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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1-2-9 21:10: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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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上(6)扬州
四月二十二日,清军红衣大炮到达,多铎命令士兵将这些大家伙整齐地列在城外,却没有下令开炮。在多铎的心里,还对史可法投降抱有一丝幻想。
与此同时,史可法佩戴大明弘光皇帝亲赐的宝剑,走上扬州旧城西门。这一次,他将亲自防守。
多铎满怀希望又烦躁不安的等待了一整天,得到的却是史可法走上城头身先士卒的消息,多铎终于明白,这个人已经不可能投降了。第二天,他命令清军开始使用红衣大炮,炮轰扬州城西北角。和许多八旗将领一样,多铎很年轻,打仗却很有经验。
他知道,史可法守西门,守北门的是刘肇基。如果说史可法是眼前不听话的城市的精神领袖,那么刘肇基则是武将中死守决心最大的。很多时候,最难啃的骨头不是最强悍的,而是最坚定的,所以西北角是重点。更何况,西北角城墙的坚固程度只能算一般。
想到这里,多铎狡黠地笑了。
作为回敬,讲礼貌的刘肇基发炮毙伤清军数千人。
与英勇无畏的刘肇基相比,史可法却在盘算着另外一件事情。
当天夜里,史可法找到幕僚应廷吉,告诉他扬州城附近尚有饷银二十万两,军火十万,这些东西今后朝廷一定用得上,不要将它们浪费了。
作为史可法的幕客,此刻应廷吉终于理解了史可法,他神色凝重地向史可法拜别,领命而去。
第二天,多铎发令军队急攻,似乎准备在天黑之前拿下扬州。清军加强攻势,史可法依然沉稳,最有价值的辎重已经由自己最信任的幕僚护送走了,还有什么可怕的?然而有些人却怂了。
在史可法那里碰了一鼻子灰之后,李栖凤、高岐凤等人在投降的道路上向前迈了一大步。他们绕过史可法,带着亲信缒城逃跑了。
守城将领跑路,谣言在扬州城中散布开来,百姓很惶恐。加上清军后援陆续到达,将扬州城围了个水泄不通,如饿狼扑食,只等多铎一声令下。
我相信,史可法此刻已经预见到扬州城的结局和自己的结局,和往常一样,他首先考虑的从来不是自己。
他给弘光皇帝写下最后一封奏疏,给母亲和妻子写下遗书。笔墨未干,只听阵阵噪乱由远及近——扬州城西北角最先塌陷,清军一拥而入。
四月二十五日,扬州沦陷!
城陷之后史可法的表现,被后来的官修史书有意无意的隐瞒了。这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因为史书永远是有胜利者来书写的,如此看来,历史真是个二流子,谁赢了跟谁走。不过历史又是一位严肃而公正的法官,因为没有任何一个人或是一股势力能够掩埋所有的真相,无论他们多么强大,多么所向无敌。
所以,尽管史可法的事迹被别有用心的人多方掩盖,却还是通过各种各样的渠道流传开来,成为人们心中永远的传奇。
很幽默的是,最先泄露这个秘密的,居然多铎自己。
众所周知,后来多铎是率先到达南京城的清军将领之一,但你知道他入城之后做的第一件事是什么么?
不是掠夺财宝,亦不是争抢美人,而是为史可法建祠。
多铎理应是个心高气傲的人,能获得他如此尊重的人,应该是不多的,更何况这个人是自己的对手。
虽然本人对流传甚广的史可法后人与多铎后人联姻的桥段不敢妄加评价,但我相信,在多铎之后对大江南北的征服中,应该永远不会忘记曾经有这样一个对手。
史可法知道大势已去,十分平静地与义子史德威诀别。他跟随史可法多年,史可法将他入史家族谱,并将后事托付于他。
史可法持短刀自裁,参将许谨保住他:“督师,留得青山在!”血溅衣衫,却并无性命之忧。
史可法怒视许谨:“你要胁迫我么?”
许谨争辩道:“督师,末将绝不是为了个人富贵,只是大明不能没有史督师啊!江南的广大地区尚在我军手中,怎么就不能重振旗鼓?”
情急之下,史可法对史德威大喝:“速速成全予之忠义!”
人生前三十年在砍砍杀杀中度过的史德威此时已经泪流满面,他在义父的命令下,双手颤抖着挥起短刀,却迟迟下不了手。
文官史可法的力气肯定比不过参将许谨,他准备挟持史可法出城。
当时东门的清军较少,大家决定从此门突围。眼看就要逃出生天,忽然遭遇清军小分队。
史可法问史德威:“来者何人?
史德威说应该是多铎。
许谨一听是多铎,立刻挥起大刀,迎头便砍。他用自己的行动证明,虽然他主张逃跑,却不是贪生怕死的懦夫。
激战之后,许谨等十人被射杀。
眼看自己人死伤殆尽,史可法随之大呼:“我天朝史督师也!”
清军惊骇万分,遂将史可法团团围住。
史可法平静地对大兵说:“带我去见豫王吧。”
在新城南楼上,伴着火器留下的硝烟,两位被后世津津乐道的对手得以相见。
多铎表情温和,微笑着对史可法说道:“先生,本藩前书再三拜请,俱蒙叱回。今忠义既成,先生若肯为我收拾江南,自当不惜重任。”
“我食天朝重禄,头可断身不可屈,愿速死从先帝于地下。”这一点,史可法说的的确没有半点水分,他最后的加衔是建极殿大学士、太傅史可法,马士英的加衔仅为少师。
太傅在明朝官职中是正一品,而少师是从一品。看到这里我一拍桌子,这么高的地位,换成我,死了也值了。朋友听了面无表情的说,只怕有了这么高的官衔,你就舍不得死了。
恩,没错,我是舍不得死的。
而多铎坚信,拥有如此崇高地位的史可法也是舍不得死的。
于是他仔细地打量了史可法,半响方言:“史先生真的想好了么?”
