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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半夏

[分享] 网络凶邻——既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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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1:27:38 | 显示全部楼层
三-3
有件事情一定要仔细澄清一下。 林小镜的外貌,虽然仿佛和我的初恋情人梦铃十分相似,也在头一次面对面时,就与我聊得很开心,但我并没有马上抹消心中的怀疑。 尽管我并不希望林小镜就是网络杀人魔,但有几点因素令我不敢大胆卸下心防。 首先,她是北一女的高三生。比起聆听蠢蛋的言论,我一向不相信太聪明的人所说的话。过度聪明的人,往往会有令人意想不到的阴暗价值观。甚至,她可能借了北一女的制服来欺骗我。说不定她早就大学毕业了,只是长得较为娇小可爱,让人看不透她的年龄。 第二,是从来不见网友的她,却立即表现出熟络的态度。倘若她留在网络上的“人体自燃现象”理论只是一项诱饵,她自然会在一见到我就刻意与我亲近。 名侦探赫丘里·白罗曾经说过:“当一个初熟识的人对你由衷信任,要小心他的企图。”拜托!推理小说,我也是读了不少! 在推理小说里,有所谓的“冷硬派”,发源于美国,故事里挤满冶艳妖媚的蛇蝎女郎。她们用火热的肉体勾引穷愁潦倒的私家侦探,夺走他的手枪,砸烂他易碎的心。 而在台北,看似天真活泼的制服美少女,说不定正是蛇蝎女郎的变种。 第三,也是我最先起疑的一点──她居然想得到人体自燃的推理。在推理小说中,通常只有名侦探和凶手能设想出这种答案。如果她不是名侦探,那就是凶手了。 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点,那就是她接下来提出的要求! “带我去旅馆好吗?” “这……”突然听到这句话,我一下子答不出来。 林小镜显然发现我的尴尬。“喂,你别误会好不好?” “我没误会啊。” “去旅馆,又不一定是要……哎呀,你这个人很低级耶。” “……我什么都没说啊。” “关于A小姐的案子……在这里说不太方便啦。”林小镜隔着大杯拿铁,偷偷看了一眼服务生,“我们另外找个可以上网的地方比较妥当。” “原来如此。你是说,要我带你去旅馆上网吗?” “小声一点啦!”林小镜顿时满脸通红,“万一有人听错,很丢脸耶。” “嗯。”我凝视着开始有些不自在的她。 “干么一直看着我?” “商务旅馆的房间,绝对不会受到干扰,确实是一个适合上网、研究案情的好地方。”我笑了笑,“不过,你最好别穿着学校的制服进去。” “为什么?” “不然,这下子误会可大了。” “也对哦!” “我先带你去买一套……嗯……成熟一点的衣服。另外,你会不会化妆?” “不太会耶……” “画点浓妆,看起来比较不会被误会。看你这个样子,实在有点发育不良。” “喂!你讲话给我客气点!” “这样吧。我知道在复兴南路上有一家还不错的商务饭店,距离大安站不远,就在我的公司附近。一些远从外国回台委托的客户,我们通常都会安排在那里住宿……” “哇!不简单!还有外国客户哦?” “偶尔啦。”我继续说:“我记得那儿的客房有宽频上网的设备,应该满适合的。” 林小镜点点头。 “我们搭捷运过去,先在忠孝复兴站下车,去SOGO帮你买一套新衣服。” “你要送我吗?” “是啊。” “嘿,你这个人还不错嘛!” “算是给你当作甄试上大学的礼物吧。另外,你不会化妆也不要紧,一楼的彩妆专柜应该有一些促销活动,专柜小姐都愿意免费帮人化妆。最后我们再搭捷运去那间饭店上网。” “那我的制服怎么办?” “跟百货公司要个纸袋,先收起来吧。你只是去看榜单,干么穿着学校制服?” “我快毕业了……以后穿上这套制服的机会不多了……” “原来如此。也对啦,哪像我以前的制服,还没毕业就不想穿了。” “谁像你们那种烂学校啊。”林小镜嘟着嘴。 “是啦是啦,大家都知道你读北一女。”她的眼神真的有不舍的感觉,让我不禁心生怜惜。“对了,你需要笔记型电脑吗?我可以先回公司拿。” “我自己有准备。”林小镜拍拍身旁椅子上的黑色提包。 “网络线呢?” “也带了。” “好,那我先去结账。” “等等。” “怎么了?” “侦探哥哥,送我新衣服这一招,你是怎么想到的?” “啊?” “这招还不错,满贴心的喔。”林小镜眨眨眼。“你有女朋友吗?” “目前没有。” “那么,很谢谢你的礼物。我很乐意当你一天的女朋友哦。” “不用了。”我耸耸肩。“我对小朋友没兴趣。” “你说的喔!”林小镜咬紧下唇,“等我换上新衣服,你一定会后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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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1:28:49 | 显示全部楼层
四-1 离开咖啡厅后,我打了一通电话回社上,请如纹帮我预定饭店的客房。林小镜好像很开心,在捷运车厢内默不出声地微笑着。我偷偷望着她的脸,回忆着梦铃对我微笑的模样,想起了许多浮光掠影。 记得梦铃考上政大时,她和我相靠坐在公车上,也是这么开心的。我一面为她高兴,一面强自忍受即将南北别离的痛楚。 假使时光回溯十年前,我可以跟梦铃一起上台北,画面是否会像现在我和林小镜一般?假使十年前的梦铃既当了大学生,也当了侦探,是否会像林小镜那么快乐? 就在人流拥挤的车程中,我和林小镜未作交谈,出了捷运站。 “哇,我好高兴!”林小镜兴奋地站上电扶梯,说:“终于上台大了。在放榜之前的半个月以来,我整天都窝在家里,连一步都没有踏出家门,街也没逛过、书店也没去……” “考完甄试,为什么不去旅行、到处玩玩呢?”我在她身后问。 “不行。我快乐的情绪,一定要在确定上了台大后,才可以完全释放出来。如果还没放榜就出去玩,那我心底一定会留着一点点的不确定感……” “你真怪呢。” 上了仕女服饰的楼层,林小镜面对琳琅满目的当季春装,眼睛为之一亮。“真没想到,我会来这里选衣服!” 我们在SOGO停留了半个多小时。林小镜最后挑了一身剪裁大方的浅蓝色套装,再搭配艳丽的彩妆,整个人感觉至少成熟了五岁。结果,她连高跟鞋都买了。 “还不错吧?” “嗯……谢谢你帮我的钱包减肥。” 出乎我的意料之外,试装后的林小镜确实令我目光发怔。也许这是本桩阴惨的案件中,惟一和煦明亮的画面。 她告诉我她要打电话回家,说要晚点回家。我望着她稍远的身影──真的,她犹如梦铃的妹妹。我总是置身事外的判断力,此刻开始动摇。 抵达复兴南路上的馥敦饭店,已经接近五点半。我们并肩而行,两人外表的年龄差距不大,像是一对正在热恋的上班族情侣。青春洋溢的林小镜,还引起一些路人的注目。在柜台check-in后,搭乘电梯上了六楼,我用钥匙打开房门。 “好宽敞!” 林小镜虽然掩藏不住新鲜感的喜悦,却仍然动作利落地拉开黑色提包的拉链,取出一台银白色泽的薄型Notebook,网络线插上墙边的连接座。 我将装了她的制服、布鞋的纸袋搁在弹簧床上,靠着窗边看着夕阳渐落的台北市街。 不到三分钟,林小镜已经进入WindowsXP画面,连上网络了。她甚至开启了房内的大尺寸液晶屏幕,将视讯传输线也顺利接好,让电脑画面可以送入液晶屏幕。 “侦探哥哥……我准备好了。” 我和她比肩坐在床边,她把笔记型电脑置于大腿上。 挂于壁面的液晶屏幕上,显示着这台笔记型电脑的桌面画面──那是一幅颇有意思的画作。 画作的背景,是一间有着鲜红色地板的厨房,摆设充满异国风情。一位身穿黑色洋装的短发女子,踮脚侧身,捧着一束鲜花。 女子的眼睛睁大,脸上洋溢着惊喜──因为,有一个身着绿衣、黑裤以及皮鞋的男子,如同气球般漂浮在半空中,转身回头亲吻着女子的双唇。 他们是一对情侣。尽管男子的姿势奇妙,两人亲吻的画面却令我心有所感。在我第一次亲吻梦铃的时候,我内心的感觉也是轻飘飘的,一如画中男子。 “这是我最喜欢的一幅画。” “是夏卡尔画的?” “嗯。这是一幅好幸福的画,名字叫做‘生日’。画里的女生,就是夏卡尔的情人蓓拉。她是夏卡尔最奔放的创作灵感来源。夏卡尔是爱的魔术师,在他的画笔下,恋人永远是幸福的,他们总是含情相拥,总是漂浮在半空中。 “我曾经亲眼目睹一对恋人,每当他们腻在一起,就会让我感觉到,夏卡尔的绘画成真了。我好羡慕他们聊天时的默契,甚至会羡慕得有些嫉妒。” 林小镜的声音有些颤抖。 “可是,一场毫无理由的火灾,把这幅画烧毁了……女生的身体,全被烈焰焚烧殆尽。而缺少了亲吻对象的男子,也如同断线的风筝般,被暴风吹得支离破碎。” 从林小镜的脸颊上,似乎落下了无声的泪滴。 “我表姐死于人体自燃。”她默默地饮泣,“而我,则是她死亡现场的第一目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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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1:29:28 | 显示全部楼层
四-2

    “我的表姐叫许卿怡,大我四岁,老家住高雄。”林小镜泪流渐歇,我递了一张面纸给她。“两年前,她考上台北的大学,读美术系,一个人在士林区租了间小套房。我常常到她住的地方玩,听她讲很多大学的趣事,还认识了很多新朋友……我好想读大学,可以像怡姐一样,去夜游、去舞会,谈场恋爱,过着自由的大学生活……

    “怡姐长得很漂亮,喜欢上BBS交网友,所以有很多人在追她。那些追求者爱屋及乌,也对我很好。后来,她交了男朋友,就是在聊天室认识的,叫做李英齐。齐大哥是个程序设计师,刚退伍不久,在南港软件园区工作。他们初次见面,是怡姐请他帮忙安装软件,后来他们熟了,才开始正式交往。

    “齐大哥人很好,常常开车带我们到处跑,去阳明山、石门水库玩。每次坐在后座,看着他们亲密谈天,聊些大学时发生的笑话,心中也跟着甜蜜蜜的。其实,我也是受了齐大哥的影响,才开始对信息产生兴趣,决定要走第二类组的……我妈咪希望我走医科,但我喜欢电脑远甚于人……很奇怪吧?

    “原本以为,只要我顺利通过甄试,就可以与怡姊和齐大哥一样了。没想到……我真的没想到,就在去年十一月底,怡姊的房间里发生了一场离奇的火灾!”

    我凝望着林小镜的眼神,她的表情仿佛又回到当时的梦魇。

    “那是一个气温很低的礼拜日。怡姊跟我们约好,要到她的住处吃火锅。齐大哥家距离我家比较近,所以他开车来接我。等我们一到,怡姐已经把火锅料准备好了,我们一边看DVD,一边吃火锅。

    “我一直待到晚上九点半。时间不早了,而我隔天还要上课。于是,齐大哥载我回家。那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怡姊。当时,她正在写网络小说……”

    “网络小说?”

