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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ach

[分享] 《郭小峰探案系列》作者:范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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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8:07:27 | 显示全部楼层
解决之道 十四

“当然,你应该感到庆幸。”郭小峰终于声调和蔼地开口了:“如果没有遇到我,现在情况会是怎样的呢?”
唐婶儿没有回答。

“我猜肯定已经得手了,”郭小峰替她回答:“也就是说作为帮凶已经确定无疑。”

他很快就听到了言不由衷的轻飘飘的恭敬语气。

“是呀,是呀,幸亏遇到了你。”

“然后呢?” 郭小峰不动声色地偏着头继续推测:“开始分钱,当然是‘铁扣’讲义气的前提下,但根据他以往的记录,恐怕够戗,不说远的,单说他去年做完案自己溜之大吉,留下那个保姆或者说搭档就能说明这一点。”

唐婶儿努力使脸上不显出反驳的表情,——警察就是这样,挑拨离间。再说,案做下了,还不是各自逃掉?没有逃掉是没本事,怨不得别人!——但她不想和警察讲这个理。

“是的,是的。”她低声附和。

郭小峰斜睨她一眼,继续说道:“姑且算他有义气,给你们各自分了钱,然后各自奔逃。他当然可以逃的远,毕竟他是光棍一条,他的新任女友也可以跟着跑,你呢?”

唐婶儿立刻承认:

“现在我知道自己是犯糊涂。”

“哦?”郭小峰似笑不笑地问:“那你说说,你糊涂在哪一点?”

“我——,”

唐婶儿结巴了一下,她并不觉得自己糊涂,本来什么都算计妥当了,只是人算不如天算,功亏一篑罢了,但问话还是要回答的,要不怎么过关呢?

“我,我忽视了法律的尊严。”

“呵!” 郭小峰突然毫不掩饰地给她一个轻蔑的冷笑,声调陡变:“没想到你也会打官腔?!好吧,那就让我来说说实在的吧,——恐怕你还忽视了别人的智商!其实你自以为一切都算计的很周到,根本不需要逃,你又没有入室,以前又没有案底,和‘铁扣’也是才交往上的,神不知鬼不觉,拿到赃款还可以照常生活,对不对?”

唐婶儿下意识地咬紧了嘴唇。

“美好的设想!”郭小峰毫不掩饰自己的轻蔑:“不过很遗憾,非常遗憾,别人不会都像你想的那么傻,否则,我连认都不认识你,怎么会追踪你呢?别以为我是追踪‘铁扣’才注意到你,恰恰相反,是追踪你才引出‘铁扣’这条大鱼,只不过结果犹如最初怀疑你的人提到的那样——‘老鼠拉木锨——大头在后面’而已。”

看着唐婶儿渐渐失去镇定的神情,郭小峰向前探了一下身子:

“让我来告诉你一个事实:无论你怎么谨慎,只要有交往就会引起旁人的注意,不会像鸟飞过天空那样不留下丝毫痕迹。——也许你不信这个,但你一定要相信,只要发生了案件,所有相关的人都要被怀疑,你不会被漏掉的。而如果一个一贯贫穷的保洁工突然有了钱,警察也不会视而不见的。也许你会说你会尽快花掉,但如果是买东西,一反常规的消费,大概你还没花完,警察就会控制了你;当然你也可以暂时藏起来,但我告诉你,短时间内警察不会放松,长时间的话,我推测,大概也失去了你冒险搞到这笔钱的意义。”

唐婶儿的身体晃了几晃。

“还有,你以为钱交到学校就可以没事吗?在这种情况下,你儿子会被忽略吗?不要天真,我告诉你,警察立刻就会去学校调查,钱将会被冻结,最终还给他们原来的主人,而不是想要它们的你们!——你儿子的学费问题将一如既往。不仅如此,在调查时期,你儿子也要被警察带走询问——”

“可这事和他无关!”唐婶儿失声喊道。

“证明无关也需要调查取证,谁让有人给他制造嫌疑污点呢?你认为这会有助于他在学校的声誉吗?一个本来贫穷,却上进、清白的好孩子现在披上了犯罪污点,因为不了解内情,人们还会插上想象的翅膀——”

“我可以去解释!”唐婶儿激动的喊道。

“你?已经在监狱里啦!”

“这不公平!”唐婶儿颓然坐到了椅子上,虚弱地说,双手捂住了脸。

“爸爸——”一直在门外偷听的爱梅溜了进来,她怜悯地看了唐婶儿一眼:“她已经意识到了。”

“很公平!” 郭小峰仿佛没有听到女儿的话,继续滔滔不绝:

“既然他的母亲都不能周到的为他设想,别人为什么要详知内情呢?”

一些湿润的液体从唐婶儿粗糙的指缝间渗了出来,爱梅的心颤了一下。

“即使是详知内情又怎样?”郭小峰身体向后靠了靠,无动于衷地继续说:“我推测你儿子要读研究生,大约为了是能进一个待遇更优渥的地方——不幸的是,这样期待的人很多——而竞争激烈时,人是会做出种种不高尚的行为的!——出于种种不可猜测的目的,总会有人有意无意的以更批判的态度向那些单位透露出内情,到时候别人也许会认为是你儿子让自己的母亲去犯罪的——,啧、啧、多么可怕的声誉!”

“不,不是这样的!”唐婶儿再次激动起来。

“那又怎么样?你能控制别人的头脑吗?”郭小峰保持着轻蔑的表情:“好,就算事实一丝不走样,人们知道你儿子是个完全不知情的局外人,那结果又会怎样?这些详知内情的同学、老师或单位会怎么说呢?我可以告诉你,他们一定会说,这是个无能不孝的孩子,居然把自己的母亲逼上了犯罪道路!因为他即使不知道你决心犯罪,也不会不知道家里的经济状况!——而不孝——虽然不孝的中国人不可胜数——但却是中国人最憎恨的品质。尤其是那些老板!——赚足银子的老板现在都开始变成‘儒商’了——‘儒家崇拜者的商人’,表现之一是盼望员工骡子般的干活,傻子般的忠诚,而据说寻找这类‘想象中骡子、傻子’的重要途径就是找‘孝子’,‘盲孝’才能‘愚忠’嘛!千百年来都有这种看法,所以总在不遗余力的推广‘孝子论’,我不想在此评论这想法做法正确与否,但目前这个事实却无法忽略,也就是说,你的行为不仅影响你儿子的现在,还有——将来!”

“别说了,”唐婶儿哀求地喊,她缓缓抬起头,带着满脸潮湿的绝望说:“我没有想到这么多,我没文化,我不在乎进监狱,只要能赶快解决眼前的问题就行了——”

“问题是——解决不了问题。”

“我现在知道了。”

“干什么都需要才能,”郭小峰恢复了温和的语气:“犯罪——也一样,恕我直言,你不是这块材料。”

“我什么材料也不是,”唐婶儿哀哀自怨:“要不然我也不会这么做难,也是没办法,我才决定豁出去,好不容易撑到现在了,为了孩子的前程,无论怎样我也得顶过去呀。”

“我明白,”郭小峰缓了口气:“我也是一个女孩儿的父亲。但你没想过全家共同想些解决问题的主意吗?全家,包括——你儿子,毕竟,他受的教育最多。”

“他能有什么办法?他只要把书读好就行了,上学不就是读书的吗?”

“上学是什么我不敢总结——”郭小峰淡淡地说:“但如果条件不允许,恐怕就必须考虑读书之外的一些事情了,既然你不能解决问题,又不锻炼他,岂不是还是贻误了他?”

“可,他还是孩子,我不想让他分心。”

“他多大了?”

“二十三了。”

“这个年龄还是孩子?”

“他,他不是还在上学?”

“上学?上什么学?小学吗?”

“不是,唉——,你不理解一个做娘的心,只要他能好,我死了也愿意,当年——”

郭小峰立刻挥挥手,打断了对面这位母亲显然要开始的漫长回忆,他可不想把话题岔到养儿不易的话题上,不耐烦的继续说:“问题是你死了也不能解决所有问题,而且,如果你把你儿子养成了个笨蛋,恕我直言,一个笨蛋的重要特征之一,——就是他能遇到比别人多得多的问题和麻烦。顺便告诉你,你儿子的路还很漫长,将要在生活中遇到的问题可能象他能看到太阳升起的次数一样多。”

“我能管一天是一天。”唐婶儿英勇地挺直了胸膛。

但这并没有感动面前这个警察,郭小峰毫无表情地反问道:

“那现在眼前的问题你打算怎么管?”

唐婶儿哑了。

爱梅觉得——自己终于明白了爸爸的心意了,他想让唐婶儿明白,不要再包揽孩子的一切。这会儿唐婶儿大概也明白自己的力量已不足托起儿子专心的校园生活了,她暗想,事实上,早就不足了,只是做父母的总也不肯醒罢了。

“我知道了,”唐婶儿叹息着低语:“这次我一定会和儿子谈谈的。”

“会吗?也许那时你‘做母亲的心’又不忍了,或者现在就问问你儿子为好,他就在外面。”

“你——”刚刚开始陷入母爱情肠,放松下来的唐婶儿犹如迎面挨了一砖,惊讶地站了起来:“干吗叫我儿子来?”

