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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荣誉学生》史迈利三部曲之二:史迈利改组英国情报局,来到香港,作者:约翰·勒卡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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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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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4 09:04:53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看见她点头,却只是聊表同情。他确定她丝毫没有印象。

    “柯这档子事越来越棘手了,”他说,“看来无法善了。你交往的那群人,全是狠角色啊。包括柯在内。一眼看去,他是第一级的公敌。我在想,说不定你希望摆脱他们。所以我才回来。算是日行一善。我只是不明白,你究竟在打什么主意。比方说梅伦。也许我们应该一起调查,看看真相是什么。”

    经过一番不甚明确的解释,电话铃响。铃声有如掐喉咙时发出的嘶哑声,目的是避免刺耳。



    电话在厨房另一边,放在镀金的推车上,每次闷响,上面的小灯应声眨动,反射到波状玻璃架上。她看了电话一眼,再看杰里,脸上立刻激起希望。杰里一跃而起,把推车推到她面前,滚轮深陷地毯绒毛中,走起来跌跌停停。他一面走,线圈跟着在身后拉长,最后宛如幼童的草写字迹。她很快拿起话筒说:“伍芝。”语气稍嫌无礼,是独居女子学会的口气。他本想告诉她,电话线遭人窃听,但他不知道要她防范的对象是谁。如今的他已经没有立场,不是这边,也不属于那边。他不知道双方各代表什么,但头脑忽然又涨满了陆克,内心的猎人也清醒过来。

    她将电话贴在耳朵上,却不再说话。她说了一次“好”,仿佛正在接受指示,也一度以强烈的语气说“不对”。她的表情转为空白,嗓音不带任何涵义。然而他察觉到遵从,察觉出隐瞒,出现这种感觉时,内心怒火不禁熊熊燃起,其他一切都无关紧要了。

    “不对,”她对电话说,“我提早离开晚宴。”

    他跪在她身边想一听究竟,可惜她耳朵紧贴听筒。

    为什么不问他在哪里?为什么不问什么时候能见面?他是否安好?为何一直没打电话来?为什么她以这种眼神看着杰里,没有一丝如释重负的表情?

    他一手按在她脸颊上,强迫她将头转过来,对她另一耳悄悄说话。

    “告诉他,你非见他一面不可!你可以去找他。什么地方都行。”

    “是的,”她对着电话说,“好。是的。”

    “告诉他啊!告诉他,你非见他一面不可!”

    “我非见你一面不可,”她最后终于说,“不管你在哪里,我都可以去见你。”

    听筒仍在她手上。她耸了一下肩膀,询问方位,双眼仍转向杰里,眼中的人却不是日行一善先生,只是包围她四周的凶险世界的一部分。

    “我爱你!”他悄悄地说,“跟他说啊!”

    “我爱你。”她说得短促,闭上眼睛。杰里还来不及阻止,她就已挂掉电话。

    “他要到这里来,”她说,“你好可恶。”

    杰里仍跪在她身边。她站起来,为的是摆脱他。

    “他知不知道?”杰里问。

    “知道什么?”

    “我在这里。”

    “也许吧。”她点了一根烟。

    “他现在人在哪里?”

    “我不知道。”

    “他什么时候会到?”

    “他说很快。”

    “他自己一个人来吗?”

    “他没说。”

    “他有没有带枪?”

    她来到厨房另一边。紧张的灰眼珠仍直瞪着他,充满怒火与惊恐。然而杰里毫不关心她的心情。期待行动的狂热已制约了其他所有感觉。

    “德雷克·柯。那个包养你的好好先生。他有没有带枪?他会不会对我开枪?老刁是不是跟着他?只是问问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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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5 08:54:4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上床时不带枪,如果你要问的是这个的话。”

    “你要上哪里去?”

    “你们两个男人可能比较喜欢独处吧。”

    杰里带她回沙发,让她面对客厅另一端的双扉门坐下。这扇双扉门以方块毛玻璃组成,外面是入门厅与前门。他打开门,如此一有人进门,她能一目了然。

    “你们让人进门,有什么规定吗?”她听不懂他的问题,“这里有个窥视孔。他有没有坚持要你在开门前先察看一下?”

    “他会从楼下对讲机打上来。然后会用他自己的钥匙开门。”

    前门是光面处理过的硬木板,并非实心,却坚固耐用。根据沙拉特的口传轶事,若想出其不意拿下入侵的独行侠,别站到门后面,否则永远也出不来。这一次杰里不得不赞同。然而,站在门打开的一边,遇上具有暴力倾向的对手,无异于坐以待毙。何况,柯是否知情,是否独行,杰里毫无概念。他考虑躲到沙发后面,但如果会引发枪战,他不希望丽姬被子弹波及,他绝对不希望。丽姬如今变得被动,眼神也懒散无主,让他更不敢大意。桌上放着他的白兰地酒杯,就放在她的酒杯旁,他轻轻将杯子移到插了塑料兰花的花瓶后,以免挡住视线。他将烟灰缸清干净,打开一本《时尚》杂志,放在她眼前的桌上。

    “自己一个人的时候,有没有放音乐的习惯?”

    “有时候。”

    他选择艾灵顿公爵。

    “是不是太大声?”

    “再大声一点。”她说。他起了疑心,调低音量,注视着她,这时对讲机从入门厅吱吱叫了两声。

    “保重。”他警告,一手持枪走到前门打开的一边,采取坐以待毙的位置,距开门的半圆弧形三英尺,近到足以往前跳跃,远到足以开枪并且躲避——他弯腰成半俯卧姿势时,心里如是想。他左手握枪,空出右手,因为在这种距离下,用哪只手都不可能失守,但如果必须出拳,他希望能用右手。他记得老刁半举双拳的模样,因此警告自己别太靠近。无论采取什么行动,尽量保持距离。踹他鼠蹊一下,不过别趁机靠近。维持在他出拳范围之外。

    “你说:‘上来吧。’”他告诉她。

    “上来吧。”丽姬朝对讲机重复。她挂掉对讲机,打开链栓。

    “他进来的时候记得微笑。别大叫。”

    “你下地狱吧!”

