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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化不肥

[转帖] 百里绣魂:不要打扰夜半棺边刺绣的男人--作者:佛心与凡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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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1 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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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5-27 09:31:27 | 显示全部楼层
      181章:阿古救母
      当我取了摄魂灯和匕首来到楼下的门口处时,我瞥见了身后山径上有个黑影由远而近地飘来。

      可是我已经失去了理智,也等不及去看清那黑影是何人,直接敲门喊道:“照溪,开门。”

      “别开门,她想杀我。”那青衣女鬼在门内哭着求道。

      “她要杀你?!为何啊?”百里照溪并未给我开门,而是继续听那女鬼胡诌。

      “因为阿古伤害了她,我偏袒阿古,她说我和阿古是同谋,要将我们都杀掉。求你了,救救我,别放她进来。”青衣女鬼越哭越悲戚,我都怀疑她开始对百里照溪“动手动脚”了,指不定还抱住了他。

      越想越气,最可气的是百里照溪竟然真的犹豫不决地不来给我开门!

      “气死我了!”我一脚踹在了门上,可是我都开始嫌弃自己脚力小,竟然未能将门踹开。

      “听见了吗?她在砸门!她真的会杀了我的,求你救救我。”青衣女鬼的哭声继续从门内传来,可我听得越发闹心,又咬了咬牙卯足了劲,用全身的重量去撞门……

      可我刚撞上门时,门就开了,我一跟头摔趴在了门内的木地板上,抬眼恰巧看见青衣女鬼用双手抱住百里照溪的双臂,他们都在从门外撞进来摔得一脸狼狈的我。

      我心里估摸定是女鬼让那紧闭的门趁我使劲撞门时忽地自行打开的,有意让我在百里照溪跟前丑态百出。

      百里照溪蹙着眉望着摔在地上的我,欲推开身前的女鬼,好来将我从地上扶起,可那青衣女鬼作出十分惧怕我的模样,一边抓住百里照溪的胳膊,一边哭着大呼道:“别丢下我,你别丢下我,她会杀了我的!”

      百里照想见身前的青衣女鬼哭得悲戚,便未能狠心一把将她推开。

      我难过地凄然冷笑着,自己扶着地板从地上爬起来,并捡起自己的匕首和摄魂灯,站在原地,决然地打开灯盖,并用匕首隔开自己的手指,将指尖滴出来的鲜血滴在了摄魂灯的灯芯上……

      这一次我可真不愿意为青衣女鬼浪费一针一线,我并未盖上灯盖,举起燃烧着火焰的摄魂灯,对着正用双臂缠抱着百里照溪的青衣女鬼厌恶地说道:“今日,你是自寻死路。”

      说完,我捧着摄魂灯快速地朝青衣女鬼走去,我想要用摄魂灯的灯火烧死这青衣女鬼。

      但其实我知道,这女鬼若是真的惧怕我,她见我用血引燃了摄魂灯的灯芯之后就应该选择逃跑,可她并没有这么做,这让我心中愈发惶恐,不知她到底意欲何为。

      当我举着灯火来到她身前时,她仍是用双臂紧紧抱着百里照溪的手,并仰面哭着对百里照溪说:“今日我难逃一死,可你要记住,我对你的爱,从未变过。”

      “你……你,快逃吧。”百里照溪竟真被青衣女鬼打动,他怜悯地看着她,并蹙着眉着急地劝她快逃。

      合着我真的变成恶人了?!

      “你怎么可以这样骗人?!”我举着摄魂灯,犹豫着不忍心将灯火泼在青衣女鬼身上,心里虽然痛恨她撒谎骗人,但还是怜悯她的身世,关键时刻还是不能下决心一把火烧死她。

      “我没有骗人。你相信我,相信我……”青衣女鬼哭着看着百里照溪一遍遍重复道,说完,差点屈膝在百里照溪身前跪下。

      “你别哭,我相信你,你快跑吧……”百里照溪心疼地用手扶住悲泣着的青衣女鬼,并再次劝她逃跑。

      我本就心软了不忍烧死这女鬼,可见她恶意撒谎装可怜讨得百里莲澈的怜悯,而百里莲澈竟还当着我的面扶她劝她逃命……

      “去死吧!”我气得抬起手来将摄魂灯里的灯火泼向了青衣女鬼。

      “啊!”青衣女鬼身上的青衣顿时燃起大火,她倒在地板上惨叫连连……

      “宁儿,你!你太狠毒了!”百里照溪看着我失望地摇头叹道。

      “绣魂门!怨无根!”就在地上的青衣女鬼快被火光吞噬时,屋外响起一句高喊声。

      话音刚落时,青衣女鬼身上的烈火瞬间朝着一个方向飞窜,火光全部往我怀里扑来,我被自己放出的烈火反嗜,整个人瞬间被大火紧紧包裹,痛得满地打滚。

      火光中,我看清了门外高喊之人正是老翁阿古,他又披上了我师父的假人皮!

      “宁儿!”惊慌中的百里照溪端来一盆清水往我身前泼洒,可凡间的水哪里扑得灭我身上的烈火,纵使百里照溪从屋外提来一大木桶的山泉水,将水全数泼在我身上,我身上的烈火仍是毫无减退之势。

      “宁儿!宁儿,你别吓我,你快告诉我,我要如何做才能救你?”百里照溪跪在我身前,看着被大火烧得连爬都爬不动的我,焦急地哭着问道。

      我看着走向站在门口处和阿古会和的青衣女鬼,看着他们母子眼中的冷漠,那一刹那我才明白,我被他们母子联手设计残害了。

      我低眼看了看自己被火烧得萎缩掉的双手,又忍着剧痛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摸到自己满脸的褶皱和被烧融掉的肌肤……

      “照溪,快走,离开这儿!别相信任何人!”我不愿让百里照溪看着我这副奇丑无比的模样,我将怀里的摄魂灯和匕首扔给了他,便背对着他,蜷缩起四肢,等着身上的烈火将我烧成一抔灰烬。

      “到底是怎么回事?宁儿,你快告诉我,怎样才能救你?”百里照溪跪在我身旁,无助地嘶吼着。

      “绣魂门的人都该死,念在你被她蒙骗才入的绣魂门,对绣魂门的事一无所知,无知者无罪,我暂且饶你性命。”老翁阿古对百里照溪冷声说道,说完便和青衣女鬼转身逃进了门外的夜色中。

      当我身上的烈火要烧尽时,我已经感受到了死亡的临近,可我并未觉得恐慌,反而觉得自己终于要解脱了。

      可临死之前,却总有一段回光返照的片刻时光,让我还有机会将心中的幽怨一一诉诸于口。

      弥留之际,我落寞而不舍地望着已经哭红了双眼的百里照溪问道:“为何你宁愿相信一个与你素未相识的山野女鬼,也不肯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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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5-27 09:31:40 | 显示全部楼层
      182章:醒卧山雪
      “她没有骗我。”百里照溪用泪眼望着我,轻声回道。

      “还没有骗你?!她都要害死我了,你还相信她……”我苦痛地望着百里照溪,话未说完,一口鲜血从胸中奔涌至我嘴里,我边哽咽着嘴里的鲜血,边哭着望着百里照溪说,“我错了,我不该收你为徒,是我自己引火烧身……”

      “你若不点火烧她,也就不会招惹鬼火反嗜,你为何一定要杀她?”百里照溪不解地问道。

      “因为她骗你!”我痛苦地闭上双眼。

      “那你也不要杀她啊。”百里照溪激动地回道。

      “为何不能杀她?”我再次愤恨地睁开双眼瞪着百里照溪问道。

      “她可怜……”百里照溪一边伸手来试图抚摸我的脸,一边哽咽着回道。

      “什么?你说她可怜?所以你宁愿她骗你?!你不会是爱上她了吧?”我失望地看着百里照溪眼底的泪光,用尽最后的力气质问道。

      说完,我倦乏地闭上了双眼,再无力气睁开双眼,再无力气说半句话。

      “不!不!因为她像你,像你……”我听见百里照溪在我耳边哭着嘶吼,还未听他说完话,我已经失去了意识。

      当我再次醒来时,我发现自己睡在冰天雪地的大路边上,当我从雪地上坐起来时,我看见身旁不远处躺着一具尸体,尸体的一只胳膊已经不见了,看断臂的伤口,好像是被野兽撕走了手臂……

      我慌地低眼看自己的手和脚……

      好小的一对脏手,好小的一对脚上穿着一对破棉鞋,右脚的大拇指还将棉靴的鞋尖顶出了一口破洞,破洞里冒出的碎白棉絮已经开始发黑了。

      “嗷呜!”天快黑了,山路旁的山坳里传来了狼叫声,我麻溜地从地上爬了起来。

      摸了摸自己脑袋瓜上的一头短碎发,又看了看自己的小身板和身上脏兮兮黑乎乎的衣服和裤子,我一时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么性别,该不会是个男孩子吧?