“又什么关系?”郭小峰无动于衷地反问:“本来你就不介意他知不知道你是否犯罪,否则当初你怎么敢决定做?”

“不,不是这,这样的——”唐婶儿结结巴巴的说,胸口激烈的起伏着,不知如何表达,只觉得窝囊憋气,她一时说不出话来,对眼前这个警察的憎恨的火焰“噌”地重新燃烧起来了。

“爸爸——”这一声包含了爱梅所能表达的所有惊讶和愤怒,她没想到爸爸居然这样?——尽管她也明白这是想用各个方面逼迫唐婶儿以后不敢再犯罪了,可这种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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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8:08:59 | 显示全部楼层
解决之道 十五

愤怒并没有特别的力量,即使是两个人的。

穿着一件旧旧的红灰色羽绒服的唐浩宇还是很快被带了进来,他身材瘦削,脸色有些苍白,厚厚的镜片遮住了眼睛,使人很难一眼看出他在想什么。

他看了看郭小峰,又看看母亲,嘴唇动了动,却没有说话。伸手把背在背上的旅行包放在地上,又扶了扶眼镜,带着对可能的不幸结果有充分心理准备的抑郁阴沉表情站在那里。

“小宇——”唐婶儿颤声喊道。

仿佛没有听到母亲的呼唤,唐浩宇依然静静地盯着郭小峰。

“本来准备今天回家过年对吗?”郭小峰慢条斯理地开口了。

“是,”唐浩宇伸手从口袋里拿出两张火车票 ,表情有些神经质:“好不容易才买上,因为走的晚,错过了学校的统一定票。我不得不在火车站排队,那么多人,中国人真多,尤其是过年回家的时候,车站真是人山人海,如果拍下照片,我相信比长城还有标识意义。”

“我也相信。”

“所以我不得不站在那里排队。”唐浩宇把车票又放回口袋:“足足排了两天,还好,我比较走运,买上了。”

“真不错。”

他们都不说话了,静静地对视着,终于——唐浩宇忍不住了,他垂着眼睛说:“其实我不用这样的,刚放假学校可以统一订票,都是因为她,”他的头向母亲偏了一下:“她坚持要晚走几天。”

“是吗?”

“是的。”唐浩宇抬起眼皮,苍白的脸色突然泛出了血色,嗓音也变得尖利了些:“是的,是的,是的,到底出了什么问题,你直说吧!”

“爸爸——”爱梅乞求地喊了一嗓子。

但郭小峰依然一幅没听到的模样,维持着慢条斯理的语速:“是这样,为了你的学费问题,你妈妈做了一件很危险的事。”

“小宇——”唐婶儿有些绝望地冲儿子喊道,不知怎么才能赶到这个死警察说明之前,给儿子先做些解释——那么复杂的一件事!

唐浩宇并没有想象中的震惊,他安静地站在那里,像是回答郭小峰又像是自语:

“我猜到了,警察叫我来时我就猜到了,我听到了他们的交谈,仔细想想我早该猜到了,一定要晚走几天,一定要回去上班,莫名其妙!”

“我也是为了——”唐婶儿哭了出来。

“——为了我,对吧?”唐浩宇依然不看妈妈,自顾说:“我知道,都是为了我,我大姐打工是为了我,我二姐辍学也是为了我,我爸腿有病不敢看医生也是为了我,你来北京打工也是为了我,你们都是为了我,全家都是为了我,开口闭口都是为了我,无论做什么事都是为了我,我可真幸福!”

“唐浩宇,你——” 爱梅惊讶地喊了一嗓子。

“可我得到了什么?!”唐浩宇没有理旁边爱梅气愤的呼喊,突然嘶哑地吼叫起来:“得到吃最差的,穿最差的,不敢娱乐的生活状态,得到了现在学费还欠着两万多的情况。”他突然又仰天大笑:“哈哈哈——!对!还得到了对你们的感情债,要用一辈子来还的债。”

唐婶儿呜呜的哭了起来。

爱梅转过头憎恨地看着爸爸,她从未如此厌恶他,没想到在家无可无不可的爸爸居然有这样一面,像一只残忍的捕鼠猫,把老鼠弄死之前还戏弄一翻。

郭小峰安然地坐着,直到对面的小伙子看起来冷静了一些,才慢吞吞地开口:“你感觉很委屈是吗?”

“哼!”

“那你干吗不自己多想想赚钱的办法呢?”

“他们不让,让我先好好读书。”

“他们?是谁?那些放债的人?”

唐浩宇的喉结激烈地上下滚动着,太阳穴的青筋都蹦了出来。

郭小峰视而不见,无比讥诮地继续问:“这次你倒毫无怨言的听话的了?”

唐浩宇怒视着面前这个四十多岁表情讥诮冷漠的警察,突然,从口袋里拿出车票愤怒地摔在地上,“我不回去了,我留在北京打工。”

“打工?主意不错,不过这么短的时间,似乎也不能解决根本问题。”

“我会接着想办法的,”唐浩宇嘶哑地喊道:“我可以做苦力,做保洁、做家教,做,做——”

“——做很多事。”郭小峰接着他激动地一时说不下去的话,说:“只要肯好好想,我猜你的同学中也不乏这类优秀榜样。”

“是的,我也会的。”唐浩宇梗着头回答,脸上泛着激动的红色。

看着对面的年轻人,一直冷苛的郭小峰突然微微一笑,站起来绕过桌子,低头把摔在地上的车票拣了起来:
“我相信你,作为一个上年纪的人,听到年轻人说出这样有骨气的话真是很欣慰。”他瞄一眼面前这位依然梗着头的年轻人,继续说:

“不过人生是长跑,努力也是长期的事,倒不急在这一时,尤其是当务之急已经解决的前提下,别这么看着我,我还没告诉你吗?——你妈妈无意发现了一个准备偷窃广进公寓的杀人犯,非常巧,她遇到了我,于是向我告发了,这是很危险的,虽然我可以自负的说,遇到了我危险就减少了一半;更巧的是,那个人是我们悬赏追逃的杀人犯,所以,她将可以得到三万元的奖金。”

他伸手把车票塞回唐浩宇的口袋里,因为这个正气愤的小伙子一直不肯接他递过去的车票:“既然票都买好了,还是回家过年吧。”

看着变得呆若木鸡的唐浩宇,郭小峰的脸又回复了严肃:“虽然这次很幸运,年轻人,但我希望你尽快开动脑筋,找到发挥自己知识才能的最佳谋生方式,那才是艰辛生活真正的解决之道!而未来可能的不幸只是来自意外,而非必然!小伙子,成年人是没有资格逃避生活压力的。”

“好了!”他最后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边向外走边说:“跟你妈妈一起收拾收拾坐火车去吧,我也要出去看看安排押解犯人的车过来没有,押他,自己也要顺便回家过年。”

他大步走出屋外,仅用眼角偷偷瞥一眼唐浩宇那由愕然又渐渐复杂的神情——就快步出去了,避免去看又一次捂住脸,抽动着肩膀的唐婶儿,和不知什么表情的女儿。

但女儿却愿意让他知道她是什么想的。

“爸爸——”

爱梅追了出来,她的眼睛里既包含着深深的歉意,又蕴藏着为之无比骄傲的——复杂目光。

“噢——,爸爸!”她喊道:“噢——,爸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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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8:11:14 | 显示全部楼层
死亡因子 一(上)

郭小峰带着很不满意的神情发动了车子,前往刚才女儿在电话里叫嚷的什么“快乐人生”旅行社,旅行社设在身居市中心的金鼎大厦里,——而他是最讨厌在假日期间驱车前往闹市区的(他感觉那些拥挤的人流车流拥塞得足以让一个二十岁的心脏瞬间衰老到九十岁,而最近的他一想到“健康和死亡”五个字就心惊肉跳的)。

他皱了皱眉头,是的,两天前他们是谈到过旅行的,这又有什么奇怪,谁受了那么大惊吓之后都难免会想到一些享受人生的欲望的,但是——,过去,就过去了嘛!他自己可不是被生活娇生惯养着长大的人,为了表示快乐,当天他们就在一家位列于最高档层次的酒楼大吃一顿,第二天——也就是昨天,他们又去了商场,各自买了几件相对于平时消费水准明显奢侈的衣服和包。

这还不够吗?郭小峰暗想,难道女儿还非要狂欢个没完,非要把那天谈到的消费计划都一一付诸实施吗?

真是的!他恨恨地想,这一切都要怪那个粗心大意的医生,当然,也许应该怪护士,或许就是那个风度绝佳的老院长。

半个月前,全支队做了非常全面细致的统一体检,这本来是好事,他自己更是乐呵呵地做检查去了(自从为自己设定了丰富的退休计划以来,对于健康,他就额外重视起来,而且除了胃,他一直对自己身体状况感到沾沾自喜!)