    他的耳朵机灵起来,听见电梯方向传来抵达时的闷击声,以及单调的“叮”一声。他听见脚步声朝门接近,只有一双脚,脚步稳定,这时回想起德雷克·柯在跑马地那种稍像人猿般的滑稽走姿,而且膝盖从法兰绒长裤里凸出。钥匙插进锁孔,一手扭开门,身体其余部分跟着进来,显然未经大脑。这时杰里奋力跳出,将毫不抵抗的身体压在墙壁上。一幅威尼斯的风景画掉下来,玻璃破碎,他用力关上门,一气呵成,看准喉咙,将枪管深深刺入颈肉。这时又有人以钥匙打开前门,动作非常快速,他气力尽失,双脚朝天飞,一阵痛楚从肾脏扩散开来,令他全身麻痹,因此倒在厚厚的地毯上,随之而来的一击打中鼠蹊,使他张口喘气,膝盖缩到下巴。从泪水直流的眼中,他看见管家法恩矮小的身材,满脸怒气,高高站在他身前,作势再出一击。杰里也看到山姆·科林斯僵硬地咧嘴笑,从法恩肩头望过来,心平气和,看看造成了什么伤害。另有一人站在门口,面带严重关切的表情打直领子,杰里刚才突袭的对象就是他。这人紧张不安,就是杰里从前的向导兼恩师乔治·史迈利先生,气喘吁吁地命令手下歇手。



    杰里能够坐下,却只能在上身前倾时坐下。他双手向前,手肘挤向大腿,全身痛苦不堪,如同毒药从中心点散发出去。丽姬在入门厅的门口观望。法恩伺机而动,希望再找到借口毒打他一顿。山姆·科林斯坐在客厅另一端,跷起二郎腿坐在有侧翼的扶手椅上。史迈利帮杰里倒了一杯未掺水的白兰地,弯腰将酒杯送到他手上。

    “你在这里干吗,杰里?”史迈利说,“我不懂。”

    “求偶。”杰里说,这时一阵痛楚袭来,眼前一黑,因此闭上眼睛,“与女主人培养不期而遇的感情。抱歉。”

    “你这种做法非常危险,杰里,”史迈利斥责,“有可能坏了全盘行动。假设我是柯的话,后果会不堪设想。”

    “我想也是。”他喝了一点白兰地,“陆克死了。躺在我公寓,头被子弹打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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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5 08:54:53 | 显示全部楼层
    “谁是陆克?”史迈利问,忘记曾在库洛家中见面一事。

    “算了。只是朋友一个。”他再喝一口。“美国记者。酒鬼。对谁都没有损失。”

    史迈利对山姆·科林斯瞥一眼,不过山姆耸耸肩。

    “不是我们认识的人。”他说。

    “认不认识,照样要打电话。”史迈利说。

    山姆拿起移动电话,走出客厅,因为他知道这里的格局。

    “有没有拿红铁烙她啊?”杰里边说边朝丽姬的方向点头,“教科书里列出的手法,大概只差这一项没用上。”他朝丽姬的方向呼唤,“你还好吧?刚才扭打成一团,抱歉了。没有打破什么东西吧?”

    “没有。”她说。

    “他们拿你荒唐的过去来敲你竹杠,对不对?一手胡萝卜,一手棍子?答应让你重新来过?你真傻,丽姬。这种游戏不允许过去,也无法拥有未来。严禁。”

    他转回史迈利。

    “就这么一回事了,乔治。没有大道理,只是丽姬引起我的兴趣而已。”

    他向后仰,以半闭的双眼端详史迈利的脸。皮肉之痛有时能让人神志清醒,他观察到自己的行动已威胁到史迈利的人身安全。

    “别担心,”他柔声说,“我不会看上你的,我肯定。”

    “杰里。”史迈利说。

    “有!”杰里说,做出专心听讲的姿态。

    “杰里,你不懂状况。你有可能逆转情势。动用好几十亿的钱,动用好几千人,都无法得到我们有机会从这项行动中获得的几分之一。战场上的将领如果听到以这么小的牺牲换取这么大的利益,一定会笑掉大牙的。”

    “别拜托我来替你解围,老兄,”杰里说,再度抬头看史迈利的脸,“扮演猫头鹰的是你,记得吧?不是我。”

    山姆·科林斯走回来。史迈利投以疑问的眼神。

    “他也不是他们的人。”山姆说。

    “他们本来是想暗算我,”杰里说,“结果误杀了陆克。他很高大。生前很高大。”

    “他在你公寓里?”史迈利问,“死了,被枪毙了。在你公寓里?”

    “死了好一阵子了。”

    史迈利对科林斯说:“看来我们得清除线索了,山姆。我们可不想冒着闹出丑闻的风险。”

    “我现在就跟他们联络。”科林斯说。

    “查一查班机,”史迈利朝他背后呼唤,“两个,头等舱。”

    科林斯点点头。

    “那家伙我一点也不喜欢,”杰里坦承,“从来都不喜欢。一定是他留了小胡子的关系。”他以拇指对着丽姬指。“她对你们有什么重要性,干吗追得这么紧,乔治?柯又不会把最重大的机密告诉她。她是欧洲人哪。”他转向丽姬。“对不对?”

    她点头。

    “就算他对丽姬泄密,她也记不得了,”他继续说,“对那些事情,她是一窍不通。她大概连纳尔森这个人都没听过。”他再度对她呼喊,“你。纳尔森是谁?说啊,他是谁?是柯夭折的儿子,是吧?没错。还拿他的名字来当船名,对不对?还有他的爱马。”他转回史迈利。“看吧?一窍不通。别把她扯进来,听我的忠告。”

    科林斯已拿了一张班机时刻表回来。史迈利看着,眼镜下的眉毛深锁。“看来我们得马上送你回国了,杰里。”他说,“吉勒姆在楼下的车上等你,法恩也跟着走。”

    “我只想继续养病,希望你别在意。”

    杰里向上抓住史迈利的手臂想撑起身子,法恩立即跳向前,杰里却对他指出一指,以示警告,史迈利则命令他退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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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5 08:55:06 | 显示全部楼层
    “给我保持距离,你这个恶毒的矮妖精,”杰里说,“只准给你咬一口,下一次想再咬就没那么容易了。”

    他弯腰走动,一步步缓缓前行,双手握紧,盖住鼠蹊。走到丽姬面前时,他停下脚步。

    “他们来过这里商量事情吗,柯和他的好兄弟?柯会带他的弟兄过来这里闲聊吗?”

