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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裤宝宝

[分享] [连载]新聊斋(小小短篇系列)-----淡淡天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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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奋斗
    2024-10-11 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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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10-1-5 00:58:43 | 显示全部楼层
    160、鬼道
      
      昏暗的林间小道上,两条黑影正一前一后飞速地奔跑着,前面那个显然已经到了强弩之末,开始把身上负重的东西都扔了出去——鼻烟壶啦、换洗衣物啦、带着路上吃的饭团子啦……虽然全是些琐碎细微的物件,但随着它们的被弃,张惶奔逃中的肖半江也觉得脚步轻快了不少,甚至有那么一瞬,他觉得自己已经成功抛掉了身后紧随不放的黑影。
      当然在他的心中,早已不知后悔了多少遍——白天早就有同路的客商警告过他,这条官道的两边有好几座年代久远的古墓,据说里面有不干净的东西,入黑后常常出来嬲人。果然,当太阳落山之后大家便纷纷止步,开始寻找客栈投宿,唯独肖半江仗着自己年轻力壮,硬是一个人孤身踏上了这条传说中的“鬼道”。
      这样拧性子的结果,就是肖半江刚走到墓群附近,就被一条倏忽窜出的黑影吓了个半死,借着月光,肖半江看到了一张标准的鬼脸——尺把长的鲜红舌头,白惨惨不见瞳仁的眼睛,更别提那掀出嘴唇数寸的狰狞獠牙,吓得肖半江连一声“妈呀”也没有叫出来,两条腿已经不听指挥地把他带到了数十米开外。
      跑呀……跑呀……无论肖半江怎么奔跑,那个鬼怪始终跟在他身后数步的地方,而且显然有越追越近的势头。也难怪,肖半江的身上正背着他此次行商赚来的银钱,数十个大银锭加上百多串青钱,份量着实不轻,如同一个大铅砣般压得肖半江举步维艰。
      在性命和银钱之间左右摇摆做了数次艰难选择之后,肖半江终于还是抛下了那个累赘的钱袋子,果然随着身上负重减轻,肖半江鼓起最后一点余力,总算将那个鬼物远远地抛在了身后。
      扶着双膝呼哧呼哧地喘了会气,肖半江又懊悔起来——自己辛辛苦苦大江南北走了将近半年,一共也就赚了这么点钱,父母去世时欠下的旧债,年关将近的开销,下趟出门的生意本钱,可都指着这些呢。如今两手空空,往后的日子该怎么过呀?
      透过稀疏的枝桠,肖半江隐约可以看见自己的抛落的钱袋还在原地,而那个鬼怪似乎正在附下身来捡拾什么的样子……我和你拼了!不知从哪里来的一股勇气(也许是怒气吧,谁丢了这么多钱都会很生气的),肖半江顺手捡起地上一根枯树干向那个鬼怪猛扑了过去。
      看上去形容骇人的妖怪却是出乎意料地不堪一击,随着肖半江的大力击打,那鬼怪闷哼了一声软软倒下,让已经做好拼命准备的肖半江也大为意外,一把拾起钱袋,肖半江正要转身离去,身后却传来了女子娇柔清脆的声音。
      “先生,请留步——”
      肖半江吃了一惊,难道刚打跑鬼怪,又来了狐精?不过刚才获胜的余勇还在,肖半江也就大着胆子回转了身。
      身后并没有什么狐仙妖怪,而是被他****在地的那个鬼怪,此刻正飞快地在脸上解除着什么,很快,随着血舌——其实是红布条、白瞳仁——其实是白果壳、獠牙——呃,这个不知道是什么做的……一一取下,肖半江瞪大了双眼:“咦?你……”
      眼前分明是一个眉目清秀的年轻女子,和方才的恐怖鬼相简直天差地别,此刻那女子微微羞红着脸,低头抚弄衣角片刻,才娓娓道出了事情的真相。
      原来她本是住在这附近的村女,名叫琼姑,父亲去世后便与瞎眼老母相依而活。因为家境本就十分贫困,而母女二人既无谋生之计,又没有什么旁支亲戚可以资助,日久天长渐渐坐吃山空,眼看着就要饿死在家中。
      后来在一个偶然的机会里,琼姑听说了此处有恶鬼出没的流言,不由忽发奇想,便开始在半夜里假扮鬼怪,伏击过路的客商。
      果然几次行动下来琼姑便颇有斩获,看上去人高马大的男子们,往往只见了她的影子,便吓得撒腿就跑,而且为了能够减轻负重尽快脱身,少不了会把身上的货物钱财一路抛散,靠着这个匪夷所思的办法,琼姑不但养活了老母,居然还积累起了不少的钱财。
      “本来打算过完年就洗手不干了,没想到遇上了先生你……”琼姑浅浅一笑,抬起头来:“现在您已经知道了我扮鬼的事,要怎么处置就看先生了。”
      淡淡的月光透过树梢照在琼姑的脸上,斑驳暗影里,琼姑的脸庞显得异常秀丽,如果不是亲眼所见,肖半江真不能相信,眼前这个素雅的女子居然和方才那个恶形恶状的鬼怪是同一人。是啊,自己应该怎么做呢?把她揪送官府法办?还是看在她是孝女份上放她一马呢?