    “嗯,怡姊对小说创作很有兴趣,上大学以后,她常常在Story板上发表校园爱情小说,网友们都很喜欢,还有一家出版社对她的作品有兴趣。齐大哥就是她的读者,一开始,他写E-mail告诉怡姊,指正她故事里引用专有名词的错误,两个人才开始通信。修电脑是后来的事了。

    “晚上吃过饭后,写篇一、两千字的章节,顺便回一下网友的信,是怡姐的习惯。如果在聊天室遇到朋友,就会把齐大哥丢在一旁,自顾自地传着简讯。齐大哥若想引起她的注意,他会默默地从怡姐的身后,上身越过她的肩,由颈侧给她一个亲吻。这样的画面,我见过好几次──仿佛是另一幅夏卡尔的‘生日’,不同的只是将花束换成电脑屏幕,再美也不过如此……”

    林小镜的双肩又开始颤抖,但她这次没有再落泪。

    “礼拜一傍晚,我忽然想起一本怡姊打算借我的美术画册,我要写报告的。我留在怡姊家忘了拿。我打电话给她,想要下课后直接过去拿。但,怡姊的手机一直没人接。

    “侦探哥哥,我就这样兴冲冲地去了怡姐家……完全没有任何心理准备!完全没有!当我一走近怡姐的套房门外,还以为她会顶着睡坏的头发,面带微笑地来迎接我!你说,我是不是很愚蠢?”

    我轻轻摇头。“人生有许多事,并不是你能决定的……”

    “我发现怡姐的房门没锁,开门进去,结果看到了弥漫在屋内的烟尘、熏黑的墙面,以及怡姊燃烧仅存的右脚……她的尸体已经被烧光了,什么都不剩……但我知道……那只右脚是她的……她的脚趾甲依然涂着晶莹的指甲油,那是我送给她的……”

    “从那个时候开始,你就知道这是一桩人体自燃事件?”

    “嗯,我在一些探讨超自然现象的书里看过。但我没想到会发生在怡姊身上……”

    “你马上报警了?”

    “我没有,”林小镜的眼神遽然变得锐利,“因为我看到怡姐的电脑没关。”

    “所以,你检查了她的电脑?”

    “我内心想要当个侦探的愿望,居然会以这么残酷的方式实现。我很快就恢复镇定,开始查验怡姊死前开启过的档案,以及她的上线状况……”

    “等等。”我打断她的话,提出质疑:“你进入现场后的行为,我感觉有点奇怪。”

    “怎么了?”

    “人体自燃是一种不可思议的异常现象。种种研究证实,这与死者的生前行为、是否酗酒、体内可燃性脂肪多寡毫无关联。你既然早就读过这方面的资料,为何把它当成一般案件来侦查?难道说,你早就闻到不寻常的犯罪气味?”

    “是的。”林小镜的回答令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我看到房内挂着一条吊人索!”

    ──原来如此!跟辜明卉的案子一模一样!

    “那是一条白色的绳索,我从来没有在怡姐的房里看过这种东西。我强烈地感觉到,这条绳索,仿佛在宣示某种邪恶的杀意!”

    我点点头,请她继续说明。

    “怡姊那么随和亲切,有人想杀她,这是我未曾想过的事情。但是,我必须同意,怡姊透过网络认识的朋友,实在多得离谱。她还私下告诉我,有些朋友别让齐大哥知道,否则会让他胡思乱想──因此,我所能想到的,就是心理变态的网友。

    “网络太发达了,上线以后会认识谁,根本没有人知道。”林小镜的口吻超然了起来,令我不由得想起辜明孝的早熟。“我认为,在台湾总有一天会出现网络杀人魔。这个杀人魔,会从网络上寻找不特定、条件合适的被害者,以友善的模样出现。杀人魔变成被害者的一个家人不知道、男朋友不知道的密友,因为人在内心的某个角落,永远都需要一个私密国度。

    “所以人才需要网络。网络提供了匿名而自由的空间。以我自己为例,我也有家人、朋友不知道的一面,我同样是透过网络,才能获得抒发、获得解脱。网络杀人魔,正是借由别人这种隐秘的需求,偷偷溜进被害者背后的生活圈,遂行他的杀人渴望。

    “相反的,网络杀人魔也一样。他正是有杀戮的需求,才会匿名上网。也许他可以靠网络游戏暂时纾解,但他需要的仍是真实的血腥味。假使没有网络,杀人魔就会受到地缘关系的限制,这样警方破案的机会至少高一些。

    “但是现在有了网络,就像是多了无数的触手,协助杀人魔探勘、搜集被害者名单。聊天室、BBS增加攀谈的交流,让人无意识地卸下心防;黑客软件让远程监控变得轻松简单;搜寻引擎甚至还可以帮忙汇整分类。而且,被害者在网络上透露的讯息愈多,杀人魔就愈能达成完全犯罪!”

    林小镜的脸色严肃。“怡姊是个网络小说家,除了发表创作之外,她也在网络上写日记、心情散文。对网络杀人魔而言,或许她就是最好的下手目标!

    “在报案之前,我在怡姐的电脑里,找到了一段最晚近的聊天室暂存讯息。我猜的没错,有一个自称‘火象星座’的网友,性别不详,在星期一凌晨和怡姊聊了十多分钟。

    “这个火象星座,传来的讯息充满恶意的威胁,还附加数张惨虐暴力、血肉横飞的合成照片,他说他已经锁定怡姊,怡姊必须以命偿命,为她做尽的坏事负责!”

    “……以命偿命的坏事?”我问:“那是什么意思?”

    “我不知道。不过,杀人魔总能找到一些令人无法置信的杀人动机。我们并不是他,很难体会他的动机……”

    “你说的没错。然而,极为特殊的动机,却也是锁定嫌犯的关键。”我若有所思地说。

    “还有,我在电脑里,找到一份诡异的影像文件,叫做《情人节想对你说》。”林小镜的嘴唇发白,“那是一间卧房,房中悬着一条吊人索,就像是怡姊房里的那条。画面中出现了一个身材瘦削、看不清楚脸孔的女人,她身穿白色睡衣,披头散发地正对着吊人索的绳圈,将自己的头放进去。

    “女人上吊自杀了。她的身躯悬空,身体挣扎未久即陡然死透,在画面中央有如钟锤般笔直地前后晃荡。这份影像文件在女人死后还继续拍摄,漫长的静默使我发寒。我的内心一直猜测:这名拍摄者是否会走到镜头前面,出示他的真面目?

    “想不到,这名已经死亡的女人,却又突然站回坐台,目光凌厉地正对着镜头瞪视!有一瞬间,我甚至就要逃离电脑前……这个女人的恨意,几乎要刺穿我的双眼。”

    ——许卿怡也遭到同样的恶事。然而,她并不是A小姐。因为,A小姐是个健身器材的业务员,而许卿怡则是个大学生。

    “我吓死了!”林小镜的声音开始呜咽,“以命偿命的坏事,难道跟影像里上吊自杀的女人有关吗?为何这个女人死亡之后,还会活过来呢?难道说,这完全是一份灵异影像?难道拍摄的地点是在一处鬼屋?拍摄者到底存何居心?为何要传送这样的档案给怡姊?”

    林小镜愈说愈加激动,我轻轻碰触她的肩头。

    “我没事。”

    “没事就好。”

    “我已经哭完了。”

    “小镜。你在E-mail上说过,”接下来轮到我发问了:“你掌握到这一连串神秘怪火案的真相,还知道是谁委托我侦办这个案件。这到底是什么回事?”

    “案件发生之后,齐大哥十分自责。他听信了警方愚昧的说辞,将这个事件当成一场偶发的火灾,起火原因,当然就是吃火锅所引起的。齐大哥认为他没有照顾好怡姊,才会使她葬身火窟,他的工作也辞了,一个人郁郁寡欢,躲在家里治疗悲恸──我知道,齐大哥真的很爱怡姊。”

    “那么,那条挂在房内的绳索呢?警方怎么解释?”

    “他们认为,那可能是怡姐的艺术创作。”

    “啊?”

    “怡姊是美术系学生,她的房里经常会摆一些样式奇怪的艺术创作。我记得她曾经到整人玩具店买了十几个巫婆面具,在面具上涂满胭脂,并缝制成一件衣服,穿在人体模型上──她说,这象征了年轻女性对老化的恐惧。”

    “怎会这样……”

    “由于警方在怡姊房内还找到几样类似物品,所以他们将吊人索也归入前卫的艺术品了。警察真是太可笑了!”林小镜提高声调,“从那时开始,我不再信任警方,我要靠自己的力量找出害死怡姐的凶手!

    “甄试要准备的功课好多,但我依然必须找时间透过网络搜集线索。凶手可以靠网络杀人,侦探当然也可以靠网络破案!通过第一阶段的甄试后,我连到几个由网络上的推理小说迷、刑案迷聚集的讨论区,但那里谈的都是显而易见的谋杀案,根本不知道这件伪装火灾的凶案。

    “后来,我找了好久,才发现有个灵异讨论区,在谈A小姐的案子。我乘机张贴了人体自燃现象的猜测,可是仍然没有引起什么反应。

    “在无计可施的情况下,我决定入侵台北市警局的资料服务器!”

    我不禁眼睛瞪大。“……你说什么?”

    “我跟齐大哥不同。他是个循规蹈矩、一板一眼的大好人。”林小镜的十指已经开始在笔记型电脑的键盘上飞快地舞动,宛如一位演奏专注的钢琴家。“但我并不是。为了找到凶手,我不得不变成一个黑客。这就是我在网络上,不为家人、朋友所知道的一面!”

    墙上的液晶屏幕上,一扇指令模式的窗口正不停地输入一连串字符。虽然让人相当眼花缭乱,但我还是大致看得出来,林小镜正在扫描网络上的服务器,寻找合适、防线松懈的目标,入侵并进行伪装,然后利用新的服务器继续搜寻下一个目标。

    经过了两、三次的转换后,林小镜才正式入侵台北市警局的数据库,以系统管理者的权限为自己增加一个权限相同的临时性ID。

    以新ID进入系统后,林小镜开始传输其中三个子目录资料至伪装服务器上。绕回原路经过层层关卡,在中途放了几个不知何物的怪程序,才将目录资料传回自己的Notebook硬盘里。

    “那是什么程序?”

    “一种误导追踪者的小程序啦。它会虚拟出一个假黑客,而来源地址会躲到冰岛或里约热内卢去。”

    “真狠。”林小镜对此应当非常娴熟。整个程序下来,花费不到二十分钟。

    “好了,这应该是怡姐的案子、A小姐的案子,还有你的委托──辜明卉案,在警方手上的最新进度。”

    “我懂了。连续人体自燃案只有三件,所以你才能知道我办的是哪一件。”

    “你真聪明。”

    “马上来看一看。”林小镜将目录里的文字文件打开。

    细读内文,许卿怡案是连续人体自燃案的首桩,发生在去年的十一月二十三日凌晨;A小姐──本名是高家薇,是第二桩,发生在今年元月十四日。最后一件就是辜明卉案,发生在元月二十六日。

    目录中还有一些图片文件。现场照片令人不忍卒睹,人形焦痕确实清晰可见。吊人索都被归入证物当中,但并未在文字报告中,特别提出来作说明。也没有列出上吊女子的影像文件《情人节想对你说》。

    报告有好几份,依据时间顺序排列。在许卿怡案的报告中,李英齐、林小镜和房东的证词都只有简短的记载,而且现场概况仅描述数句,以十分单纯的意外结案。

    令我稍感意外的是,警方比我想象中要敏锐一些。高家薇的报告有两份,第一份是派出所的现场鉴识纪录,提及失火原因“异于寻常”;第二份则是分局的结案报告,出现“日前听闻曾有类似的奇怪失火事件发生,但不知是否与气候变化或电器使用有关?”的字句。

    最后,是辜明卉的案子。由于被判定为自杀,起火原因属于故意纵火,警方并未与前述两案互作比较。证词内容,则比我从辜明孝和管理员那儿听到的还少得多。

    “小镜,既然你已经能够在台北市警局的数据库里来去自如,为什么还会费心在灵异讨论区里张贴人体自燃的猜测?”

    “侦探哥哥,你比我想象中的还要聪明呢。”

    此时,房门外突然传来清脆的电铃声。

    “客房服务吗?”我问。

    “不是,是警察。”林小镜的眼神突然变了。

    “警察?”