史可法将头偏转过去,不再说话。
“我成全你。”
史可法长舒一口气:“今观之将军,方知何为英雄少年,死守乃可法一人所为,与扬州百万生灵无干,望将军宽大为怀,切勿为难百姓。”
没人知道此刻多铎心中在想什么,但我们知道,史可法的请求没有起到任何作用。
史可法死了,带着他的坚持和不屈,我们总是去赞美他作为人臣的忠诚,却没有想到这不是他唯一的角色,他还是一个儿子,一个丈夫。
当时他的母亲和妻子在南京,由他的弟弟史可程照顾。这个崇祯十六年二甲第九名进士,以此为己任,终了一生。
史可法以杰出的文官而出名,其实军旅生涯占据了他仕途生涯的很大一部分。
自十九岁在古寺中遇见左光斗,到二十七岁登进士第,之后被授予西安推官,在这里他遇见了洪承畴。
在西安,他赈荒恤民,戟奸弥盗。之后的岁月里,他在户部管过漕运,还管过军粮军饷,反正都是肥缺。史可法小时候家里很穷,干上了肥缺,家里依旧很穷。
崇祯八年,任江西安池兵备道,文官史可法开始了他的军旅生涯,主要内容就是对付农民军。在这里,他遇见了卢象升。
坦白的说,没有任何一项记录显示,史可法有卢象升一样卓越的军事才能。但是他很努力,持正奉公,作战身先士卒,士兵没饭吃,他也不吃饭;士兵没有衣服御寒,他也只穿单衣。凭借这种精神,史可法率军驰骋千里,备尝鞍马艰辛,声望也达到顶点。
然而勤奋永远无法弥补天分,在应付清军时,史可法的军事才能显得捉襟见肘。本来他擅长的就是行政,赶鸭子上架来干督师,他毫无怨言,任劳任怨,在他看来,这是自己的本分,帝国需要什么样的人,自己就要变成什么样的人,虽然他也是个凡人。
值扬州城破之后,很多官员的表现值得一提。
督抚卫胤文赴水死,这家伙一直和史可法不对付,平日里唧唧歪歪,吵闹不休;在籍兵部右侍郎张伯鲸夺清兵佩刀自刎死,这位老先生六十多了,当官时以老奸巨猾著称;庶吉士吴尔壎、主事何刚投井死;知府任民育身穿朝服端坐堂上受刃死,用他自己的话说:“我身为扬州知府,城破不能救,何颜偷生?”同知曲从直、王赞爵,知县周志畏、罗伏龙、吴道正,县丞王志端、训导李自明,岁贡卢渭,归昭,书记顾起龙,龚之厚,陆晓,唐经世。
刘肇基是武官,不像文官们墨水多,殉国也要发一顿感慨,他所信奉的是简单的道理:横竖老子是死在这了,杀一个够本,杀俩赚一个。在城破之后,他率四百人巷战,直到弹药断绝。
面对督师的命令,不顾危险前来守城;城破之后,又战斗到生命最后一刻,真是相当强悍。据说刘肇基早年曾与吴三桂共事,很显然,吴三桂没有向同事学习长处的精神。尽管与吴三桂相比,刘肇基是那样籍籍无名,更没有冲冠一怒的桃色新闻,但我觉得,在军人这个身份上,他比吴三桂更合格。
武官死难者,除刘肇基之外,另有副将乙邦才,马应魁,庄子固。巷战死者,副将楼挺,江云龙,李豫,王思诚,参将陶国祚,冯国用,陈光王,李隆,徐纯仁;游击李大忠,孙开忠,都司姚怀龙,解学曾。
这些文绉绉的名字真的好难写,但我仍旧坚持写出来。
和史可法不一样,他们大多没有显赫的地位,生前死后鲜有人关注。没人知道,他们长的什么样子,有什么爱好,是什么样的性格;但我知道,他们都经历过平凡人的奋斗,要么寒窗苦读,要么勤习武功,经历无数大大小小的折腾,才走上文职或是武官的道路。
他们就是投降也未见得有人关注,不像史可法稍微动点邪念,全国人民都知道。说难听点,谁当皇帝,谁当大学士,你还不是在家炒豆芽?
可他们就是想不开,实在很死心眼儿,但我不得不说,这样的死心眼儿真让人佩服。
让我们来了解一下史可法最终的归宿吧。多铎得到扬州之后,即刻下令屠城,城中陷入一片血海。混乱中史德威找不到史可法的遗体,只得搜集象征他身份和地位的朝服,按照他的遗愿下葬。大明国建极殿大学士、督师兵部尚书、太傅史可法长眠的地方,有个美丽的名字:梅花岭。
完成义父的遗愿,史德威避居江南,终日以诗酒自娱。
史可法真的死了,可老百姓们就是认为他没有死。
百姓们的观念很朴实,他们觉得一个人好,便期望他长生。对于史可法,大家纷纷传说,史可法穿着青衣带着黑帽投江,结果被人救起。
这无非证明,史可法活在人们心里。
是的,没错,他一直活着,从未远离。
天启三年。
二十二岁的史可法趁左光斗不在家,取来老师的冠带疱笏偷偷套在身上,对着铜镜看效果。正当史可法赞叹自己穿上老师的三品文官朝服很帅时,左光斗提前回家了,正好看到史可法穿着自己的衣服在镜子中探头探脑。
史可法见了老师,再看看自己身上的衣服,非常不好意思,一张脸迅速变成猪肝色。左光斗却不以为意,笑道:“你将来必成辅器,这身衣服如何配得上你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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