇武会煞费苦心把我连根撬出十号酒馆,主要原因就是这活儿也没有别人可以胜任。

    尽管我进行了殊死抗争,他们还是不会那么轻易就放过我。

    我的抗争经过是这样的:当时我们在德国那个恶魔古堡的后花园里,喝着酒听着小曲,看世界小姐们扭着屁股端茶送水,心情还很是不错。这时候斯百德过来跟我聊天,谈人生谈理想谈夫妻生活需知,七转八弯终于绕上了判官加冕后必须经手的常规事务,我当即一跳八尺高,悍然拒绝。

    斯百德见我反应那么强烈,捺下性子,好声好气跟我讲道理,讲了半天我都装聋作哑,面瘫失声,总之心如止水。他存心想揍我吧,大喜的日子又不想弄脏衣服,正纠结间,冥王过来了,一把推开斯百德,亲自跟我耍流氓。

    “这么说吧,我以我的专业信誉担保,我们查到最后都没有放过的嫌犯,两个之中,必有一中。这种情况下,你觉得全放了好,还是全干掉好?”

    我马上就被噎住了。

    “全放了,逃出生天的凶手可能从此销声匿迹甚至立地成佛,也可能再作奸犯科,又害死更多人。根据我们的数据,后者的可能性大过前者无数倍。如果全干掉,那么前前后后就冤死一个。小丁通,你觉得这个数学题好不好算?”

    我揪着自己的衣角低下头,更说不出话来了。

    “所以,如果判官你不愿意干活,我和我的团队就只能两害相权取其轻。”

    话到这儿我虽然心如刀割,但勉强还能顶住,毕竟人不可能两次被同样坑爹,这一手他们之前已经用过,我在芝加哥上的那个大当不可谓不刻骨铭心。

    可惜冥王的名字不是白叫的,紧接着他就给了我当头一击。

    “你爱不爱干都没关系,勉强没幸福。不过我想好了,回头必须给我们的执行团队多设计一个行动流程,以后处理嫌疑犯之前,务必严正告知:如果你是冤死的,谁都别怪,一定要怪判官。上了天堂记得跟天使告状,就说那王八蛋明明可以一眼追凶,他偏偏不干。”

    我一声惨叫,冥王来劲了,想象力爆棚,三流杂志活动策划上身,还兴致勃勃往下说:“你说我要不要给大家准备张你的照片随身出示呢?对吧,人家死后有知,也冤有头债有主……”

    越说越听不下去了,我放下酒杯,捂着胸口,一头倒地装死。冥王和斯百德一个蹲在我脑袋那儿,一个蹲在我脚那儿,摩拳擦掌,好像马上就准备把我抬起来活埋一样。

    我闭着眼睛,有气无力地争辩了一句:“就不能让他们自然而然接受命运的安排什么的吗?那句话怎么说来着,人在做天在看!不是不报,时候未到!”

    斯百德干笑一声,冷冷地说:“把这一切都归于命运的决定,那是最软弱而不用承担责任的说法。不是我们的风格。”

    我知道,你们奇武会的风格就是霸王硬上弓。真的,不管对方什么来头,天命还是科学,你们的态度都一样对吧。

    斯百德甚为自得地拈须微笑,也不知道高兴个什么劲。冥王幽幽地说:“丁通,你有没有想过,也许你的命运,就是成为命运本身。”

    “就算是上帝也应当有休假的机会,何不这样认为,你就是被选中为命运代班的那个人。

    他们俩一唱一和祭出洗脑大法,把我洗得脸白唇青,兵败如山倒,实在无从反驳。

    幸好当时风声紧,奇武会元气大伤,大部分基础业务都处于停顿状态。我顺理成章逃回烟墩路当了缩头乌龟,但躲得了一时,躲不了一世,从现在情况来看,我算是自投罗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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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3-8-4 09:16:39 | 显示全部楼层
    先知见我没有表示出明确的反对意见,就从摇椅扶手下面摸出一个遥控器,随手一按,说:“你不妨先看看官网的新页面。”

    官网?你让我上哪儿看去,纽约我人生地不熟,又不是约伯,临时找个网吧还是有点困难的。

    先知一抬下巴:“那边。”

    他所说的那边,是六角形房间两个最远的角落点之间,忽然亮起一片清澈的光幕。和所有电脑屏幕启动时一样,一行一行符号数字快速闪烁跳动,随之一暗,紧接着就出现了一个璀璨的页面。