    “有时候。”

    “你帮他们装过麦克风吧?乖乖的像个家庭主妇?让窃听男孩进来,调整台灯?你当然有。”

    她点点头。

    “那还不够,”他说,一面朝浴室一拐一拐前进,“还是没有回答我的问题。一定还有更多。多了很多。”

    进了浴室,他将脸浸入冷水,喝了一些,立刻呕吐起来。回到客厅途中,他寻找丽姬,看见她在客厅,如同身受沉重压力的人专找小事情做,整理着唱片,放回相对应的唱片封套里。史迈利与科林斯在远处的角落低声商谈。在较靠近他的地方,法恩在门口等他。

    “再见了,朋友。”他对丽姬说。他一手搭在她肩膀上,拉她过来,让她的灰眼珠正对他。

    “再见。”她说,亲他一下,说不上热情,但至少比她对服务生的亲吻更用心一点。

    “我类似案发前的共犯,”他解释,“这一点我很抱歉。其他的事我并不后悔。你最好替那个姓柯的混账留心点。因为如果他们没宰成他,我有可能会亲手宰他。”

    他摸了摸丽姬下巴的爪痕,然后迈步走向门口法恩等待的地方,再转身向史迈利告辞。史迈利再度独处,因为他刚派科林斯去打电话。史迈利的站姿,是杰里记忆中最清晰的姿势,短短的手臂在腰间微微上扬,头微微向后仰,表情既流露歉意又具询问的意味,仿佛刚把雨伞忘在地铁里。丽姬背对着两人,继续整理唱片。

    “代我向安恩问好。”杰里说。

    “谢谢你。”

    “你错了。我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错在哪里,只知道你错了。话说回来,大概也太迟了。”他再度恶心,身体的痛楚令他头疼欲裂。“你再靠近一点,”他对法恩说,“看我会不会扭断你脖子,听懂了吧?”他再转回史迈利。史迈利以同样姿势站立,没有做出听见的表示。

    “祝你佳节愉快。”杰里说。

    最后再点头一次,不是朝向丽姬。杰里一跛一跛走到走廊,法恩跟在后面。等电梯时,他看见那位优雅的美国人站在打开的门口,看着他离去。

    “啊对了,我倒把你给忘记了,”他拉开嗓门说,“窃听她公寓的人就是你,没说错吧?英国佬勒索她,表亲窃听她,她运气真好,受到各方关照。”

    美国人消失,很快关上门。电梯来了,法恩推他进去。

    “别推我,”杰里警告,“这位绅士的大名是法恩。”他告诉电梯里其他人,声音非常大。他们多数穿的是晚礼服与缝上亮片的洋装。“他是英国特务,刚踢我蛋蛋一下。俄国人来了,”他对这些表情呆板、漠不关心的人说,“要来抢走你们的钱。”

    “喝多了。”法恩面露厌色。

    走到大厅,门房劳伦斯看得出神。来到前院,停着一辆标致房车,蓝色。吉勒姆坐在驾驶座上。

    “给我上车去。”他说。

    前座的门锁上。杰里爬进后座,法恩跟上。

    “你在搞什么飞机啊?”吉勒姆咬牙切齿地质问,“伦敦临时情报员半途跳船的事,这倒是头一遭。”

    “别靠近!”杰里警告法恩,“现在你一稍微皱眉头,就准备讨打。我是说真的。我警告你。试试看。”

    地面的雾气再起,卷上引擎盖。路过的市景如同一幕幕垃圾场风情画:油漆招牌,商店橱窗,条条电线交横在霓虹灯前,团团令人窒息的绿叶,还有随处可见的建筑工地,以泛光灯照亮。从后视镜里,杰里看到一辆黑色奔驰车跟在后面,驾驶、乘客各一人,男性。

    “表亲帮我们断后。”他大声说。

    腹部一阵绞痛,几乎令他晕眩,一时之间他错认法恩又打了他一下,后来发现其实只是刚才那一击的余波。来到中环,他叫吉勒姆靠边停车,在众目睽睽下对着水沟呕吐,将头探出车窗,法恩则紧张地倚过去。身后的奔驰车也停下。

    “痛得要命的时候啊,”他缩回车上,叹了一口气说,“最能让头脑清醒一下子了。对吧,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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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5 08:55:17 | 显示全部楼层
    吉勒姆气昏了,以脏话回答。

    你不懂状况,史迈利刚才说。你有可能逆转情势。动用好几十亿的钱,动用好几千人,都无法得到我们有机会从这项行动中获得的几分之一……

    怎么说?他不断自问。获得什么?纳尔森在中国事务方面的立场,他所知模糊。库洛向他透露的分量,是他所需知道的下限。“纳尔森能取得北京皇冠上的珠宝,阁下。谁跟纳尔森搭上关系,不但保证一生荣华富贵,连他家的鸡狗都能升天。”

    他们绕过港口,朝港口隧道驶去。从海平面看,美国航空母舰在繁华的九龙背景下小得出奇。

    “对了,德雷克怎么把他弄出来的?”他以闲聊的口气问吉勒姆,“不会是想再用飞机载他出来吧?当然不会。瑞卡度已经堵死了这条路,对不对?”

    “靠虹吸作用啦。”吉勒姆动了怒——杰里欣喜地想着,他真傻,应该闭嘴才对嘛。

    “用游的吗?”杰里问,“让纳尔森游到大鹏湾是吧?不像德雷克的作风嘛。何况以纳尔森的年纪也不适合。就算没被鲨鱼咬掉什么的,也会被冻死。运猪火车呢?跟猪一起投奔自由?可惜你错过大场面了,伙计,都是我的错。”

    “老实讲,我也觉得可惜。真想踹掉你的大牙。”

    杰里脑海里响起甜美的庆贺之乐。果然没错!他告诉自己。情况就是这样!德雷克要带纳尔森出来,他们全都排队等他穿过终点线!