      犹豫片刻之后,肖半江还是将琼姑送回了家,在见过琼姑那个瞎眼母亲之后,他彻底打消了报官的念头,自然,琼姑也向肖半江作出保证:自己再也不会假扮鬼怪出去惊挠客商。
      有了这样的开头,接下来发生的事也就在情理之中了——没多久肖半江就在琼姑母亲的主持下和琼姑成了亲,靠着肖半江的努力工作和琼姑的勤俭持家,他们的小日子过得十分滋润。后来因为此事渐渐流传开来,为了避免后患,肖半江索性带着琼姑母女搬迁回了他的老家。尽管没人知道他们日后的情形,不过能够娶到象琼姑这样有勇有谋的女子为妻,对肖半江来说自然大有臂益,这样一段奇特的美满姻缘,真不知要羡煞多少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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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奋斗
    2024-10-11 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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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10-1-5 00:58:58 | 显示全部楼层
    161、碌碡
      农历十月间,虽然在节气上早已告秋,但高照的艳阳和袭人的阵阵热浪却与三伏天几乎没有什么差别。这不,到省里参加武生会式的周云卫在路上走了只不过小半个时辰,就已经热得汗流浃背。偏偏早上出门太急,光顾着捡视参考会照、铠甲之类的东西,忘了多带食水,再折回去拿显然是不现实的,周云卫只好强忍着喉头的焦渴继续赶路。
      因此当眼前出现那个小小村落的时候,周云卫不啻于是看见了救命皇菩萨,三步并作两步一溜小跑赶了过去。
      村口正有户人家大门敞开着,一个农人在里面弯腰拾掇着麦秸,周云卫也不及细看,施了个肥诺道:“这位兄弟,行路人口渴得紧,想问你讨点儿水喝。”
      谁知那农人听到周云卫的话,却猛地跳了起来,一只手几乎指到了周云卫的鼻子上:“戳瞎脱倷的的狗眼乌珠!啥人是兄弟?啊?啥人是兄弟……”
      对方突如其来的怒骂让周云卫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老半天才省悟过来——原来自己一时心急,没有分清对方男女,喊错了称呼。因为确是自己莽撞失礼,周云卫忙深深一躬:“这位大嫂,对不起,是在下有眼无珠……”
      没想到周云卫的道歉不但没有得到谅解,反而更让对方暴跳如雷:“放屁,啥人是倷阿嫂?我还是没出阁的姑娘,倷迭只狗眼乌珠……”
      看着对方挥舞的粗壮手臂,黎黑的肤色,茂盛的汗毛,以及随着两片厚嘴唇开合不住在眼前晃来晃去的胡子(周云卫:好象比我还多一点呢),周云卫真有哭笑不得的感觉——凭阁下的这副尊容,即使是刚才我看清了,恐怕多半还是要叫你一声兄弟的呢——可对方女流之辈,自己无论相骂还是动手,都有些儿胜之不武,而没等周云卫缓过神来,那个村姑已经“砰”地一声摔上了门,把周云卫关在了门外。
      水没有讨到,反而挨了一顿臭骂,而且因为刚才竭力解释的缘故,嗓子更加疼痛起来。饶是周云卫好性子,也不由怒气渐生。正巧那村姑门前倚着一个碌碡,周云卫不由计上心来:碌碡本是农家常用的器具,如果把它放到取用不到的地方,想来势必能让那臭婆娘头疼一番吧?打定了主意,周云卫便趁着四下无人,奋起两臂之力将那条碌碡举到了道旁的柿子树上,随即扬长而去。
      再打这儿路过已经是半个多月后的事了,因为在比试时技压群雄,同学们都说周云卫此次必然得中,按周云卫的原意本想留在省里看榜,谁知家里来报说母亲得了急病,周云卫是个孝子,忙收拾行李直往家赶。
      离那个村子还老远,周云卫就不由自主地想起了那个村姑,正转着“可千万别再遇到她了”的念头,便看到村口云雾缭绕人头攒动,走近了才发现原来是无数男女围在一棵柿树边持香禳祷,一个个面容虔诚,间或还有在旁边三跪九叩的。
      柿树有什么好拜的?素来不信鬼神的周云卫顺着树杆打量起来,不看犹可,一看顿时大吃一惊——树杈上正架着半月前自己一时赌气放上去的那条碌碡——难道那些善男信女们叩拜的竟是这个玩艺儿?
      象是要解释周云卫的怀疑一样,正有对老夫妻相互搀扶着从周云卫身边走过,两个人的对话字字句句都清晰地传入了周云卫的耳中:
      ——老头子,到啦,就是这棵神树,听说灵得很呢。
      ——真的假的呀?我看不过就是柿子树嘛。
      ——嘘,小声点,别让神灵听见了生气……看树顶上那个碌碡,你想想,这东西平时至少三五个人才抬得动,现在听人说它一夜之间无声无息就上了树,不是树神显灵是什么?
      ——唉,真有这么灵就好了,儿子的病就全指望它了……
      ……
      见鬼!知道了事情原委的周云卫差点没有当场跳起来,自己当时本是因为生气不过,才发狠把碌碡架上了树,本意不过是要刁难一下那个可恶耍泼的村女罢了,谁知乡人愚昧,竟然就此把它当作神灵显圣,实在可笑!听方才那对老夫妻所言,似乎还有什么邪物假借着这棵树的名头在迷惑百姓,还是让自己上去说明真相吧。
      刚刚打定主意准备迈步向前,周云卫的耳边忽然响起了细如游丝的声音:“先生请留步!”
      周云卫游目四顾,却并没有看到人影,心中一跳,低喝道:“什么东西?”
      “先生勿动怒。”那个声音并不曾因为周云卫的怒气而消退:“我其实只是个游魂而已,因为先生架了这条碌碡,让乡人误以为柿树有灵,日日盛供香火,让我得享血食,若先生肯包容不说破,小人不胜感激。”
      “嗯——”周云卫想了想,侧头道:“那如果我一定要说破呢?”
      “……先生马上就是新科举人老爷了,功名在身是为贵人,小人也奈何不得,但总要请周先生高抬贵手,总之我绝不会因此为非作歹就是了。”
      听到对方如此软语相求,又得到了自己即将成为武科举人的消息,周云卫自然心情大佳,微微点了点头,一言不发地走过了柿子树。
      果然几天后榜发,头名举人正是周云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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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1 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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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10-1-5 00:59:10 | 显示全部楼层
    162、旁观因果
      
      淅淅沥沥下了一夜的小雨终天在黎明时分停住了,经过雨水整晚的润泽,永宁巷口王老头家院子里的那些花木,更显现得丰繁茂盛,无论是嫩芽初吐还是含苞待放,每一枝每一朵都凝结着未干的雨露,在初升的旭日下闪烁着莹澈的光芒,很快就引来了过路人的注意。