      我慌忙环顾四周,见四下无人,于是偷偷地用手钳起裤腰,寒风趁机也钻入我的裤裆里……

      “咦?怎么没有小鸡鸡?我还以为我变成小男孩呢!”我快速地将手从裤腰上挪开,心底默自叹着,甚至还有些失望。

      平生第一次那般渴望自己真是个男子汉。

      我站在大路中央观察四周的环境,看见路的西面是片山林,山林里有炊烟升起,应该山中的农户在做晚饭了,如果我朝那个方向快步赶去,应该能在天黑前赶到农人家讨到一口热饭菜……

      可路的南面是一座大城市,天还未黑,那城市的灯火就已经全亮了起来,虽然看起来离我有点远,但是我还是选择了向城市的灯火走去。

      城市喧嚣啊,人多的地方孤鬼也多啊,正好我去凑热闹。

      当我赶到城中时,已是饥肠辘辘,可是令我开心的是这次自己这副小身子骨还是挺有力气的,虽然是饿得前胸贴后背,可赶起路来还是相当有气力,看来是从小就吃惯了苦头的孩子,身子底子好。

      如此甚好啊,以后就怕自己一挨饿就头晕眼花了。谢天谢地,谢谢阴差阳使没有锁走我的孤魂,让我还有机会走在这人世间里尝尝活着的各种滋味。

      我一边倒腾着两条小短腿往城中灯火最盛的地方走去,一边在心中兴奋地呼道:“活着真好!”

      我看了看自己的身高,也就八九岁的光景,心里估摸着:我现在只是个孩子,绣魂门的担子总不会落在一个孩子肩膀上吧……

      平生第一次觉得做个小孩子原来如此幸福。

      首先进城填饱肚子,可我身无分文。

      但我人小鬼大啊,我钻进了一家酒楼里,一路直往后厨走,正值饭点,后厨忙得不可开交,没有人来顾及我这个小毛孩的存在。

      我找到了洗碗的地方,看见一位老阿姨蹲在水池旁边洗一大堆的餐具,我撸起袖子就走上前,蹲在老阿姨身旁开始从水池子里捞起脏碗就开始洗碗干活……

      洗洗涮涮,干得十分地利索,一旁埋头刷碗的老阿姨发觉池子里的脏餐具一直快速减少,才慌地抬头来看我。

      “小娃,你是谁家的孩子?怎么跑来这里洗碗?”鬓角斑白的老阿姨一边打量着我一边疑惑地问道。

      “阿姨,我是孤儿,今日流浪至此地,肚子饿了,不想像个乞丐一样去要饭,所以趁大家忙的时候偷溜进这儿洗碗,然后求老板将剩饭剩菜赏给我吃点儿……”我一边麻利地刷碗,一边认真地回答老阿姨的问题。

      “可怜的孩子,别洗了,看你一双小手冻得通红,阿姨带你吃东西去!”老阿姨心疼地将我的双手从水池子里抓了起来,牵起我的手就往厨房深处走去。

      一路领着我来到后厨的一个小角落里,角落里摆着一张小方桌,老阿姨让我在桌子旁坐下,然后她拿着自己打饭的大碗去厨师炒菜的地方跟掌厨的厨师大叔说:“大哥,瞅瞅那孩子,多可怜,没爹没妈,流浪到我们这儿,贼机灵,知道钻到后厨来帮忙刷碗好讨饭吃,我们赏他口饭吃,这机灵孩子,将来长大了定会有出息。可比我家孩子强多了……”

      “给,让孩子吃饱啊,别墨迹了,多大点儿事儿!”掌厨的大叔赶紧从锅里舀了一大勺红烧排骨进老阿姨手捧的大碗里,然后还回头瞅了我一眼,继续说,“这小子看着确实机灵,一对大眼睛,真是没爹没妈的话,一会儿咱们晚上下工了,一起研究研究给他找户好人家收养他,也算是咱们办了一件善事,将来大伙儿都会有福报的。”

      其他人也纷纷点头附和掌厨大叔的建议……

      “谢谢阿姨,谢谢叔叔!”我高声地感激着他们,然后还是埋头吃起热乎的饭菜。

      看着厨台炒锅上翻滚着的各色菜肴的烟火,闻着各种菜肴从生鲜食材变成美味佳肴的过程中散发出的诱人香味,听着大伙儿边忙活边聊天的声音,忽而觉得人间还是有很多美好的东西,人和人之间的关系并没有那么紧张可怕。

      吃饱饭后我又坚持要帮忙刷碗,待到夜深时,酒店要打烊了,后厨的帮工和主厨也都要散工回家了。

      大家开始不约而同地坐在后厨角落的方桌旁,人太多坐不下,其他人就搬来小马扎坐在方桌附近,都开始商量能将我送到哪户人家将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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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1 15:4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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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5-27 09:31:57 | 显示全部楼层
      183章:花间酒家
      “我们邻村有家屠户,儿子半年前下河游泳溺水而亡,之后他媳妇儿就再也怀不上孩子,要不把这小子送给他家吧?”一位做帮厨的大哥哥看着主厨大叔出主意道。

      “屠户家?是你说过的那位喝醉酒就打媳妇儿的屠户吗?”主厨大叔一脸嫌弃,瞪着那位大哥哥问道。

      大哥哥点了点头,皱眉叹道:“这都什么年头了,有人愿意收养孩子都不错了,现在我们大家谁家不是上有老下有小的?!”

      主厨大叔忙摆手说:“不行不行,万一他喝醉了动手打孩子咋办?如果随便找户能给饭吃的人家,那还不如把这孩子留在咱们酒店里,大家伙儿每人少吃一口,就够养活这苦命的孩子。我都瞅着了,他干活干净利落,跟个小大人似的。这么灵巧的孩子,胡乱送人,可惜了!”

      大伙儿开始唉声叹气,也实在想不出有比送屠户家更好的去处。


      “我妹妹在陶校长家中做保姆,陶校长快四十了,膝下无儿女,他妻子身子薄,每次怀孕不足三个月就会自行落胎,夫妇二人都是书香世家的子弟,陶先生和陶太太也曾向家中下人透露过愿意收养孤儿。”牵着我的手的那位洗碗工老阿姨在大伙儿陷入沉默后,对主厨大叔低声说道。

      “是个好去处,只是人家书香世家能看上这小子吗?”那位想将我送给屠户家的大哥哥担忧地打量了一番浑身上下脏兮兮的我,转而望着主厨大叔叹道。

      我低头瞅了瞅自己身上满是补丁的破旧衣裳和脚上露出脚拇指的破棉鞋,一时竟也抬不起头来。

      “娃儿,我姓王,今晚你跟我回家,明日清早我和我家妹子领你去陶家。”洗碗工老阿姨一边用她满是老茧的手擦拭着我脸上的灰迹,一边继续说道,“你们仔细瞅瞅这小子,一对大眼睛像会说话似的,这小模样多招人稀罕,我回家好好给他洗个热水澡,换身干净衣裳,陶先生陶太太明日指不定还要多感谢我们给他们夫妇送去这般乖巧伶俐的孩子呢……”

      “王阿姨,我是女孩儿,不是男孩儿,陶先生家会收养女孩儿吗?”我不想欺骗善良的王阿姨,于是忍不住说了实话。

      王阿姨起身去拿了干净的手帕蘸了温水,给我将脸和手擦洗干净了,笑着看着我,对大伙儿说:“你们再来仔细瞅瞅这孩子,生得这般水灵秀气,难怪是个女孩儿,陶先生可是从国外留学回来的博士,他经常告诉家中的下人,男女平等,人无贵贱之分,这样的好人家,一定能收养这个女娃。”

      “行。那你带她回家吧,明日你先送她去陶家,万一陶家不收她,你再带她回酒店,我去求咱们老板收养这孩子,供他上学读书。”主厨大叔望着王阿姨温声说道,转而又摸着我的头,和蔼笑道,“丫头啊,记住我姓李,是这酒店的主厨,以后你去了好人家,有时间记得回来看看咱,只要你不嫌弃,咱都是你的亲人,你不孤苦。”