然而——,坏情况出现了,——很快,几乎每个人都拿到了体检结果,他却没有,而且要求他必须复检,复检的项目是肺,听到这个消息后,立马儿——他就觉得——胸口疼地很,而且总想咳嗽。

但接下来的情况证明——问题比想像的还要严重,女儿爱梅在还有两天就是“五一长假”的情况下突然提前回家了,虽然满脸都是笑容,但微微红肿的眼泡儿和极端乖顺的表情(那是女儿自出生之后从来没有过的),让郭小峰的心不由得沉到了脚底板儿。

第二天,他带着自己年轻时曾经抽过十几年香烟而追悔莫及的心情起了床,勉强打叠精神,又十分自尊地挂上了无所谓的假笑才离开卧室。

下了楼,女儿已经在洗漱了。

“起来了。”

“是,爸爸。”女儿立刻带着满嘴泡沫微笑着回答,一双大眼睛此刻肿成了一条缝。

他看了看女儿的笑脸,马上偷偷瞄了眼镜子,收起了满面笑容(他感觉可能这样看起来还更自然些)。

一顿在他家里显得过分丰盛并且中西合璧的(主食有红豆粥、雪菜包子、牛奶、蛋糕、熏肉和四色小菜)却味同嚼蜡的早餐之后,他们十分默契地一起离开家,前往医院。

“今天天气真不错,”下了车的郭小峰抬头看看碧蓝的天空,微微眯起眼睛:“阳光这么好。”

“是呀,”女儿附和:“今年‘五一’的天气一定好。”

“这种天最好出去走走。”

“是呀,”女儿继续附和着:“很多人都会选长假出去旅游的。”

他默默地向前走了几步,突然有些歉疚地说:“但我们家从来没有一起旅游过,包括你妈妈在的时候。”

“这不怪你。”女儿立刻体贴的回答;“你工作太忙了,假期也未必能放假,再说到了假期,景点都是人,转着也没意思,还不如在家。”

后面的话是他一贯搪塞女儿要求旅行的理由——今天却由女儿说出了!

但这前所未有地体谅态度只是令他的心更沉了,要知道,以前女儿爱梅总是就这个问题向他气汹汹地抗议,并且每次都竖着十个手指一一驳斥着自己解释的理由。

他产生了些就要死掉的悲凉。

忍了一下发酸的鼻子,他尽量用幽默的口吻说:“是呀,那些该死的罪犯为什么不也放假歇歇?”

“可不是,”爱梅模仿着他的口吻回应道:“真希望他们能出个老大,然后定个犯罪公约,确定一下一年中的工作时间和休息时间,这样警察也有时间休息休息。”

他们都没有笑出来。

又默默地走了几步,他突然下定决心:

“爱梅,不如我们去作个旅行吧,我打算请假好好休息几天,局里一定会同意的。”

不知怎么的,最后的话让他的鼻子更酸了。

“可——”女儿迟疑地应道,又小心翼翼地看看他的脸,然后说:“其实很多地方你都去过了,还不如在家歇歇。”
“不,那都是出差,我想轻松地出去转转。”

“那好吧,”女儿毫无喜色:“如果你想去,我陪你,学校我也请假了。”

“我想去。”郭小峰坚定地回答。

接下来是镇定而又沉默的气氛,直到等拿结果的前一刻,女儿突然就像发疟疾似,浑身抖了起来。郭小峰连忙背过身体装做没看见女儿的抖动,只是那一刻间,他感觉不到心的存在,仿佛跑到了其他地方。

门被推开了,一个护士拿着体检结果走了出来。

“你是郭小峰吗?”她问。

“是!”郭小峰奇怪地发现自己嗓子莫名其妙的有些嘶哑了。(过后,他庆幸自己平时的嗓门就是低沉的,满心期待没有人听出他那一刻的软弱。)

“啊,你没什么事,非常健康!”

“什么?”他和女儿同时喊。

还没等他接过体检单,女儿一把推开他,抢先拽了过来,在仔细看了一遍后,突然发出一声——快乐的——长长的——啸叫:

“啊————————————”

郭小峰眨了眨不知何时湿润的眼睛,刚要说:“谢谢,”

就见女儿兴奋地面容变的有些迷惑了:

“对不起,我得到的消息说是我爸已经是肺癌晚期了,怎么这次检查是一点儿事儿都没有了,上次那个检查单呢?”

“这个——”护士的声音有些吞吐了:“我们核实了一下,第一次把你爸爸和另外一个病人的体检单搞错了。”

“什么?!”女儿的眼睛立刻像张飞一样横立起来:“搞错了?你怎么说的那么轻巧,你知道这件事对我们的打击有多大吗?我专门请假从外地跑了回来?家里要有人有心脏病,那还不得吓死了?我告诉你,你要给我个说法!”

护士看看怒气冲冲的爱梅,并没有被吓住,反而一耸肩膀:“医院这么大,病人这么多,出现一些问题也是难免的,再说,现在不是说清楚了吗?我还要忙。”

说完,施施然地离开了。

“算了,我们走吧,爱梅!”郭小峰劝解道,此刻充满劫后余生感的他,自己倒没什么火儿,——确切的说,还有些庆幸呢!

爱梅扭过头,郭小峰立刻发现女儿已回复到平时的表情,他知道——自己的劝解肯定不会有用了,果然——

“不行。”爱梅坚定地回答:“我要找他们说说,什么事嘛!哼,她不给我说法,我就找她的领导,我要找院长!”
说完,也不管爸爸是否同意,拔腿就走,郭小峰摇摇头,轻轻叹了口气,只好跟在后面,虽然他很清楚的知道,既然他们没有为这一错误信息而失去可以量化的损失,肯定不会得到什么补偿的,顶多过过大吵一顿的瘾。

在经历了几个人的推诿之后,他们被介绍到一个“副院长”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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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8:13:09 | 显示全部楼层
死亡因子 一(下)

面前的这个吴院长大概七十来岁,有着整齐的银发,红润的气色和弥勒佛般的笑容,而且浑身散发着人们心目中教授应有的儒雅、亲切和高贵,充满了慈祥却又让你不得不敬畏的权威气质,仿佛一间装潢高档的专卖店,粗人进去也会吓得增加几分文雅和礼貌。

郭小峰立刻就怀疑这位应该退休的老医生依然工作的原因之一,——就是专门负责医疗事故纠纷的。

“请坐。”老院长声音慈祥地开口了,眼睛在他们父女之间来回一扫,即刻准确地把目光投向了爱梅,仿佛就知道是这个姑娘有强烈的不满。

爱梅的口气果然平和了不少,但依然有些激动地把情况说了一遍。

吴院长的笑容收放自如。——他不再笑了,而是很理解地看着爱梅,当爱梅说完一遍后,他亲切地说:“别急,别急,慢慢说。”

爱梅这次更有逻辑地把事情叙述一遍。

“噢——”吴院长点点头,然后他一脸歉意地再次说:“对不起,你得体谅我,小姑娘,我老了,脑筋跟不上了,你可不可以再简单讲述一次?”

郭小峰几乎要笑出声了,这个院长真是深谙心理学,多年的预审经验告诉自己——重复的表述可以轻而易举地削弱当事人的激动情绪,而对爱梅这种突然爆发的火气,此方法简直是止怒良药。

爱梅这一次的表述果然更加平静,虽然还努力保持着自己的怒火,但就是不聪明的家伙也能听得出来,她的火儿已经是虚火了。

“是这样——”吴院长点点头,仿佛终于明白了事情的原委,他的脸上又挂上了慈祥的笑容:

“听起来是个值得庆幸的事情。”老院长的表情也像自己说的那样,——真是一脸庆幸!

“值得庆幸?”爱梅的眼睛又圆了,显然恼火也再次升了上来了。

“是呀,”吴院长一副奇怪的表情看着爱梅:“难道小姑娘你希望不是这样的结果?难道你希望结果是曾经以为的那样——肺癌晚期?”

“不!不!不!当然不!”爱梅矢口否认,吓了一跳,——但随即,似乎又意识对方有什么逻辑漏洞,她有些不服气地偏过头打算好好想一想,然而没等她想出个所以然,——吴院长已经及时地补充解释那个很容易发现的把柄。

“当然,医院搞错也不对,但是——,小姑娘,你应该是大学生吧?大学生都有思想了,你应该知道,不管是一个人还是一个机构,包括一个世界,都不可能永不犯错误,对吧?好的社会不是完美的,不犯错的,而是既能‘容错’,又能及时‘纠错’,对不对?”

爱梅楞了片刻,然后有些不情愿地点点头。

吴院长很从容地微笑着,然后突然又用非常感谢的目光扫一眼郭小峰,仿佛告诉他,自己是知道他明白自己话语上的漏洞的。

这顿时使郭小峰觉得自己不便多嘴,显得过分小气。

然后,老院长的目光又微笑地注视回爱梅:

“你看,我们医院是搞错了,几个单位同时体检,人太多了,所以搞混了,——但是,我们不是马上请你爸爸来复诊了吗?完全没有耽误时间,又及时的发现搞错了,没有形成任何恶果,对不对?”