      那是一个担粪的中年汉子,虽然并不懂得园艺,但花木的美丽还是吸引了他,逡巡片刻,便挑着担子跨入了矮矮的院墙,凑在花草前连看带嗅赏玩不已,丝毫没有发现花园的主人王老头正用厌恶的眼光看着自己。
      “你——去去——”见对方丝毫也没有识趣离去的意思,王老头终于忍不住出声驱赶,突然的惊吓让那汉子一下子直起了身子,身上的扁担顿时打到临近的菊花枝蔓上,把它折为了两段。
      “啊——”王老头的心痛可想而知,他无儿无女,平生所好就是莳花弄草,尤其是这些从各地搜罗来的名种菊花,更是倾注了他的无数心血。现在眼看被这个粗手粗脚、浑身上下散发着米田共臭气的乡下人损坏了一枝,简直是气得七窍生烟,不及多想,王老头顺手操起身边的花锄就砍了过来。
      “一枝花而已…… 我赔,我赔就是了嘛……”见王老头势如疯虎的样子,中年汉子不由也有些心惊,一边躲闪一边大声嚷嚷着。因为事出突然,他甚至还来不及放下肩头的担子,随着他的左挪右闪,不少粪水从桶里晃了出来,溅得满处都是。花枝草蔓上斑斑点点的污渍激得王老头更加暴跳如雷,把手里的花锄挥舞地如同风车一般,大有不劈到那汉子势不甘心的架势。
      见势头不妙,那汉子一边躲避着王老头的花锄,一边飞速地往院外退去。
      院门口的青石本就长满了苔藓,吸饱雨水后滑不溜丢,挑粪的汉子急于趋退崴到了脚,一个收势不住仰天直直摔下,后脑勺顿时砸在了阶沿上。那汉子连一个字都没有哼出来,便僵僵地不动了。
      被吓呆了的王老头半天才回过神来,见此刻天时尚早,四周并无其他人发现到这一场意外,忙定定心神,将死尸拖到了巷口东侧的小河浜旁,又将他的扁担、粪桶一股脑儿地搬了过去。慌慌张张地清理干净现场之后,王老头掩上门,抖索索地念起了佛号:“……阿弥佗佛……我可不是故意的……日后我一定多烧纸钱给你,莫要再来找我……”
      他没有注意到,在他对门的一扇窗子里,有双明亮的眼睛正在注视着他的一举一动。
      
      事态的发展正如王老头所希望的那样,官府在例行勘察后按失足跌死的说法草草结了案。因为是外乡人,又没有尸亲,挑粪汉子最后由官府出资埋入了城外的公冢。
      尽管逃脱了法律的制裁,但对方毕竟是一条人命,王老头仍然难免心中惴惴,不仅初一十五都会在花圃里烧上两份纸钱,甚至当挑粪汉子亡故周年的那天半夜,他还大着胆子溜到河浜旁边烧了几刀纸箔。
      不过随着时间的流逝,王老头终于成功地将这件不愉快的往事从记忆里驱赶了出去,年节的烧纸敬香渐渐取消,也不再稍有风吹草动就心惊肉跳彻夜难眠。
      如今在这个世界上,还记得这幕惨剧发生的人,大概只有当时唯一的目击者郭雪文了。
      他是王老头邻居郭家的独子,两家隔着一条窄巷对门而居,那天清晨郭雪文意外早醒,在二楼卧室里隔窗看到了事情发生的全部过程。
      由于害怕、惊恐……以及小孩子对官府莫名的畏惧,郭雪文选择了沉默。当然,即使是他当时出来指证,官府大概也未必会采信一个六岁稚儿的证言。
      现在郭雪文已经十一岁了,少年老成的他更加守口如瓶,没有把这件事告诉过任何人,只是下意识地、默默地注意着王老头。
      连郭雪文自己也说不出为什么会这样做,或许在他的潜意识里,早已预料到了还会发生什么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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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1 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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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10-1-5 00:59:28 | 显示全部楼层
    旁观因果(下)
      
      
      这一天又是初春时节,早起坐在窗边温习功课的郭雪文忽然想到,那个倒霉的挑粪汉子正是死于五年前的今天,从二楼窗口居高临下望去,王老头的花圃里姹紫嫣红,就连五年前折断的那枝菊花在王老头的精心呵护下,也重新获得了生机,长得枝繁叶茂。
      自从出了那件事以后,王老头不但筑高了花园的外墙,对这些花木也更加呵护倍至。
      “可惜人不能象花草一样枯木逢春,那个汉子大概已经连骨头都沤烂了吧!”刚刚想到这里,郭雪文目光及处,差点从椅子上跳了起来。
      花圃门口,正有一个粗壮的汉子在探头张望,看他身形背影、肩头的扁担以及扁担两头摇来晃去的粪桶,不正是那个在郭雪文的印象中应该“连骨头都沤烂了”的挑粪人吗?
      郭雪文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对方来寻仇了,但出乎他的意料,那个汉子在王老头的花圃门前只停顿了不到小半柱香的功夫,就挑着担子轻飘飘地走进了与王老头相隔仅有两户之遥的李府。
      那是一家绸缎商人,家境殷实,唯一稍嫌美中不足的是李家娘子只生了两个女儿,听说最近她又身怀六甲临盆在即,李员外为此四处烧香拜佛,希望菩萨能保佑这胎一举得男。
      眼看着这挑粪汉子前脚刚走入李家,后脚李府就传来了阵阵儿啼之声——事态的发展如此诡谲,让郭雪文只觉心头怔忡,老半天才渐渐醒悟过来——一定是那个汉子托生到李府去了,想不到这一世他竟有如此好命,难道上天怜他前生无故横死,今世补偿于他不成?
      从这天起,郭雪文更是象着了魔一样,不仅时时刻刻地留心着王老头的动静,也关注着李家的情形。为此他甚至不顾父母的强烈反对,放弃了到省里进学的机会,执拗地要求留在家里自行攻读。弄得父亲大发雷霆几乎把他赶出家门,而母亲则哭哭啼啼地猜测他定是和这巷子里哪家的姑娘相好上了,才无心上进……总算在郭雪文的努力之下,不到五年光景,他就已经在乡试中一举夺魁,成了县里最年轻的举人,父母的脸上这才重新露出了笑容。
      
      眨眼功夫,李家儿子虚龄已经六岁了,一提起这个小家伙,远近邻居无不皱眉。说起来李员外是一个慢性子的老好人,这个孩子却一点也没有继承到他的好脾气,打从会下地走路开始就没有消停过,最高曾创下过一个月内更换五个奶妈子的纪录。每个奶妈子无一例外,都是带着惊怕的神情从李府连滚带爬消失掉的——与进府时的整洁干净不同,她们出府的时候,不是头发被烧焦就是在鞋底沾满了狗屎,不然便是惨叫着从袖子里抖出了十七八条毛毛虫来。以至于后来牙婆们一听说李府要招奶妈子就止不住连连摇头,声称即使是搬一座金山来也没人肯干了。
      何况李员外也不可能真的搬出一座金山来。
      刚庆幸李家后继有人的李员外陷入了新的烦恼之中,可不管怎么说,这是他唯一的香火,又是正房嫡子,再怎么淘气不听话,总是李家的宝贝疙瘩。好在小家伙已经断了奶,没有奶妈子就没有吧,多派两个下人照看着就是了。
      于是李家下人的噩梦就开始了……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这位小少爷迷上了养鸟,整个李家大院里挂满了各色各样的鸟笼子,从画眉到鹦哥到百灵……应有尽有,不过这些鸟儿都有一个共同的特征——身上的羽毛七零八落——因为它们的小主人最喜欢做的事,就是从它们身上拔毛!