      我仰面望着他们的脸,不觉泪已夺眶而出,我点头应道:“我一定会回来看你们的。”

      王阿姨带着我离开了酒店,来到大门外时,我还可以回头仰望了酒店的门匾,上面写着:花间酒家。

      夜里我跟王阿姨冒着大雪来到了城郊的小胡同里,进了一间破漏的小平房,见着了王阿姨的四个女儿和小儿子以及王阿姨的亲妹妹。

      我和五个孩子挤在一个炕上睡觉,后来才听其中较小的一个孩子说他们的爸爸一年前就病死了。

      五个孩子都没有正经的大名,分别叫大丫、二豆儿、三春儿、四喜儿和小五。

      午夜梦回时,看着炕上的一窝孩子和睡在破木板床上裹着破棉被熟睡的王阿姨姐妹,他们如此卑苦,却仍旧能在风雪夜里安然入梦,坚强地在这乱世里抓住生存的机会,还不忘给我这样的孤儿找户好人家。

      天亮时,王阿姨姐妹俩将家中最体面的一套花棉袄送给了我,还给我烧了一木桶的热水,让我泡了一个热水澡。

      给我在搓澡时,家里其他五个孩子都在一旁笑,因为澡盆里的水变成了奶灰色,我想我应该是很久没洗澡了。

      “娃儿啊,从昨天到现在,你一直没说你叫什么名儿,你有名字么?”王阿姨一边给我搓澡一边温声问道。

      我看着王阿姨摇了摇头……

      “没事儿,这年头无名无姓的孤苦孩子太多了。一会儿带你去陶先生家,让陶先生给你取名,他学识渊博,一定能给你取个好名字。”王阿姨帮我搓着背,轻声叹道。

      天太冷,洗完澡后,两位王阿姨搭手帮忙给我穿衣服。

      “姐,你看看这女娃,她大腿内侧有块红胎记,乍看一眼像片桃花瓣,你听说过关于这种胎记的传言么?”王阿姨再帮我穿棉裤时,注意到了我大腿内侧的红胎记,而我自己竟还不知……

      我也忙低头看向自己大腿内侧的那块胎记,果然看着有些诡异。

      “一块红胎记罢了。你别老信那些老人家瞎诌的鬼话,别吓着孩子了。”王阿姨赶紧把套在我双腿上的棉裤拉上,不让她妹妹继续盯着我大腿内侧的红胎记看。

      “姐,这叫‘桃花殇’,凡是身上带有这种胎记的人都是命里带债的苦命人,会克己克亲,难怪她是孤儿,估计她父母兄弟都被她克死了吧。这孩子不能送去陶先生家啊,姐,不能害人家。”王阿姨的妹妹将王阿姨拉进隔壁房间小声嘀咕道,但是他们家的门都是破洞,隔音异常差,因此,他们小声说的话,我是听得一清二楚。

      “你小点声儿,这孩子都没说自己父母兄弟全死光了,你这不是在咒人家吗?就一块花般模样的红胎记罢了,哪能生出你说的那些鬼花样来?再说了,陶先生可是国外留学回来的知识分子,他不能信你说的这些。”王阿姨低声地谨慎回道。

      “姐啊,那也不能送去陶府啊,人家不信,可我信啊,我良心过意不去!”王阿姨的妹妹惶恐地低声叹道。

      “那咋整,留下她,咱们自己养着?!”王阿姨愁苦地轻声叹道。

      “那更不行了,家里本来就穷,加上她身上有‘桃花殇’,万一克死你五个娃儿,或者克病了咱们任何一个人,这家不就完了吗?”王阿姨的妹妹阴声回道,声音里带着惊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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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5-27 09:32:12 | 显示全部楼层
      184章:北迟之归
      “你总这样神神叨叨的,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你想把这孩子扔大街上去?这大风大雪的,多可怜啊!再说了,我都答应了酒店里的李大哥了,要把孩子安然送往陶家,晚点去酒店,我还得给大伙儿一个交代呢!”王阿姨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激动,甚至有些生气。

      “姐,你先别上火。要不这样吧,我们把孩子送去陶家,然后跟陶先生实话实说,告诉孩子是我们路上捡来的,并且将孩子身上有‘桃花殇’的事直接坦白,看看陶先生是否还愿意收留她。行么?”王阿姨的妹妹低声商议道。

      “哎,行!”王阿姨沉沉地叹道。

      说完,二人推开房门走了出来,却见我已经怯手怯脚地走到屋外的雪地里……

      “孩子,你这是要去哪儿?”王阿姨急急地追了出来,她妹妹也追了出来,并且将大门关上了,将那五个孩子都关在了家里。

      “没,没去哪儿,就是想出来看看雪。”我站在雪地里,回望着王阿姨撒谎道。

      其实,我是想趁他们出来之前自己走掉,我不想为难他们,更不想害他们,他们已经够可怜了。

      “走吧,去陶家。”王阿姨牵起我的手,往大路上走去。王阿姨的妹妹也紧跟了上来。

      他们二人一同牵起了我的手,牵得都那般紧,可给我的感觉却是完全不同的。

      一个是盛情难却,一个是躲闪不及。

      陶府闹中取静,在城中一片山地之上依山而建,山下正是陶先生授课的大学学府。

      陶府的大门是朱红色的,院墙内外种满了竹子,大雪覆盖在竹枝竹叶之上,可竹子仍旧直立地挺立在院墙内外。

      我们敲门进陶府时,东边的太阳还未升起来。

      王阿姨领着我站在院中的腊梅树下等候着,她的妹妹先去府中找陶先生去了。

      就在我仰面看着一树嫩黄的腊梅花时,太阳渐渐升起来了,金灿灿的朝阳照射在腊梅花瓣上,我站在树下看着被阳光照得透出了花瓣经络的腊梅花发痴……

      “陶先生,就是她。”

      “哦……”

      身后传来王阿姨妹妹和陌生男子的声音,可我一听见那个声音,心中莫明就一阵悸动,好似真的听见了父亲的声音一般。

      我慌地转身,看见王阿姨的妹妹引着一位戴着黑色圆框眼镜身着一身黑灰色夹棉长衫的青年男子朝我走来。

      陶先生眉眼清秀,眼神里透着一股慈悲,虽是面无表情,但气质里自带着一股书生儒士的风范,好似一朵素白的兰花。

      “你叫什么名字?”他走到我身前,蹲下身来,平视着我的双眼,轻声问道。

      我看着他的眼神,脑海里浮现出故人的眉眼,一时忘了回答他的问题。

      “先生,这孩子命苦,没有名字。”见我不回话,王阿姨着急帮我解释道。

      “姓什么也不知道么?”陶先生望着我的双眼认真问道。

      我忙摇头回道:“不知道。”

      陶先生深吸一口气,然后缓缓站起身,迎着朝阳看了看身前一树盛放的腊梅,轻轻叹道:“‘幽谷那堪更北枝,年年自分著花迟。高标逸韵君知否?正在层冰积雪时。’陆游的这首《梅花绝句》此时应情应景啊。既然你无名无姓,那么为父就借此诗赐你名字为北迟,你可喜欢?”

      “北迟……喜欢。”我仰望着陶先生的高大身影,恍惚地叹道。

      “走,北迟,跟父亲回家。”陶先生伸出大手来,用手指勾起我的小手,牵着我朝院中长廊走去。

      “王阿姨,我以后会出去看你们的。”我边跟着陶先生走进长廊,边回头看着王阿姨姐妹高声喊道。

      王阿姨欣慰地笑着看着我点头,可很快她就被她妹妹拽着匆匆离开了陶府。

      从那日后,我再也未曾见过王阿姨的妹妹,听说她原本在陶府打杂,自从送我进陶府那日以后,她就辞工回老家了。

      我猜想她可能是忌惮我身上的“桃花殇”,想着离我远一点好保平安吧。

      从此我便有了父亲和母亲。

      陶先生并未像我想象中那般严苛,原本我以为要做书香门第的子弟必然每日要念许多的书,学习诸多的礼仪,但陶先生却是只将我引到陶夫人身前,让我每日给陶夫人捶腿捶背。

      陶夫人酷爱诗词,每日闲暇时光就煮一壶茶在桌边,而后捧着书本轻声诵读诗词,一开始我并未能听得懂一些生涩诗词的深意,时常趴在母亲的坐榻边打盹。

      可日子久了,我竟能自己胡乱背诵一些诗句了。

      父亲一日傍晚从大学学府上完课归家,见我自己坐在母亲身旁捧着一本泰戈尔的诗集赏度,便打趣问道:“是今日的太阳不够暖啊?还是我夫人念诗的声音不够温柔啊?为何迟儿今日没在听诗词的时候打盹睡觉呢?”