“可,可我们受惊了!”爱梅孩子气地歪着头强调。

“是的,肯定受惊了,”吴院长点点头,很严肃地说:“看的出来,你是个很孝顺的孩子。”

爱梅忍不住既害羞又得意地笑了。

“不过,也许你不知道,偶而受惊对健康是有好处的,当然这仅仅指健康人,但你们都是很健康的,对不对?我告诉你,我刚看了你爸爸的体检表,说实话,我认为他活过一百岁应该是很容易的,——顺便告诉你,我可是个不折不扣的医学专家啊!”

这回连郭小峰都忍不住咧开了嘴。

“你可真会说,院长!”爱梅哭笑不得,她已经完全没气了。

“哎——,”吴院长反倒严肃起来;“我这可不是乱讲,人受惊会怎么样?血液循环加速,分泌大量肾上腺激素等等,但你知道吗?运动也会产生这样的效果,我想运动的好处不用我唠叨了吧?”

这回爱梅可及时地抓住院长先生的漏洞了。

“但运动后是愉快的,可这种惊吓的感觉可坏透了,我再也不想有这样感觉了。”

郭小峰不宜察觉地摇摇头,他想这位睿智的院长先生决不会做这样无赖的强辩的,一定是后面有话,果然——
“说的对,孩子,”吴院长及时地接了下去:“所以我说,是偶然而不是经常。”

老院长又微微摆了下手,示意此刻似乎想争辩些什么的爱梅听自己把话说完,然后换成了犹如正上课的教授那样语重心长的口气:

“但是,人生是酸甜苦辣都有的,任何一味都能让我们汲取到营养,如果只有甜蜜那就危险了,我的孩子,——想想那些成功人士,他们几乎都经历过特别的坎坷,但他们为此痛苦和愤怒吗?不,他们最爱说的是——感谢苦难!因为他们都能从中汲取到最有价值的,甚至可以说,——他们能成功都离不开这些苦难的磨砺!我们又怎么能把一次偶尔的受惊看成完全的坏事呢?”

看到女儿已完全没了来时的汹汹气势,像个学生那样又敬畏又迷惑地坐在那里。郭小峰暗暗叹口气,刚想提议“走吧”,——女儿又迟疑地开了口,这回口气完全像个学生,而不是进门前的维权斗士了。

“那这个事儿,我们能汲取什么经验呢?”

“孩子,太多了!”吴院长那文雅的面孔变得严肃起来,他显得意味深长:“比如说,当我们突然发现自以为还很长寿的亲人可能马上就要离开我们,是不是至少更清晰的明白,人,一定要珍惜现在每一天的生活?”

现在是郭小峰几乎是哭笑不得了,这位风度高贵的老院长以如此深沉的表情不过说出这样的老生常谈!?——虽然他承认,老院长确实把这句老生常谈说得深沉练达,极富感染力,远超平常人的水准,——但也太老生常谈了点吧?

——可郭小峰却发现女儿却是拼命点点头,仿佛听到的是世间最深奥的真理?

要是自己这么说,郭小峰忍不住有些悻悻地想:女儿准“哼”一声先给自己一个白眼,然后大摇大摆地转身跑了,——或者更糟,强词夺理的驳斥自己一顿!

“死亡是永恒的,孩子!”老院长的风度更加优美,那一刻,哲学家般的深沉面容陡然又转换如诗人一般富有激情:“——就像奔向大海的江河那样,其实每个人从一出生就踏上了奔向死亡的征程,可以这样说,即使是最健康顺利的人生,对于亲人之间,从我们相看的第一眼起,就踏上送别之路上,——慢慢的看着你走。”

爱梅呆住了。

“——然而,即使是这样的送别,你以为就可以成为每人的选择吗?不!孩子,人生还有好多意外,我可以负责地告诉你,如果说大部分疾病还有征兆让我们有时间告别的话,那么,意外连这个机会都不会留给我们,想想几年前的‘非典’,我们连亲人的尸体都见不到;——如果你觉得这还算特殊情况,那就想想交通意外,你知道全国每年死于车祸的人数吗?那是很惊人的,我向你保证,孩子!很惊人!”

爱梅倒吸一口冷气。

“所以说——”吴院长亲切地站了起来,自然而然地走过去,打开了房门,他们也都像被施了魔法似的乖乖跟着站起来走了过去。

他亲切地拍了拍爱梅的肩膀:“对于人生,我们常常会有各种各样的错误观念,我的孩子,这些观念犹如潜藏的毒素,在不知不觉地戕害着我们现实的生活,——所以,虚惊一场也许是最好的解毒药,记住这次受惊吧,——牢记自己得知坏消息时内心的愿望,想为爸爸做些什么就赶快做,人生的旅程并不安宁,孩子,我们随时都可能会失去我们的亲人的。”

爱梅咂摸着这些话走了出去,然后回头充满感激地最后说道:“谢谢啊!”

而此刻,睿智的吴院长正有些顽皮地冲自己挤了一下眼睛,仿佛两个同谋的表示成功的暗号。

郭小峰顿时觉得自己即使回家也不便向女儿分析刚才那一番道理的问题所在,而且——他必须承认,吴院长最后的话也令自己由衷地升起一丝期待——女儿会不会因此乖顺听话呢?任由自己差派?争做家务?——等等等等,即使自己还很健康!


车子终于在蜿蜒的车流中到达了目的地,郭小峰停好车子,闷闷地想,看来自己要为一时的自私心理付出代价了,女儿不仅没有发生自己期待中的变化,反而有滑向“悲观的享乐主义者”的趋势!而且在顺从方面的情况似乎还更恶化了——现在简直还要先斩后奏!——真该回家就揭露一下那个风度翩翩的老院长,这个大忽悠!

电梯口已经有了很大一群人了,郭小峰随着人流涌了进去,大约等了比在上海金茂大厦从一层到顶层还长一倍的时间之后(因为每层都有人上下),12层终于到了,他奋力挤了出去,然后站在那里长出一口气,松了松衣服,这时有五个人从他身边走了过去,一个穿着深蓝色夹克的背影的让他一楞,那人并没有注意他,而是和其他几个一起出电梯向右一拐直向前走,一直走到尽头挂着大大名目的一间办公室,上面写着——快乐人生旅行社!

郭小峰眨眨眼睛,盯着前面深蓝衣服的背影,——是他吗?不会认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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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8:14:39 | 显示全部楼层
死亡因子 二(上)

房间里的人数证明这里的生意远没有电梯那么兴隆,也许是时间快到下午下班时候了吧,——除了刚进来的五个人和坐在最里面的女儿,似乎没有其他主顾了。

蓝夹克正低头翻看各种各样的资料,同时摆摆手,明确拒绝那位正要热情介绍的小伙子发出语音服务。

是他,郭小峰偷瞄一眼,没有认错。——但蓝夹克和那几个人显然没什么关系。

另外的两男两女似乎是一起的。

郭小峰无心再想,几步走到坐在最里面桌子前的女儿哪儿,爱梅正热烈地和对面一个二十多岁,穿着红衣服的,满脸充满煽动性表情和不时挥舞手臂的女孩儿探讨着什么。

“太好了!”爱梅一口决定了的语气。

“爱梅——,”郭小峰不甚痛快地叫了一声。

“爸,你来了!”爱梅扭过头,似乎没有听出爸爸的不满,反而稍嫌埋怨地说:“怎么这么慢?爸,不过没事儿,我已经选好了。”

“选好什么了?”郭小峰更加不痛快:“你知不知道在‘五一’长假期间出门旅游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去参加###和###,你爸爸老了,干不了这年轻人才爱干的事儿了。”

“暧,”爱梅洋洋得意地做了个鬼脸:“这点儿我已经考虑到了,所以我们选5号出发去成都,6号前往九寨沟,7号是长假结束,她们说那个时候沟里就没什么游客了,7、8两天玩儿,9号回成都,然后回来,怎么样,不错吧?”

“你女儿考虑的真周到!”刚才还满脸煽动性的红衣小姐此刻发出绵羊般驯服赞叹的声音。

郭小峰没有看她,瞪着女儿说:“不错什么?我不上班了?”

“你不是请假了?”爱梅大惊小怪地反问:“你亲口告诉我的,要借这个机会瞒着队里好好多休息几天。”

“是呀!多正好呀!”

郭小峰脸一红:“好了,那你呢?等回来都要10号了,你不上学了?”

爱梅一耸肩膀:“你忘了,我也请假了,晚几天也没什么,课不重要,再说,我也可以直接从成都回北京,耽误不了几天。”

“是呀!耽误不了什么。”红衣小姐说。

两个声音的反对让郭小峰更不快活。

“耽误一天也是耽误呀,毕竟还是上学重要吧?”

“那两天没什么重要的课,我保证期末给你考个好成绩好不好?”爱梅的声音里微微有些理亏感,但随即腰杆一挺,又振振有词了:“再说,长见识也是学习呀,走万里路,读万卷书,司马迁就是这样的,史书里你不是最推崇《史记》,说他文字、见识都毫无匠气,那就是出门走出来的呀!”