      于是附近的居民每天一大清早就可以听到从李府传来的鸟儿们尖利的叫声和李家小少爷口齿不清的嚷嚷声:
      “……别灰(飞)……”
      “……我要划(拔)……”
      “……灰(回)来……”
      这天早晨惊醒郭雪文的正是这热闹的声音,隔着二楼窗子看去,可以看见李家的小少爷正满院子地追着一只八哥,从庭院一直追到了三楼的画阁窗口。李家的那些下人们大约早就习惯了小主人的这种晨运方式,此刻正在屋檐下笼起袖子或倚或蹲地抓紧时间闭目养神,没有人发现小孩子已经跑到了他们够不着的地方。
      漆黑的八哥被追急了眼,虽然在买来伊始就已经剪掉了它的大羽,但鸟儿飞翔的本能还是在的,此刻见小恶魔带着满脸天真的欢笑一步步地凑过来,嘴里还叫的 “……划(拔)……划(拔)……”八哥很熟悉这种声音,知道随之而来的就是无比糟糕的事情,所以用足力气振翅一飞,斜斜地掠过几条屋脊,最后落到了王老头家的花院里。
      “……灰(回)来……”心爱的玩具逃走了,刘家小少爷的眼泪顿时喷涌而出,而那只逃离魔爪的八哥显然并没有重入虎穴的打算,站在一根粗壮的花枝上,得意地鸣叫了起来,惹得刚起床的王老头也走到院子里出神地听了起来。
      那块拳头大小的石块就是在这个时候飞过来的,被娇纵惯了的李府小少爷见自己的眼泪、恐吓、尖叫对八哥都没有起到慑服的作用,随手捡起阳台上不知从何而来的石块,远远地掷了过去。
      石块不偏不倚地砸中了王老头的太阳穴。
      虽然这小小的石块其实并不能造成什么致命伤害,但突如其来的砸击让王老头惊跳了起来,落地时一个重心不稳,顿时摔下了台阶,头狠狠地砸在了石板上。
      就如同十二年前的那个挑粪汉子,王老头也是连一声都没有来得及哼出来,就倒在血泊中停止了呼吸。
      虽然年幼,但李家小少爷也约略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他很快就抹干眼泪,一言不发地溜下了画楼。
      因为事情发生在清晨,唯一有可能作为人证的那些李府仆佣们又在偷懒打盹,所以当官府来查勘的时候,并没有任何人能说清王老头跌倒致死的原因,官府少不得还是以“失足”二字作了这件案件的定论。
      和十二年前一样,这次郭雪文依然下意识地选择了沉默。
      因为王老头没有子女,最后由他的一个远房侄子出资,将他葬入了城外的公冢里。
      王老头的那套住房便由这个侄子承继了下来,不过这位新主人似乎因为忙于生计的缘故,并没有什么莳花弄草的闲情雅致。而失去了主人的精心照顾,王老头花圃里那些名种花木很快就焦枯而死,昔日动人的美丽情景再也不复存在。
      
      “郭兄,好了没有……大家都到齐啦!”
      “这就下来!”听到窗外同学们的叫声,郭雪文手忙脚乱地捆扎起了包袱——大比之期将近,一班同窗好友相约共同进京赴考,彼此也好有个照应。
      本来父母还担心他还会象几年前那样,无缘无故地犟着性子不肯出门,可出乎意料之外,这次郭雪文却出奇爽快地答应了下来。
      我的使命到此就结束了罢?——提起行囊,郭雪文最后看了一眼对巷的王家,虽然他从来都不怎么相信怪力乱神的东西,但作为唯一的知情者,每当郭雪文想起十二年来发生的种种情事,仍然止不住感到遍体生寒。
      也许上天就是要在这有意无意之间,让世间凡人充分领略到因果循环、报应不爽的天道吧?
      被莫名挑中作为旁观者的自己,真不知道算是幸运呢还是倒霉?
      见郭雪文下楼,一群少年人说说笑笑地走出了巷子,间或你捶我一拳我推你一把,追逐嬉闹间将巷口几乎堵得水泄不通,也难怪,这些十七八岁的举子们其实还都是些大孩子,平时在学堂里和父母面前少不得要做出循规蹈矩的模样,现在出门远行,脱离出师长们的视线之外,顿时都显露出活泼好动的天性来。
      在巷口打打闹闹了老半天,才有人发现一辆马车已经在他们身后等了半晌,车夫正不耐烦地斜眼看着他们,这些少年人才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让开了一条道。
      “老爷坐稳当了!”扬起鞭子,车夫忍不住咕咕哝哝:“差点被你们担搁了正事……也亏我家老爷耐性子,要换了我,哼……
      “没关系的!”车厢里传出来的,是老好人李员外的声音:“反正是是烧香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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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1 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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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0-1-5 01:00:44 | 显示全部楼层
    愿而已,不急不急……呵呵说起来真是菩萨显灵,让我这个宝贝儿子一下变得这么听话懂事,昨天还吵着要上学堂念书呢……这次我定要好好多烧几柱高香……”
      最后几句话随风飘到了郭雪文耳中,微微一怔间,他的脸上露出了由衷笑容——本来还担心李家少爷小小年纪就行凶伤人,只怕长大后另有他患,现在看来,自己是真正可以放下这条心了——紧紧肩上的包袱带子,郭雪文轻松地向前迈开了大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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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0-1-5 01:00:57 | 显示全部楼层