    吉勒姆一时不察——就那么一个词,依沙拉特的说法却是罪无可恕,千夫所指——他吐露的信息,比起杰里目前忍受的任何痛苦都更加明确,在某些方面也更加痛彻心扉。以沙拉特而言,泄露天机情无可悯,但若能减轻失察的罪过的话,吉勒姆过去一小时的体验必然能提出来博得庭上的同情。其中有半小时,他开车载着史迈利在交通尖峰中疯狂乱窜,剩下半小时则在星辰岗外停车守候,六神无主。他在伦敦时担心过的每件事,恩德比与马铁娄两者的关联、拉康与山姆·科林斯扮演的配角地位最令他忧虑的地方,在过去这六十分钟都经确认,别无疑问,如假包换,其确凿程度再怎么形容也是枉然。

    他们先来到半山区的宝云道。这里有一处公寓住宅区,外表清淡,了无特征,占地广大,即使是居民,必定也需要仔细看门号才不至于走错门。史迈利按下标出梅伦的电铃。白痴的吉勒姆呆呆问:“谁是梅伦?”话一出口,立刻回想到那是山姆·科林斯的勤务名。然后他继续思考,问了自己——他不问史迈利,这时两人已上电梯——在海顿翻云覆雨一阵后,怎么有人神经错乱到以“堕落”前使用的勤务名来犒赏自己?随后科林斯开门,穿的是丝质的泰衫,棕色香烟插在烟嘴上,带着耐水洗、免熨烫的微笑,接着三人进入镶木地板的客厅,围坐在竹条椅上,山姆将两台收音机调至不同电台,一台播放人声,另一台播放音乐,提供基本防窃听的环境,以利于三人对话进行。山姆听着,完全忽略吉勒姆的存在,然后立刻联络马铁娄——请注意,山姆有电话线直通马铁娄,不需拨号,不经转接,显然是电话线一条通。他以隐闪的言语问马铁娄:“好朋友那边的事情怎样?”吉勒姆事后才知道,所谓好朋友是赌徒俚语,意思是呆头鹅。马铁娄的回应是,监听车刚回报。好朋友与老刁目前坐在铜锣湾的纳尔森司令号上,跟踪人说,方向性麦克风还是老样子,收到的尽是水声,转译员必须费上好几天甚至好几星期,才能排除杂音,弄清楚两人的对话是否重要。他们已经在港口安排了一个人站岗,船一起锚,或者两名对象之一上岸,必须立刻通报马铁娄。

    “这么说,我们非得马上赶过去不行了。”史迈利说,因此众人回到车上,由吉勒姆开一小段路到星辰岗,一路上生着闷气,听着两人简短的对话,苦无对策,随着一分一秒过去,他更加相信自己发现了一大张蜘蛛网,只有史迈利懵懂不知。史迈利脑里只有本案的潜在希望,只有卡拉的影像,却过分短视,过分轻信他人,也在内心矛盾之余天真无知,居然一头栽入蜘蛛网正中央。

    乔治年龄大了,吉勒姆心想。恩德比具有政治野心,作风鹰派倾美,更别提那箱香槟,对五楼大献殷勤的丑态。拉康对史迈利的支持有气无力,私底下则四处物色接班人选。马铁娄前往兰利。近在日前,恩德比企图强迫史迈利放手,双手将本案奉给马铁娄。而现在,最显而易见的是,山姆·科林斯又以鬼牌的姿态重出江湖,竟然电话线直通马铁娄!乔治的信息从何处来,马铁娄竟装傻,直通电话线却摆在眼前。

    对吉勒姆而言,这些线索只能归纳出一个结论,他等不及想拉史迈利到一边,以他能力所及的方式让史迈利偏离行动一阵子,一下子就好,好让他看清前方。告诉他那封协议书的事。说出山姆前去白厅拜访拉康与恩德比。

    结果呢?史迈利命令他回英国。为何回英国?因为有个姓威斯特贝的憨傻大间谍竟胆敢逃脱掌握。

    即使没有大难临头的预感,奉命回英国的失望之情也让吉勒姆的心境雪上加霜。为了这一刻,他忍气吞声已久。被海顿放逐到布里克斯顿,当老乔治的哈巴狗,无法重回外勤情报界,必须忍受乔治的神秘兮兮,让吉勒姆私下感到备受羞辱,自暴自弃。尽管如此,至少那段时间像是一段有目的地的旅途,直到这个可恶的程咬金威斯特贝杀出来,连他那么一丁点儿的慰藉也剥夺殆尽。他知道,回伦敦的话,至少接下来二十四小时史迈利将置身狼群之中,而他却苦无机会警告史迈利,是吉勒姆挫折不断的情报生涯中最大的一场折磨。如果怪罪杰里能抒发郁闷,去他的,不怪罪杰里,怪罪谁都行。

    “派法恩去嘛!”

    “法恩不是绅士。”史迈利本想如此回答,却以意义相近的话来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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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5 08:55:31 | 显示全部楼层
    这话一针见血,吉勒姆心想。他回想起被打断的手臂。



    将某人遗弃在狼群一事,杰里也有同感,只不过他指的是丽姬·伍辛顿而非乔治·史迈利。他凝望后座车窗外,感觉路过的这个世界也被遗弃了。街头市集被遗弃了,人行道,甚至门口,也被遗弃了。山顶在他们头上忽隐忽现,鳄脊般的山形在残月照耀下斑斑点点。今天是殖民地的末日,他认定。北京已经下了电话。“撤退,宴会结束。”最后一间旅馆关闭,他看见停放港口的劳斯莱斯空无一人,有如废车。看见最后一个头发染蓝的欧洲贵妇,满身免税皮草与珠宝,在最后一艘邮轮的上岸走道踽踽前行。最后一个中国观察家手忙脚乱地将最后一份错判的报告绞成碎纸。遭人洗劫的商店,空荡荡的市区,宛如死尸般等待掠食。一时之间,整个世界正在消失中,这里,金边,西贡,伦敦,一个债台高筑的世界,债权人站在门口,而杰里本身在阴错阳差间成为债务的一部分。

    我一直对本单位心存感激,能给我贡献的机会。你现在是不是有这种感觉?以幸存者的身份来说?