    “来逮捕你的警察。”

    “这是什么意思?”

    “侦探哥哥——不,我应该叫你凶手哥哥。”林小镜抱着Notebook退向窗边,“灵异讨论区的文章,无论是A小姐的事件,还是夏卡尔的猜测,全都是我一个人张贴的。张贴那些文章的目的只有一个,那就是诱出凶手来。

    “刚刚我说过了,杀人魔一定也会上网,而且很可能会冒充和善的朋友,来接近那些不慎接触事件的不知情者。我想,你就是以这样的外衣伪装的吧?

    “杀人魔总是渴望引起注意,却又缺少安全感。既然以网络杀人,当然就会希望名号可以在网络上散播开来。一旦发现有人在网络上讨论他的案件,他就会像海豚一样游过来,兴奋地跃出水面。

    “人体自燃的文章,就是我设下的陷阱──就我所知,辜崇希在女儿死后就发疯了,还动过截肢手术,他怎么可能委托你调查这个案件?你以为我有这么轻易受骗吗?

    “没错,目前所知的连续怪火案,的确只有三件。完全没有靠警察的协助,我仔细检查过台北市的社会新闻版,这半年来被报导出来就是这三件。为了怡姐的枉死,我必须详细调查其他两件案子,对于我来说,这真是一件很艰难的事。

    “我刚刚说过了。进行这些谋杀的杀人魔,别人是很难体会他的动机的。所以,杀人动机你是惟一清楚的人。我姑且只能猜出,你应该就是为了影像文件中上吊自杀的女子报仇,对吧?

    “不过,我一点都不想听你的动机。一想到世界上只有你认为为了这个动机值得去杀人,就感到十分恶心,你还是直接去跟警察说吧。

    “我想要对你说的是,在进入这家饭店以前,我所打的电话,其实是向警方报案。而那个骗你说是误导追踪者的小程序,是用来告诉警方我正确的房间位置。我手上没有戴表,所以我必须打开电脑,才能看得到时间,确定警方抵达的时刻。

    “所谓的台北市警局资料服务器,那都是捏造的。真正厉害的是李英齐大哥,是他架设了这些虚拟的服务器,还教我不断练习输入这些指令,直到看起来像个黑客为止。演技则完全是我的天赋……确实,我很害怕……诱你到旅馆来,是为了让你逃不掉,但是,我也怕被你伤害……你杀了那么多女孩,可以再多杀我一个。

    “怡姊被你烧死,齐大哥和我的确都很难过。但是,我们并没有被悲剧打败。我们决定要亲手将凶手绳之以法,交给法律制裁。警方根本就没有注意到这些案件,纵使吊人索一再出现,他们依然毫无知觉,因为人体自燃对他们来说,完全只是视而不见的普通火灾。

    “事实上,案发那天,并不是我一个人发现现场的。齐大哥也在我身旁。我们在怡姊的电脑里找到的所有线索,你刚刚全看到了──图片、文件和设计好的搜查报告,我们着实花了很多时间制作,全都是用来引你入瓮的武器。

    “凶手先生,坦白说,跟你相处这一整个下午,感觉还满愉快的,特别是聊到福尔摩斯和亚森·罗苹的话题。也谢谢你买给我当作上大学礼物的衣服──虽然我知道,这只是你为了取得我的信任而做的。总而言之,该你负责的,你是跑不掉的。希望你在牢里可以好好忏悔,以慰怡姊在天之灵!”

    “在捷运上,你开心的表情全是伪装的?”

    “我当然开心。”林小镜扮了个鬼脸,“能抓到你当然开心!”

    我耸耸肩,从弹簧床上站起身来,到玄关去开门。

    “小朋友就是小朋友,玩什么侦探游戏嘛?”我回头看着林小镜,“你真笨。”

    黑客现形

    HackerRevelation

    令人沮丧的事实是,我们是地球上能够行走的物种当中,最残酷而最无情的……我们也知道在彼此的内心深处,都藏有同样野蛮的冲动,会让人杀人、折磨人、彼此争战。

    ──安东尼·史多尔《侵略的人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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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1:30:03 | 显示全部楼层
四-3

    “张钧见,没想到……真的是你。”

    “晚安。”

    我举起手打了个招呼。坐在侦讯室里,我看着吕益强在我面前坐下来。

    “最近征信社的生意怎样?工作忙吗?”

    “不忙,整天闲得发慌,只好玩网络游戏打发时间。”

    吕益强笑了笑。

    他是个行事作风非常谨慎的刑警,年纪轻轻却很有实力,犹如蛰伏在暗处盯紧猎物,直到时机成熟后才敏捷蹿出的螳螂。如果考试有考“耐心”的话,他一定拿一百分。

    据说他的办案方式,在警界颇受争议,因为你根本不晓得他在布什么局,也不晓得他什么时候可以破案。他经常在等待。不过,有他在的案子,总是破得很漂亮。所以长官还蛮喜欢他的,总是给他麻烦事做。

    但是,倒真的让我有点意外,竟然会在这个案子遇到他。

    我和他在一个跟“脸孔辨识失能症”有关的案件相识。在某个场合里,他甚至还曾经救过我一命。尽管如此,其实我跟他能聊得上几句的话题并不多。我总有一种感觉──在他的眼中,每个人都是嫌疑犯,他的问案方式虽然温和,却犀利得令人头痛。阴郁神秘的表情,仿佛手上握有许多王牌,凶手一看见他,恐怕只有自白吐实才会开心点。

    沉着稳健的超级刑警,大概就是这副德行吧。

    “怎么会牵扯进这个案子?”

    “听说连你们警方也被牵扯进来了?”

    “你可真清楚。”

    “怎么样?关于这件麻烦事……”我说:“这一次谁先讲?”

    “我看,还是我先讲好了,先让你明白一下自己的处境。”吕益强翻开桌上最上层的活页夹。“当事人,不用说,就是你。检举人——李英齐、林小镜。案件事由,于二○○三年十一月三十日凌晨,涉嫌谋杀许卿怡,焚尸并伪装火灾。除此之外,关于高家薇、辜明卉两案,可能也涉有重嫌。

    “这三件连续伪装意外失火案,市警局已经正式受理了,许多证据得重新逐一检视过滤,还必须侦讯更多的关系人。张钧见,因为有人指控你,所以第一个要问的就是你。”

    “真没想到,我的情况有这么糟糕。”

    “那你呢?你真的认识她们三个人吗?”

    “完全不认识。而且,除了辜明卉之外,其他两人的名字,我都是今天才听说。”

    “你跟辜明卉是什么关系?”

    “她的父亲辜崇希,在这个月九号委托我一件奇怪的案子,说他的女儿患了网瘾症,而且受到某个网络杀人魔的控制。他要我找出这个藏匿在远程的杀人魔。”

    “你的老板不是不准你碰刑案吗?”

    “我是寻人啊。”

    “好吧,勉强算是。然后呢?”

    “等一下。吕益强,你会告诉廖叔吗?”

    “除非你真的涉嫌,否则我可以当作你没有来过市警局。”

    “谢谢。”我端起桌上的杯子,喝过一口水。“辜崇希说他的女儿一直在房里上网,要我进房去看看她,问一些线索。结果,辜崇希的儿子──辜明孝回到家,我一问之下,才知道他老爸因为女儿死于一场火灾,已经精神错乱了。

    “我看过那个房间。老实说,的确有一些无法理解的事情。很难想象会有如此不可思议的火灾。所以,我答应辜明孝,要帮他查出怪火的起因。”

    “也就是说,连死者的弟弟也觉得这场火灾很奇怪?”

    “嗯。据辜明孝说,他感觉这场火简直就是冲着他姐姐而来。我查着查着,发现网络上有人在讨论类似的案件,跟人体自燃现象有关。没想到,居然是个陷阱。”

    “我查过当地派出所的结案报告,”吕益强又拿出另一份文件夹。“辜家的火灾确实有点诡异,但鉴定原因被判定成自杀,理由是辜明卉有忧郁症。”

    “我知道。那么,许卿怡和高家薇,她们的火灾事件又被警方归类成什么原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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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1:30:38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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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许卿怡因为在前一个晚上吃过火锅,所以这场火灾被判定为用火意外。至于高家薇……则是另一种用火意外。”

    “另一种用火意外?”

    “高家薇是一个健身器材公司的业务员。未婚、独居的她,有一份稳定的工作,虽然业绩平平,但没有忧郁症、没有吃火锅,也没有男朋友。

    “处于青春的尾端、经济能力自给自足的台北女人,会把薪水全部用来宠爱自己。根据结案报告指出,警方在高家薇的住处找到一些精油烛台,似乎有使用过的迹象,但是无法判定是不是当晚也使用过。这场火灾,最后在没有其他火源的情况下,只好将事故归咎于这些烛台。”

    “精油烛台的微弱火苗,也能够引起火灾吗?”

    “你要知道,即便是静电火花,都可以引起加油站爆炸。”

    “了解。那遗留在现场的吊人索呢?”

    “辜明卉的情形,你应该很清楚。”吕益强以和缓的语气说明,“侦办此案的警员认为,她同时使用了多种器具试图自杀;许卿怡房内的吊人索,则是被误以为是前卫艺术品。

    “至于高家薇嘛……你知道她卖健身器材。她自己也使用公司的产品。在她房内的吊人索,和其他两人的样式不同──那好像是一种健身用的松紧带。之所以挂在那个地方,可能是用于扶握,锻炼手脚肌肉。所以,完全没人去怀疑。”

    “这样喔……”我不置可否,“还真有道理!”

    “张钧见,我知道你心里的想法。处理这些案子的警员,或许真的草率了点。”吕益强依序合上那些文件,“总之,当时会有意外和自杀的结案方式,对警方而言,是比较合乎现实的。毕竟台湾从来没有发生过人体自燃案,是真正的火灾还是人体自燃,依据过去的办案经验,也不太会去分辨的。”

    “那么,既然三桩案件都能够找得到火源,也全都结案了。”我倾身向前,“市警局为何受理这些案子?就算受理了,吕益强,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什么意思?”

    “我记得只有在发生重大刑案的场合,才看得到你的影子。”

    “我可不是专办重案的刑警哦。”吕益强刻意轻描淡写,但没什么说服力。“事实上,若非李英齐提出的证据令人讶异,我们也不会重新检讨人体自燃的可能性,翻出这些旧案。”

    “人体自燃的可能性?”

    “相信你一定很清楚,人体自燃现象有过许多猜测。譬如体内浓度过高的酒精,以及易燃的衣物等。我对这个并没有什么研究,接下来我所说的,都是李英齐的看法──不过,我要特别强调,基本上警方同意了他的看法。虽然这是结论,不过我还是先说。

    “首先,由于从表面上看来,三个案件都不属于刑案范围,警方并没有特意深入去搜寻他杀的线索,所以,才会漏失了储存于那些电脑中的怪异影像。这是市警局决定要接手的第一个理由。

    “相信你也看过了,那份影像文件确实很奇怪。不过,根据李英齐的研判,上吊而亡的女人,在最后几秒钟突然复活的过程,似乎是撷取前面的影像资料,予以重组制成的。

    “也就是说,女子确实上吊自杀,也确实死了。而站回坐台的连续动作,极可能是一张一张仔细剪辑出来的,小心接在影像最后的,跟灵异影像毫无关系。女子目光凶恶地瞪视,给观赏影像的人不寒而栗的恐惧,也是影像处理的效果。不过,就算是剪接的,前半段的上吊自杀,我们仍然不能等闲视之,这明显藏有犯罪的企图。”

    “你是指……见死不救吗?”

    吕益强点点头,“是的。在刑法上有所谓的遗弃致死罪。拍摄这段影像的人,非但没有抢救眼前的生命,还刻意录下她死亡的过程,并且做了影像处理,在网络上传播,用来恐吓他人。

    “况且,如果这名上吊的女子是受到胁迫、服用迷药后才自杀的,这名拍摄者更犯了加工致死罪!”