    163、毛怪
      初冬的暖阳懒洋洋地悬挂在天空,一大群鸡鸭在田头里东刨西啄,寻食秋收后余下的碎谷子。农人们则趁着这难得的农闲时节,三三两两散坐在背风的墙角里,或闲唠家常,或拢起袖子闭目养神。就连平时满世界乱跑的猫狗们此刻也是难得的安份,慢条斯理地梳舔着自家的毛发,间或轻轻叫上几声 ——整个山村都沉浸在了一片宁静闲适的氛围里。
      忽然象是受到了什么惊吓似的,田头的鸡鸭们同时尖叫了起来,眨眼间便如同炸开的马蜂窝般四散奔逃开去。
      一条黑影出现在了村口。
      “可恶,又来了!”看到鸡鸭受惊逃逸,男人们纷纷站起身来,四处寻找着趁手的家伙:“索性和它拼了罢。”可还不等取到器具,他们身后已经围上了一群妇孺和老人,哭哭啼啼地扯手拉脚:
      “小栓子啊,别上去送死……”
      “孩子他爹,你们打不过他的……”
      “万一你有个三长两短,抛下我们两个老的可怎么活呀……”
      ……
      男人们奋起的一股勇气立时就在这哭泣哀告声中消散得无影无踪,不过也不能怪这些拖后腿的女人或是老人们,无论谁看清了奔到眼前的这个巨大怪物,都止不住会在心中打起突来——那是一个遍体毛发披拂的怪物,仔细看去,其实五官口鼻和普通人也没有太多差异,但那高达丈余的身材和粗壮强健的四肢,都在在彰显着这绝非是寻常人能够对付得了的怪物。
      更何况还有活生生的例子摆在那儿呢——这毛怪不但力大无穷,而且动作灵活异常,往往十多人围攻还讨不了好去,上个月同村的阿牛就是被它一脚踢伤腑脏断送了性命,剩下孤儿寡妇艰难度日,凄惨异常。
      毛怪的势子来得极快,那些来不及逃远的鸡鸭们被他的长臂轻轻一捞,便凌空抛进了那张阔口里。几只鸡鸭生吞下肚,那毛怪仰天张开大口,将满嘴的毛羽喷了出来,一股浓浓的鲜血顺着嘴角流下,看上去说不出的狰狞可怖。
      这样吞食了十多只鸡鸭,大约是觉得还不够过瘾,那毛怪索性跨入了农家的院墙,搜捕起猪圈里的猪仔来了。百多斤的肥猪在巨大的毛怪面前简直如同小猫一般软弱无力,同样是轻轻一抛就被扔进了毛怪嘴里,不过两柱香时间,毛怪的肚皮便已经吃得鼓胀溜圆。总算不幸中的万幸,这毛怪似乎并无伤人之意,目光始终只在那些家畜身上逡巡。吃罢了肥猪,毛怪又开始打量起牛栏来……
      农家贫苦,这些肥猪、耕牛都是每家每户极为重要的经济来源,那些农人急红了眼,正要挣脱身边羁绊上前拼命,忽然有一个人从人群中大踏步地走近毛怪,仰头向着毛怪高声叫了起来:“筑长城!筑长城!筑长城!……”
      说也怪,本来正在专心研究先吃水牛还是黄牛的毛怪,在听到这几个字之后,身子顿时簌簌发起抖来,随即怪叫一声拔腿飞奔而去,瞬间就消失在茫茫的山峦之中。
      看呆眼的村人们老半天才回过神来,定睛细瞧,那个念出神奇的击退毛怪符咒的人,是村上昨天才请来教读私塾的先生朱秀才,真没想到这文弱书生居然有这样的能耐,仅凭几个字就驱走了毛怪。
      感激、惊奇、庆幸……当然除此之外大家还有止不住的好奇,围住了朱秀才纷纷询问——方才他念出的倒底是什么样的咒语,竟有如此大的神威?
      “呵呵,不是什么神咒。”朱秀才笑了起来:“我早就听说这一带有毛怪出没,想不到是真的。幸好我来以前查阅过一些典籍,书上说这些毛怪都是秦朝时的孑遗,因为躲避修筑长城的苦役而逃入山中,后来岁久不死渐渐变为此种怪物……他们最怕的就是被捉住去修建长城,所以只要听到‘筑长城’三字,就吓得屁滚尿流逃之唯恐不及了……看起来秦朝时的法度一定异常森严,才会历经千年犹有余威……”
      原来如此——村人们恍然大悟,看来这读过书的秀才就是不一样啊,困挠村庄许久的麻烦,轻而易举地就被人家解决掉了!所以当朱秀才引经据典滔滔不绝的时候,那些做父母的也不失时机地拉住自己的儿女,给他们做起了“知识就是力量”的现场教育。据说这个小山村日后很是出了几位学问人,大约都是经此一役之后意识到了知识的重要性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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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0-1-5 01:01:17 | 显示全部楼层
    164、冷灶
      
      “大人,前面就是淮县了。”
      “噢——”策住马匹,张之华翻身下马,风尘仆仆地赶了一天路,饶是他正当壮年,也难免显露出疲惫的神色来。何况只要想到自己目下的处境,便由不得张之华双眉深锁胸中抑郁。
      他本是江西巡抚,因为生性梗直,不知无意中开罪了哪路神仙,几道参奏他“结党营私,舞弊弄权”的本章便悄无声息地递到了朝堂上,皇帝虽然不甚深信,但还是很快就下旨将他拿问进京——尽管因为圣旨未曾革去张之华的官职,所以无须象普通犯人一般套板上枷,勉强保住了那份尊贵体面,但官场世态最是炎凉分明,两年前张之华离京上任的时候,一路行来,各省各府的官员不知有多巴结趋奉。如今路还是这条路,人也还是那些人,但张之华却已经从香饽饽变成了瘟神。仿佛是怕沾上他的晦气一般,行经之处再也无人搭理。即便是张之华自己的门生亲信,也往往避而不见。能派人来传话说 “因病不能亲见”、象征性敷衍一下的,就已经算是给了天大的面子。
      想来在这淮县,等待着自己的,必定又是驿站的冷茶冷饭吧?张之华无声地苦笑了一下,牵马走进了城门。
      不过世事可真是难以预测,刚踏进淮县城门,就有一个长随满面堆欢地迎了上来,持着淮宁令华雍的手本,恭恭敬敬地将张之华迎入了某处公馆。馆内张灯结彩,不仅牲牢夫役置办齐全,更有一桌精美的酒菜齐崭崭地摆在了正厅,旁边尚有丝竹雅乐轻奏,这可真让张之华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华雍即非自己属员,又素未谋面,如何会有这样的重礼相待?