    没错,乔治,他心想。尽管帮我回答吧,老兄。我正好有同感。不过大概和你指的意思不尽相同,好友。他看见与弗罗斯特饮酒作乐时那张亲和快活的脸。二度看见时,他的脸定格在哑然尖叫。他感觉陆克伸出友善的手,搭在肩膀上,看见同样一只手瘫在地板,举过头,仿佛正要接一个永远飞不过来的球。这时他心想,可惜啊,好友,事实上贡献的工作是由其他可怜人来负责。

    丽姬就是一例。

    有朝一日,若两人有缘举杯畅谈,万一重提这段难缠的往事,他会对乔治提起上述想法。他会在此特别指出——不会咄咄逼人,不会大吵大闹的,放心——我们牺牲他人时,例如陆克、弗罗斯特以及丽姬,怎么能牺牲得无私无我、尽心尽力?乔治当然会提出好得无懈可击的答案。合理。恰如其分。连声道歉。乔治顾及大局。了解上级命令。他当然了。他是猫头鹰。

    港口隧道近在眼前,他想起丽姬颤抖吻别的情景,同时想起驶往停尸间的那段路,因为一栋新大楼的鹰架笼罩在雾气中,耸立在他们前方,一如前往停尸间看见的大楼,打上泛光灯,汗光闪烁的苦力戴着黄色安全帽聚集一团。

    老刁也不喜欢她,他心想,不喜欢泄露老大机密的欧洲人。

    他强迫思绪转向,尽量想像他们如何处置纳尔森:无国,无家,是一尾等着被吞噬或随手被扔回海里的小鱼。这种小鱼,杰里看过了几尾。他们被捕时,他们迅速接受讯问时,他也在场。他也带过不止一尾走回不久前刚跨过的国境,以待迅速“循环处理”——沙拉特的术语用得巧妙,“趁引起注意前赶紧送回”。要是不把纳尔森送回呢?如果留下他呢?毕竟这份大奖人人梦寐以求啊?报告了几年后——两年,甚至三年,他听说有人撑到五年之久——纳尔森将成为谍报界又一名浪人,被人藏起来,搬家,再被藏起来,甚至连他掏心的对象都不爱他。

    整件事发展下去,德雷克会如何对待丽姬?他纳闷。她这次将被丢到哪个废铁堆去?

    车子来到隧道口,时速几乎减到零。奔驰车紧跟在后。杰里让头往前垂。双手掩盖鼠蹊,前后摇摆,痛苦呻吟。如哨兵站的临时警察哨里,有华人警官好奇地观望。

    “他过来的话,告诉他车上有人喝醉了,”吉勒姆说得怒气冲冲,“让他瞧瞧吐得一地的脏东西。”

    车子爬进隧道。北向的两线车道因天气不佳而塞爆。吉勒姆转进右车道。奔驰车开到他们左边。通过后视镜,杰里以半闭的眼睛看到一辆棕色面包车慢慢开下来,跟在后面。

    “给我零钱,”吉勒姆说,“我下车会用到。”

    法恩伸手进口袋,只用一手。

    隆隆引擎声敲击着隧道。这时响起一阵叫嚣声。其他人也跟进。团团包围的雾气,增添了汽车废气的恶臭。法恩关上车窗。嘈杂声加大,回音阵阵,车身也跟着振动。杰里双手捂住耳朵。

    “抱歉。又想吐了。”

    不过这次他倚向法恩,逼得法恩暗骂“肮脏的杂种”,赶紧摇下车窗,这时杰里一头撞向他的脸下半部,手肘向下掼进他的鼠蹊。一面开车又必须一面自卫的吉勒姆,被杰里以手刀砍在肩窝与锁骨之间。这一招出击时手臂放松,在最后关头才将速度转为力量,直劈而下,砍得吉勒姆尖叫“天啊!”跳出驾驶座,车子也应声偏向右侧。法恩一手搂住杰里脖子,另一手想压住杰里的头,眼看杰里是死路一条。然而沙拉特教过一招,在拥挤的空间中可以使出“虎爪”,掌心底部朝上掐住敌人气管,手臂保持弯曲,手指向后施压,以增加张力。杰里使出这一招,法恩一头撞向后车窗,力道之猛,安全玻璃被撞出辐射裂痕。奔驰车上两名美国人继续注视前方,仿佛正前往参加国葬仪式。他考虑以食指与拇指掐住法恩的气管,却觉得没有必要。他从法恩皮带取回自己的手枪,打开右车门。吉勒姆情急之下扑向他,扯下西装手肘以下的袖子。杰里这件蓝色西装忠实可靠,可惜已年代久远。杰里把手枪对准他的手挥过去,看见他的脸因痛苦而扭曲。法恩一腿踏出,但杰里关门夹上,听见他又大叫:“杂种!”之后他头也不回地往市区跑,逆车流而行。他在动弹不得的车辆间蛇行跳跃,冲出隧道,往上坡跑,一直跑到哨兵小屋。他好像听见吉勒姆的喊叫。他好像听见枪响,不过有可能只是汽车逆火的声音。他的鼠蹊疼痛难忍,却在痛苦的刺激下跑得更快。路边一名警察对他大喊,另一名则伸手拦他,却被他推开。警察看他是欧洲人,再放他一马。他跑到拦下出租车为止。司机听不懂英文,因此他只好用手指。“对,就这样,伙计。这里往上。左转,可恶的白痴。就这样。”——最后终于到了她的公寓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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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5 08:55:41 | 显示全部楼层
    他不知道史迈利与科林斯是否仍在,也不清楚柯有没有来,也许连老刁也一起来,但他所剩时间不多,无法玩把戏来探个究竟。他不敢按铃,因为他知道会被窃听。他从皮夹取出名片,潦草写了几个字,插进送信孔,半蹲守候,又发抖又冒汗又喘气,活像一匹拉车马,一面仔细听她的脚步声,照料鼠蹊。他等了一个世纪,门总算打开,她站在门口盯着他,他则极力直起身子。