    “原来如此。”

    “只是,警方目前仍对这名女子的身份、来历和自杀动机毫无头绪,也不晓得这份影像文件是谁拍的、从哪里来的。”吕益强的食指轻弹桌面,“从三名被害者的相互关系,设法找出线索,是惟一可行的办案方向。

    “根据现有的资料显示,许卿怡是二十二岁的大学生,住在士林;高家薇是三十三岁的上班族,住在公馆;辜明卉是十七岁的五专生,和家人住在天母。除了三个人都是女性之外,个人背景没什么共通点。

    “不过,所谓的地缘关系、生活圈这一类的名词,都是传统刑案的用语,在网络时代来临之后,这些都变成过去式了。透过网络,原本完全陌生的两个人,却会因为一只狗、一部电影或一位明星而有了互动。然而,这个共通点,很可能只是占据两人生活中极小的部分,连家人、亲友都不太清楚。

    “警方办案,主要的方向就是人际关系,破案则需要动机。假使有一种人际关系,是私密到世界上只有两个人知情,而其中一人杀了另一人,这样一定会变成悬案。”

    “关于这点,征信业也有同感。”

    “三名女性只有一个共同点──喜欢上网。所以要找共通点,只能从网络上找。辜明卉由于父亲残废的缘故,罹患了忧郁症,整日上网打电动玩具,也不跟家人说话。唉,网络游戏又是一个广大的世界,是网络上犯罪问题第二多的区域。”

    “那最多的区域是哪里?”

    “色情网站啊。接下来,许卿怡是个网络小说家──网络上写文章的人很多,几乎是只要有打字能力的人都会写点东西。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发表园地、留言板和电子邮件,增加了无以计数的人际关系组合。更重要的是,这些连结都是暂时性的,亦即,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只存在于一刹那。”

    “你好像有很多感触。”

    “还好。最后是高家薇。因为她独居,跟同事也不熟,所以很难知道她在网络上做些什么。依据我的经验判断,大概就是上聊天室交网友吧。由于案子早就结了,证物全都给亲属带回家,如今还在不在,根本就无从得知。

    “所以,从许卿怡案开始着手,恐怕是惟一的方向。就算她确实有些不为人知的交友关系,但李英齐是个资讯工程师,为了找到杀害女友的凶手,他旷日费时地追溯许卿怡在网络上走过的足迹。”

    吕益强站起身来,在侦讯室内来回踱步。在他的口中,李英齐几乎成了天纵英才、意气风发的高科技业余神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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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1:31:26 | 显示全部楼层
五-2

    “请坐。”那个时候,我正带着林小镜在SOGO百货试穿衣服;而李英齐则亲身前往台北市警局,与吕益强见面。“我是负责侦办本案的刑警,吕益强。李先生?”

    “是。”李英齐留着小平头,戴着一副黑框眼镜,配上T恤和牛仔裤,外貌看起来还像是大学生。他把背包放在座椅脚旁。“不知道你看过我寄给警方的E-mail了吗?”

    “我看了,也和队上的同仁开会讨论过。”吕益强回答:“长官对这件事情蛮重视的,所以才会请你来局里,做个详细的说明。

    “真是抱歉。一开始,我们确实将你的信当成无稽之谈。毕竟,现在台湾的刑案那么多,但人人却只喜欢当侦探,而不愿意当自首的凶手,造成同仁们频频疲于奔命。倘若恰好发生名人的罪案,密告电话一天起码五十通。所以,我们总是得多少过滤一下。”

    “我懂。”

    “李先生,据你信上的意思是,你认为在台北市出现了一种新形态的犯罪,以人体自燃为杀人手段,并且伪装成一般的失火意外,是吗?”

    “是的。”

    “根据你的调查,目前已经发生过几起这样的事件?”

    “三件。而我的女朋友──许卿怡就是这类犯罪手法的受害者。”李英齐扶了一下眼镜,态度相当认真,“对不起,我还是要说,负责这个案件的警员忽略了许多细节,导致误判成用火意外事故。若非我亲自搜集线索,杀死卿怡的凶手恐怕会永远逍遥法外。”

    “关于这点,警方实在很遗憾。我把那个案子的结案报告调出来仔细读过,发现当时在侦办过程中,确实有疏失之处。相关人员的惩处,已经在进行检讨了。”吕益强不想再继续讨论这个话题,“李先生,我想,你来到这里,主要还是希望能与警方讨论彼此的看法吧。”

    “若能这样,当然是最好不过!”

    听在吕益强的耳中,李英齐的口气有点毒辣。李英齐随意自在的打扮,似乎在告诉别人,他丝毫不在乎别人对他的看法。

    “你提供给我们的影像文件,实在令人非常惊讶。我们认为,这其中可能已经涉及某种犯罪事件。因此,对这份档案的真正来历……”

    “你在E-mail中提到,这份档案就储存在卿怡的电脑里。储存的时间,距离她的死亡时间非常接近。而且,在她死亡之前,还曾经在网络上与人传过简讯。”

    “我明白。所以你认为,这是你女友在上网与人传讯的过程中,对方传给她的。”

    “没错,目的就是为了恐吓。”

    “许小姐的交友关系,你知道多少?”

    “她在网络上是个小说家,所以认识不少文友,当然,也会有许多读者跟她通信。”李英齐慎重地用字遣词,“他们经常举办一些小说创作的讨论聚会,大多是喝杯下午茶,这样的活动,我也参加过几次。”

    “你认为这群写作的朋友中,有人试图恐吓许小姐?”

    “比较亲密的文友,我当然认识。不过,假使某人别有所图,伪装成她的读者接近她,那就防不胜防了。在网络的世界里,人总会假设别人都是友善的。”

    “你的意思是说,她的网友很多,可能存在着你不知道的恶意者?”

    “网络上可以匿名,也许这个人有双重人格。我认为,凶手一定与卿怡有某种程度的交情,他才能够找到下手的机会。”

    “许小姐在网络上,曾经跟人结怨吗?”

    “这……”

    “抱歉,我恐怕问得太直接。就我所知,网络上似乎很容易发生争执。在虚拟的场合,人的脾气会变得比较火爆。我本身处理过一个案子,即是在网络上一言不合,最后两方各自请出大批人马,在深夜进行械斗的。”

    “我不否认有这种可能……对小说家来说,有些时候,创作理念是很主观的事。”

    “所以你应当也同意──假设许小姐确实是被那个最后与她网上传讯的神秘客所杀,凶手所传来的女子自杀档案,或许有可能和某件网络上的恩怨有关了?”

    “我可以同意。”

    “好,我希望能请你提供一份名单。这份名单必须包含许小姐亲近的文友、读者,警方会先从这些关系人开始过滤。”

    “我已经过滤过了。”

    “是吗?”吕益强饶有兴味地问。

    “其中大部分的文友住在北部,他们听到卿怡死了,心里也很难过,十分愿意配合侦查。网络文学似乎是有分派别的,不同立场的人当然会在讨论区吵吵闹闹,但这也不止一、两次了,突然为此动了杀机,我觉得很不自然。总之,查到最后,我找不到他们任何一人涉嫌的可能。”

    “听起来,你相当笃定。”

    “因为,相约吃火锅的那天,是我第一次拿到年终奖金,我们要一起庆祝。卿怡刚好有一个网络文友的聚餐,所以她推掉了。那些文友还打手机给她,她所熟识的那些人全在一起,都是大学生,彻夜在KTV唱歌,没有人离席。”

    “李先生,从你的话里,我感觉有个矛盾。”吕益强提出质疑,“一开始你说,许小姐的死亡,应该是与她熟识的人所为。最后却又说,她熟识的朋友,没有人有嫌疑。”

    “刑警先生,我应该这样说吧──我跟卿怡是去年开始交往的,认识还不到一年。”李英齐好像早就准备好标准答案般说道,“况且,她上台北来念书,也是这两年的事情。在此之前,我和小镜对她一无所知。

    “或许卿怡在高中时代就已经有上网的习惯了,就像小镜那样。卿怡在高雄上网,或许曾经认识某个住在台北的网友。或许他们最近偶然又联络上了……”

    “我明白了。麻烦事,确实应该交给警方。”

    “如果我一个人可能查到那么多,我不需要现在来找警察啊。”

    “那么,如果今天那个网友的目的就是许小姐,为何他要杀害其他两名女性?”

    “这有两种可能。第一,有句话说:‘最聪明的人,会把叶子藏在森林里。如果没有森林,他会种出一片森林来藏叶子。’吕刑警,你听过吗?”

    “好像听过。”

    “也就是说,其他两名女性,说不定是无辜的,是用来误导警方侦查方向。”李英齐停顿一会儿又说:“但是,我认为不是这样。若说是藏叶于林,以人体自燃来伪装谋杀,就已经是一片很好的树林了。倘若发生太多起类似的案件,反而容易引起警方高度关切。”

    “嗯。那第二种可能呢?”

    “这个杀人魔,势必与其他两人也结下深仇大恨。这种怨恨,绝对不是网络上争执小说写法而造成的。以火焚尸,必然具有某种暗示性的泄愤。”

    “而你认为,这项怨恨,与无名女子上吊自杀的影像有关?”

    “是的。”

    “不过,单从影像的内容,警方也无法查到这名女子的真实身份。”

    “这个我知道。”

    “另外,我很感兴趣的是,如何借着人体自燃来伪装失火意外,你并没有在E-mail上详细说明。我读了一些资料,人体自燃是一种超自然的异常现象?”

    “我现在就可以说明。”吕益强的提议,似乎让李英齐精神一振。“这个网络杀人魔,使用了人体自燃现象来作为毁尸灭迹的手法。主要有三层含意。首先,诚如你刚刚说的,人体自燃事件在台湾极为罕见。所以,警消人员会以为那仅是情况特殊、未酿成大祸的小火灾。只要警方以意外结案,凶手就可以逍遥法外。

    “其次,就算被有这类知识的警察知道这就是人体自燃,事件也将被归入悬案。在国外就是这样。例如玛丽·里瑟案,警方、FBI、病理学家、火灾专家及消防部门全都出动了,最后也是束手无策。凶手一样可以逍遥法外。

    “第三,凶手可以模糊死者的死亡时间──因为,人体自燃过后,尸体只会留下一些残余的肢块,什么时候被杀的,根本无法由尸温、尸僵及胃内容物来解剖鉴识。对凶手来说,他可以制造充分的不在场证明。

    “以卿怡为例,”李英齐的脸颊悲伤地抽动,“据我询问过她的同班同学,得知卿怡一整天根本没有去上课。亦即,当时很可能早就遇害,也可以跟凶手约好在住处见面。她所租的地方,大部分都是上班族,白天根本没有人在。凶手有一整夜和一整天的时间可以作案。

    “同样的,高家薇是独居的上班族,辜明卉是辍学在家的高中生──尤其是辜明卉的父亲,已经形同废人。只要她们愿意,都可以在深夜偷偷约网友到家里去,而不会被发现。”

    “你的意思是,凶手有办法自由控制人体自燃这种异常现象,予以杀人焚尸吗?”

    “人体自燃现象,历年来科学家作过种种臆测。其中一项解释,与人体的可燃性脂肪有关。也就是说,人体脂肪遇高热开始燃烧,直到烧尽全身存有脂肪的部位。”

    “这跟体内酒精浓度过高而开始燃烧,有什么不一样?”