    之所以说璀璨,是因为那页面上出现的是大幅星图,丝绒般的蓝色天幕作为背景,满眼星辰闪耀,有一条几乎是淡红色的星河贯穿上下。

    这幅图至少有三十平方米,从我这个距离看,那效果牛逼闪闪的,十分震撼。

    我目不转睛盯着那星图看了半天,忽然发现,我的眼睛盯到哪儿,星图上相应的部分就会闪耀发光,连成星座的颗颗星辰凸显而出,慢慢旋转,熠熠生辉。旁边的文字也是3D效果,仓促间我看到有两处文字分别是:案件一览表,登录入口。

    先知的声音在我身后响起:“全息图像与视网膜显示屏的结合,你觉得怎么样?”

    我觉得?我本来一直以为我在一出西部牛仔传奇片里跑龙套,现在怎么跑到一个科幻剧里面去了?

    他很委婉地指出我有多么落后:“这是下一代个人电脑和手机会全面应用的技术。打个比方,你需要打电话的时候,只要看住通信录上某个人的名字三秒,就会出现拨打或者发信息的选择。”

    我脑补了一下,觉得这玩意儿大规模流行之后,想必满街都是拼命乱眨眼的人。而且每个人还跟托塔李天王一样,手里举个微型的全息界面到处走。然后抛媚眼这种古老的勾搭法铁定死得绝绝的,不管眼睛多漂亮,眼风多含情脉脉,抛出去有多用力,人家也不过觉得你的手机用久了,显示屏敏感度下降而已。

    不过,为什么我会在先知你家里看到这种先进技术?正儿八经做手机的那些人呢?

    先知平淡地说:“这正是正儿八经做手机的人研发的结果。”这个痨病鬼总是轻而易举就能做到气象万千,“我们只是投资者。”

    他示意我把注意力放回屏幕上:“整体技术还在最后成型阶段,这个是实验版。管理者的视网膜设置了你的,只有你盯着看才有反应。现在,请你看着天蝎座三号星,那是登录入口。”

    我怨恨地转过头瞪着他。

    先知比那个什么视网膜显示屏先进多了,马上读懂了我的心声——我他妈哪儿知道天蝎座在哪儿啊朋友!

    他没有冥王对我好,关键时候都不出声。我只好来回看,看了好一会儿才找到确实有点像只蝎子的那个星座。果然三秒之后,“登录入口”四个字好不活泼地跳将出来,在空中拍打着小翅膀飞来飞去,跟四只小蜜蜂似的。

    “冥王特意交代实验版的开发团队,说你喜欢别致有趣的东西。要是不好玩的话,你没多久就失去动力了,所以这是特别为你设计的昆虫造型字体,合你品位吗?”

    果然够义气!不过,我喜欢漂亮小姑娘怎么没见你联邦快递一个给我?

    登录入口出来了,我现在要干什么?吐泡口水在手里,手指蘸蘸上前写自己的名字和密码?

    先知闲闲地说:“凝视,保持专注,系统会自动识别你的视网膜。”

    果然,大眼瞪昆虫三秒之后,系统认为这是正主儿到了,特别热情洋溢地哗啦一下,星图消隐,大幕拉开。

    无复仇能力受害者救助中心官网。这一行大字亮晶晶地在空中浮游,还真的都做成了昆虫造型,金龟子、屎壳郎、螳螂、草蜢不一而足,全须全尾,活灵活现。但是“救助中心”的“中心”两个字做成乌龟算怎么回事?你们英明神武明见万里,却不知道乌龟不算昆虫?

    网站名字下面有一个分栏标题,非常简单。

    JUDGE’S DUTY

    我问先知:“这是什么?”

    他有气无力地说:“这就是你的专属页面,董事会每个人的页面都不一样。”

    我立刻想起了我的好基友:“冥王的是什么模样?”