    “天啊,是日行一善先生。”她喃喃地说。她脂粉未施,瑞卡度的爪痕既深且红。她并没有哭;他不认为她哭过,但她的脸看来比其他部位显得更老。为了谈话,他拉她到走廊上,她并没有抗拒。他指着通往防火梯的门。

    “五秒钟后到另一边等我,听见没?别打电话给任何人,走开时别太大声,也别问任何傻问题。带些暖和的衣服。好了,快去。别拖拖拉拉。拜托。”

    她看着杰里,看着他被撕断的袖子,以及汗湿的西装,蓬乱的额发吊在眼前。

    “不听我的就等死,”他说,“相信我。死得很惨。”

    她单独走回公寓,门也不关。但她很快就出来,为了安全起见连门也没关上。来到防火梯,他走在前头。她背了肩袋,穿上皮外套。她帮杰里带来一件羊毛衫,好换掉破西装,他猜是德雷克的衣服,因为尺寸小了一号,但他仍设法把自己挤进去。他清光了西装口袋,放进她的包包,将西装扔进垃圾口。她一路不做声跟着他,他两度回头确定她是否跟了过来。来到楼下,他先探查网状玻璃窗外的动静,及时退后看见摇滚客本人,由体型沉重的部署陪同,前来门房的小亭,出示警察证。他们顺着阶梯一路走到停车场,她说:“我们去开那艘红色独木舟。”

    “别傻了行不行,把车子留在市区啦。”

    他摇摇头,带她走过停车场,来到一处废墟,满是垃圾与建筑工地废弃物,如同圆场的后院。废墟两道渗水的水泥墙夹着通往市区方向的阶梯,由晚宴的马路切割成数段,高度令人晕眩,上方垂挂的是黑色的枝叶。向下延展的阶梯让他的鼠蹊疼痛难耐。第一次碰上马路,杰里直接带她穿越。第二次由于远方有血红的警灯闪烁,他将她拉进树林躲避呜呜飞驰而过的警车。在高架桥下的地下道他们叫到没牌照的出租车,杰里报上住址。

    “什么鬼地方啊?”她问。

    “你不必知道,”杰里说,“乖乖给我闭嘴,让我独裁一下,可以吗?身上带了多少钱?”

    她打开包包,数着钱包里厚厚的钞票。

    “打麻将时赢老刁的钱。”她说,但他不知何故认为她在编故事。

    司机在巷子尾端让他们下车,他们走一小段路到低矮的关口。这栋房子没有开灯,但他们一靠近,前门自动打开,另一对男女立刻从黑暗中窜出,经过他们身边。他们走进门厅,大门关上,循着小灯走过砖墙砌成的小迷宫,最后来到时髦的内厅,播放着背景音乐。大厅中央摆着绵长如巨蟒的沙发,上面坐的是一名苗条的华人女士,大腿上放了笔记簿与铅笔,再怎么看也像是典型的豪宅女主人。她看见杰里,微笑,看见丽姬,笑得更开心。

    “整晚。”杰里说。

    “没问题。”她回应。

    两人随她上楼,走进小走廊,敞开的房门让他们一窥丝床罩、昏黄灯光、镜子。杰里选择最没性暗示的一间,回绝了对方再安排一个小姐凑数的好意,付给她钱,订一瓶人头马。丽姬跟着他进房间,肩袋丢到床上,门还未关上就爆出一阵如释重负而不自然的笑声。

    “丽姬·伍辛顿,”她高声说,“人家都说,你这个不要脸的贱货,准会沦落到这种下场。看吧,他们没说错!”

    房间里有张躺椅,杰里躺下,盯着天花板,双脚交叉,白兰地酒杯在手。丽姬上了床,两人沉默了好一段时间。这地方很静。偶尔楼上传来欢乐的叫声或闷笑声,有一次是抗议声。她走到窗前向外眺望。

    “外面有什么?”他问。

    “该死的砖墙,大概三十只猫,一叠空箱子。”

    “有雾吗?”

    “浓得很。”

    她漫步走进浴室,东摸西碰后走出来。

    “伙计。”杰里轻声说。

    她动作暂停,忽然忧心起来。

    “你头脑清醒,能作适当的判断吗?”

    “干吗问?”

    “你告诉他们的事,我要你一五一十跟我讲。全讲完了,我再请你一五一十对我说,他们问了你什么问题,你回不回答得出来都一样。之后呢,我们再来试试所谓的逆向操作,以理解出那些狗杂种在这个人骗人的世界扮演什么角色。”

    “是重演。”她最后说。

    “重演什么?”

    “我不知道。跟以前发生过的事一模一样。”

    “以前发生过什么事?”

    “管他什么事,”她语带倦意,“会再发生一次就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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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5 08:56:19 | 显示全部楼层
    21 纳尔森
    凌晨一点。她刚洗过澡,走出浴室时围着白色浴巾,赤脚,头发以毛巾裹住,身体的比例因此完全走样。

    “连马桶上都用纸条包住呢,”她说,“漱口杯也用玻璃纸包得好好的。”

    她在床上打盹,他则躺在沙发上,她一度说:“我愿意,可惜现在没感觉。”他响应说,反正被法恩踢那么一脚,欲望也稍微进入休眠状态了。她向他叙述了那位小学教员,称呼他为该死的伍辛顿先生,是她“走上正道的一次尝试”,也谈到为了表示礼貌而生下的小孩。她也谈到自己很差劲的双亲,谈到瑞卡度,骂他是个混账,说她爱得有多深,说群星酒吧有个小姐教她用金链花下毒,结果有天被瑞卡度打得半死后,“在他的咖啡里掺了重药”,可惜她大概买错药,她说,因为事后他只是病了几天,而“在垂死边缘的瑞卡度比健康时的瑞卡度更糟糕”。又有一次,她趁瑞卡度洗澡时拿刀杀他,结果他只是抹抹膏药,继续揍她。