    “当然不一样。酒精确实可以引发燃烧,但它集中分布于人体的血液里,而不像脂肪分布在人体的所有部位。所以,单纯地燃烧浸泡过酒精的肉块,与人体自燃的结果绝对不同。”

    “我还是不太懂。”吕益强坦白回答。

    “事实上,人体自燃现象之所以没有一致性的解释,是因为状况千奇百怪。除了一般所熟知的案子,人体燃烧殆尽的情况外,也有正在燃烧的人遭到目击,甚至发生人体自燃的生还者,公开证言自己亲身经验。

    “一八三五年,《田纳西州医学会学报》记载了一篇文章,描述到当地那士维尔大学数学教授汉米尔顿,因为‘局部自燃’受伤的情形。那是冬天的一个夜晚,天气气温很低,汉米尔顿教授回家后,一个人坐在客厅向着火炉取暖。

    “突然间,他觉得左腿灼热疼痛,有如被黄蜂叮了一口。他朝下一看,腿上竟有一团几吋高的火焰,直径如一个银币大小,顶部则呈扁平形状。他立即用手拍打,但无法把火焰拍熄。所幸教授保持冷静,想起若火焰没有氧气助燃就会自动熄灭,于是,他两手拱成杯状盖在燃烧处,火才终于熄灭。

    “但是,他的伤处产生剧痛。脱下长裤检查,教授发现在左腿处有一道青黑色伤口。正对伤口的外裤已被烧穿,但其他位置却完好无缺。尽管这道伤口与一般的烧烫伤有所不同,但诊治教授的医师仍然按照一般程序处理。伤口很深,过了一个多月才愈合。

    “这是最早一桩人体自燃生还者的经典案例。一般认为,当时教授若未能及时将火焰扑灭,他就会立刻像其他死者的情况那样凄惨。

    “然而,我的看法完全不同──说穿了,那只不过是一种错觉。意外地看到他人或自己的身体突然起火燃烧,就会误以为火势必将在一瞬间吞噬全身。这是人类对于火焰的原始恐惧。事实上,火焰在燃料供给稳定的状况下,都像是蜡烛一样缓缓燃烧,不可能突然爆燃。

    “……蜡烛?”

    “是的,就是蜡烛。我记得日本作家小酒井不木,有一篇短篇作品《尸体蜡烛》,描述将人肉脂肪溶入蜡中,制成蜡烛的情节。事实上,这样的情节虽然匪夷所思,却是有科学根据的──这称为‘灯心效应’!

    “根据诸多人体自燃殆尽的现场目击者所言,现场有几项特征非常值得注意。

    “第一,这些案例都发生于室内,且受害者必死无疑。死者总是已独处了很长时间,发现者即使在附近,也从未听到任何惨叫或呼救的声音。

    “第二,尸体被焚烧的程度一般要比正常火灾严重,但是身体的焚烧程度并非均匀全面的。四肢通常未烧毁,而躯干被烧的程度最严重,在许多案例中,躯干完全被烧毁,骨头被烧成了灰烬。

    “第三,尸体、骨灰下面的地板往往覆盖着一层气味难闻、黏稠厚重的黄色油状液体。这其实是人体脂肪的残渣。

    “第四,火势仅限于人体和附近,而没有蔓延开去,周围的家具受损不大。

    “最后,在死者的周围总可以找到火源,例如蜡烛、油灯、炉火、香烟。

    “吕警官。以上这五大特征,在告诉我们,人体自燃的发生绝非超自然力,而是符合‘灯心效应’条件的偶然事件。

    “所谓灯心效应,是指人体在特定状况下,如同蜡烛一样持续燃烧。酒醉或昏睡中的人,衣物被火焰点燃,接触衣物的皮肤因而烧灼肉绽。接着,皮下脂肪由于高温而融化、流出伤口,并开始浸润衣服。

    “衣服被液化脂肪浸湿后成了蜡烛灯心,而体内的脂肪就像是蜡,源源不断地提供燃烧的燃料,于是人体就像蜡烛一样慢慢地燃烧,直到所有的脂肪组织都被烧完。当事人意识昏迷,并未感到痛觉,就此醒不过来。而且,人类的骨髓和脂肪同样可燃,这就是为什么人体自燃可以连骨头都烧成灰烬,比火化更彻底。

    “人体像蜡烛一样地燃烧,但,这是形态内外相反的蜡烛──烛心在外,包裹着蜡油。

    “根据这个理论,人体的躯干及大腿,必定燃烧得最完全,因为积存的脂肪最多。至于没有衣服覆盖的身体部分则不会被烧毁,因为融化的脂肪需要有衣服做灯心,才能充分地燃烧。

    “另外,脂肪燃烧时会产生浓烟,这可以解释为什么死者房间的天花板和墙壁会被熏黑。有些融化的脂肪会流出体内,流到地板上,由于没有衣服做为灯心,部分脂肪并未燃烧而残留下来,所以在死者身下的地板,总能发现黄色的黏稠物质。”

    李英齐说着,眼中迸发出锐利的光芒,他亟力传达的意念,穿透了吕益强的脑髓。会客室里出现一阵漫长的沉默,空气几欲凝结。吕益强望着天花板沉思良久,才终于开口响应。

    “李先生,你说的都是真的?按照你的解释,人体自燃根本就毫无神秘之处。”

    “确实没有。”李英齐继续说明:“一九九八年四月,加州犯罪学研究所的约翰·德·哈安博士做了一个实验,首次检证灯心效应。他到屠宰场买来一头死猪──猪的脂肪含量与人体近似──并在猪体上裹了毛毯,至于房内,一旁则摆了电视机。哈安在毯子上浇了一些汽油,然后点火。

    “实验证明,猪油随着高温而渗入毛毯,形成灯心,火焰持续地燃烧了好几个钟头。大约五个小时后,猪骨被火烧裂,与脂肪成分相近的骨髓流出,火焰最后把骨头烧成碎炭。至于未裹毛毯的猪肢,则没有遭到波及。

    “特别注意的是,灯心效应所产生的火焰并不猛烈,火势不会延烧到一旁的电视机;未燃的脂肪有如浓稠的黄油般遗留在地板上。烧尽的猪只,形态与人体自燃现场一模一样!

    “根据哈安的实验,证实人体自燃现象,根本不是超自然事件,只是一种持续、缓慢的灯心效应──仅仅需要一点火源及可燃物,就可以在十个小时左右将人体彻底焚毁。

    “回头对照汉米尔顿教授的遭遇,就会令人恍然大悟。当天的气温太低,导致他冰冷的手脚因寒冷而麻痹。当他靠近炉火取暖的时候,或许有一颗微小的滚烫煤屑,飞上了他的长裤。

    “教授完全感觉不到煤屑烧穿了他的长裤,烧开了他的皮肤,并且开始形成灯心效应。但由于他意识清醒,才亲眼看见了人体自燃的开端。”

    吕益强没有立即答话。他默默看着李英齐从背包中拿出好几份影印文件,全都是英文资料,上头有一些黑白照片,大致可以看出实验猪体燃烧时,每半个钟头的现场状况。

    “李先生,照你的说法,”吕益强谨慎地询问:“人体自燃现象既然已经可以靠灯心效应来完全阐明,为何还有许多人认为这是超自然事件,而没有一致性的解释?”

    李英齐轻轻笑了一声,不过听起来并无轻蔑之意。

    “吕刑警,这个问题很漂亮。”李英齐摆出一副“早就知道你会这样问”的姿态,“哈安的实验做完,其实引发诸多争议。的确,亲眼所见的过程是很有说服力,但他的实验结果,却不能解决人体自燃事件所有的谜团。”

    “怎么说?”

    “首先,有许多纪录详尽的案例,现在找不到丝毫火源。没有火源,就不可能有灯心效应。更何况,灯心效应需要十个钟头的燃烧,但在不少案例却有目击者证言,人体自燃事件发生的时间短于三个钟头。

    “这些持反对意见的人,认为哈安的实验,只解释了他想解释的疑点,对于其他解释不了的谜团则视而不见。所以,人体自燃现象才至今仍让人争论不休。”

    “原来如此!”吕益强点点头,“那么,你的意思是说……人体自燃的解释至今虽然仍旧莫衷一是,但杀害三名女性的凶手,却有很可能仿效哈安的做法,利用灯心效应来杀人毁尸?”

    “正是。只要凶手事先做过充分的摸拟,如同哈安的实验反复操作,就能估算出概略时间,掌握灯心效应的诀窍,让焚毁人尸的成功率达到百分之百。

    “另外,受害者们都有长时间独处的时刻,这给了凶手可乘之机,亦是凶手选择她们作为被害者的理由。同时,我还想提出一种猜测:凶手之所以亟欲彻底焚毁她们的尸体,却又不希望真的引发火灾,使得现场太早被人发现,所以才利用灯心效应──这一定有不得不燃的理由。”

    “例如,被害者生前都曾被凶手强暴?为了完全抹消凶手遗留在死者体内的精液……”

    李英齐闻言,双眼圆睁。

    “抱歉。”吕益强稍稍避开他的视线,“或者,凶手想掩盖受害人的真正死因。”

    “确实有这些可能。”

    “你的猜想假使属实,那么这就是一连串非常邪恶的连续谋杀案。”吕益强叹一口气,“不过,这三个案子皆已结案,尸体均由被害者家属领回火化了。如今,已经没有足够的物证来还原现场,要找到凶手,恐怕……”

    “不。”李英齐振作精神,“事实上,我已经锁定凶手的行踪了!”

    “你说什么?”

    “卿怡的表妹小镜,日前曾在网络上留下意义深长的留言,目的是为了诱使凶手现身。这一类的凶手,既希望犯罪手法天衣无缝,又难忍炫耀的虚荣心,即使他避开的警方的追缉,但他依然会到网络搜寻,查询是否有人在谈他作的案子。

    “小镜在留言中明白地表示,她知道这些案件都是人体自燃现象。凶手如果看到,势必很想要知道小镜到底对案件的了解有多深。如此一来,他必然会主动与小镜联络,如不得已,甚至会动手杀人灭口!

    “现在我们的诱饵,已经钓上一个非常可疑的人物了。这名疑犯假借侦探的名义,准备今天与小镜见面,向她探听口风。就在我来以前,小镜暗中打手机给我,说她已经非常确定,这个人就是凶手!

    “吕刑警,小镜现在和对方进了旅馆,她会设法拖住凶手的时间,等待警方到来。同样的,小镜现在也有生命危险。”

    李英齐站起身来,颀长的身材完全遮住吕益强的视线。

    “请你派出一组警员支持,立刻前往馥敦饭店逮捕凶嫌。我设计了一套伪造的网络服务器系统,让小镜佯装成功力高深的黑客,目的就是要以几可乱真的假线索,设陷阱逼凶手就范。”李英齐终于捺不住内心的焦虑,“我们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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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1:31:59 | 显示全部楼层
五-3

    “作案的手法……听起来很有说服力。”

    吕益强口中的李英齐虽然有些自以为是,但灯心效应的推论倒是令我佩服。只不过,如果我知道哈安博士作过这番实验,我应该也想得到这个答案吧?

    李英齐果然花了不少时间在搜集人体自燃现象的相关资料。

    “该不会真的是你做的?”

    “林小镜是个聪明的女孩子,她抛出诱饵、引凶手上钩的想法虽没有错,”我摇摇头,“但她忽略了一件事──辜明卉的弟弟是个早熟的少年,他的父亲疯了,但他仍然可以委托我。”

    “辜明孝真的委托你了?”

    “是的,他也怀疑姐姐并非死于寻常的火灾。”

    吕益强似乎没有完全信任我的说法,但也没有继续追问。

    “你有发现什么可疑的线索吗?”

    “不算有。”

    “什么意思?”

    “我找到几个辜明卉的BBS与聊天室的账号,”我看了一眼吕益强,感觉到他对此案的关切,“她的BBS信箱有点问题──全被垃圾邮件塞满了,这些邮件有点奇怪,好像永远删除不完。”

    “这还不算疑点吗?”

    “这最多只能说明,辜明卉在BBS上被人盯上了。这个人有可能就是凶手,也就是李英齐已经证实的网络杀人魔。”

    “你在辜明卉的电脑中,是不是也找到《情人节想对你说》?”