      对于张之华的疑惑,这个自称名叫华寿的长随并不曾解释,只是殷勤布菜,饭后又服侍着他到内室歇息,床帐被衾自然也极为精美考究,仔细嗅去,柔软的丝绸上居然还有细微的熏香余芳……一路尝尽冷落滋味的张之华这份感动可想而知,第二天启程之前特地手书一封托华寿转交,信中不但向华雍称谢再三,同时表示日后定会寻机相报对方的这份盛情。
      呼——看着张之华等人远去的身影,华寿抹抹头上的冷汗,长出了一口气。他确是准宁令华雍的亲信长随,不过昨晚对于张之华的盛情款待可不是出自上官本意。事实上几天前华雍将他指派来这淮县边界,本是为了迎接据说即将从此处过境的钦差大人,所以华寿极尽奉承之能事,将一座小公馆打点得异常舒适雅致。谁知刚刚料理齐全,驿站却得报——钦差大人奉旨改行他处,不再过来。
      这下可坏菜了,接待钦差用的乃是官银例份,算一算为了替钦差大人接风洗尘,备置公馆,花费不下百金,如今钦差大人改道别行,这笔花销让华寿如何落帐?正急得团团转,驿卒无意间说起江西巡抚张之华因为被罪拿问进京,正从此处经过,华寿灵机一动,才起了这个移花接木的主意。所以说穿了,张之华其实只是在阴差阳错之下,才得以享受了一番本该属于钦差大人的待遇罢了。
      对于华寿的自作主张,华雍起初也颇有些不快,不过想想除此之外的确别无销帐之法,稍稍责备了华寿几句,这件事也便放过一边。
      意外的是,两年之后张之华重获圣眷,被启用为山西巡抚,而华雍恰恰调职到他的治下,到行辕禀谒那天,张之华一见华雍的名贴,简直如获至宝,不但从中门亲自出迎,而且还硬是摁着他落了上座,起初华雍不明就里,吓得拼命推辞,后来才渐渐听出事情端倪,原来自己今日的这一番荣遇,竟然是两年前华寿无心插柳之举种下的因果。
      此后华雍在张之华的治下不断升迁,由通判而同知再知府,仕途一番风顺。当然他也没有忘了华寿之恩,先是陆续打赏了不少金银,又替他选了门好亲事,最后索性资助华寿开了两家商铺,做起了小老板。
      ——世间趋炎附势,本是人之常情不足为怪,而华雍之贵与华寿之富却偏偏从烧冷灶而来,倒也甚为出奇。当然古人也有云:不可有意,有意即差,大概正因为华雍华寿当日善待张之华只是不得已而为之的无意之举,才收到了如此不可思议的效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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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0-1-5 01:01:32 | 显示全部楼层
    165、湖变
      
      几滴鲜血溅入了碧波之中,转瞬之间就在水里消散得无影无踪。
      “啊呀!怎么又出鼻血了!”看到丈夫满面痛苦之色,妻子柳氏心疼地抽出手巾,递了过去:“是不是天时太燥,内火虚旺啊……看来得叫厨子多煮几味清淡润肺的小菜,给你去去火……唉,在北方呆惯了,现在调到熙州任职,恐怕难免会水土不服呢……等会上了岸,到官衙安置好之后,可要叫医生仔细瞧瞧……”
      “嗯……嗯……”因为正仰头用手巾捂住鼻子,所以李辰典并不搭话,不过听着妻子一边唠唠叨叨,一边又小步跑到后舱催促下人替自己准备净面用的热水,那份多年夫妻间才有的关爱与体贴让他心里十分受用,甚至连鼻子里的刺痛仿佛也减轻了许多。
      不过,头似乎有些晕……是阳光太刺眼了吗?下意识地闭上眼,李辰典仍然觉得头晕脑眩,阵阵酥麻的感觉袭遍全身,手……脚……象是被什么缚住了一般,无法动弹。
      一条柔软滑腻的东西慢慢卷住李辰典,悄无声息地将他拖入了湖中。
      正午的阳光照得船梢几个舵工昏昏欲睡,谁也没有察觉到船身轻微地侧了一下,湖水散开的涟漪在日光下变幻了几道金光,便自消失不见,几只鹭鸟从水面低低掠过,间或从轻波里啄出一条鱼来。
      依然是平安静好的夏日午后,仿佛,什么都没有发生过。
      
      “是这样啊——”紫衣的道士点点头,若有所思。
      也许是太过全神贯注倾听的缘故,道士丝毫也没有发现来往的行人都在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大热的天,穿着厚厚的道服不说,还独自站在临湖的岩礁上,低着头不住“唔唔”连声,现在又对住湖面喃喃自语:“你放心好了,这件事包在我身上!”
      难道是来太湖寻死的疯子?虽然近日因为连续大旱,太湖干得将近见底,不过要淹死个把人还是绰绰有余的。几个热心肠的甚至已经做好了一俟这道士跳入水中,便立刻下去救人的准备。
      幸好这道士对着湖面指手划脚一番后倒是转身走下了岩礁。不过还没等人们松口气,道士却作出了更古怪的动作:只见他俯身托起了一块巨石,在上面指指戳戳不知画了些什么,接着跃上石头一声大喝:“疾!”——巨石随之腾空而起,载着那道士向天际直飞而去,剩下目瞪口呆的众人站在原地,老半天才回过神来。
      “快追上去看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有反应快的人见那块巨石尚在目力可及的范围,好奇心大盛,呼喝着追了上去。
      于是太湖边出现了奇怪的一幕:大群的人抬头看着天边拔足狂奔,而一路行来,被他们的举动所吸引、加入进来的闲人也越来越多,当飞天巨石来到城中的时候,后面尾随的大队人马差不多已经有近千人之多了。
      最后随着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石头落在了熙州刺史的官厅内。
      此时正是早晨开衙的时候,刺史大人刚刚坐上正堂,没想到巨变突起,总算衙役们本来就分站在两边,有足够的空间躲避,倒是个个安然无恙。可刺史大人就没有这份幸运了,因为身上的官服长袍大袖牵手缚脚,又前有公案后有座椅进退无路,在一片惊叫声中,顿时被硬生生地压在了石头底下。
      吓傻了眼的衙役们片刻之后才回过神来,纷纷扑到巨石底下察看大人的安危(衙役T_T:肯定压死了,可怜的大人啊,上任才不到一百天),随即这些人就发出了比刚才石头落下时更为惊天动地的喊声。
      ——虽然绝大部分的躯体被石头压住了,但露出来的一小截手脚趾端,却分明都长有尖尖的黑色指爪,无论从哪个角度看,也不象是人类的手脚。
      这是怎么回事?难道刺史大人被压得连手脚也变形变色了不成?