      我手捧着诗集,从母亲身旁坐起,走到父亲身前,无奈答道:“原是睡着了,可梦里梦见母亲读诗,梦中,她读到一半就停了下来,我一着急,就醒了。然后我问母亲那诗集接下来的诗句是什么,母亲让我翻书查阅……”

      “哈哈!北迟啊,父亲教你一个法子能快速牢固地记住诗词,你要不要学?”陶先生笑着望着我问道。

      “我想记住母亲读过的所有诗集,这样就算梦里梦见母亲读诗,就不怕母亲读诗读到一半儿忽然停下来了……”我抱着诗集看着陶先生傻傻地回道。

      “傻孩子,走,父亲带你去读这世间最美的诗。”陶先生牵起我的手,将我带到他书房门外,那是我第一次靠近父亲的书房,要知道在平日里,父亲的书房可是陶府的禁地,连母亲都不能踏入这片禁地……

      父亲从他的皮包里掏出一把钥匙,将书房门上的古锁打开,引着我走了进去。

      “北迟,你可知道父亲最喜欢的诗人是谁?”父亲将书房的门关上,神秘兮兮地看着我笑着轻声问道。

      我看着父亲脸上神秘诡异的笑,不安地看着周围的环境。

      我发现昏暗的书房里,四面墙上全是摆满了各种书籍的书架,整个书房阴暗逼仄,连一扇透风的窗户都没有。

      父亲走到角落里,从书架后搬出一架木梯子,踩着梯子从书架的最高处拿出一个古旧的黑木盒子,捧着木盒子走下梯子。

      “北迟,你可还记得前日你在你母亲身旁打盹时,你在梦中念到一段诗,你还记得那首诗么?”父亲将我抱到他书桌前的椅子上坐下,望着我的眼睛神神秘秘地问道。

      可我根本不记得我前日听母亲念诗听睡着后做的梦了,一时无法回答父亲的问题,只能木然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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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19-5-27 09:32:26 | 显示全部楼层
      185章:恋诗成狂
      父亲双手捧着黑木盒子,盯着我的双眼神经兮兮地说:“你母亲最讨厌他的诗了,所以从来不愿意读他的诗,可你却在梦中背诵他的诗,你才不到八岁,你只是个孤儿,你怎么会背他的诗?!除非,除非你……今日,我去问了我的老师,他说,有些人生来就是带着前世记忆的。”

      父亲越说越激动,直接一手捧着黑木盒子,一手将我的手抓住,看着我激动地吟诵道:“梦浅情深,蹚不过去的河留给来生,繁花错落有序,我被一页一页地误伤,而窥视我的人……”

      父亲忽然不念下去了,而是神经兮兮地将我的手紧紧抓在他手心里,一直目不转睛地盯着我的双眼。

      我越是沉默不语,他越是抓我的手抓得紧,甚至抓疼了我的手,我还是未能继续保持沉默,而是望着他将他未能念完的诗补充道:“而窥视我的人,转眼便立地成佛。”

      “北迟,你怎么会背他的诗?你一开始来这儿时不是连李白杜甫的诗都背不全吗?”父亲抓着我的手,激动不已地问道,他感觉他好似已经猜到了答案。

      “父亲,我一路讨饭来到此地,途中和一个落魄的诗人同坐过一条船,那诗人恰恰喜欢念一些诗,我受他影响,也变学会了几句简单的诗。这种诗可比唐诗宋词好背诵多了。”我强作平静和木讷,看着父亲撒谎道。

      “原来如此。可你身上有‘桃花殇’,这又作何解释?你的亲生父母兄弟呢?”父亲好似并未完全相信我说的话,开始询问我的身世,这是我住进陶府以来,父亲第一次这么好奇我的身世,前几日他都不曾问过我这些问题。

      “父亲,就连你也嫌弃我是孤儿,嫌弃我身上带着‘桃花殇’晦气,对么?”我难过地蹙着眉望着父亲问道。

      我不愿让父亲看出我小小的身体里寄住着一个沧桑的灵魂,我十分享受有父母疼爱的幸福时光,我不想被打回原形。

      想到过往种种,忽地心酸不已,忍不住默然落泪了。

      父亲见我落泪了,遂掏出手帕给我拭泪,并轻声对我说:“是自从那日第一次在腊梅树下见到你,就有一种很奇妙的感觉,近日来还经常做一些奇怪的梦,前日又听见你在梦中吟诵他的诗,今日带着诸多疑问去拜访了我的老师,他告诉我说,你可能知道更多……但是如果你不愿意说出来,我也不会逼你。你别害怕。”

      “父亲,我都说完了,我只是个孩子,谢谢父亲母亲肯收养我。如果父亲真的介意我命带‘桃花殇’,我离开这里便是。”我看着父亲眼底对我的疼爱,哭着回道。

      “我不介意。迟儿,你别走!”父亲听我有离家的打算,遂懊悔地抓住我的手高声回道。

      我甩开了父亲的手,不安地说:“父亲,您今日情绪不好,是不是去学府上课累着了?我去让母亲来陪陪你可好?”

      父亲见我在害怕,便收敛住自己的情绪,平静下来后,他当着我的面打开了那个盖子上雕刻着莲花的黑盒子,低眼望着盒子里的一本旧得发黑的手稿,轻声说:“这是他亲手写的诗稿,是无价之宝。”

      我看着手稿上一行行好似游蛇的字迹,那是我第一次看见藏文,我是一个字都不认识。

      父亲从书桌的抽屉里拿出一对丝质的手套,戴上手套后,他小心翼翼地翻起那本诗稿,开始轻声诵读:

      住进布达拉宫,我是雪域最大的王,流浪在拉萨街头,我是世间最美的情郎。

      “父亲,能让我看看吗?”我终于忍不住提出了自己的请求,诚然我很想伪装成对他一无所知,但是我无法抵抗住他亲笔写下的字句对我的诱惑。

      父亲抬眼看了看坐在他桌对面的我,我注意到父亲读诗时眼底流露出的深情,看得出来,他十分迷恋仓央嘉措的诗,迷恋到一种狂热痴迷的程度。

      “过来吧。”父亲盯着我看了片刻后,决意让我过去看看。

      我站起身来走到父亲身旁,父亲看着我低声说:“我翻给你看,你千万别拿手触碰这些诗稿,这都是他亲笔写下的手稿,碰掉一块纸张都是不可逆转的损失,是永远都无法弥补的遗憾。”

      我默然点了点头,眼睛的余光跟着父亲的手指转动,虽然不认识诗稿上的藏文,但是看着仓央嘉措亲笔写下的字迹,我竟忍不住落泪了,甚至幻想着他在灯下孤独地写诗的画面,幻想自己穿越过时空的阻碍,回到他身边,陪他在灯下写诗……

      不觉有泪滴飘落至纸上……

      “迟儿!你怎么把眼泪洒在他的手稿上了?!你怎么这么不小心?!”父亲一边惊呼着一边将我推开,瞪着我高声责问道。

      可我的眼睛却一直在盯着纸张上的泪迹,那泪迹竟染红了纸张,红色的泪迹在纸张上迅速蔓延,很快,整张手稿都变成了血红色……

      原来手稿上的诗句的字迹全部悬浮于红色纸张之上,字迹飞速地旋转中,并在重新排列组合……

      父亲霎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住了,他全神贯注地盯着红色纸张之上悬浮着飞速地排列组合的字句,一边在念着那些字句,一边惊诧地用手拍打着桌面。

      可惜我看不懂那些文字,也听不懂父亲疯魔一般念出的字句。

      片刻后,纸张的泪迹干透了,红色的纸张又恢复成原来的灰黑色,一切好似一场魔幻的梦境,刹那间归于平静。

      可父亲的精神仍是异常亢奋,他拿出了纸和笔,站在桌旁,一边在纸上写下一行行我不认识的字体,一边对我激动地说道:“北迟,你的泪水出卖了你,你前世与他定有因缘,等我记录完方才那些血色纸张之上浮现的字句,你再借我几滴眼泪,我想知道更多关于他的秘密。”