    “没错。”

    “所以,这几桩案件的确有关联了……”

    “吕益强,我在意的其实不是影像文件,而是现场的绳索。”我望着侦讯室的天花板,“三件案子里都出现了吊人索。我觉得这好像有非常强烈的警告意图。”

    “你说的没错。凶手的目的,有可能是在宣告完全犯罪的达成。不过,绳索也可能是功能性的。”

    “功能性?”

    “例如,用来辅助凶手焚尸。只是在哈安的实验中,并没有这样的道具。”

    认真讨论案情的疑点,还真是迷雾重重。

    我突然想起一件事。“吕益强,我有个问题想要请你回答。”

    “什么问题?”

    “警方真的把这些案子当成一般的火灾案件在处理吗?”

    吕益强没有立刻回答我。

    “面对一个尸体燃尽、室内却毫无损毁的怪异现场,警方难道果真无动于衷?”我追问:“还是说,警方是依据过去的惯例,一旦发现不可思议的怪案,就会不愿声张,然后秘密调查?”

    “并没有这回事。”

    “是吗?”我定睛看着吕益强的脸,“我是在傍晚六点左右被警员带到这里来的,在警局里才刚吃完便当,你就出现了。”

    “那又怎样?”

    “我不相信你有这么闲,随时在等候我来。”

    “我刚刚解释过,下午李英齐来找过我。”吕益强的表情无甚变化,“他事先也写了E-mail。”

    “可是,辜明卉的案子发生在天母、高家薇的案子在东区,许卿怡的案子在士林。不到三个小时,警方就已经找齐三件案子的结案报告,并且评估出这确实是一连串有计划的犯罪,相信凶手就和林小镜在一起……请问,会不会太有效率了点?”

    吕益强从椅子上站起来,伸了一下懒腰,没有特别理会我。

    “张钧见,你真的真的太多疑了。”隔了两分钟,吕益强总算才开口。

    “警方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注意人体自燃案的?”

    “第一个案件。”

    “许卿怡案?”

    “嗯。”

    “真早,”我刻意夸张地睁大眼睛,“警方比我想象得要聪明多了。”

    “谢谢。”

    “原来你已经侦办这些案子这么久了。那么,在李英齐出现之前,警方对连续焚尸案已经作过详细的调查了?”

    “没错。”

    “为什么没有将消息公布?”

    “诚如你刚刚说的,一旦发生不可思议的怪案,我们有时候会秘密调查,从头到尾不让媒体披露。这是为了避免‘模仿犯’的出现。”

    “模仿犯?”

    “有样学样的后继犯罪者。充满想像力的犯罪者毕竟是少数,他们天才的犯罪手段若是公诸于世,经常会引起二流犯罪者的竞相学习……万一连续谋杀案的第一件是甲作的、第二件是乙作的、第三件是丙作的──到时候警察会累死。”

    我想起,网络世界也有相同的例子。天才黑客少之又少,但他们研发出来的攻击程序,如果放在网络上供人下载,就会出现一大票凶猛的小角色破坏网络安全的惨况。

    “我就知道。你总是出现在奇特的案子里。”

    “你不也是?”

    我们不由得相视微笑。

    “许卿怡案发生后,在队上曾经引起激烈讨论。”吕益强坐回我的面前,“一开始就有人认为,这是一桩恶意纵火未遂事件──犯罪者可能先将许卿怡下药或勒昏,接着在现场放火,要伪装成许卿怡在火场中逃生不及的火灾。没想到,因为某种特殊因素,导致尸体被烧毁之后,火就熄灭了。”

    “你们有人想到人体自燃吗?”

    “这是发生了高家薇案之后的事了。”吕益强又露出沉郁的神色,“我们浪费不少时间,请益过国外鉴识专家,也听说了哈安博士的研究。总之,在李英齐出现之前,我们已经有了相同的结论。

    “但是,连续焚尸案的破案关键并不完全是在犯罪手法,而是在凶手的身份。我们曾经把凶手范围设定在曾有消防工作经验的精神异常者。消防工作必须随时待命、绷紧神经,面对四处喷窜的火舌与浓烟,生死之隔只在一念之间。这样的工作型态,往往会造成精神疾病。

    “火焰是一种令人捉摸不定的发光体,在我处理过的案例中,纵火狂一看到燃烧的火光就会极端兴奋。然而,能够引发火势的纵火狂,通常没有能力控制火候,所以我们才会怀疑凶手有消防工作经验。

    “凶手可能透过网络结识了许卿怡,与她见面后动了杀机,案发之后又想毁尸灭迹,因此利用自身的专业知识进行伪装。

    “另外,我们在许卿怡的个人电脑中,发现无名女子的上吊自杀影像后,曾一度怀疑杀人动机与此有密切关系。不过,我们也一直找不到这名女子,无从证实这项猜测。有时候,我们不免联想到一些灵异杀人手法……”

    吕益强说到这里,稍微停顿了一会儿。

    “高家薇死亡后,我们终于确定台北市真的出现了一个新的连续杀人魔。根据调查,案发当晚高家薇和健身器材公司的同事们到东区喝酒,不过,好像因为身体不太舒服,提早离席了。在她回家的路上,曾经在一个算命摊逗留过。

    “算命师是个有点神经兮兮的老太婆。她说,高家薇当时看起来气色很差,照算命的术语,就是印堂发黑、恐有血光之灾。还真给她料中。这个算命摊距离高家薇的住处不太远,晚上才开始营业,一直到午夜为止。

    “据老太婆说,入夜以后,那条巷子的行人很少。然而,她并没有看到什么可疑人物。也就是说,若非这名凶手避开了算命师的目光,否则就是老早就埋伏在高家薇的家里了。

    “后来发生了辜明卉案,事件全貌更为扑朔迷离。凶手仿佛像是在网络间穿梭自如的黑客,三件案子最后还是变成悬案。一直到李英齐出现后,案情才出现一线曙光。”

    “因为我有嫌疑?”

    “不是。我根本不知道他讲的凶手是你。既然李英齐跟我们的结论完全一样,市警局为什么要见他?”

    “为什么?”

    “因为,我们怀疑他!”

    我不自觉拍了一下桌面。“真想不到……”

    “李英齐是个软件工程师,说不定他就是真正的黑客。他杀了许卿怡之后,又藏叶于林地杀了高家薇和辜明卉。然而,他的虚荣心作祟,耐不住警方至今没有透露丝毫消息,恰好你涉入本案,他认为你的条件很适合当凶手,所以才会亲自出马,到市警局来探口风。

    “因为那是他的犯罪手法,自然可以侃侃而谈。至于林小镜有没有涉嫌,我并不清楚,但从两人亲密信任的互动,我认为他们的关系非比寻常。”

    “难不成,你认为杀人的动机是……劈腿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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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1:32:4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一种猜测。”吕益强回答:“林小镜有可能是共犯,也有可能只是李英齐的棋子。不过,这项猜测其实有点大胆,因为一共夺走三条人命,动机不像只是劈腿那么单纯。

    “不过,若是李英齐藏身网络,连续或同时与许卿怡、高家薇和辜明卉三人交往……也就是说,他是因为对许卿怡已经厌烦才杀人,高家薇和辜明卉的情况也如出一辙。”

    “你这样说,似乎把李英齐当成杀人不眨眼的花心大萝卜。”

    “因为除了网络之外,这些案件几乎没有关联。而李英齐现身在市警局,却把三件案子全都串在一起了。他是我们必须高度观察的对象。”

    “那么,我没有嫌疑了?”我小心翼翼地接着问。

    “不。”

    “为什么?”

    “你知道辜明卉和杨菱涓住在同一个社区吗?”

    “你怎么会知道杨菱涓?”

    “我先问过你家廖叔。”

    “喂喂……你竟然把这些事情告诉廖叔?你不是说,会当作我没来过市警局的吗?”

    “我是说过。但那是在你没有嫌疑的前提之下。”

    “就因为我办过的两个案子,人物有所关联?”

    “那个天母的社区,门禁非常严格,并不是随随便便可以进得去的。你先办了杨菱涓案,没多久又办辜明卉案,谁知道你是不是早就透过网络认识了辜明卉?”

    “我根本不知道杨菱涓也住那里。”我耸耸肩,“杨菱涓的父亲是亲自前往征信社委托的,而辜明卉的父亲,则是请我到他家接案的。那个社区,我是第一次去。”

    “是吗?”吕益强并没有松口。“虽然我们认识并不是一天两天的事,但你的某些行径,常常令我无法理解。”

    侦讯室里一阵静寂。吕益强居然一次怀疑李英齐跟我。显然他也被这些悬案逼入绝境了。

    就在我们沉默对峙之际,侦讯室的门突然被打开,吕益强和我都吓了一跳。

    “怎么了?”

    进来的警员表情有点抱歉,但语气仍然显露着高度的焦虑。

    “一个小时以前,辜明孝被人淋汽油放火……现在全身百分之七十的三度灼伤,紧急送医院后差点脱水死亡,目前还在动手术……还没有脱离危险期……”

    特洛伊木马

    TrojanHorse

    防火墙是一种界线,防御四围。就像一座城堡的围墙,它用来抵御入侵者,但是,它无法处理围墙内的武装暴乱。一旦攻击者进入防火墙之内,防火墙就没有用处。

    ──布鲁斯·施奈尔《秘密与谎言》

    1

    离开荣民总医院时,夜已经深沉了。

    一整天的折腾,并没有使我筋疲力尽。相反的,我的思绪不断地在翻腾。

    因为,我在医院里,偶遇了一个眼熟的人。但,对方并没有注意到我。

    走在冷清的石牌路上,我看见一辆熟悉的银色METROSTAR。“钧见,要不要搭便车?”

    “廖叔。”

    “怎么闯祸了?”廖叔把车窗完全摇下,探出略秃、有些沧桑的额头。

    “我是身不由己地被卷进来的。”

    “上车。”

    “我搭捷运,”我的脚步准备向后走,“石牌站距离不远……”

    “我知道你搭捷运。”廖叔把助手席的车门打开,“我想跟你谈谈,你站着不好说话。”

    “哦。”

    我走过散着橘黄色光束的车头,开了车门坐到助手席上。最近台北市的天气湿湿冷冷,车厢内的温度倒是相当暖和。眼前的挡风玻璃,似乎布着一层极薄的水幕。

    “今天傍晚,我接到吕益强的电话。”我才刚坐定,廖叔就开口了。“我从事征信业将近三十年,比你的岁数还大,见过的刑警不知道有多少个。同时,我手下的侦查员来来去去,人事资料也一大叠了。

    “可是,就没遇过一个探员,是像你这么喜欢碰刑案的;也没遇过一个刑警,是像吕益强那样,每次打电话给我,都是来找麻烦的。你们两个凑在一起,每次都没有好事。有时候我不禁想问你──你干么不去当刑警?”

    “我不适合当刑警啊。”

    “是这样吗?”

    “我不喜欢开会。”我偷瞄廖叔一眼,“刑警办案,每天都要开搜查会议。”

    “我知道你不喜欢开会。你从来不跟我开会。”

    “你自己也很忙啊。”

    “是啊,我还得忙着开车来这里,问你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廖叔将引擎熄火,“吕益强打电话给我,一开口就向我问你这半年来办过的案子,要我把那些资料全部传真给他。他告诉我,你可能涉嫌几桩杀人焚尸案。”

    “我没有涉嫌。”

    “解释一下,可以吗?”

    “从去年年底开始,在台北市出现了一个网络杀人魔,透过网络寻找女性被害人,利用黑客技巧监控这些目标,寻找下手机会一一杀害,并将尸体烧得一干二净。截至目前为止,已经有三名女性死亡。

    “最先怀疑我的,是第一名死者许卿怡的男友李英齐。他在网络上设下一个陷阱,声称对这一连串杀人焚尸案有特殊见解,希望能引诱真凶现身。

    “我接受辜明孝的委托,替他调查姐姐辜明卉的死因。我看到了李英齐的讯息,以为他可以告诉我更多的线索,结果就被带到警察局了。廖叔,你还记得杨菱涓的案子吗?”