      “哈哈,压中了……看你往哪儿逃!”紫衣的道士大笑着从石头上跳了下来(衙役:刚才吓昏了,居然没发现石头上还有人),低声念了几句符咒,巨石便轻轻巧巧地滚到了一边,露出已经压到扁得不能再扁的刺史大人……咦,好象有点不对劲呢……经过再三辩认,大家终于确定在官服里裹着的确实不是人类的肉身,而是一只异常肥壮的龟/鼍/鳖?? (因为压成了一大坨,体貌特征实在难以确认)原本坚硬的外壳已经被压得四分五裂,不过它并没有断气,乌溜溜的小眼睛此刻正可怜巴巴地看着道士,嘴吻一张一合,仿佛在乞求什么。
      “啊——相公,你怎么了——”惊叫着扑过来的,是刺史夫人柳氏,刚才得到衙门里发生剧变的消息,急得三两步就从内室赶了过来,正好赶上巨石被掀开的一刻。本来以为会见到丈夫血肉模糊尸身的柳氏看到石下的异变也愣在了当场:“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了……相公……”
      “夫人莫急,你的相公在这里呢!”道士走到柳氏身边,轻轻抖了抖袍袖,只见一道光华闪过,一个人影出现在了大堂上。
      “相……相公……”站在那里的,正是柳氏的丈夫李辰典,惊喜交集的柳氏扑上去搂住丈夫呜呜咽咽地哭了几声,忽然象是想起了什么,又急忙忙地倒退了几步,上下打量起来——虽然面貌身形的确是自己的丈夫李辰典不错,可对方不仅神情委顿,满面胡须,与平日里意气风发的丈夫迥然不同,而且身上那件衣服也不是今天早晨自己亲手替丈夫穿上的官袍——这倒底是不是丈夫?刚才石头下压着的又是什么?究竟哪个才是真的柳辰典呢……
      旁观的衙役们也握紧了手中的家伙——今天是什么日子呀,先是刺史大人莫名其妙地变成了甲鱼,这边又跑来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人,还有这个来路不明的道士,现在也搞不清对方是人是妖,是鬼是怪了,看样子还是先把他们一锅端好了。
      总算道士及时地掏出一面朝廷钦赐的金牌,表明了自己御封天师的身份,才平息了这场一触即发的乱斗,随即这位叶姓法师便道出了事情的原委:
      原来那天李辰典在船舷边闲坐之际,因为一时不慎,无意中流了几滴鼻血到太湖里,恰恰湖中正有一只修炼经年的江鼍,得到这几滴人血后顿时成了气候,复生出叶辰典的形貌,冒名顶替做了熙州刺史。而真正的叶辰典则被它拖入水中,禁制在湖底无法逃脱。
      “如果不是我正好有事路过太湖,又逢上天旱太湖水干见底,一时之间我也未必能发现此事呢!”叶道人走到江鼍面前,毫不留情地挥动拂尘,将它击为为尘齑。
      妖怪得到了应有的下场,叶辰典夫妻团娶,法师飘然远行……一时之间这桩奇事在太湖流域传得沸沸扬扬,听的人紧张莫名追问连连,说的人则不免添油加醋越传越玄,虽然后来因为年代久远,故事真相渐渐湮灭在岁月的长河里,不过至今太湖一带的渔民们们还会互相告诫,如果在船上意外受伤,可无论如何不能有一滴血落到湖水之中,谁知道呢,或许还有什么甲鱼妖怪正在水波下,伸长脖子等着这样的机会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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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0-1-5 01:01:46 | 显示全部楼层
    166、狐媒
      
      一大清早,激烈的争吵声就从周府的内宅里传了出来,进进出出的下人们都吓得缩手缩脚,生怕遭到池鱼之殃。当然心底的好奇还是免不了的——向来畏妻如畏虎的老爷今天是吃错了什么药,竟敢对着夫人大吼大叫起来?
      “都是你教出来的好女儿!真是慈母多败儿!”对着妻子孙氏发作了一通,周守诚气呼呼地坐倒在了椅子上。
      “你胡说什么呀!”对于丈夫的大发雷霆,孙氏满头雾水:“女儿每晚与我同睡,哪里可能半夜里和雄儿私会?我又不是死人,难道女儿从我身边溜出去我会不知道吗?”
      听到妻子信誓旦旦地力证女儿清白,周守诚一把拽来了侄儿周德:“阿德,你来说!”
      本是偷着向叔叔打小报告的周德没想到一下子就被推到了明处,看着婶婶不善的眼神,不由期期艾艾地口吃起来:“……我……我也吃不太准……不过听声音分明是杨雄和晓芙妹子在房内亲……亲热……”
      “放屁!”孙氏可不是那种性情软糯、只会唯丈夫之命是从的柔弱女子,随着她的一声断喝,周德的脸上已经被火辣辣地抽了一记巴掌:“我的女儿我自己知道,谁要是再传这种捕风捉影的话,看我怎么收拾他!”
      看着孙氏拂袖而去的背影,周德捂着脸向周守诚苦道:“叔叔,我这可是为了堂妹好!”
      “算了算了,这事也没有真凭实据……阿德,这件事你可别到处乱说,不然……”带着几分威胁的语气,周守诚匆匆赶入了内堂去安抚生气的妻子。
      “哼!偏心眼!”见房中只剩下自己,周德愤愤地小声咒骂起来——杨雄只不过是周守诚的外甥,论身份和自己半斤八两,都是因为父母早逝、家贫难活而到这里投靠舅舅/叔叔的穷亲戚而已,何况自己姓周,论起来总应该比杨雄这个外姓人更亲近一些。可不知道为什么,不但周守诚夫妇特别喜欢这个外甥,就连他们的独生女儿周晓芙似乎也对杨雄格外垂青,平时在一起总是有说有笑的,弄得周德心里酸溜溜的老大不是滋味。
      这倒也还罢了,最让周德妒意徒增的是,前天晚上一时失眠,居然听到隔壁杨雄房里传出了周晓芙的笑语声。半夜三更、孤男寡女……周德很快就在脑海里描绘出了一幅香艳的景象,顿时打翻了醋坛子——自己早就对叔叔家富裕的资产、以及漂亮的表妹有了一连串美好的计划,如果让杨雄捷足先登……哼!于是今天清早周德就跑来向周守诚揭露了杨雄与表妹的奸情。
      谁知在婶婶的雌威之下,最终叔叔还是大化小、小化了地将此事含糊了过去,让周德的如意算盘落了空,怎么不叫他心中怏怏不乐呢?
      带着满肚子闷气回到了自己的屋子里,周德甚至开始考虑起是否应该离开叔叔家,毕竟如果不能讨到叔叔婶婶的欢心,自己是很难在这里立足的。不过事态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意料之外,不等周德有所行动,杨雄已经先他一步被赶出了家门。
      看着杨雄一步三回头的沮丧样子,周德虽然满脸依依不舍,心里却着实乐开了花——看来自己的小报告还是起了作用,虽然周守诚用一大堆不着调的理由赶走了杨雄,但周德心知肚明,归根结底还是为了那件事!看来舅舅和舅妈最后还是达成了共识: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男女情事如果深究下去只会越查越臭,为了女儿的名声着想,只能是快刀斩乱麻,从源头上解决这件事。最妥当的办法,就是赶走杨雄!
      “成功了!”周德握住拳头,在自己居住的屋子里低声欢呼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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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0-1-5 01:03:11 | 显示全部楼层
    杨雄茫然地走在官道上,直到现在他都没有弄明白,自己究竟是因为什么被赶出周家的。虽然舅舅用了一大堆诸如“好逸恶劳”、“吃多睡多”之类的理由,但分明都牵强之至,而一向疼爱他的舅妈也始终默不作声。杨雄在辩解无门又没人撑腰的情况之下,只好极不情愿地收拾起包袱,离开他已经生活了好几年的周家。
      带着小小的一点儿积蓄,杨雄决定在附近的村镇上先找点小生意做做以便安顿下来,毕竟在周家住了这么久,杨雄和舅舅舅妈还是很有感情的,希望过一段时间等舅舅不知因何而起的气消了,自己可以求着再回周家去。
      但是背后传来的娇柔声音让杨雄的计划化为了泡影:“……等等我,表哥……”
      当杨雄回过头的时候,首先映入眼帘的是一座小山似的巨大包袱,正从官道的那头快速地移近,顺着包袱往下看……杨雄简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背着这个巨无霸的,居然就是纤弱的表妹!