“是呀!就是走出来的呀。”红衣小姐说。

郭小峰翻翻白眼,女儿在诡辩方面一贯有才华,辩论必须换个方向了。

“爸爸从来不反对你旅行的,你完全可以暑假出去嘛。”

“那你呢?你还能暑假请假吗?”爱梅斜着眼问。

“是呀!能请假吗?”红衣小姐忠实着自己的职责。

“我争取嘛!”郭小峰圆滑地回答。

“是吗?”爱梅冷笑一声。

他发现女儿眼睛里居然射出了他们局长识破下属搞花样时的目光。

“你真这么想吗?哼!又想拖,以为我不知道,拖了几十年了,总以为来日方长对不对?想想妈妈!”爱梅的声音里突然带了些哭腔了:“你还有可能和她一起出去吗?我还有可能和她一起旅行吗?”

郭小峰哆嗦了一下,只是几秒钟的工夫,他的眼睛就转向恰当地抿着嘴看着他们争吵的红衣小姐:“那——,好吧,两个人的旅费是多少?”

“很便宜的。”红衣小姐的状态也迅速转变成了绵羊的头领——山羊般的主动精神;“你女儿很聪明呀,晚这两天,每位少好几百块呢!不过如果你怕耽误她学习,不如选双飞,这样可以节省两天,怎么样?”

“不怎么样。”爱梅眼角的泪花都来不及擦,就赶快凑过来说:“我查了,因为长假期间机票不打折,一个人双飞比双卧就要贵出快两千块钱,两个人双飞就多出三四千块,有这个钱,又可以玩一个地方了。”

“暧——,”红衣小姐的眼睛在两个人的脸上扫射着说:“也许在爸爸心里,学习也很重要。”

“不重要。”郭小峰干脆地回答:“反正已经上大学了,她不在乎,我也不在乎。”

“那也好!”红衣小姐从善如流:“其实一样的,火车也不错,我告诉你们,这个时候九寨沟天气最好了,不冷不热,去了最合适了。”

“听听!”

旁边突然传来一个比较粗横的女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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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8:16:45 | 显示全部楼层
死亡因子 二(下)

在吓了一跳之后,他们同时扭过头去,郭小峰一看,原来是刚才先进来的那两男两女中一个有些虚胖的女人在皱着眉头数落身边的一个男人,看起来那是她的老公:

“人都说这个时候去九寨沟最好了,你干吗非要去海南呢!”

被数落的那个男人大约三十岁左右,个子不高,白白净净的四方脸,眼睛里有种迥乎于多数北方男人的——一种体贴温驯的气质,郭小峰立刻联想到电视比赛中的“好男儿”, 他觉得这是副很难评价的外表,说英俊吧,他不觉得,说不好吧,可能有些女人会狂叫(因为他发现另外一个小脑袋、削肩膀、大臀部,身材有些像个母鸡的女人正像一只母鸡那样顺从地看着那个男人)。

自从看了“超级女声”和“好男儿”比赛,郭小峰对人与人的审美差距就有了更深刻的理解,所以——稳妥起见,他还是决定认为被数落的男人算是个好看的样子。当然,那个男人不再年轻了,而且,他的衣着也说明他的生活境况也不会很棒,这显然深深的,无情地削弱了他的魅力。

但郭小峰很有把握地认为,和他比起来,他的老婆——那个虚胖女人是毫无疑义的普通了,也许像所有的女人那样,曾被一股气撑着,年轻鲜亮过,——但现在已经恢复了本质上的平庸,而且不知道是否是健康缘故,这个女人神情粗横暴躁,而且气色也很不好,一头卷曲的板栗色长发干燥地像稻草那样散在背后,年纪应该也不过三十出头,可和时下许多三十多岁还青春光洁的同龄女人比起来,苍老疲惫的仿佛不是一个年龄段,而且眉头间已经有了“川”字纹了,并且此刻,这个女人正强化着眉间的这个字!

那个男人扶了扶眼镜,很温和地说:“才不是呢,九寨沟是每年十月中下旬景色最美,想去,到那时候再去不好了?我觉得去海边旅游不累,你身体不太好,何必去山上?我们之前不是都说好了吗?怎么一听别人的乱介绍,你们就改了呢?”

说完,他有些厌恨地看看对面的导游小姐,看来正是后者的介绍导致了目前的纷争。

“对,对!”母鸡女人也热心的附和道:“九寨沟那边海拔高,他们说健康的人去了还有高原反应呢!”

那个女人很烦躁地挥挥手:“我这段身体感觉还好些,再说这会儿海南正热,我很怕热,晒得要命!”

她的老公保持着耐心和体贴:“那我们去青岛、大连也行,吃吃海鲜,游游泳,安安静静地享受几天假期不好吗?”

负责接待他们的那位服务小姐则懒洋洋地站着,一言不发,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又来一圈车轱辘话,你们争吧,争论出结果我再说话!

这边的红衣小姐一瞄,立刻很有主人翁精神的走过去:“是呀,海边很不错,但这会儿去海边很不合适,青岛、大连天气还太凉,不能下水,海南又太热。九寨沟海拔只有一千多米,并不难受,只是黄龙海拔高些,但你们可以放弃爬黄龙的。而且,说实话,除非参加老人团,所有旅游的行程都会被安排的满满的,即使是去海边旅游也很难安静从容的度过的。”

“对呀。”粗横女人眉头展开了些:“海边以前都去玩儿过,可九寨沟却没去过。”

“海南我们也没去过。”她丈夫温和的坚持。

“那能有多大的区别?可去过的同事都说九寨沟很漂亮!”

“可——”

“得了!”四个人中一直一言不发的那个男子的终于开口了,他也是三十来岁,中等身材,一副很是随和无所谓的模样,但此刻似乎也有些不耐烦了;“相同的话都说三圈了,照你老婆说的办吧,汪飞,反正这次你也是为陪她散心的,女士优先好了。”

粗横女人的表情似乎更满意了些,她有些胜利地看着丈夫:“怎么样?”

“我不想去,”她老公坚持着自己的意见:“听说这一段旅程太累了,几乎全在路上坐车,你们是公务员平时闲着不觉的,我上班就够累了。”

说完,他的眼睛有些期待地望望那个“母鸡”,似乎想寻找个同盟军。——,果然,他得到了理想的回应
“是呀,我们医院工作也很累,还是去海边轻松些,我很想去海南的。”

但这露骨的支持却起到了完全相反的作用,粗横女人突然勃然变色:

“哼,你想去我不想去!你们要是志同道合就一起去海南好了!爱去哪儿去哪儿!我不管!”

整个房间都静了下来,所有人都盯着他们,那只“母鸡”红着脸低下头嘴里嗫嚅地说着:“那就去九寨沟吧,我去哪儿都行!”
在几分钟尴尬的沉默之后,红衣小姐恰当地开了口,她声音清脆地说:


“那就去九寨沟好了,我向你们保证,那里的风光不会让你们失望的,对了,你们可以和他们父女一起呀,路上时间虽然比较长,但人多热闹,大家谈谈说说也就不觉得闷了,旅行嘛,既能看到风光又能交到朋友才是最好的。”

“是呀是呀!”那个随和男人也连忙圆场地说:“就这么定了吧。”

“母鸡”也茫然四顾,似乎一时不知该如何是好,但看到粗横女人与随和男人严厉起来的眼光,有些慌张地点点头。

带着胜利的姿态,那个粗横女人开口了:“就这样吧,三比一,去九寨沟。”

“好吧!”她的丈夫勉强点点头。

意见终于统一了。

那个刚才还懒洋洋的服务小姐立刻干劲儿十足地算出了他们应该交多少钱和现在至少要交多少押金。

爱梅又热情的和红衣小姐探讨起旅行中应该注意的问题了。

闲下来的郭小峰目光又落到了那个深蓝夹克身上,深蓝夹克似乎已经研究完资料了,对一直满脸期待等着他结果的服务先生说了句什么,然后就出去了。

郭小峰猜那不会是旅行社喜欢的结果,因为那个小伙子顿时满脸不痛快了。

“嗨,刚那人想去哪儿呀?”郭小峰溜溜达达地走过去问:“能和我们一路吗?人多热闹。”

“一路不了,”小伙子悻悻地说:“我看他根本就不打算出去,纯粹来看看资料。”

“你怎么知道?”

“哼,他连价钱都不问,只是翻资料,我干多少年了,还看不出来这个?”