    她又说,瑞卡度表演失踪戏码时,她与查理·马歇尔拒绝接受他已死的事实,还举办了所谓“瑞卡度活着!”的宣传活动。她也叙述查理去缠老爸的经过,与他向杰里描述的大同小异。丽姬也说,她拎起背包前往曼谷,一脚踏进中国海空位于四面佛酒店的套房,打算找老刁算账,碰到的却是柯。之前两人仅有一面之缘,在香港一场宴会上,举办人是萨莉·凯尔,是个染蓝发的壮硕男人婆,经营古董买卖,同时卖海洛因赚外快。进了套房后她大闹,首先柯呵斥她滚出去,结尾却“顺其自然”——她开心叙述着。“在丽姬·伍辛顿直通堕落之境的路上再踏出一步。”如此,慢慢在邪念引导之下,查理·马歇尔的老爸半推,丽姬半就,订下一份华人味十足的合约,由柯与查理的老爸签字,交易的商品其一是瑞卡度,其二是他最近退休的人生伴侣,丽姬。

    上述的合约,杰里听见后并不特别惊讶,她与瑞卡度则满心感激地默许。

    “你当初应该丢下他不管才对。”杰里回想起他右手两个戒指,也想起被炸得粉碎的福特车。

    但丽姬过去没这么想过,现在也不这么想。

    “那时他跟我们是一国的,”她说,“只不过他是混账一个。”

    买下他一条命后,她觉得因此摆脱他,重获自由。

    “中国人托媒讲亲的事每天都有,为什么德雷克跟丽泽不行?”

    为何老讲丽泽这名字?杰里问。为何用丽泽而不用丽姬?

    她不知道。德雷克不想谈这件事,她说。他告诉她,他人生中曾有个叫做丽泽的女人,算命师向他保证,将来肯定会再出现一个。他认为丽姬这个名字很接近,所以顺水推舟,干脆叫她丽泽。既然要改名,她也干脆将姓缩水为伍芝。

    “金发小鸟。”她说得心不在焉。

    改名其实也具有现实的考虑,她说。柯帮她改了姓名后,原本在当地警察局登记有案的前科,柯也请他们一笔勾销。

    “后来那个王八梅伦大摇大摆走进来,说他会叫警方再把前科登记上,还特别加上说明:曾为他走私过海洛因。”她说。

    结果沦落到今日的田地。

    对杰里而言,两人的呓语漫谈带有热恋之后的平静气氛。他躺在长沙发上,头脑清醒,而丽姬却边说话边打盹儿,懵懵接着沉睡前没叙述完的往事,而他也知道,她即将据实相告,因为反正她不明白杰里已知道、明了的事。他也了解,时间一久,柯成了她的船锚。柯放任她自由探险,与那位小学教员不无相似之处。

    “德雷克一辈子从来没有食言过。”她有次翻身时说,然后再度陷入时睡时醒的梦乡。他回想起孤女:千万别对我撒谎。

    过了几小时,几个世纪,她被隔壁一阵欢欣的喧哗吵醒。

    “天啊,”她语带欣赏地高声说,“她还真的爱到最高点哩。”喧哗声再现。“啊哈!装的。”一片寂静。

    “你醒着吗?”她问。

    “对。”

    “你打算怎么办?”

    “明天吗?”

    “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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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5 08:56:3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不知道。”他说。

    “跟我一样。”她低声说,似乎再度沉睡。

    我需要沙拉特对我简报,他心想。迫切需要。打个过渡电话给库洛算了,他想。向亲爱的老乔治请教,听听他近来动不动就分享的哲学高见。他一定在。在某地。

    史迈利的确在,但当时即使杰里向他请教,他也帮不上忙。若能换取些许领悟,他愿以全部所知来交换。隔离房没有日夜之分,他们在天花板打下的零碎日光下或躺或卧,房间一边是三名表亲以及山姆,史迈利与吉勒姆则占据另一边,法恩在一排戏院椅子前来回走动,表情有如愤怒的笼中兽,两个小手各捏一个看似壁球的物品。他的嘴唇乌黑肿胀,一眼闭上,一团干血挂在鼻子下拒绝落地。吉勒姆右手吊着肩膀,双眼一直盯着史迈利。不过除了法恩之外,众人的视线也同样直盯着史迈利。电话铃响,但来电的人是楼上的通讯室,通知说曼谷捎来报告,已经确切掌握杰里的行踪,知道他跑到万象。

    “跟他们说追查结果不了了之,默非。”马铁娄下令,双眼仍盯着史迈利,“随便跟他们讲什么鬼话都行。只要他们别来烦就好。对不对,乔治?”

    史迈利点头。

    “对。”吉勒姆坚定地说,替他回答。

    “追查结果不了了之,亲爱的。”默非对着话筒重复。“亲爱的”一词听来颇为突兀,因为默非至今尚未表露出人类温情。“你是想发个电报,还是要我帮你发?我们没兴趣,对吧?算了。”

    他挂掉电话。

    “洛克斯特找到她的车了。”吉勒姆再说一次,史迈利却仍直盯前方,“在中环一个地下停车场。同一个地方也找到一辆租车。是威斯特贝租的。今天。以他的勤务名登记。乔治?”

    史迈利点点头,动作轻巧到足以让人误解为极力挥走的昏睡虫在作祟。

    “至少他有在动作,乔治。”马铁娄口气尖锐,从房间另一边说,身旁是科林斯与哑巴。“有些人会说,大象不听话乱跑的时候,最好是出去枪毙掉。”

    “不先找到,枪毙什么?”吉勒姆怒火上升。他的神经已濒临临界点。

    “彼得,乔治愿不愿意,我还说不准呢,”马铁娄又以父执辈的口吻说,“我认为乔治可能眼睛稍微不盯紧,就会置我们共同进行的事业于险境。”

    “不然你要乔治怎么办?”吉勒姆以刻薄的语气顶嘴,“难道要他走遍大街小巷去找?还是叫洛克斯特通报他的姓名与特征,让全香港的记者知道警方正在通缉他?”