      “父亲,您能告诉我你写下的这些藏文到底是什么意思吗?”我看着陶先生写在纸上的陌生字体,难以克制自己的好奇心,有关于仓央嘉措的一切东西,我都渴望去深入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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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5-27 09:32:39 | 显示全部楼层
      186章:一杯眼泪
      “藏文?这些不是藏文?是梵文!还有,往后你别叫我父亲了,若是你记得关于仓央嘉措的事,那你的灵魂至少有两百岁了,你叫我父亲,我受不起。”陶先生写完之前血纸上悬浮出的字句后,低眼看着我的双眼严肃地回道。

      我愕然仰面看着陶先生眼底的冷峻,那一瞬间我就明白我的一滴眼泪害我失去了“父亲”和“母亲”。

      可我还想拼力挽回……

      “父亲,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我只是个孩子。”我望着陶先生狡辩道。

      可陶先生并不再相信我说的话,而是看着我的眼睛严肃地说:“第一次在腊梅树下看见你时,你的眼神就不像一个七八岁的孩子,近日与你朝夕相处,加上发生在你身上的诸多无法解释的梦呓,我敢确信你绝对不是一个孩子。你不愿意告诉我过往的事也罢,我不强迫你。但你也别想知道方才血纸之上悬浮出的字句到底是在说些什么,还有这本仓央嘉措亲笔写下的诗稿,以后你再也没有机会看到它了。”

      “为何不让我看?”我冷静地望着陶先生问道。

      陶先生将黑木盒子和他刚记下的一行行梵语一并锁进了柜子里,转身盯着我冷声回道:“因为你比我更知道它们的珍贵!因为我害怕你会偷走它们!”

      我看着陶先生眼底里的疯魔,看出来他对仓央嘉措的痴迷已经远远超过了一般的诗迷,既然他已将我看穿,我也就不必自欺欺人再继续演一个孩子了。

      我弯起一边嘴角,邪邪一笑,轻声叹道:“陶先生真是坦诚。”

      陶先生锁好柜子以后,将钥匙紧握在手心里,走到我跟前,蹲下身来,平视着我的眉眼,十分严肃地对我说:“你放心,虽然知道你不是个孩子,可你看起来还是只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我既然收养了你,就会尽到一个父亲的责任,将你抚养成人,不过,以后你再也不许靠近我的书房。否则,我会把你赶出家门。”

      “嗯哼,记住了。”我冷静地看着陶先生的双眼,淡淡地点头回道。

      可我在陶先生的眼底不仅仅只是看到了戒备,还看到了一丝兴奋。

      我被陶先生亲自送出了他的书房,被他一路送到陶太太身旁,他简单地在陶太太耳旁耳语了一番便转身离开了。

      我还是像往日一样跟着陶太太看书学习礼仪,晚上在餐厅用晚餐时,陶先生并未现身,陶太太关心地问了句家中的下人,下人告诉我们,陶先生在书房看书,事先叮嘱过了,任何人不得打扰……

      陶太太寡淡地点了点头,继续引着我熟悉西餐的吃法。看来她已经习惯了。

      晚餐后,陶太太带我来到她的书房练习毛笔字,写到深夜时,她才让下人领我回我的卧房歇息。

      白日里不是念诗就是写字,虽然不是很讨厌这样的生活,但也觉得倦乏得很,心里甚至想:老天爷将我安排到这样一户人家,是嫌弃我之前肚子里的墨水太少?也罢,万事皆是修行。

      爬上床以后,我没多久就睡着了。也不知睡了多久,我又做梦了,梦见了自己行走在雪域高原的山峦间,而我臂弯里抱着一个孩子……

      梦境中的我好似在朝着布达拉宫的方向走去,可是这梦境太诡异了,无论我如何坚定地往前走,走到最后,发现布达拉宫永远与我隔着一道山峦,我既绝望又心酸,抱着襁褓中的孩子坐在雪地里悲苦地凄然大哭起来……

      “哭吧,使劲哭……”忽然,耳旁响起一个声音,并且有冰冷的东西贴在我脸颊上,我惊地从梦中醒来。

      一睁眼竟看见陶先生趴在我床边,他用一个小瓷碟在接我眼底流出的泪水,他在看着我笑,笑得十分诡异。

      “你干什么?!”我吓得一骨碌从被窝里爬了起来,一边擦着自己满脸的泪水,一边从床上站起来,望着趴在床边的陶先生惊愕地问道。

      “你别把眼泪擦掉啊?!多可惜……”陶先生双手捧着那只接了几滴我泪水的小瓷碟,从床边站起身来,看着站在床上的我,神经兮兮地叹道。

      “你魔怔了吧?大半夜跑到我房间里来,你想吓死我啊?”我不安地望着陶先生脸上诡异的神情,无奈地叹道。

      “算了,算了,你继续睡吧。”陶先生见我生气了,也怕我大声吵吵会让家里的下人和他太太都听见动静,便捧着小瓷碟朝门口走去了,走到门口时,他忽然转身,看着站在床上的我阴森森地笑道,“你知道吗?你又在梦里吟他的诗了……”

      “以后不要半夜进我的房间,不然我告诉陶太太。”我跳下床,看着门口的陶先生厉声警告道。

      “告诉她也无用的,这个家,我说了算。”陶先生摆了摆手变态地笑道,说完便捧着小瓷碟离开了我的房间。

      从这日起,每日夜里睡觉前我都会把房间的门窗都反锁上,虽然陶太太几次提醒我不要反锁门窗,因为他们担心我一个人在房间睡觉出事,但是还是会趁他们都离开我房间以后把门窗都反锁上。

      直到一天傍晚,我回到房间,发现房间里的锁都被人卸掉了。

      “今晚我不睡觉了。”夜深时,我坐在床上自言自语道。

      可到了后半夜,我还是未能打败瞌睡虫,待我睡醒时,天已大亮,房间的门是紧闭的,我猜想陶先生估计是怕吓跑了我,所以收敛了许多。

      可我刚抬脚下床时,却看见陶先生竟然在我床下打了地铺!

      我差点没一脚踩在他肚子上,我惊地从床上站起来,看着床下熟睡中的陶先生惊呼道:“你疯了吗?你再这样,我只能离开这个家了!”

      陶先生蹙着眉睁开双眼看着床上的我,低声叹道:“北迟,家中进贼了,你不知道吗?我是担心你的安危,才搬进来打地铺的。你一个七八岁的小孩子,不要动不动就嚷嚷着离家出走,再说了,你都住进来快一个月了,这个家里有人伤害过你吗?我们对你不好么?我们让你看书习字,教你诗书礼仪,是我们哪里做得还不够好吗?”

      “你不尊重我……”我低眼望着睡在地铺上的陶先生轻声回道。

      “我不尊重你?我何时不尊重你了?我只是想问你借一点眼泪罢了。若是你慷慨一点,愿意把泪水给我,我也不至于大半夜偷偷跑进你的房间拿小瓷碟接你梦呓时流出的泪水啊。我们对你这般好,你却如此吝啬,连一滴泪水都不愿意给我。你知道我为了研究仓央嘉措付出了多少血汗吗?你就不能成全我吗?几滴眼泪而已,你犯得着如此抵触如此提防我吗?”陶先生越说越激动,直接从地铺上坐起,站起身来,指着我斥责道,“古人云,滴水之恩当涌泉相报。而你这小白眼狼,连一滴泪水都不肯给我!”