    先知的回答和我的猜测差不多。冥王的专属页面上,基本上就是一串等着他去干掉的人。

    他还很好心地提醒我:“对了,你和冥王的页面是联动的。如果某桩案件有两个或多个嫌疑犯,在你选择和确认之前,冥王能看到所有疑犯的资料。等你选定之后,他就只能看到你选择的人的资料,然后择期动手就行了。”

    我咬了半天手指,心里一百个不情愿地继续去看那个杀千刀的网站。

    显示方式虽然先进了,网页风格还是和以前的一样简单粗暴。

    JUDGE's DUTY旁边有按钮,下拉就是一长串的案件,我以为标题会是火车站小卖部那种杂志封面风格,结果却非常商业而严谨,遵循了包括时间、地点、关键字三要素的标准格式。

    比如:2·14香港富豪别业连环情杀案。

    或:3·15魔都地沟油供应商系列谋杀案。

    头三个标题被加粗了,我随便拉下网页,看了几个案件。但不管我关注哪一个,这三个都会非常精准地出现在我视线范围之内,我猜这表示它们有最高的优先权,所以被设为置顶。当然这个猜法不费什么工夫,因为旁边还非常直白地立了一面鲜红色旗帜,我猛瞧着那面小红旗,果然跳出几个字告诉我:要求紧急处理。

    我深呼吸,眨了几下眼睛,点了置顶的第一个,案件名字是:8·17智利连锁煤矿纵火爆炸案。打开一看,哪个王八蛋设计的,这也太他妈周到了。

    且看,案件档案里的分栏目包括:

    案件综述:

    证据一览表:(里面还分:板上钉钉、道听途说、胡说八道三个种类。起标题那谁,你语言中枢跟我一个型号,都没事会抽抽对吧?)

    调查团队部署情况;
    工作日志;
    第一线意见与反馈;
    疑犯详细档案。

    案件不用说都是血淋淋的,证据也都是血淋淋的,但工作日志那部分相当好看。从智利小型煤矿遭遇有规律的井下纵火及爆炸现场惨状说开去,对当地煤矿业情况调查翔实,相关经济数据严谨,所有涉案人员的底摸得一清二楚,连长相都能一两笔描写得栩栩如生。偶尔还宕开小小闲笔,说说案件中某位不幸死难的矿工,生前如何热爱博彩,死后遗留在家的一张彩票,刚好中了一千多万欧元的大奖,老婆立马就不哭了奔出去买衣服云云。

    最后得出的结论是:有财团为了集中煤矿业资源,制造出这一系列爆炸案,并操纵保险公司拒付,令小煤矿主破产,出现低价矿产资源。

    该财团有两个主事人,都参与了全部决策过程。但调查结果显示,他们之间有激烈的争论。

    本来这个案子相当简单,奇武会调查和执行团队的兄弟认为这俩都不是好鸟,应该结伴下地狱。结果就在准备动手之前,其中一个主事人的老婆小孩一家出游,私人飞机因为故障迫降,生死未卜。

    于是留下一个疑问:这事故算是一个巧合,或者说是来自老天的惩罚呢?还是另一个人在试图将与自己有歧见的合伙人杀人灭口呢?

    所以第一线就将这个案件上报,并且留言询问曰:哪个无期,哪个斩立决?

    我叹了一口气。

    回到疑犯详细档案那一栏,那里Biubiu跳出两张大脸,都是金发碧眼高个子、模样冷冰冰的欧洲白种男人。奇武会看来非常偏好影像记录,不知道和先知在艺术学院教的专业有没有关系,疑犯档案里除了文字介绍外,还有无数张他们的工作生活照片,就连人家在洗手间换内裤的特写都没有落下。拍照的人说不定还特别好这口,兴致勃勃对着人家屁股咔嚓了好几张。

    看完这一栏的信息,我觉得我对这二位倒霉蛋的了解程度,已经完全超过了他们的亲妈。

    我上上下下看的当口,嫌疑犯头像旁边一直有个小萤火虫飞来飞去,嘴里吐着泡泡,违和感十足。我一开始不知道这个小昆虫存在的目的是什么,但多看了几眼之后,小萤火虫的屁股里闪起灯来,跳出不断颤抖的文字说明:请在该栏填入行动指示。

    填指示就填指示,你抖个什么劲!

    估计在这儿我要写的就是:真凶没跑,干掉他赶紧的之类。如果我有特殊癖好,说不定还能详细说明要先奸后杀还是先杀后奸。

    最扯的东西在右下角,三个按钮:提交、暂存、永久冻结。这些都什么跟什么啊?