    “当然。”

    “杨菱涓和辜明卉居然住在同一个社区。”

    “其实,你在接辜明卉案时,我就注意到了。不过,我以为这只是个单纯的巧合,没有特别去思考两者的关联性。想不到事态变得这么严重……”我不常见到廖叔叹气的模样,“毕竟,天母的有钱人很多,我们有不少客户都在那里。”

    “吕益强说,这就是我涉嫌的理由。”

    “原来如此。他认为你是在找杨菱涓时盯上辜明卉的?”

    “没错。”我的视线停留在空荡荡的夜街,“更严重的是,辜明卉的父亲辜崇希已经疯了,而辜明孝现在也昏迷不醒……如今,没有人可以证明,他们父子俩确实曾委托过我。”

    “至少,你可以摆脱嫌疑。辜明孝遭人放火时,你人在警局里。”

    “得先撇开共犯的存在。”

    “也对,”廖叔换了一个话题:“辜明孝的情况怎样?”

    “昏迷不醒。”

    我们抵达荣总时,辜明孝还在手术房进行急救。因为他已经失去意识,警方就连是谁下的毒手也问不出来。

    辜崇希也到了。他坐在轮椅上,在白色长廊中不发一语。他没有向我打招呼,只是以迷惑的表情望着我。我从他的眼神中,竟然感觉不出一丝悲伤──连续失去一对儿女,究竟会给他带来什么程度的打击?

    根据警方了解,辜明孝是在回家途中遇害的,当时大约是九点半左右。他在放学后并不会直接回家,而是到网咖打怪。网咖店员作证指出,辜明孝偶尔会在网咖里待一整晚,睡在店里的包厢,隔天直接去上学。回不回家,完全是看心情。

    辜明孝的网络游戏账号,在练到一定程度后就会脱手卖出,在拍卖网站上交易。这是他的习惯。案发当天也不例外,他卖了几个高等宝物,心情相当愉快,所以才提早回家。

    那家网咖我也去过──到那里找杨菱涓,第一次与辜明孝打照面。仔细想想,这似乎存在某种奇特的巧合。总之,他是那儿的常客,店员都认识他,照店员的说法,一切与平日无异。

    遇害的地点,是离家不远处一块乏人整理的畸零空地。

    那块空地,位于一群旧住宅大楼的街口转角,入夜后路灯灯光照不到。不知是否地权不清,没人看管,空地上弃置着一具车辆空壳、几片铁皮和一堆破衣服。

    因此,辜明孝直到全身起火燃烧,才被一名国中生发现报案。

    以直觉判断,这起纵火案应该是特意计划好的。辜明孝首先遭人以钝器击伤脑勺,接着被拖到空地阴暗处,藏在车壳后方。凶手在他身上淋了汽油后,可能设置了某种定时点火装置,最后从容逃逸。警方初步研判,凶手至少先走十分钟。

    尽管几个案件都有烈火焚身,但以结果论,谋害辜明孝的杀人手法,与杀害前三名女性的手法截然不同。然而,也很难说就是不同的凶手干的。也许凶手最后决定采取激烈的行动。

    只不过,令我更好奇的,却是另外一件事!

    “廖叔,我在案子里遇到一个巧合。”

    “你是指杨菱涓和辜明卉住得很近的事?”

    “不,比这个更夸张。”

    “是什么?”

    “我在办杨菱涓案的时候,曾经在网咖和辜明孝打过照面。当时,他正在玩网络游戏。”我不自觉咬了咬拇指指甲,”杨菱涓离家后,在台湾绕了一大圈,四处找网友,回到台北之后,还差点涉入一件毒品交易案。

    “杨菱涓的父亲要我阻止他女儿碰毒品。结果,虽然已经掌握了杨菱涓的行踪,我还得在网咖内守株待兔,等那名毒虫现身。

    “最后,毒虫是出现了,但我没有抓到他。因为他逃脱前对我撒出来的粉末,并不是毒品。那只是洗衣粉。现在仔细想想,他根本就不是什么毒虫。也就是说,杨菱涓的网络邮件,所提到的毒品交易,很可能是假的。”

    “所以呢?巧合在哪里?”

    “巧合就是,这个假毒虫,也是一名国中生──刚好就是发现辜明孝的第一目击者。”

    “你的意思是说……有人在设计你?”

    “报案人叫周培巨,现在吕益强还在等他心情平复,准备问他口供。我在医院里一见到他,立刻回避他的视线,所以他并没有认出我来。我认为,自从杨菱涓案开始,就有人在设计我。这样的巧合,实在太过不可思议。”

    “你觉得是周培巨在设计你?”

    “不。感觉起来,周培巨似乎只是一颗棋子。”

    “你告诉过吕益强这件事了?”

    “还没。”

    “你……又打算要自己查?”

    我沉默半晌,没有回答。

    “那么,杨菱涓呢?你认为,她会跟连续焚尸案有关吗?”廖叔等了好一会儿才开口。

    “我不知道他们到底在玩什么把戏。确实,杨菱涓不是一个天真无知、容易被网友骗得团团转的小女孩,但她真的有这么邪恶吗?”我摸摸鼻子,“从离开医院一直到现在,我的脑袋转个不停,却想不出答案。

    “医院里有个警员,是他把周培巨送到医院来的。我问过他。那名警员说,周培巨并不住在天母,他说他是来看棒球的,只是球赛实在太无趣,所以在附近闲逛。”

    “听起来是个很糟的借口。”

    “不,那个小孩的确是个球迷。他在目击火警的时候,手上还拿着加油棒。”我回想起周培巨望着吕益强的眼神,“看到辜明孝全身起火,他真的吓坏了。据警员说,他是哭着喊救命的,附近的居民听到凄厉异常的哭声后,发现空地失火,才赶紧报案。

    “消防人员抵达以前,民众赶紧不断提水救火,试图扑灭火势。但汽油引燃的火焰,却因水流而四处窜烧。后来,终于有人在辜明孝身上倾倒沙土,才将烈火闷熄。然而,辜明孝却已经浑身焦黑、面目全非了。

    “一直到辜明孝迅速送往荣总,周培巨依然久久惊魂未定,甚至连站都站不稳。处理本案的警员问他话,他根本答不出话来。于是,那位警员才决定也将他送到荣总来,检查他的精神状况。我想,毕竟是个小孩子,周培巨装不出来的。

    “也就是说,就算周培巨真的有某种目的,而前往那块空地,他也料想不到自己会亲眼目睹辜明孝全身起火。不知道吕益强有没有办法问出他真正的目的。”

    “凶手为什么要杀辜明孝?”

    “不知道。可是,我有一个猜测。辜明孝代替父亲委托我查出辜明卉的死因,另外,他对网络也十分热衷──也许他比凶手的预期更聪明,推想出网络杀人魔的身份。杀人魔为了不让真实身份曝光,所以才遽下毒手。”

    “若是这样,那凶手显然不是个单纯的连续杀人魔。”

    “你说的没错。我想,这个杀人魔,绝对不是一个从未出现的陌生人。”

    “那么,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办?”

    “我得和杨菱涓见个面。”

    “你在怀疑她?”

    “也不算是。我只是认为,杨菱涓、周培巨和辜明孝三人,一定有某种隐晦未明的关系。也许是透过网络游戏、也许是透过BBS,他们其中一定有人早就相识了。”

    “既然如此,你就查到底吧。”廖叔叹了一口气,“希望这个案子结了以后,你可以再安分一阵子……”

    我不禁微笑了。果然,廖叔还是支持我的!

    他曾经跟我说过,他从我的身上,看到了二十年前的自己。那时的他,也是个热血沸腾、钟情谜案的侦探。然而,他也因此付出了极大的代价──究竟是什么代价,他却从来没讲。

    我从第一次办案开始,就继承了廖叔的意志,代替他完成未竟的冒险。我清楚地知道,他对我有一种无法言喻的期望。

    “谢谢你。”

    我准备打开车门。

    “等等。”

    “嗯?”

    “钧见,傍晚有个人打电话到社里来,说要找你。”

    “谁?”

    “听声音应该是一个中年男子,他说告诉你流瀑这个名字,你就知道了。这个名字,感觉有点奇特……”

    “他是我的网友。”

    “你去哪里认识的?”

    “‘人狼城Online’,一个网络游戏。辜明卉在被杀以前,经常在玩这个游戏。她曾经告诉辜崇希,游戏里有一个网络杀人魔。许卿怡和高家薇,很可能也玩过这个游戏,在里头被杀人魔盯上了。流瀑是这个游戏的狂热分子,他答应帮我找线索。”

    “这么热心啊?”

    “网络上有很多坏蛋,也有很多好人。”

    “流瀑会是网络杀人魔的本尊吗?”

    “廖叔,你把‘网友’过度污名化了。”

    “从他老成的说话方式,我实在很难把他跟‘网友’二字联想在一起。我一直以为,网友是游手好闲的年轻人的代名词。”

    “希望流瀑查到的线索,可以扭转一点你对网友的印象。”

    “希望。”

    我再度准备打开车门,却看到车门外站着一个男人。灯光昏暗,我看不清楚他的外貌。

    “张钧见先生?”

    “我是。”

    “你好,我是李英齐。”

    听了他简单扼要的自我介绍,我很快地摇下车窗,“承蒙你的照顾,请我在警局吃便当。”

    “抱歉,”我终于看清楚对方的长相。李英齐是个斯文的高瘦青年,脸上的黑框眼镜,在夜里显得更为厚重。“我是来赔罪的。”

    “是吗?”

    “我听到辜明孝的事情了,非常遗憾……”李英齐轻咳一声,“刚刚我已经向市警局撤销检举了。你有非常确实的不在场证明。”

    “老实说,我很了解市警局的刑警,他们想怀疑谁就怀疑谁,可不会因为你说了什么而改变的喔。”

    “非常对不起,我没有仔细考虑小镜说的话,光是听她说找到凶手,不假思索就轻易相信了,才会有这一场误会。事实上,我把小镜也抓来了。”

    从李英齐的背后,出现另一个小巧玲珑的女孩身影。

    “对不起!”

    林小镜终于出现了。她难堪尴尬的神情,令我想起梦铃。林小镜仍然穿着我买给她的洋装,但脸颊上的彩妆已经些微模糊了,看起来像是哭过。

    “真的很对不起……原谅我!”

    我注意到她雪白的右手,此刻紧紧握住李英齐的左臂袖口。

    “没事、没事啦。”

    我侧目不经意看了廖叔一眼,察觉他有点忍俊不住。难道,廖叔一瞬间已经看出我对林小镜的特殊情感了?

    “侦探哥哥,你原谅我了?”

    “嗯。下次要通知警察,请先跟我商量一下。”

    “是!”林小镜吐了吐舌头。

    “张先生,很高兴你对小镜这么宽容。”李英齐的语气出现一种令我反感的自信,“其实,我也要谢谢你。因为你的缘故,我才能得到启发。你曾经对小镜说:‘极为特殊的动机,却也是锁定嫌犯的关键。’这句话,真的很有趣。”

    “我说过的话,经常都很有趣。”我没好气地回答。

    “我相信,极为特殊的动机,确实存在于这一连串的杀人焚尸案中。”

    “愿闻其详。”

    “撇开辜明孝在今天傍晚差点被烧死的悲剧不谈──此案的杀人手法明显不同,三桩焚尸案的共同点,受害者皆为喜爱上网络的年轻女性。易于令人联想的是,她们三人很可能都接触过‘人狼城Online’,并且在游戏中被杀人魔盯上了。

    “就我对卿怡的了解,没错,她确实玩过‘人狼城Online’。但她只是小玩一下,账号的等级也很低,要说她就这样被杀人魔锁定,我实在是难以接受……不,我应该这样说,在台湾的年轻人,或多或少都喜欢上网、或多或少都玩过‘人狼城Online’,就像每个人家里都会有一两本畅销书。这根本不能称之为她们三人独有的共同点。

    “因此,我不得不否定,所谓的受害者共同点,根本是不存在的。想要破案,就不能够从三人特有的共同点去思考。那么,我们个别来看,又会看出什么端倪呢?