郭小峰点了点头,这么说,深蓝夹克就不是为来旅游而来了,那么作为一个私家侦探,是为工作而来吗?跟踪自己?不可能!他还不至于迟钝到有人跟踪而毫无察觉的程度!——郭小峰的目光又落在了那四个人身上,是跟踪他们中的某一个?——或者,还是他们中的某一个请的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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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8:17:47 | 显示全部楼层
死亡因子 三(上)

爱梅心满意足地坐到了车里,眼睛还不时在旅###程表上逡巡着,终于,她嘴里发出略微不满的声音:“啧,路上的时间确实有点长,七天里有四天都在赶路。”

“原来你也能有一点儿不满?”郭小峰说道,并刻意用一定能听出来的讽刺口气回答,感觉曾经忽略亡妻的内疚已经过去了,又恢复了被强迫旅行的闷闷不乐。

“爸爸——”爱梅惊叫起来:“你又来了,人生是很短暂的,充满了各种意外,我们要珍惜每一天。”

“好吧,你说的对,不过,既然如此,为什么不选择双飞呢?那样至少可以节省出两天。”

“爸爸——,”爱梅又惊叫起来:“过日子比树叶还稠呢,所以一定要节俭,你和妈妈过去不总这么教育我?为省两天时间就要多花掉那么多钱?开什么玩笑,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你这么想吗?”郭小峰反问,声音中充满了夸张的惊喜,又用更夸张的口气强调:“我很高兴你还能意识到——以后的日子还长着呢。”

爱梅耸耸肩膀,仿佛没听出爸爸的讽刺,一边继续研究自己手里的行程表,一边兴致勃勃地发表着自己的计划安排:

“我看去的时候只需要少买些零食就够了,因为是夜车,也就是睡觉前大家聊天时吃些东西,到了成都什么都有了!这两天没有太多的事干,似乎还可以联络联络老同学,对了——,”爱梅抬起头问:“爸——,你打算怎么安排?还是像一个所谓的‘病人’那样,继续卧床躺着看书喝茶,或者看电视吃零食?”

“什么话?”郭小峰愤愤地嘟囔一句:“我当然有事!”

爱梅立刻警惕地坐直了:

“什么事?我告诉你爸爸,我们已经交了一半钱了,到时候你不去,旅行社也不会痛快给退的,至少要扣掉一部分。”

郭小峰横了女儿一眼:“放心吧,我不会耽误旅行的,说实话,我自己也很想好好休息休息,现在我最想做的事就是退休,过上每天做做饭,喝喝茶,看看书,然后下楼和那些单纯善良的人聊聊天,每年再在一个宜人的季节里出门旅行一次,不,是度假一次的惬意生活,不用像现在,整天看那些血粼粼的现场,然后再去追查那些邪恶的人和事。”

爱梅放松地坐了回去,笑嘻嘻地说:“看来你要办的只是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

“是的,无关紧要的小事。”郭小峰回答,他脑海里又浮现出深蓝夹克的身影,好一会儿,他又近乎自言自语地补充了半句:“但愿是——”。


壶中春茶坊的装饰仿佛是专为证明它是一个——人们心目中的茶楼而设计的,郭小峰环顾着四周暗想,风格就像他即将见到的这个人——无特色。

他又回忆起第一次见到深蓝夹克的情景,那是半年前的事,他和经侦支队的钱支队一起请“福尔侦探事务所”的老板——原名叫张富贵,现改名为张福尔——的张老板吃饭,因为他提供的一个情报使钱支队破获了一个诈骗大案。兴奋之余的钱支队热心地要介绍自己和这个张老板见见面。

“认识一下这个老板吧,郭支队,虽然他们不管刑事案,可他有一大帮猎犬似的手下,有许多你想不到的信息,俗话说‘赌生贼,奸生杀’,保不齐就牵扯到刑事案里了,而且,他自称特别崇拜你们这些刑警,很想认识认识你们。”

“那太好了,”郭小峰很高兴地同意了:“资源共享,还省了我们的警力。”

于是就在一个傍晚的一个酒楼里面,他们和那位张福尔老板见面了。

这位年届五十的张福尔老板有着锃亮的光头,魁伟胖大的身材和情绪多变的眼睛,——那一晚他的眼睛里展现的是——“哥们一切都好说的”——随和热络,大大迥异于面对媒体时自负的目光。——面对镜头的他总是独自坐在凌乱的办公室,微微扬着头,眼睛斜睨下视,手持烟斗,在讲述自己惊险历程时,不时的看看墙上的小提琴,并且在最后还不忘俏皮地补充自己将来也许会找一个搭档,但必须姓华名生,职业是Doctor!

郭小峰觉得他很能理解张福尔的苦心提示,因为这位福尔老板实在不像那个活在人们心目中的——有着深邃目光、鹰勾鼻子、瘦削身材、孤高自许、刻薄俏皮、情操高贵,又具有绅士风度的——福尔摩斯先生,倒像上个世纪八十年代靠倒钢材发家的酒肉老板。

不过他也确实是老板,短短几年的时光,事务所已经有二十几个员工了。

“没有办法。”张老板满脸遗憾地冲郭小峰解释道;“时代变化了,私家侦探做孤胆英雄,昭雪一个个血案,抓住狡猾的凶手的年头已经过去了,这些事都被你们警察包揽,光荣也只能归于你们,我们的业务主要是为企业追债,查查债务人到底把钱藏在哪儿和为那起了疑心的老公或太太查查另一半的行踪,琐碎无聊的活儿,还需要大量的人手。”

“别这么说。”郭小峰自嘲地摇摇头:“经济才是这个世界的主流,律师们最爱的就是经济官司,刑事案费力不讨好,我们也是,说实话,我宁愿和你换换,有正当的钱赚还不用看那些血腥多好!你们发展这么快,看来生意不错?”

张福尔老板顿时容光焕发起来,他搔了搔锃亮的光头咧开了嘴:“托福,活在这金钱不少,信任不多,都知道为自己留一手的年头,生意比我想的还好呢!”

郭小峰注视了一会儿张福尔老板腕上的劳力士金表和花花公子的上衣,点点头:“看的出来,不过——”,他又看看了对方醒目的脑门和胖大的身材,小心地问:“你自己也常常做追踪吗?”

“哈哈——”张福尔又搔搔脑袋:“当然不,我的样子太容易被记住了,除了早年冒充过黑社会,现在嘛——” 福尔老板指了指自己的太阳穴:“主要靠头脑吃饭,至于跟踪——”说到这里,他的手机突然响了,他拿了出来嗯啊了几声,然后站起来走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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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8:19:01 | 显示全部楼层
死亡因子 三(下)

透过落地玻璃窗,郭小峰第一次看到了那个深蓝夹克,瞟一眼之后,不在意地回过头,但是突然,他发现自己竟回忆不出深蓝夹克的面貌了,——郭小峰微微有些吃惊,半是天生半是职业习惯,他记忆力和观察力都很好,一向习惯也擅长短时间内观察并牢牢记住一个人的特征。——这一瞬间的忽略,使他不由得又回过头仔细看了看深蓝夹克,深蓝夹克身材偏于瘦小,站在庞大魁伟的张老板身边就更是如此了,那张脸平凡地似乎无法形容,仿佛是为了被人忘记而被上帝刻意制造的。

一阵不长的交谈之后,深蓝夹克转身离去了,福尔老板也气势恢弘走了进来。他笑嘻嘻地坐了下来,有些神秘地眨眨眼,问郭小峰:“郭支队,刚才的那个人看到了吗?”

他点点头。

“什么感觉?”

“足以让最优秀的漫画家发愁。”

仿佛听到了世界上最幽默的回答,张福尔老板突然仰天大笑,声音洪亮,一时间引得周围人都吃惊地看向他们,而张老板继续豪爽地笑着,似乎浑然不觉周围射来的惊诧目光。

郭小峰一阵暗自后悔,怎么没定个包间?——他的目光不由得四下张望了一下,看是不是有认识这位张侦探的记者就在附近,不过,还没等他锁定目标,这位要找个叫华生搭档的福尔侦探,就哥们似的亲热地拍拍郭小峰的肩膀,嗓门洪亮地说:“太对了,郭支队!”

郭小峰此刻坚信周围一定有让张老板需要表明——他和警察之间十分熟悉的——人在。

然后,福尔老板突然附在郭小峰耳边说:“他就是我所里负责追踪的一个最得力的手下,姓万,我们给他起个外号叫‘万能胶’,天生的跟踪人才,腿脚利落,长相平常,不刻意根本记不住他,而且最容易易容,必要时扮女人也不成问题。”

“我相信。”郭小峰微笑地回答,然后不经意地把头向旁边让了一下。

看来粗犷的福尔老板立刻心细如发地及时的意会了该意会的,他自然地坐正了身体,恢复了正常的语调:

“可惜,他的头脑并不十分聪明,或者说是相当不聪明,对很多信息都缺乏正确的判断,不过,没关系,人无完人,只要他做好该做好的就行了。” 福尔老板有些自负地扬扬头:“后面的事有我呢!”