    我揉着脑门回过头去,想跟先知谈谈心,结果发现他已经睡着了。除了不时打起小呼噜之外,他睡着的样子和醒着时没太大区别。我张了几次嘴想叫他,又怕他睡眠不足导致低血糖,明天上课一头栽在第一排哪个美妞的怀里,就太对不起人家了。

    我过去把他身上的毯子盖好,靠着窗户盘腿坐下,仰头看着面前那个屏幕,沉吟不定。

    数了一下,一共十七件案子需要判官下决定,涉及的人命则有二十三条之多。

    我看了全部介绍,从各个案子的严重情况来说,如果二十三位都是真凶的话,那死四十六次都算是便宜他们。

    但我有一关始终过不了,无论奇武会怎么洗我的脑,我都没过了。

    如果我错了呢?

    我又看了一眼先知,他的头偏过去了,靠在比较温暖柔软的那边摇椅上,平稳地熟睡着。我忽然很羡慕可以这样毫无顾虑就睡过去的人,要不就是天真无邪,要不就是太上忘情。

    我以前算得上是前者,靠在菜市场的白菜帮子堆上也能口水滴答地补个回笼觉。

    可惜那种感觉绝迹很久了——全怪杀千刀的奇武会,闹得我现在挂在中间没个着落,只能心事重重。

    我默默地被显示屏的光影笼罩,倾听着夜色里全然的寂静,默默祈祷先知会在某个时刻醒过来,一声断喝对我恐吓威逼侮辱伤害,然后没骨气的我就会哭哭啼啼擦着鼻涕开始做我不得不做的事。

    但他只是那么平和地睡着,把一切决定权交到了我手里。

    门在对面,没有锁。我随时可以走掉。墙很硬,自绝于人民技术上也没有难度。

    但我既没有逃跑也没有撞墙自杀,只是坐在地上,等了很久很久。

    然后也许是一声虫鸣将我从恍惚中唤醒,我忽然站起来,打开置顶的那个煤矿案,直接选了左边那个嫌疑犯斩立决,整个过程连一秒钟都没有犹豫。

    其实看第一遍案件情况的时候结论就已经在我脑海里扎下根来。

    两个嫌犯有许许多多出双入对的照片。左边这个是两个人的主脑,对右边那个人的判断标准和决定都有强大的影响力。他还有着纯度百分之一百的邪恶和无情,为了聚敛财富,人命在他眼里如同齑粉一般毫无价值。

    右边那位离正人君子的世界也很远,但从第一线团队收集的证据看,他至少对他的恶魔合伙人尝试了微弱的抗争,尽管最后的结果是把一家大小都搭了进去。

    一旦开始了,就没有什么再回头的事。我强迫自己什么都不要想,机械地点开一个又一个案件的档案,每一部分细节都在脑海中铺成一个小小的薄片。薄片重叠,真相的轮廓就慢慢呈现,就像一台3D打印机一样,纤毫毕现,呼之欲出。

    当我的脑子帮我打印出了最后的结果,我就在那个选项上打一个钩,干脆利落提交。

    唯一的例外是墨西哥华雷尔城青少年街头械斗屠杀案,涉案人员太多,死得又乱七八糟的,我头皮看得发麻也没能把负主要责任的人找出来,于是选择封存了事,反正那个案子里被杀的人也都不是什么好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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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3-8-4 09:17:09 | 显示全部楼层
    3.清晨的不速之客

    十七个案件,我花了大概六小时解决。室内是恒温,不超过二十摄氏度,但当我按下最后一个宣判的发送按钮时,手心、背上和脑门全都是密密麻麻的汗。

    窗外出现了鱼肚白,天亮起来了。我整夜没有合眼,却没有丝毫睡意。这一切终于完成,我不用看镜子,也知道自己面如死灰。

    我让页面一直亮着,开始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无名焦躁。过了半小时,忽然传来嘀的一声响,我扑过去一看,主页上传了煤矿爆炸案的最新状态。

    从Doing,变成了Done。

    我颓然跌坐下去,脑子出现智利首都圣地亚哥的某栋豪宅,宅子的主人正在酣睡,两条黑色身影悄然打开安保设备一流的前门,从容移步上楼,走进卧室,床上的人还没来得及分辨这是梦境还是现实,人头已被斩下。

