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奋斗 3 天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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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96 天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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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2-11-17 09:23:4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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陶铭心不堪重负,向于梦麟建议,让阿难来把关这些杂书——他将经史以外的统称为杂书。于梦麟同意了,派人给阿难送了请帖,约定每个月五两薪俸。接到邀请,阿难本不乐意,他知道朝廷征书的目的其实是为了毁书,但凡犯禁的,一律销毁,他热爱的各类小说自然首当其冲。但他家中境况不佳,英娥常年多病,前段时间因为阿难的案子到处奔走,日夜焦虑,病愈发严重,已经很少起床了,日日延医拿药,靠教书、说书已经不能支撑。每个月五两银子,对他来说不啻雪中送炭,犹豫少时,便答应了。
来到陶家,阿难粗略地看了看收来的杂书,有不少都在犯禁之列,按规矩,应该用朱笔在这些书的封皮上标明犯禁缘由,学政给了一份批语的参考,比如“内容淫秽,误人子弟”“尖新志怪,无教化之功”“厚古薄今,影射朝纲”“言语鄙陋,故事俗滥,以教化为名行诲淫诲盗之实”“有涉前明兴亡故事,煽动人心”“宣扬华夷之辨,污蔑满人”等等。有些书实乃好书,阿难自然舍不得销毁,至于那些确实无才无学的粗糙之作,他也心怀同情。他想:天下文士千千万万,才华优劣不齐,不能指望每个人都写出佳作,佳作自然要努力保全,但劣作似乎也不能狠心毁去——诚然,岁月流转,自然会淘沙留金,但这是岁月的事,不应该由人来决定这些书的命运。
陶铭心看阿难忙活多日,竟保全了绝大部分杂书,要销毁的只有不疼不痒的破旧刊本,不禁有些不满:“阿难,这事是梦麟交给咱们的,为人做事,就要尽忠,他也没有逼你做这个,每个月还有银子发给你。你这么着应付,有些不妥。”
阿难叹道:“先生,我打心眼儿里不想干这种事,我是为了银子才干的。我实话跟您说罢,不仅这些小说,就是先生筛选的经书,我都觉得没有一本需要销毁。咱们干的事,和秦始皇焚书坑儒有什么分别?”
陶铭心生气道:“你这是什么话?这些书,许多是蛊惑人心的邪书、妖书,不毁了,贻害无穷。照你说的,什么都留,就好比种田,杂草高过了庄稼,人心大乱。这世道这么糟糕,就是因为人心坏了,必须要好好整顿!”他拿过一本,“比如这本,圣龙教的,教人取婴儿血喝,好成仙。这种书,能留着?”
阿难道:“这种邪书自然该毁了,但是,但是……”他努力梳理要说的话,“不是所有犯禁的书都是这种邪书呀,比如这本——”他拿起一本《醉醒石》,“先生还记得吗?我小时候给您看过这书里的一篇小说,就因为激愤于明末乱象,感伤故国,这本小说就要毁掉,这太不公平了。”陶铭心看着那本书,陷入沉思,许久才说:“涉及明末的小说,你想留就留。别的,你要下狠心。”
阿难长叹一声:“我下不得狠心,罢了。”他一抱拳,“先生恕罪,我不干了!”
回到家,英娥正在床上喘息,看阿难面色不好,问他:“不是跟陶先生选书吗?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阿难苦笑了笑,也没解释,随口叫丫鬟,英娥笑道:“哪还有丫鬟?都卖了八百年了。”阿难摸摸她的额头:“你感觉怎么样?大夫说吃人参有用,我想法子给你弄两根。”英娥叹道:“总是头晕,老病缠人,天天跟坐船一样。人参也不管用,还两根呢,咱们连两条须须都吃不起。”
阿难四下看看:“小米糕呢?”英娥道:“卢管家带去外面玩了。茶炉上温着药,你拿给我喝。”给英娥喂了药,看她躺下又睡着了,额头上满是细密的汗珠,慢慢汇聚,流在深陷的眼窝里,阿难摸了摸她的袖子,捏不到胳膊,已经瘦成筷子一般。不由地,阿难鼻子一酸,悄悄离开屋子。
卢智深带着小米糕回来了,小米糕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舔得满脸都是糖水儿。阿难用手帕给他擦了擦,问卢智深去哪玩了。“突然要吃糖葫芦,走到城门口儿,才遇到卖的。说来巧,还遇到保禄爷了,背着个包袱,说要去福建办事,来不及跟大爷告别,让我转告一声。还给了瑞哥儿一块银子。”卢智深掰开小米糕的手,拿出一块银锭。
卢智深去忙活别的了,阿难揽着小米糕坐在台阶上,墙外的大槐树被风吹得呼啦啦响,初秋的下午还有些燥热,到处亮堂堂的,晃人眼睛。小米糕把糖葫芦伸过来,阿难咬了一颗,细细嚼着。屋里头,英娥不时咳嗽两下,阿难的心也疼两下。看样子,英娥命不久了,再怎么逃着不去想,这事实也明晃晃摆在面前,跟把刀似的。她的病根是生小米糕时落下的,血崩,灌了十来碗香灰水,竟救了回来。坐完月子就常常头晕恶心,前几年,又接连两次小产,身子更虚弱了。大夫私下说,她能活到现在,已经是老天开恩了。
半后晌,何姑来了,带着一篮子鸡蛋和几包红糖。英娥病倒后,她三天两头来看望,和英娥说了几句话,英娥又昏昏然欲睡。何姑将阿难拉到屋外,从怀里掏出一包银子塞给他:“好孩子,你接着,不接我就恼了。”阿难道谢收了,问:“先生没生我的气吧?”何姑笑道:“糟老头子,年纪越大,脾气越大,最近连我都骂呢,咱们别管他。”她朝屋内努努嘴,低声道,“阿难,师娘有话直说了,你媳妇,看样子不大好,衣裳、那块木头,该提前准备了,不然到跟前了抓瞎。”阿难点点头:“我知道。”
何姑脸上突然现出一丝不安的神色,抿抿嘴唇,小心地问:“有件事一直想问你。几年前,赵叔叔还在的时候,有一次你俩来家里,给你先生看了封什么信。你们谈事情,我从来不听的,那次偶然听了几句,好像是你父亲写的日记——我知道八字驭人术的事,也知道是你父亲做的,我想问你,他的日记里提没提到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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