“那就足够了,”郭小峰笑了笑:“否则人为什么会长出四肢、十指、五官,却只有一个大脑呢?我相信你所有手下的信息都反馈给你一个人,也只需要开动你头脑里的一小部分。”

张福尔微微咧了咧嘴,又搔了搔光亮的脑袋:“差不多吧,他们这点儿挺服我的,尤其是那个‘万能胶’,别看整天干偷偷盯人的活儿,其实性格单纯地很,甚至有些天真呢,不知道是不是看侦破书看傻了——你知道总有一些人容易看书看迷进去——特别崇拜神探,对我真是——”说到这里,福尔老板又卜楞一下脑袋,充满了无限感慨和自得:“服得很——”

回想到这里,郭小峰再次不自觉地笑了。


“你好!”一个有些怯怯的声音响起。

郭小峰一抬头,发现‘万能胶’已经不知何时出现在自己的面前了,他连忙欠起身做了个请坐的手势,嘴里寒暄道:“请坐,这么快,看来没有堵车呀!”

“天呐!天呐!天呐!——”‘万能胶’突然发出低低地惊呼:“怪不得人家都说你是神探,你一下就猜出我是坐车来的,我手里没有拿出租车票呀?”

郭小峰有些吃惊地张开了嘴巴,这突如其来的盛赞与其说让他激动,倒不如说让他有些不知所措了,看着对面这个眼睛里正射出混合着意外和敬畏目光的小伙子,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才好,他那么随便一说,完全不是为了模仿福尔摩斯,以显示自己深刻的洞察力和推理能力(况且,真要学,还要再加几句神奇的断语才能令人佩服的摸不着头脑),他只是惊讶对方居然连一句“你怎么知道?”都没有问,就直接佩服自己起来了。

迟疑片刻,郭小峰笑了笑,然后一本正经地回答:

“对不起,答案简单的恐怕要让你失望了。我和你们老板联系,他说你刚才在开发区,那么到这里来是一定要坐车的,但你来的这么快,似乎没有堵车的可能。”

没想到对面的眼光里不仅没有恍然大悟的失望,居然全变成敬畏了:“天呐!天呐!天呐!这说明你就是真正的神探,福尔摩斯和波罗都是这样——从不装神弄鬼!”

郭小峰咧开了嘴(是觉得可笑而不是得意),真是个有些天真的人——就像迷到剑侠传说中的唐吉柯德。

郭小峰有些打趣地摇摇头:

“噢,别这么说,我只是个普通的刑警,能有半个福尔摩斯能耐的是你们的福尔老板。”

“不!”对面小伙子有些激动,又很认真地说:“我前几天已经打听过了,人人都说你是最棒的,破获过很多很多案子,而且很多都非常非常蹊跷呢,完全可以写成书。”

这回郭小峰真的有些得意了,自己在行内的口碑一向是顶级的,破获的案件至少是四位数,在业内的好名声没想到现在居然还传播到外面?!

“这是我的职业。”郭小峰勉强保持着谦虚的语气回答,心里美滋滋的,但又混杂着似乎配不上这惊叹的心虚感觉,因此又赶紧岔开话头说:“好了,不提这个了,我知道你很忙,我们长话短说,直奔主题好吗?”

“好的!”‘万能胶’双手合拢,像个恭敬的小学生那样看着郭小峰。

郭小峰眼神少许回避开对方充满敬仰的眼睛(这是他工作以来第一次不敢面对别人的目光,而最凶恶罪犯的眼光也被他逼视回去过。)简要地问:“你昨天为什么去快乐人生旅行社?”

“天呐!天呐!天呐!”‘万能胶’突然有些激动地站了起来:“他动手了吗?他已经杀了她吗?”

“你说什么?”郭小峰也吃惊地站了起来:“谁动手了?谁杀了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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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8:20:02 | 显示全部楼层
死亡因子 四(上)

费了相当的力气,郭小峰才解释清楚自己并非为调查案件而来,只是为了自己的一点点好奇。

“……就是这样,我看到了你,而且知道你的工作就是追踪,所以多少产生了一些好奇心,你到底追踪谁呢?为什么事?”

“万能胶”依然敬畏地看着他,然后声音低低地开口了:“天呐!天呐!天呐!你真了不起,就这么一眼就感觉到不同寻常了,是不是你已经具备了特别的能力,可以闻到死亡的气息?”

最后的话让郭小峰打了个哆嗦,他有些慌忙地摇了摇手:“不,不,不,我还没有变成——”他停顿了一秒,把几乎要冲口而出的“狗”字调换成更不像骂人的同义词:“——哦——猎犬,我闻不出什么气息。”——他又回想起自己刚刚受到的来自医生的惊吓,连忙有些忌讳似的更正:“我也没觉得这里面有死亡什么事,只是一点点好奇心,你们的工作主要不是追债吗?你到底在追谁?”

“是的,但我这次追踪并不是为了工作,不,当然,也是工作,是工作的结束,其实已经不算工作了,怎么说呢——” “万能胶”似乎被自己慌张的解释噎住了。

“——慢慢说,”郭小峰略微幽默的接了一句,又替“万能胶”斟了杯茶,安慰地拍拍他的肩膀,鼓励的一笑:“喝口水,从头说起吧。”

一杯茶下去,‘万能胶’似乎沉稳了许多,他把手放到桌子上,也许眼睛感觉看着对面不如盯着茶杯来得痛快,于是就把目光放在了使他自己感觉更自然的物件上了(郭小峰也感觉自在多了,他受不了那种无限敬仰的目光)。

万能胶看着茶杯说道:“事情是这样的,我跟着福尔老板有三年了,三年来一直有个主顾,这个主顾是个五十来岁的女人,自称姓王,让我们叫她王女士,但其实她姓顾,这是我调查过的,本名叫顾美芳,这个顾女士每年都让我们做一个相同的调查,就是调查汪飞和韩蔷的生活状态,你知道是哪两个人吗?”

“韩蔷是那个有着一头长卷头发,比较虚胖,看起来脾气有些暴躁的那个女人吗?汪飞——”

“对!对!对!”不等郭小峰把话说完,‘万能胶’就佩服地直点头(郭小峰对此感觉到很惊诧),打断了他:“汪飞是她老公,就是那个有些女里女气的男人。”然后,‘万能胶’鼻子有些不屑地皱了一下。

“你知道,第一年我无所谓,第二年她还是这个要求,今年也是如此,我觉得有些奇怪,就对张总说:‘她为什么总要打听他们的生活呢,而且还一连三年?’;”

“张总呵呵一笑回答说:‘啊,你错了,不是三年,是五年。’我一听就更奇怪了,问:‘那你不觉得奇怪吗?’;可张总叼着那支大烟斗仅仅耸耸肩膀说:‘有什么奇怪,我希望她这个嗜好保持五十年,那就年年有钱赚了。’;我一听就急了,说:‘万一这里面有什么阴谋呢?也许她想杀死他们’”说到这里,“万能胶”飞快地瞟一眼郭小峰,看到对面一幅饶有趣味儿的模样,这似乎使他脸上的底气似乎足了不少,但依然带着有些试探的表情问:“你觉得我这想法愚蠢吗?”

“啊——”郭小峰沉吟着,赞成和否定的话虽然就在口边,但此刻他不认为用简单的断语送给这个动辄把一个现象联想到死亡的小伙子是合适的。

“我想,我们必须了解更多事实才能够做结论。”郭小峰谨慎的回答。

“万能胶”的脸却奇怪的容光起来,仿佛这样的回答就足以让他满意:“我觉得也是,可我老板却非常不屑地说:‘你想哪里去了,动动脑筋,如果她想杀死他们,会一连调查五年吗?五年?就是策划“9•11”也够了!而且,她调查的都是最简单的,既不了解他们每天的工作路线,也不打听他们的个人爱好,仅仅打听一下他们夫妻的生活状况,这会是想杀人的吗?’”

郭小峰注视着对面小伙子脸上既委屈又骄傲的表情,不置褒贬地问:“我想你一定坚持了自己的观点,然后有了惊人的发现。”

“当然!”‘万能胶’得意地点点头,接着他又敬畏地看着郭小峰低声说:“天呐!天呐!天呐!你一定全猜出来了。”

“没有!”郭小峰断然摇了摇头(他现在才知道骤然接受超过预期的赞美也需要承受力):“我不会读心术,所以对此一无所知,正等你告诉我所有的一切。”

“噢!”

“万能胶”应了一声,脸上依然是没有失望,反而更高兴的样子:

“那我给你说细致点儿。当时老板不让管这件事,可我心里却越想越觉得蹊跷,怎么办呢?我问自己,再干下去可没有人给你报销了。后来我想呀想呀,最后,我对自己说:既然你怀疑了,就再看看吧,万一能拯救一条生命也值呀!所以我决定继续追踪顾美芳,看她到底有什么打算,当然是业余时间,因为老板派的别的活儿我也得干呀,人总要吃饭的!……不过,追踪了半个月也没发现那个顾美芳有什么异常,就是上班、下班。——她有一个中档饭店,每天去那里转转就回去了,后来我有点儿泄气了,想——是不是我想多了?像老板说的那样,我是既缺根筋儿,又唯恐天下不乱?”

说到这里,“万能胶”一脸被误解的得意。

郭小峰努力忍住总想溢到脸上的笑容,十分配合地问:“接着就发现了问题,对吗?”