    坐在吉勒姆身旁的史迈利仍维持驼背怠惰的姿态,宛如老年人。

    “威斯特贝很专业,”吉勒姆坚称,“他不是天生好手,不过人很精明。在香港那样的地方,他可以一躲就是几个月,洛克斯特也嗅不出一点蛛丝马迹。”

    “带了一个女孩,也找不到他吗?”默非说。

    虽然手臂包着绷带,此时吉勒姆仍弯腰靠近史迈利。

    “行动是你负责的,”他以迫切的语气低声说,“你想叫我们等下去,我们就等下去。下道命令就是了。这些人只想找借口接手。什么都行,就是不要真空。什么都行。”

    法恩在戏院椅前来回巡行,发出语带讥讽的低语。

    “讲讲讲,这些人就只会讲。”

    马铁娄再试一次。

    “乔治。这个岛究竟是不是英国的领土?随时想拿起来翻一翻、抖一抖,应该没问题吧?”他指向无窗户的墙壁,“我们有个人在那边——你的人,似乎一心想作怪。纳尔森·柯有可能是你我最大的成就。是我从事这一行以来最大尾的一条鱼,我敢拿自己的老婆打赌,拿自己的祖母、拿自己的田产来打赌,这尾鱼肯定也是你见过最大的一条。”

    “没人跟。”赌徒山姆龇牙笑着说。

    马铁娄坚持到底。

    “你打算眼睁睁让他抢走大奖吗,乔治?就这么被动坐在这里,讨论着耶稣基督为什么生在圣诞节而不是十二月二十六或二十七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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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1-5 08:56:44 | 显示全部楼层
    史迈利最后望向马铁娄,然后仰头看吉勒姆。吉勒姆僵在他身边。史迈利双肩向后拉,最后他低头看着自己十指交扣矛盾的双手,半晌在脑海中重温追捕卡拉的过程。安恩将那场行动称为“黑色圣杯”。他回想起安恩以追求个人圣杯之名,追求她所谓的爱情,对他一次又一次背叛。他也忆起自己不顾理智,尝试着分享她的信念,宛如虔诚信徒,每日不忘重拾信念,无视她妄然曲解这份信念的意义。他也想起海顿,由卡拉指使,用来对付安恩。他想起杰里与那个女孩,也想起女孩的丈夫彼得·伍辛顿,前往他位于伊斯林顿的排屋探访之际,想到伍辛顿那份令他狼狈不堪的神情,令他觉得两人心有灵犀:“你跟我都是被她们甩下的人。”那份神情诉说着。

    他想起杰里一路走得不干不净,处处留情,也想起圆场为杰里付了一半的账单,很容易就把丽姬当成只是又一笔烂账,但他下不了手。他不是山姆·科林斯,他丝毫无疑的是,杰里此时对丽姬的感情,如果换成安恩肯定会大力支持。话说回来,他也不是安恩。尽管如此,在折腾人的这一刻里,他仍在犹疑无主之间进退维谷,居然认为安恩的想法是否正确,他的这次行动已经成为私人的心路历程,为的是击败因个人力有未逮而产生出的野兽与恶人;他毫不留情把杰里这种简单的心灵也算在内。

    你错了,好友。我不知道原因,也不知道错在哪里,只知道你错了。

    就算我错了,他曾在一次无尽的争论中对安恩响应,你也不会因此而对。

    他又听到马铁娄开口。

    “乔治,我们有人张开双手,等待接受我们能给的东西,接受纳尔森能给的东西。”

    电话铃响。默非接电话,将信息传达给无声的隔离室:“航空母舰打来的电话,长官。海军情报指出,帆船队分秒不差,长官。南风有助航行,一路上渔获丰富。长官,我认为纳尔森根本不在船上。我看不出他上船的道理何在。”

    众人焦点骤然转向默非,因为他在此之前从未表达个人见解。

    “胡说八道什么,默非?”马铁娄质问,口气相当讶异,“你是跑去算命了不成啊,小子?”

    “长官,我今早上了航空母舰,那些人有很多资料。他们想不通的是为什么住上海的人会想从汕头出海。换成他们,他们的做法会完全不同,长官。他们会先搭飞机或火车到广州,然后大概再搭公交车到惠州。他们说这样比较安全,长官。”

    “这些人是纳尔森的人,”史迈利说,这时众人猛然将头转向他,“他们是他的部下。即使冒险,他也宁愿跟他们出海。他信得过这批人。”他转向吉勒姆。“这样好了,”他说,“告诉洛克斯特,通缉威斯特贝和那个女孩。你说他用勤务名租了一辆车吗?是用他的跑路文件?”

    “对。”

    “沃瑞尔?”

    “对。”

    “这样的话,警方要找的人是沃瑞尔夫妇,英国人,没有照片,通缉令尽量写得模糊,别引起疑心。小马。”

    马铁娄全神贯注。

    “柯还在船上吗?”史迈利问。

    “跟老刁一起待在船上,乔治。”

    “威斯特贝有可能想接近他。你在港口布下一个定点哨。加派几个人过去。叫他们多注意背后。”

    “找什么东西?”

    “找碴。对他家的监视也一样。彼得——”他陷入沉思,但吉勒姆不需要担心,“彼得,能在柯的电话线动点手脚吗?”

    马铁娄向默非瞥一眼。

    “长官,我们没有这样的设备,”默非说,“不过我们倒是可以……”

    “那就剪线,”史迈利简单说,“必要时剪断电话线。尽量靠近道路工地。”

    下完了命令,马铁娄轻轻走过房间,坐在史迈利身旁。

    “啊,乔治,明天的话,你认为啊,我们是不是也要先准备一些器材?”正在打电话给洛克斯特的吉勒姆专心注意两人的对话。房间另一端的山姆·科林斯亦然。“你的威斯特贝会做出什么事,实在很难说,乔治。针对各种突发事件,有防无碍,对吧?”

    “一切请待命。如果你不介意,拦截计划暂时不更动,请你对我的能力有信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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