      不愧是读书人,骂人不带一个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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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5-27 09:32:50 | 显示全部楼层
      187章:一卷情书
      “呜呜呜!你冤枉我!我才不是白眼狼!”我直接被陶先生骂哭,坐在床上嗷嗷大哭。

      “诶呀!快哭!使劲哭!”陶先生遂从怀里掏出那枚小瓷碟,快速精准地将瓷碟搁在我下颚底部,让我的泪水睡着我的脸颊滑落至他手里的小瓷碟里。

      “你们不要这样说我。我是真的很想要一个父亲和母亲,我从小就无人疼爱。你不就是要我的眼泪吗?我哭给你就是了……呜呜呜!”我心酸地嚎啕大哭,真像个受尽了委屈的孩子一般。

      “真是哭成了泪人儿了……”陶先生手里的小瓷碟接满了泪水,他既兴奋又欢喜,又将我房间里的茶杯拿来,直接用茶杯继续接我的泪水。

      为了满足陶先生取我眼泪的心愿,我有意让自己去回忆往事,想起诸多悲伤的过往,越哭越伤心,完全停不下来。

      “北迟,别哭了。”当茶杯也接满了我的眼泪时,陶先生好似忽然冷静了下来,终于肯放下手里的被子,轻轻地将我抱进怀里,轻声在我耳旁安抚我说,“父亲以后再也不问你要眼泪了。”

      “我又可以叫您父亲了吗?”我一边落着泪,一边望着陶先生泛红的眼眶,哽咽着问道。

      “是,我就是你父亲。”陶先生轻拍着我的背,在我耳旁温声回道。

      “是吗?”我望着陶先生眼底泛起的泪光,低声问道。

      “以后父亲的书房,你可以随便进出,书房里所有的书,你可以随便看。有什么不懂的地方,你都记在纸上,等我回家的时候,你拿来问我便是,我会一一为你解答。”陶先生一边用手擦拭着我眼角溢出的泪珠,一边轻声回道。

      “好,多谢父亲信任。”我感激地又哭了起来。

      “傻孩子,别哭了。父亲该去洗漱换衣,去学府上课了。你夜里没睡好,再好好睡一觉。”陶先生边给我擦眼泪,边温声说着话,说完就端着一茶杯和一小碟的眼泪,离开了我的房间。

      上午我去陶太太的书房练字时听她说陶先生并未去学府上课,而是临时向学校请了假,请的是病假,然后又将他自己关在书房里,直到吃午饭时,他不曾出来过。

      我猜想一定是陶先生将我的那些眼泪洒在了那本仓央嘉措留下来的手稿上,他定是发现了很多关于仓央嘉措的秘密,看得入迷了,忘了时间。

      可直到夜深时,还不见陶先生从书房出来。陶太太有些着急了,她端着一碗人参鸡汤来到陶先生的书房门外敲门……

      “回去吧,我不饿……”门内传来陶先生低沉的声音。

      陶太太蹙着眉摇了摇头,牵起我的手,蹲在我身前轻声对我说:“迟儿,平日里你父亲最宠你了,要不你哄他开门,帮母亲把这碗鸡汤送进去可好?”

      “好。”我点了点头,并从陶太太手里接过那碗鸡汤,走到门前敲门喊道,“父亲,您开开门,您已经一天没吃东西了,您这样,我们都很担心。”

      “北迟,你留下来,其他人都走开……”父亲的声音从门内传来,只是声音听起来有些虚弱。

      我回头看了一眼满面愁容的陶太太,她蹙着眉摇了摇头,用手轻轻抚摸了一下我的肩膀,转身带着下人一同退下了。

      待到他们都离开后,陶先生将书房的门打开了……

      我看见陶先生面色发青,嘴唇灰白,双眼布面红血丝,他将我拉进书房,并快速地将书房的门关上。

      “北迟,你能告诉我你与仓央嘉措有情缘纠葛的那一世你的名字吗?”陶先生摘下鼻梁上的眼镜,用一双布满了红血丝并且因为疲倦而有些凹陷的大眼睛盯着我,用几乎哀求的口吻对我问道。

      我思虑了片刻,但终究不忍拒绝陶先生,我望着他的双眼轻声叹道:“记不太清了,好像是叫纯儿……”

      “纯儿?!我知道是谁了,他的梵文语录里提及过这个女子。这女子是他一生中最爱的也是最后爱的女人。他曾经写道,他对纯儿的爱胜过了他以前对任何女子的爱恋。只可惜,他后来病死在被押解送京的途中,再无缘见纯儿最后一面。”陶先生情绪开始激动起来,边将手里捏着的眼镜放在书桌上,边坐在一卷书前,伏案轻声哀叹。

      听了陶先生此番话,我确认了两件事。第一,仓央嘉措的情史很丰富。第二,陶先生并不知道仓央嘉措在青海湖边遇害的真相。

      “北迟啊,你可知道他为哪个女子写的情诗最多?”陶先生虚弱地趴在书桌上,一边用手摸着桌前一卷书上的钢笔,一边低声叹道。

      想到仓央嘉措的情给过别的女人,我难免心生妒意,我蹙了蹙眉,轻声回道:“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

      说完,我将鸡汤端到了陶先生身前,举起手来,示意他接过我端给他的鸡汤。

      “那他的诗,你可都读过?”陶先生抬手接过我递给他的那碗鸡汤,只喝了一口汤,便将碗推到了一边。

      “并未读过他的诗,那些诗,也只是在梦里接触过罢了。但大概能从他的诗里面品出他是一个多情种……”我淡淡地叹道,心里难免升起一阵落寞。

      “你爱他吗?”陶先生转过身来,看着我的双眼认真而严肃地问道。

      我凄然一笑,寡淡地答道:“爱是什么?我还是个孩子,我不懂爱。”

      陶先生盯着我眼底的泪光,忽地对我挤出一个笑脸,轻声笑道:“调皮。爱情是一期一会的。过了这么多年了,你一定还爱过其他人吧……可你必须知道,你是他爱过的最后一个女子,也是他爱得最痛的女子。你应该好好读一读他的诗,也许有些话他只是想写给你一人看的,只是,你从不曾有机会看一看他写给你的诗话。”

      “不想看了。万一他是写给别的女子的情话呢,而我却一厢情愿以为他都是为我而写的。我不要。”我轻轻摇头,悲伤地叹道。

      “你在梦里见过一盏奇怪的灯吗?”陶先生看着满眼沮丧的我低声问道。

      “什么灯?”我霎时精神紧张起来,故作对灯的事一无所知的模样,盯着陶先生的脸低声询问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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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5-27 09:33:06 | 显示全部楼层
      188章:十年天真
      “血书上悬浮起的梵文里提到过一盏灯,具体是什么样的灯,我也不曾见过。”陶先生低声回道,说完继续趴在他的书桌上,我注意到他的脸色越来越差。

      “父亲,你脸色很不好,我扶你回去休息吧。”我忧虑地看着陶先生青白的脸色,轻声询问。

      “北迟,你是不是见过那盏灯?”陶先生蹙着眉痛苦地咳了起来,并站起了身来,颤抖着手从裤袋里掏出一把钥匙,将书桌的抽屉打开,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白纸,激动地拉住我的手,对我说,“把那盏灯画下来,让我看看……”

      我看着陶先生发白的嘴唇和在颤抖的手,不忍心继续欺骗他,更不忍拒绝他,便拿起桌上的钢笔,爬上了椅子,跪在椅子上靠着桌子,将摄魂灯画在了白纸之上。

      “原来你是绣魂门的孩子,你放心,父亲会尽心护你平安长大的。”陶先生看着白纸上的摄魂灯,低声叹道。

      陶先生将桌上的书卷和笔一一收好,锁进他书桌的抽屉里,端起桌上的那碗已经变凉了的鸡汤,大口地将鸡汤喝完,并自言自语道:“你们放心,我会照顾好这个孩子的。”

      说完,陶先生引着我走出书房,并将书房的门锁上。

      自那日起,我再也未曾见过陶先生走进那间书房。

      陶先生在家中为我专门设立了一个学堂,给我请了各科的教师,他亲自教授我文学、藏语、梵语和英语,还请了数理化各科的教师来家中给我授课。

      每日清晨天未亮我就会被陶太太叫起床背书,每日的课程都排得很满,陶先生白天要去大学学府上课,晚上回家继续给我上课。

      让我意外的是,陶先生竟还给我请了教武术的女教师,教我防身术和搏斗术。

      白驹过隙,岁月恩赐了我十年天真无邪。

      陶氏夫妇对我的舐犊情深让我感受到了我这一生最缺失的父爱母爱。

      十八岁那年冬天,陶先生送我上了去香港的大轮船。我永远记得那日登船时,寒风吹乱了他满头白发的模样。

      “行李箱有个木盒子,钥匙在你那间黑色大衣的内侧口袋里。你已经长大了,是时候知道自己的使命了。”临别前,陶先生给了我一个拥抱,并在我耳旁轻声嘱咐道。

      “父亲多保重。”我难忍离别之殇,望着陶先生哭着说道。

      “十年了,父亲再也没让你哭过。今日也请你不要在父亲跟前落泪,父亲心疼。但愿你往后的路上能遇见一个护你平安喜乐的良人,不要总让你落泪才好。”陶先生含着泪望着我温声笑道。

      “我会经常回去看您和母亲的。”我听陶先生的话,强忍住泪水,望着他因操劳学术和教育我而深陷的双眼低声说道。

      “不用再回来看我和你母亲了,家里的宅子已经打点好准备卖出去了,我和你母亲打算移民英国。”陶先生将我的行李箱递给了我,望着我平静地回道。

      “父亲的意思是……”我一时捉摸不透陶先生的言外之意。

      陶先生推了推鼻梁上的眼镜,黯然地低声叹道:“我的意思就是,此一别即是永别。往后,你别再来寻我和你母亲,我们也不会再打听你的消息。各自山水,各自珍重。”