      “表哥,你刚走我就从后门溜出来啦!”带着满面兴奋之色的的周晓芙毫不顾及杨雄的惊讶,兴致勃勃地就地解开了包袱,把里面的东西尽数抖了出来献宝:“……这是银票……这是首饰……这是元宝……这是金器……”在杨雄目瞪口呆地注视中,周晓芙羞涩地抿嘴一笑:“今后我就跟着表哥啦……我是你的人了……”
      “……”(杨雄:我这是在做梦吗?舅妈知道的话,会不会杀了我?)
      虽然杨雄拼命地劝说表妹回家,但这种意图最后在周晓芙的痛哭流涕中土崩瓦解,说实话,杨雄私心里其实也十分爱幕这位聪颖美丽的表妹,只是自己既无功名亦无恒产,说白了在周家只是一个吃闲饭的,所以从来不敢存有奢望,如今表妹不顾名节身份随他私奔,怎么不让杨雄感激涕零呢?
      在借来的民居里草草地成就了花烛之礼,杨雄和周晓芙过起了夫唱妇随的日子。让杨雄吃惊的是,看上去娇滴滴的表妹其实是个过日子的好手,把生活安排得井井有条,同时在用周晓芙的“嫁妆”盘下一家茶叶行之后,杨雄也颇有些意外地发现了自己的经商天份,将它打理得有声有色。
      这次搅了他们好日子的还是那个讨厌的周德。
      杨雄被赶走后不久,周德也被打发到周家在邻镇的商铺去学徒,来来去去地竟然被他发现了杨雄夫妇,一想到自己的小人行径反而成全了对方,周德自然毫不犹疑,再次跑去告发了杨雄。
      看着周德幸灾乐祸的表情,婶婶孙氏满脸嫌恶,似乎连话也懒得多说的样子,只是斜了一眼丈夫示意他开口。周守诚也皱着眉看了周德半天才缓缓道:“恐怕是你眼花了罢?”
      不等周德辩解,伴随着清脆的少女笑声,廊外走过了周晓芙的身影,这下可惊得周德目瞪口呆,邻镇离此有近百里的路程,自己紧赶慢赶也跑了两个多时辰,表妹女流之辈,如何能抢在自己前头到家?
      因为几次三番地捏造事实、污毁表妹的名声,周德终于得到了一年前和杨雄同样的下场——驱出周府,永远不许再踏进周家的大门。
      事情过后,周守诚心里渐渐犯起了嘀咕——阿德虽然气量狭窄嫉妒心极强,却也不该三番四次地拿表妹的名节来作文章啊,就算他不怕自己,孙氏这个母老虎可是连自己都不敢轻惹的,如何周德有这样的大胆呢?
      疑云大起的周守诚这次没有和妻子商量,而是寻机亲自溜到邻镇去看了一次,果然,和外甥杨雄亲亲热热地同出共进的,正是自己的女儿周晓芙。
      “这可真是见鬼了!”周守诚吓得几乎跌了一个跟斗,临出门的时候女儿分明还在房中绣花,怎么可能又同时出现在这里?带着满腹疑问回到家,周守诚心事重重的模样终于引起了孙氏的疑心,在她的雌威之下,周守诚把自己亲眼目睹的事实、以及心底的猜疑全部吐了出来。
      “女儿今天连大门也没出过,怎么可能跑到那么远的地方去幽会?”孙氏低头沉吟,联想到以前的风波,夫妻二人最后得出了相同的结论:看来一定是有什么妖物假冒女儿形貌,欺骗了杨雄。
      “那可怎么是好?”周守诚的的脑子里马上浮现出了关于妖怪“采补”啦“吃人”啦之类的传说:“雄儿还不知道实情呢?”
      一边是外甥的生死,一边是自己宝贝女儿的名声,让周守诚一个头变得有两个大。最后还是孙氏拿定了主意——与其让妖怪败坏女儿的名节,不如索性将杨雄叫回来入赘周家,反正杨雄这孩子一直也很讨人喜欢,至于以前那些事,如果不是周德捕风捉影,想必就是那个妖怪在兴风作浪吧。当然现在最关键的是不能让妖怪有所察觉。按照商定好的计策,周守诚在杨雄的茶叶铺子旁等候了半天,总算找到个没人的机会,指挥家丁仆从一拥而上将杨雄塞入麻袋,随即快马加鞭赶回周府。
      绑票?还是劫财?或者是有人挟私报怨……随着马背的颠簸,麻袋里的杨雄也从最初的恐惧害怕变得冷静下来,种种不详的猜测涌上心头,不过当麻袋解开、见到自己身处周府时,杨雄马上就反应过来,看来是与表妹的事东窗事发了!
      糟糕!杨雄在心里暗呼不妙——舅舅虽然好性子,舅妈可不是好惹的,不管怎么说自己与表妹先斩后奏,在礼数上总归是亏欠了他们,不知道待会儿舅妈会怎么收拾自己?然而还不等他开口,厅堂里忽然响起了喧天的鼓乐,几名佣人口中叫着“恭喜新姑老爷”,红绸喜花便兜头兜脑地套了上来,被弄得晕头转向的杨雄还没搞清是怎么一回事,已经被簇拥着送入了新房。
      “请新姑老爷安坐,等吉时一到,就来请你出去拜堂。”几个喜娘把杨雄摁到锦凳之上,嘻笑着出去掩上了门,剩下杨雄心中忐忑——看起来舅舅舅妈似乎是默许了这门婚事,不过为什么要恶形恶状地把自己用麻袋装回来呢?
      一只手轻轻地搭到了他的肩头:“不要怕。”
      “晓芙!”听到这熟悉的声音,杨雄惊喜地转过头,果然周晓芙正俏生生地站在他身后,只是她身上穿着的却并非新娘服饰,而是一件式样奇古的广袖长袍,隐隐约约似乎还有霞影在周身流转,让刚要伸手搂住她的杨雄停住了动作:“你是……是舅舅把你接回来的吗……”
      “你也发现了吧?”见杨雄察觉到了异样,那个女子娇笑了起来:“我其实是狐狸精,你的祖先曾经有恩于我,我却一直无从报答。前年我得知你心中爱慕周晓芙,所以才略施小计,前后数次变幻成她的样子来促成这段姻缘,如今你们马上就能光明正大地结为夫妻,我也可以功成身退了,现在特来和你道别。”说完不等杨雄答话,那个狐女幻散成一缕雾气,慢慢消失在了原地。
      窗外还隐约可以听到她从远处处传来的声音:“……为了报这个恩,我可足足等了一百多年,连要紧的修行都妨碍了呢,如今总算了却心愿,不用谢我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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