    他们必定是专业的高手,动作很轻,动静很小,甚至不会惊动熟睡在床边的狗和保镖。可是结果干脆利落,那个人头很快会出现在一个红木盒中,被带去给某人作为纪念品。

    我摇了摇头,驱散那个人头盒子的影像,爱神婚礼上那个插曲真是害人不浅。

    先知还在睡,不过脑袋没有摆好位置,慢慢垂到了胸前,睡梦中的脸显得非常疲倦。

    我的眼神移到他的手上,不知道是不是幻觉,那条灰线如同活物,似乎正在狰狞地扭动。

    我下意识决定离他远一点,靠着窗下的墙根出溜到地毯上,头枕在膝盖上,深呼吸几下,然后就睡着了。

    醒过来的时候,天花板上已经雪亮。这是夏天独特的清晨,外面的阳光想必是白色,如果晒在毫无防护的皮肤上,会有一种立刻就烫出泡来的错觉。

    房间里寂静无声,唯独不知哪儿竟然有收音机的声音,只言片语断续传来,两个角儿交谈什么,不时响起哗哗哗的罐头笑声。

    我懒洋洋伸了个懒腰,窝着老胳膊老腿这么睡了半晚上,四肢麻木,还眼冒金星,果然年纪大了,适应力直线下降。

    迷迷糊糊中我还想,老头子居然真的在摇椅上窝了一整宿。不知道他这辈子到底见没见过床,老这样睡对身体各个部分都没好处,这会儿说不定已经死了。

    本来我以为这可能就是最坏的情况。但接下来十分钟发生的一切,完全改变了我对所谓“最坏”两个字的想法。

    当我清醒过来的第一个瞬间,我注意到门没有关。门外一片黑洞洞,和室内阳光灿烂的场景格格不入。

    我也没多想,半眯着眼慢吞吞地走过去,伸手把门关上。

    然后在下一秒钟,一股无坚不摧的大力从门的另一面传来,迅猛,尖锐,狠毒,将整扇门一击而碎,顺便把我打得从门的这边飞了起来,整个人撞在对面墙上,鲜血从鼻腔与喉咙间同时喷出,染红了身前那块藏蓝色的地毯。

    那扇倒霉催的门颤抖着坚守了大概两秒钟的岗位,轰然崩塌,那位出手的仁兄此刻就站在外面,挺好奇地向内张望——中等偏胖的白种男人,长着长长的脸孔,两边鬓角也留得配套的长,在脸颊两边还留出两个勾,让他的每一个表情都显得特别夸张。

    他穿皱巴巴的灰色西服,上下两颗扣子都扣紧了,突出一个形状相当夸张的肚腩。

    这位仁兄慢吞吞跨进门内,上上下下看了周围一圈,视线定格在我身上,但没有超过一秒,就转而锁定了先知的那把摇椅。

    他像是和主人熟稔的访客,就那么随随便便地举步上前,缓缓接近先知。

    黑洞洞的门外,另外几条幽灵般的黑衣人悄然现形,手持长枪短炮,相互掩护着进入室内,站成战术队形。

    他们高矮胖瘦不同,全身上下都被连身的黑衣包得严严实实,但都是男的,而且在持械破门这个领域,百分之百都是专业人士。整张脸上只有眼睛露在外面,充满警惕,冰冷而镇静。

    我趴在地板上咳了半天,感觉心肝脾肺似乎都碎成了好几块,正纷纷喧哗说哪个王八蛋下手这么狠,一来就是断根的手段。

    比内脏更加受创、已经接近完全粉碎的,是前一段时间我蜗居烟墩路时,拼命想要说服自己这是一个正常世界的信心。

    灰衣男子离先知的摇椅并不算远,但他很明显非常顾忌这个还在摇椅上没心没肺死睡的痨病老头。因此态度严肃,步调谨慎,一分一寸地接近。

    从轮廓上判断,我想他的西装下必然穿着非常结实的防弹衣,证明这一次的行动对他们来说,也并不是在过家家酒。

    我抿着嘴慢慢爬起来,举手擦去唇边的血迹,尽量不动声色,心里拼命转着怎么逃跑或反抗的念头。

    真不习惯自己琢磨这么重要的事,要知道我可是跟奇武会的董事会成员在一起呢。按道理我只要把先知拎起来往那边人堆里一丢,然后自己坐上摇椅抱着手臂看功夫片就行了啊。而且每一幕打戏都绝对新鲜热辣,永无重复套路。

    问题是先知已经事先声明他一无是处,你说我相信他好呢,还是不相信他好呢?