      “父亲好狠的心。”听完陶先生的话,我终是忍不住哭了起来。

      陶先生苦痛地皱着眉,轻声对我说:“十年了,你终于长大成人了,以后的路,你自己慢慢走,父亲不能陪着你走下去了。父亲对你没有别的要求,只希望你往后不论遇到怎样的困苦,都能好好爱惜自己,坚强地活下去。当然父亲更希望你不要轻易落泪。你记住父亲的话,你的泪水和你的血一样珍贵。”

      轮船鸣笛了,船要开了,陶先生转身朝船板下走去。

      我拼尽力气忍住泪水,可仍是难忍悲伤,哽咽着对陶先生说:“父亲珍重。”

      陶先生并未回头看我,直到船开时,他站在渡口朝着轮船上的我挥了挥手,我看着他转身离去的背影,我看见背对着我抬手拭泪的背影。

      我提着行李箱拿着船票进船舱找到了自己的卧铺位置,我所在的船箱里有两张床,只是我卧铺对面的那张床一直是空着的。

      轮船行驶在海面上,我走到船头,将行李搁在脚边的船板上,迎着海风看着海面上行驶的渔船,回首过去十年的安稳岁月,陶先生为了护我周全,十年内都不曾让我离开过陶府,我曾料到这一次送我出门竟是永别。

      忽然觉得陶先生并未真正当我是女儿来教养,而是好像在完成一个使命。

      使命完成以后,陶先生就像摆脱一个长梦一样将我送走,且当面告诉我彼此再也不回重逢。

      试问天下哪有不愿与子女重逢的父母呢?可是,我却是真的将他们当成了我的父亲、母亲一般爱戴,要不然,我也不会安然地在他们身边生活十年。

      我无心在船板上看海面的风景,只是迎着海风漠然哭泣着,纵使我经历了太多生死离别,纵使我明白天下无不散之宴席,但是我还是做不到心不伤不痛。

      天快黑时,有个穿黑色大风衣的男子背对着我抽烟,烟全随风飘打在了我脸上和身上,让我忽地想逃离船头。

      我不再沉溺于离别的苦痛里,而是擦了擦泪水,提着行李箱下船舱去餐厅里吃晚饭。

      吃完晚饭后我便回到了自己的卧铺上,打开了行李箱,从黑色大衣的口袋找到了陶先生留给我的钥匙,拿着钥匙打开了行李箱中的那个陶先生曾经视若珍宝的黑木盒子。

      盒子里放着仓央嘉措亲笔写下的诗稿和一沓陶先生写下的书卷,我正准备在灯下翻阅这些东西时,船箱门外响起了一阵敲门声。

      “请问是谁在敲门?有何事啊?”我从卧铺上坐起,望着船箱的门轻声询问。

      “姑娘,我想上床睡觉。”门外传来一个男子的回话,声音听起来有些轻浮,带着一股泼皮无赖的意味。

      “什,什么?你是什么人?”我一时懵然,并不想给这人开门。

      “我是船客啊,我买了船票,难道还不能回自己的座上睡觉么?姑娘,能给我开开门么?”那男子在门外轻薄地笑道。

      我看了看自己卧铺对面那张空床,寻思是不是这张床的主人回来了。

      船箱并不是我一个人的,我没有权利将别人关在门外,我轻轻推开了门……

      “怎么是你?”门被推开时,门外的男子嘴里叼着一支烟,他望着我轻声问道。

      他虽是在问我,但我并未从他的脸上看出他的诧异,我看见的更多的是他的淡定从容。

      可是,看着他的面容,我的心底猛然掀起一阵风浪,但我并未表露出自己的惊诧,只是在心底默默叹道:“怎么是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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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9-5-27 09:33:30 | 显示全部楼层
      189章:怎么是你
      他清瘦了许多,满身弥漫着酒气,还蓄起了胡须,十年了,他的面容好似并未老去,可他眼底的沧桑,是任凭他如何用他嘴角的邪笑来掩饰也都是无法掩藏的。

      还未等我回话,他便叼着烟走了进来,坐在了我对面的卧铺上,一边将手里的烟按熄在桌旁的烟灰缸里,一边瞅着我手里拿着的诗稿,低声说:“看起来有些年岁了,应该算是古董级的手稿了,你就这样将它们拿在手里,也不怕弄掉了上面的字迹么?”

      我淡漠地勾起嘴角笑了笑,默然收起了手稿,将它们锁回黑木盒子里,再将黑木盒子锁进行李箱里……

      “姑娘上这么多锁,是在提防我么?”他邪邪地笑道,语气里带着挑衅。

      我冷戾地看着他的面容,故作客气地回道:“除了家父拿它们当作珍宝,一般人不知道它们的可贵之处。这位先生应该看不上这些东西。”

      而我的内心却在一遍遍感叹:“百里照溪,你知道我是谁么?”

      “确实看不上。”百里照溪冷笑道,说完,他便脱了皮靴,将双腿抬到床上,背靠着床头坐在床上眯眼自言自语道,“十年了,不知道她沦落到何处了,如果按照正常投胎的时间来算,她现在应该不到十岁吧……昨夜发梦,梦中有人再三叮嘱我买这一趟船票,可是我今日寻遍了整条船,也找不到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啊。奇怪了,难道那个九岁的小男孩会是她?她该不会投胎变成了男人吧……”

      我只假装听不懂的样子,钻进了被子里,背对着百里照溪侧卧着,一声不吭。

      “诶!小姑娘,你说一个女人死了投胎以后会不会变成男人啊?”可我未料到他还会向我提出这个问题。

      “噗——”我在被窝里差点未能忍住笑,我转过身来,望着一脸疲倦地靠在床头的百里照溪,故作严肃地轻声说,“从小我家父就教导我不要相信鬼神之说。所以关于叔叔您的这个问题,很抱歉,我没有办法回答您。”

      “你!你叫我什么?!”百里照溪忽地急眼了,从床边上正坐起来,较真地望着我问道。

      我强忍笑意,望着他的双眼轻声回道:“叫您叔叔啊。难道不妥吗?”

      “我才三十岁出头呢,既没娶亲也无儿女,你怎么能叫我叔叔?不行,你得叫我哥哥。”百里照溪看着我的双眼认真而严肃地说道。

      “可我才十八,您年长了我十几岁,论辈分,我就得叫您叔叔啊。”我故意想激惹百里照溪,我倒要看看,他的脸皮到底有多厚,能强迫一个十几岁的小姑娘叫他哥哥……

      “叫哥哥。”百里照溪抱着双臂,严肃地看着我,用命令的语气对我说道。

      我丝毫不受威胁,只是淡漠地回道:“我若不肯呢?”

      “你不肯?你知不知道自从你上船以后,就一直有个人在跟踪你,你叫我一声哥哥,我去帮你把他抓起来。”百里照溪看着的眼睛温声说道,言语里好似在讨好我,在求着我叫他哥哥。

      “哦?有人跟踪我?”我疑惑地看着百里照溪的双眼,忽而觉得他越老越像个孩子似的,如此这般较真,非要我叫他哥哥……

      “对。我在这条船上走动时,几次注意到有个人影在跟着你。只是他好像并无伤害你的意思,所以我就一直没告诉你。”百里照溪边穿鞋边说,“不过我现在想来,觉得他应该不是什么好人,你赶紧叫我一声哥哥,我这就去把他抓起来扔进海里喂鱼……”

      “什么?扔海里喂鱼?!”我惊地从床上坐起来,心里寻思着万一是陶先生不放心我的安危,暗地里请人保护我,却被百里照溪当坏人抓起来,那岂不是错伤了好人……

      “不然呢?哥哥我一向嫉恶如仇。另可错杀不能误放。当年我就是怜悯了一个山鬼,才中了他们的计谋,害死了她……”百里照溪望着我的双眼黯然回忆道。

      看着眉间的悔意和哀伤,看来这十年,他都活在忏悔里。

      “我不怪你。”我望着他眼底的忧郁,在心底沉沉叹道。

      “山鬼?看来叔叔你有一段离奇的往事啊……”我故作淡漠地望着百里照溪回道。

      “叫哥哥,哥哥帮你把坏人扔海里去。”百里照溪看着我的双眼继续较真地说道。

      “你叫什么名字?”我抬眼望着百里照溪轻声问道。

      “百里照溪。小姑娘你叫什么名字?”百里照溪斜靠在床头,侧目望着我淡淡说道。

      “北迟。父亲姓陶。”我轻声回道,发现百里照溪不再较真地要我唤他哥哥了,也不嚷嚷着要去帮我抓坏人了。

      难道我哪里露出了破绽,让他看出了我的可疑?