“对!”“万能胶”声音少许响亮一些:“这时,就是一星期前,我突然发现汪飞偷偷去了顾美芳家里,就在她不在家的时候。”
“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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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2 18:21:30 | 显示全部楼层
死亡因子 四(下)

“他找的是她的侄女,一个坐轮椅的瘫痪女人,叫顾玲玲,顾美芳家一直就她俩一起生活,还有一个钟点工每天过去。——当时我听到汪飞对顾玲玲说了很多装腔作势的话,哼,就像那些靠骗男人钱吃饭的女人那样,世界上还有些靠女人吃饭的男人,我看这个汪飞也是这一路,”

‘万能胶’又极度不屑地撇撇嘴:“汪飞在说了很多肉麻表忠心的话之后,最后他说他要和顾玲玲私奔,顾玲玲回答:‘你别骗我了,你骗了我多少年了,我再也不会信你了。’那个汪飞看起来很着急,赶快说:‘这次一定会给你一个交代的,’那个顾玲玲就哼了一声,于是这个汪飞又赶快拍着胸脯保证说:‘很快,最迟是夏天,我一定会带你走的!’”

“万能胶”嘎然而止,带着胜利的表情终结了描述。

沉寂了几分钟后,郭小峰探询地看着对面脸上洋溢着的得意表情,小心的问:“就这些吗?”

“是呀!”“万能胶”诚恳而热心地回望着他。

“但什么使你认为汪飞会杀人呢?”

“因为我以前跟踪时听过很多汪飞和韩蔷的对白,汪飞一直在装成委曲求全的好丈夫,从来没有说过要离婚的话。”

郭小峰垂下眼皮,没有提醒对面这个小伙子,——他自己刚才清清楚楚的表明:汪飞表示的——是要和那个瘫痪女人私奔,而私奔就意味着他和顾玲玲相聚——是即使是不离婚也不用杀人的。

他不想打击这个小伙子的热情,——但更因为,他自己也有种模糊的不安感。

郭小峰又抬起眼皮,问:“顾美芳是个有钱人吗?”

“万能胶”想了一下:

“差不多吧,她们住在溪水人家,那是个TOWNHOUSE,还开了个饭店,说起来不会是什么大有钱人,可应该很殷实,因为顾美芳特别小气,穿得平平常常的,有次我们老板好心的建议她:‘你要不要了解更多的情况?’;顾美芳马上反问:‘免费大派送吗?’;我们老板只好笑笑,她也笑笑说:‘对不起,我只花钱买我需要的东西’,啧,啧,你说,她会穷吗?我妈说了,会攒钱的人都穷不了。”

郭小峰出了一会儿神儿,

“那个顾女士主要调查哪儿方面呢?”

“没什么,就是了解一下汪飞他们的夫妻感情好不好,还了解他们的收入状况。”

“那么你们需要提供什么样的证据来说明这一点呢?”

“噢,我们会偷偷跟踪他们一段时间,具体多长时间要看出的钱数,一般顾美芳让我们跟踪大约半个月左右,记下他们夫妻日常对白之类的,然后找周围的人调查一下,看看有什么说法反应。说实话,没什么特别的,不过我这回倒知道了,娶个脾气好的媳妇可太重要了,那个韩蔷,喜怒无常,好端端的就发火了,而那个汪飞能留在城里应该是靠了他老婆,好像现在住的房子也是他老婆的,而且赚的钱也没他老婆多,那个女人总拿这个话提醒他。——呸!活该,没出息的男人就该这样受气,——我妈说了,人要自己站不直,别人看不起也活该!”
“万能胶”有些骄傲地挺起了胸脯:“我刚来城里的时候,有个大姐也对我有点儿意思呢,可我哼了一声,看也没看她,就走了,男子汉大丈夫,就该靠自己的能耐吃饭,哪能当小白脸让人包养呢?”

“当然,当然,”郭小峰心不在焉地应声回答,忽略了对面渴望表扬的眼睛,“万能胶”眼神稍微暗淡了一下,但很快就又恢复了热情:“你是不是也感觉问题很大,郭队长?”

“噢——”郭小峰回过神来,“他和顾玲玲什么时候认识的?”

“万能胶”楞了一下,然后摇了摇头。

“汪飞和顾美芳有过接触吗?”

“没有,不,也许应该说是我没见,毕竟后来我只是业余时间追查他们。”

“对了,你知道一个叫杨莎莎的吗?”这个名字是昨天郭小峰看到那个“母鸡”女人在旅游合同上签下的名字。

“知道,她是个护士,表面上是韩蔷的朋友,其实我看她和那个汪飞似乎有一手。”“万能胶”的鼻子再次愤怒地皱了一下,接着又显出些嫉恨,似乎不可思议凭什么汪飞这个家伙怎么能哄这么多女人?:“你看,他是不是个坏家伙!”

“是的!”郭小峰毫不犹豫地点点头:“王刚你知道吗?”这是那个随和男人的名字,这也是用同样方式看到的。
“万能胶”露出了茫然的眼神,摇了摇头:“我不知道,他是谁?也搅到这个案子里来了吗?”

“不,不,不!”郭小峰坚决地摇摇头,他可不想这个单纯简单的小伙子继续朝一个方向猜疑下去了:“不相干的。”

“万能胶”很听话地点点头:“我想也是,问题很简单,除了汪飞没有人会是凶手。”

郭小峰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小万,现在还没有死人,并且他们夫妻还将要一起旅行,看不出要谋害的征兆,而且目前的掌握的资料也说明不了什么?如果真要猜疑,倒是应该想想那个顾美芳,她为什么要一再了解汪飞的家庭状况呢?却又和汪飞毫无接触?她的动机是什么?”

“可她是个正派人!”

“怎么讲?”

“她对人说话都是客客气气的,对她的服务员也不错,一点儿也没有那种暴发户的凶恶,我刚进城打工的时候,就在一家湘菜馆,老板凶着呢!”

“可我抓过很多文质彬彬的罪犯,请和谢谢总在嘴边。”

“万能胶”迷惑地看着郭小峰:“你怀疑顾美芳要杀人?”

“不,不,不!”郭小峰再次慌忙地摆摆手:“我只是说现在很多情况不了解,根本不能下断语,也许答案非常单纯,顾美芳反对侄女和汪飞交往,毕竟他是有妇之夫,所以出钱让你们了解他们的夫妻生活状况——”

说到这里,郭小峰犹豫起来,——如果真是这样,有必要连续调查五年吗?听起来调查结果也不能证明汪飞夫妇恩爱非凡,又如何能说服顾玲玲死心塌地放弃呢?他自己都有些不信地摇摇头,但想到对面小伙子单纯而可怕的猜测,郭小峰又坚定地说了下去:“总之,至少非常可能和——死亡无关。”

“也许吧!”“万能胶”很泄气地承认,但很快,他又恨恨地说道:“但如果发生了凶杀,那凶手一定是汪飞,这个玩弄女性的坏蛋!”

“再喝些茶吧!”郭小峰又为他斟上一杯,期待这个正丧气坐着的小伙子能够振作一些。果然,一口气喝下去,“万能胶”抹了抹嘴,眼睛又亮了:“我可以继续跟踪他们,也许就能搞个水落石出了!”

“也许我还能助你一臂之力。”郭小峰笑着为自己斟了一杯喝了下去。

“真的?”“万能胶”的眼睛大了三分之二:“你要派手下跟踪他?”

“不,当然不是。”郭小峰被这天真的猜测吓了一跳,他放下茶杯:“我可不能像你老板那么潇洒,可以任意差派我的手下。不过,非常巧,我要做一次旅行,正好和他们一路。”

“是吗?”“万能胶”愉快地搓了搓手:“那你就会发现汪飞是凶手。”

“为什么你一定要咬定汪飞是凶手呢?”郭小峰很有趣地歪过头。

“万能胶”的眼睛又一次大了三分之二:“他同时欺骗几个女人,能干出什么好事呢?”他声音隆隆地回答。

郭小峰此刻相信,男人对小白脸的看法——就如同——女人对狐狸精的观点!

不过他的心思不在这上面,郭小峰再次垂下眼皮,坦白地说,尽管没有任何证据,他也在劝对面的小伙子不要神经过敏,但他自己心里确实有种不安的感觉,也许自己真的快变成一条猎犬了,他摇摇头:“也许你猜的对,”郭小峰闷闷地说:“汪飞已经有邪念了。”

“啊,这么说你也觉得我怀疑的对,”“万能胶”的脸顿时红了:“那太好了,你一定会亲手把他送上绞架,对不对?”

“不!”郭小峰断然否定,他看了“万能胶”一眼,坚定地回答:“如果真像你所猜测的,我一定会尽力阻止谋杀的发生!”

“那——,那,当然很好。”“万能胶”期期艾艾地回答。

——但迟钝的人也能感觉出“万能胶”心里期待的可不是说出来的话语,果然,过了一会儿,“万能胶”就用含着期待和不甘心的口气小声嘟囔道;“我妈说了:人心要是坏了,你就阻止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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