    没法问他要个准信,因为他还在睡。

    我慢慢爬起来,有的枪口便不声不响地对准了我,那是无声的警告:“不要动。”

    我咧嘴笑了一下,说:“别怨我多嘴,只是提醒你一下,他一时半会儿可不会醒。你有事不妨问我嘛。”

    领头的灰衣男子停下脚步,意味深长地看了我一眼,用一种十分平板、像用机器合成的声音说:“你是谁?”

    我站直了身体,手垂在两边。想深呼吸几下努力放松心情,保持镇定,然后才发现,其实自己没有想象中那么焦虑、紧张和害怕。

    我经历过丧尸围城,也经历过千里逃亡,衣服被血染成过红色,又被脑浆重新染白。曾经斯百德和我聊天,说过他对人生的看法。人生就是不断经历从恐惧、适应到麻木,主动或被动的变化,接受或放弃。再一切重新来过。

    我当时嘲笑他的态度必然不被天下人妻欣赏,要是敢结婚的话,迟早会被割掉小鸡鸡。

    但这一秒钟,我知道他是对的。

    无论愿不愿意,经历已经改变了我。

    至少现在,我压根不怕死。想想昨天晚上刚拉了二十几个垫背的,我死哪儿去都不会孤独寂寞冷的。

    我举起双手走上前,径直挡在先知的摇椅前,轻松地说:“你找奇武会的人吗?”

    灰衣人凝视着我,久久,然后我如愿看到了他眼中闪过那一丝释然的火花。在他开口之前,我已经点头:“是的,我是判官。”

    灰衣人反问了一句:“你是判官?”

    我耸耸肩:“你没有做过功课吗?”

    他咧嘴一笑,声音总算有了高低:“我怎么知道你是真的?”

    这句话倒是叫我一愣:“这玩意儿也有假的?”

    他不再说什么,仿佛对我们正在谈论的话题瞬间失去了兴趣一般,语调很是厌倦地说:“不管是真是假,对我们来说,都是一样的。”

    他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身后那些掠阵的兄弟,身体动作出现了一些微妙变化。就算是用摄像机锁定,然后逐格记录,也许都无法明显看出他们的动作。

    但我看得出来。

    尽管我保持了足够的镇定,但肾上腺素并没有受到影响,还是和往常一样在滋滋往外冒,神经末端活蹦乱跳地兴奋着,在打起来还是逃出去的冲动中拼命打转。

    这种时候,我对事物的观察力,会比一根针还要尖锐。

    灰衣人还在说“一样的”这三个字的时候,我突然迅速转身,合身扑倒在先知身上,心中努力祈祷着这个摇椅底座足够灵活,一面脚下一蹬。

    摇椅果然很灵活,我转了个一百八十度,变成推着整个摇椅,一声狂吼向灰衣人冲将过去。他的嘴巴都还没合上,猝不及防被我一逼,本能一避,我于是长驱直入掠阵队伍,这么近的距离,他们很难射击而不伤害到自己人。我就是赌这一点余地,看能不能冲出大门。

    这么跑是不是最佳选择,就算跑出大门后又能怎么样,我都没去想——脑子不够。

    但不管在什么情况下,坐以待毙都不是小霸王丁通的风格。

    黑洞洞的门离我们只有大约半米,这时我右脚后跟一热,右腿立刻失去支撑,猛地跌了下去。而后一长串子弹从我耳后打过来,打在地毯上然后穿透木头地板,闷闷的嗒嗒嗒嗒嗒嗒声。

    灰衣人反应真够快的。先知的摇椅失去控制,一转,侧着撞上门边的墙。

    我不假思索往后拼命蹬了几步,原先我下半身所在的地方立刻又多了一大堆弹孔。有几个弹壳弹起来擦过我的脸,耳朵热辣辣的,我伸手一摸,一手的血,心里一下就凉了。

    眼角一瞥,那票队形被我冲乱了一下的黑衣人已经完全恢复了控制,所有枪口都掉转向我,而且手指都在下扳。他们不会为我多浪费一秒钟时间。

    我最后看了一眼先知的摇椅,他居然还好好地靠着,只有毯子被我刚才一推,翻了上去,把他半边脑袋都盖住了。

    我心想要不你还是继续睡死拉倒吧,以后人家帮你写传记,还能稍微春秋笔法一下,说你梦中遇袭,不幸牺牲,跟张翼德似的。

    然后我就两眼一闭,等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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