      “北迟,你说,如果她真的只有八九岁,等她长大了,我岂不是成老头子了……她会愿意与我相认么?”百里照溪颓废地倚靠在床头,蹙着眉望着我严肃地问道。

      “没关系的。你们相认了可以做父女。”我憋着笑,望着百里照溪眼底溢满的忧郁,轻声回道。

      “父女?!不行。那样我会疯的。”百里照溪气得直摇头。

      “做父女其实也挺好的。我父亲对我的恩情,能让我怀念一辈子。有我父亲疼爱的日子,我从未掉过一滴眼泪。如今与父母亲永别,只怕余生都不会再那般天真快乐了。”我黯然神伤,不愿去想离别之事,遂又掏出钥匙打开行李箱,从行李箱里拿出了黑木盒子,打开盒子上的锁,翻出了父亲亲笔翻译的那卷手稿。

      “我才不要跟她做父女。她之前当了几日我的师父,我心里都直抓狂。而且,一个不会哭的人,未必就是真的快乐。比如我,自从她走后,十年了,再也没有什么人或者什么事能让我落泪,可我活得一直很痛苦。很多时候,我真希望她还能回到我身边,能将我折磨得死去活来,能让我哭个痛快……”百里照溪边悲戚地低声叹道,边躺在了卧铺上,面对着我闭上了双眼。

      “你累了,好好睡一觉吧。”我翻开陶先生亲笔翻译的血书上悬浮出的梵文的手稿,轻声对满脸倦意的百里照溪回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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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楼主| 发表于 2019-5-27 09:33:44 | 显示全部楼层
     190章:瘦尽灯花
      百里照溪眯着眼看了看正在翻阅书卷的我,低声吟道:“谁翻乐府凄凉曲?风也萧萧,雨也萧萧,瘦尽灯花又一宵。不知何事萦怀抱,醒也无聊,醉也无聊,梦也何曾到谢桥。”

      我听出百里照溪吟诵的正是纳兰容若的《采桑子》,见他确实像是喝多了,闭上眼没多久就睡着了。

      而我开始在灯下仔细翻阅陶先生的笔记,笔记记载的是仓央嘉措自年少起到最后被押解送京之前的所有事迹,笔记是第一人称,读起来更像是仓央嘉措写的日记。

      我不太关心他的情史,可他的日记多半写的都是他的感情,从他少年时的热恋到初恋出嫁,到后来他爱上酒店里的拜金女,后来又爱了几个女子,看得我心口生疼……

      几次差点将书卷合上,不愿再细读下去,不愿他曾经多么热烈疯魔地爱过谁,可明明心里很痛,却仍是忍着痛逐一读了下去,除了他的情和伤,我也读到他写过的几个奇怪的梦境。

      他曾写道:雪夜无眠,快天明时,我终是入梦了,未曾想梦里有遇见了那盏灯,醒来脑海仍飘忽着一星灯火,记不清这是我第几次在梦境里看见这样一盏灯了,难道世人所谓的常伴青灯正是此意,看来我自幼就注定是要入佛门的……

      我细细思虑,觉得仓央嘉措梦中那盏灯可能不是他说的古佛青灯,而是绣魂门的摄魂灯。

      书卷中好几处都分别讲到了这盏梦中时常出现的灯,难怪当初陶先生非要我将灯画在纸上。

      可能连仓央嘉措自己都不曾料想到自己冥冥之中就注定要做绣魂门的掌灯人,一切缘劫皆是修行,心疼他每次都爱得那般真切。

      快读完他的情史和梦呓时,夜已经很深了,轮船外的风声像是一位来自远古的幽魂的歌唱声,寂寥而苍凉。

      读到最后,我才知道是纯儿的出现终结了仓央嘉措一生的悲欢离合,后来从青海湖底走出来的仓央嘉措已经不是仓央嘉措了。

      虽然心中全是悲凉,但莫明总有股醋意在心底蔓延,看过他爱过的那些女子,我忽地心里有了恨,恨他总是那么多情,可越恨就越痛,一时分不清到底是恨他还是爱他……

      书卷的最后写了一段很神秘的文字:掌灯不如驭灯,此灯有灵性,能听懂摄魂口令。

      看到这段话时,我脑海里忽然浮现十年前被摄魂灯的灯火反嗜的往事。

      “绣魂门,怨无根。”我记得当时老翁阿古就是对着我和摄魂灯念了这么一句话,然后本来烧在山鬼身上的鬼火全部反向扑到了我身上……

      忽然很想知道当年自己被摄魂灯的灯火反嗜以后被烧成了什么模样,记得我胸口里还镶嵌着抚魂玉和一段绣线,那都是两样极其有灵性的宝物。

      而睡在我对面卧铺上的百里照溪就是当年这场祸事的唯一目击者,只要我表露身份,他一定会逐一解答我的疑问……

      将手稿都锁回箱子以后,我静坐在床边,开始盯着百里照溪的睡脸痴看,他虽不像仓央嘉措那般爱过许多人,但是他给过我的伤痛却仍是痛彻心扉的。

      虽然头有些昏沉,但我并无睡意。我也不知自己到底盯着百里照溪的脸痴看了多久……

      直到他忽然睁开眼睛,看着我问:“为什么一直盯着我看?难道你爱上我了么?”

      吓得我慌忙眨眼躲闪开,着急辩解道:“我才没有一直看你,我怎么会喜欢上一位胡子拉碴一身酒气的大叔……你,你太自作多情了。”

      “你还敢叫我大叔?!我生气了啊……”百里照溪裹着大风衣从卧铺上坐起,瞪着一双疲倦的大眼睛,望着我较真地回道。

      “叔叔脾气这么躁,难怪……”我平静地望着他眼底的星火,欲言又止。

      “难怪什么?你说。”可他却是不依不饶了。

      “难怪还是光棍一条……”我也不怕惹怒他了。

      “我,我光棍一条?!你可知道有多少女人想跟我?是我看不上她们罢了。你一个小丫头,竟敢嘲笑我,你信不信我……”他激动地站起身来,并朝我伸出一只手,作出要掐我脸蛋的姿势,可见我镇静安然地在瞪着他,他的手又忽地停在了半空中……

      见他将手僵在半空中,眼睛却在盯着我的眉眼痴看,我仰面望着他轻声问:“怎么了,叔叔这是气急败坏了,要动手打我了么?”

      百里照溪收回了手,并坐回卧铺上,然后从风衣口袋里掏出了一瓶西洋酒,边喝着酒边蹙着眉凄苦地轻笑着对我低声回道:“宁儿,别再装了,你实在不像一个十七八岁未经世事的孩子。”

      听见他叫我宁儿,我知道他是认出我来了,我颇为吃惊,竟看不出他到底是何时认出我来的。

      我勾起一抹淡笑,望着他清瘦的脸和唇上的一字型的胡须,凄然笑道:“既然早就识破了我,还不赶紧叫师父?”

      他忽然像一头沧桑的野狼一般直勾勾地盯着我的脸,抬起手来将瓶子里剩下的半瓶威士忌一口饮尽,然后猛地站起身来,低眼看着我高声嘶吼道:“你是脱胎换骨变了模样!可我还是老样子!你明明第一眼看见我时就认出了我,为何一整晚都不和我相认?!啊?!等到这艘轮船到岗了,你是不是也不打算与我相认?!是不是打算从此与我分道扬镳?!啊?!你怎么这么狠的心?!你知道我这十年找你找得有多苦吗?!你这很心肠的女人!啊!!!”

      骂完后,他情绪彻底失控,竟像个孩子一般,站在我身前嚎啕大哭。

      虽然他骂我凶我,可我却没有办法生气,反而是心中猛地一阵阵抽痛。

      我缓缓站起身来,走到他身前,抬起手来轻轻抱了抱他,然后即刻松开手后退了一步,与他保持该有的距离,然后忍着心酸的泪水,望着哭红了双眼的他,轻声安抚道:“别哭了,不管山有多远,不论水有多长,十年终究是过去了,你我这不是又重逢了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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