    “卿怡是个网络小说家。她每天上网的时间,恐怕超过十小时,比我这个电脑工程师还多。在网络文学的世界里,作者与读者的互动是及时、平等的,当一个创作者写好故事的一段章节,张贴到布告栏,心理上可以预期的是,读者马上就会回复。而,对读者来说,一发现新文章,读完后立刻回复,也同样会预期作者在第一时间看到。

    “这就是‘虚拟的聚光灯’。发文者制造讯息,并等待众人响应。更重要的是,卿怡是个漂亮的女孩子,她也经常见网友,在陌生人的关切中,她更为自信活跃。聚光灯从虚拟变成现实。就是这样,网络才会令她旷日费时。

    “辜明卉的情况,我虽然没有特别清楚,不过,据说她是交友网站的风云人物,我推想应该也是个漂亮的女孩子。而且,她出生在有钱人家──这又是一个‘虚拟的聚光灯’。我认为,她也充满自信,乐意与网友见面,让聚光灯化为现实。在死于焚尸事件前,辜明卉罹患了网瘾症,这意味着她已经深陷网络而不可自拔。

    “惟一令我不解的是高家薇。从各种证据显示,她的工作表现平凡,没有什么亲密的朋友,姿色也不突出──我探询过她的同事。惟有在网络上,她才能享受到‘虚拟的聚光灯’。但这样的聚光灯却无法化为现实,单纯就只是由于她的外貌……

    “我想要强调的是,同样都是透过网络争取内心的自信,她们三人却得到不同的结果。不,我应该说,只有高家薇得到负面的结果!

    “再者,三个人都是年轻女性,但生活背景却有差距。卿怡和辜明卉,都是学生,生活所需都要靠家里。最年长的高家薇,是健身器材公司的业务员,已经有好几年工作经验,经济能力不虞匮乏。这又是第二项高家薇与其他两人不同的特征。”

    李英齐的神态有些激动,他的声音回荡在没有行人的马路上。

    “没错,只有高家薇跟另外两人不同。我认为,高家薇就是凶手!”

    “什么?”不仅是我,就连李英齐身旁的林小镜,都不自觉惊呼一声。

    “我们都中计了!”李英齐大声地说:“一看到现场焚烧殆尽的残尸,我们就很容易认为受害者已经死亡。事实上,这只不过是‘无头尸体’诡计的变形!

    “这招高明心理误导手法,是双重的‘藏叶于林’。高家薇的第一重诡计是,把自己排进死亡名单里,借此摆脱嫌疑。她没有男朋友,也没有买房子,再加上生活圈单纯,一定能累积一笔足够改头换面的存款。杀了两个人,她可以到异地重新开始。

    “她的第二重诡计,是利用人体自燃的焚尸手法,掩饰尸体的掉换,让自己从此蒸发在世界上。人体自燃后的尸体,只会剩下残肢末指──所以她非使用人体自燃来焚尸不可,因为,这种方式才能燃烧得最完全,比送进火葬炉更彻底!

    “同时,从焚尸的残忍手法,也可以深切感受到高家薇的仇恨。张先生,那就是你曾经说过的──极为特殊的杀人动机。比起卿怡或辜明卉,高家薇年纪较大、姿色又不如人,尽管在网络上还是有‘虚拟的聚光灯’,但一回归现实,处境却变得非常劣势。

    “想必她有过几次网聚经验,亲眼见识到卿怡和辜明卉的魅力──一位是受欢迎的网络作家,一位是交友网站的宠儿。她内心无法平衡,产生严重的嫉妒,发誓非毁掉两位美女不可,所以她才焚尸。这就是她的杀人动机!”

    李英齐滔滔不绝的推理,讲得真是口沫横飞。连吕益强也忌惮三分的飞跃思考能力,我终于见识到了。

    让我有点不舒服的是,林小镜看着李英齐的眼神变得既温柔又仰慕。

    “李先生,我姓廖,是钧见的老板。”廖叔抢在我之前开口,“你方才的推理过程让我真是印象深刻,不愧是科学园区的工程师。”

    “客气了!”

    “但是,我感觉疑惑的是,你的推论有没有证据呢?”

    “真凭实据是没有。毕竟高家薇已经死亡好几个月,焚烧残余的尸块也全数火化了,我很难证实,这些尸块根本不属于高家薇,而是高家薇杀了其他女性加以伪装的。如果高家薇甚至早已逃到国外去了。”

    “原来是没证据。”

    李英齐听了这句话似乎有点不高兴,“我是以犯罪心理学、变态心理学的角度所作的推理,将凶手的行为模式一一解析。至于物证,那是警察的工作!”

    “是吗?”廖叔以平和的语气回答:“其实,我在你的推理中,发现一个矛盾之处。”

    “你说什么?”

    “你刚刚提到,你认为高家薇是在亲眼见到许卿怡和辜明卉在网聚时魅惑众人,才引起她极为特殊的杀机。也就是说,高家薇是这些网友的其中之一。”

    “没错。”

    “既然动机极为特殊,警察根本也很难想到。所以,高家薇只要杀人焚尸即可,为什么还要把自己也排进死亡名单里呢?万一,警察认为案情必须慎重处理,勘验尸体后就会发现这个尸体掉换的诡计,那高家薇马上就涉有重嫌了……还不如一开始就不把自己排入死亡名单内,单纯地杀害两人,反而更能避嫌。”

    “这……”

    李英齐没料到廖叔的驳斥,一下子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廖先生,”这时林小镜居然插嘴,“齐大哥的推理即使并不完整,却是在线索不足的情况下归纳出来的结果。说不定高家薇太担心自己在杀人时不慎露出什么破绽,或是怡姊和辜明卉握有她的把柄,所以才决定故布疑阵。对凶手来说,多考虑一些,才能够安全撤退!”

    “好吧!你这样说也有道理。”廖叔也没打算跟她辩,“李先生,希望你奇特的推理能得到充分印证,最好是把高家薇揪出来。”

    廖叔说完这句话,车里车外出现了沉默的对峙。

    “廖叔,我们走吧。”我深吸一口气,“我也有自己的答案。”

    廖叔原本以为我打算搭乘捷运,于是露出不解的表情。

    “走吧。”

    “……好。”

    “我一定会找到高家薇的!”锐气稍挫的李英齐补充道。

    就在我升起车窗、系上安全带之前,我不禁多看了一眼林小镜清澈动人的双眼。

    2

    一夜辗转无眠。

    清晨七点多,我独自坐在士林区一家快餐店的二楼,设法让自己的意识清醒。从这里望出去,恰好可以看清楚一所高职的学校正门。

    从玻璃窗透进阴沉多日却久不散去的暧昧微光,令人感觉些微晕眩,有种昏沉沉的迷蒙。

    两个这所高职的女学生,关系亲密,看起来是很好的朋友,一边喧哗、一边买了早餐就往校门口冲,只为了赶上入校的最后一刻。

    未久,校内的钟声响起,负责门禁管制的警卫开始准备将向两旁敞开的铁门关上。校门左侧的小旁门,一位相貌威严的中年教师,正板起脸孔在训斥几个迟到的学生。

    杨菱涓今天进了校门,像个乖巧胆怯的女学生。她起得很早,看起来心情似乎很愉快,发型还特别设计过。我知道,抱着这种心情上学的她,绝对不可能待在学校太久。我早点到校门口来监视,只是为了确定她有没有上学。

    我看了看店内的时钟──时间差不多了。我稍微收拾吃剩的早餐,送进回收桶里。

    然后,我走出快餐店,经过校门口,看着还在严厉斥责学生的老师,绕到学校另一边的围墙去,一棵榕树从围墙内探出来,那儿有非常清爽的树荫。

    第一节课才开始不到十分钟,就陆陆续续有学生爬出墙外,准备开始一整天的课外活动。那几个少女虽然看到我,却丝毫不以为意。她们在我面前大剌剌地脱下学校制服的上衣,露出并不适合今天气温的细肩带。

    “快点……快点!”

    刚从墙内爬出第一群女学生,不到五分钟又听到第二群的声音。带头出声催促的女孩,不必见到面,就知道那是杨菱涓。

    我看到她灵巧地从围墙顶爬下来。好一阵子不见,她的头发留长了。

    做征信业这一行,有时要面对同一位客户好几次。怀疑丈夫外遇的妻子,绝不可能只怀疑这一次;遭鬼魅骚扰的神经衰弱者,也不会只失眠一个夜晚。

    感受不到家庭温暖的少女,更不会只离一次家。廖叔说,只要让客户高兴了,不管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都会让你接。这就是征信社的生存之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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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1:33:28 | 显示全部楼层
七-1
“你!”

    “菱涓小姐,好久不见。”

    “老爸又叫你来?”杨菱涓有点不自在,连忙将制服的皱褶拉平。

    跟在杨菱涓后头翻出围墙的,还有三个女学生。“怎么了?你朋友吗?”

    “我有点事想要问你。”我微笑,“跟你父亲无关。”

    “要问什么?”杨菱涓注视着我的眼睛,“我很忙,你现在问吧。”

    “我想跟你单独谈谈。”

    “哇靠,有什么事我们不能听的?”杨菱涓其中一个同学叫道,“你以为你谁啊?”

    “我是个侦探。”

    “侦探?侦探就可以嚣张喔。”

    “我要问菱涓关于一件出了人命的事情。”

    那个女学生听了,表情显得有些错愕,没有再回嘴。

    “单独谈可以吗?”

    “喂,”杨菱涓勉为其难地转头望着她的朋友们,“你们先去SWEET等我。Ruvy到了以后可以先开始。”

    “SWEET?Ruvy?”

    “侦探大哥,不关你的事好吗?”杨菱涓横眉竖眼。

    我耸耸肩。

    “……那,菱涓你要快点来喔。”她们一边穿过马路,一边不时回头看着杨菱涓。

    “你的朋友很关心你。”

    杨菱涓伸了伸懒腰。“也没什么啦,因为我有好玩的。”

    “好玩的?”

    “你有没有玩过‘快闪族’?”

    “我听过。”

    “快闪族加国王游戏呢?”

    “这个倒是新鲜。”

    “Ruvy是隔壁学校的学姊。她很蠢,总是喜欢当老大。大家是敢怒不敢言啦。有人跑来跟我诉苦,所以,我们决定要教训她。

    “国王游戏──你知道,谁抽到国王,就可以命令其他人做任何事。我们找Ruvy玩国王游戏,但是,我们全都串通好了,换了一副可以作弊的牌。我们会事先在Ruvy的饮料里下泻药,到时候,命令她到SWEET的男厕所上大号。

    “Ruvy的肚子很痛,她绝对会去。然后就有好戏可看了。因为,我早就在网络上散布了一个消息:今天上午几点几分,请快闪族网友们到SWEET的男厕聚集,有特别服务。我还贴了一张美女照,伪装成Ruvy。

    “除此之外,我还打电话找了修水管、拆马桶的工人,按照电话簿找了七八家……十分钟来一个,让Ruvy尝尝苦头!不过,其他人的胆子没有我大,非得我带头她们才敢开始玩。”

    杨菱涓这番话,令我想起黑客惯用的“分布式服务拒绝攻击”──美其名,这只是学生间主持正义的方式,但却晕散开来一种极端残酷的恶意。

    就好像以前的学生,会以“关厕所”或“所有人跟对方冷战一个月”的方式来惩罚某些讨人厌或弱势的同学,这是《苍蝇王》里描写的儿童社会。

    “你真的觉得这样好玩吗?”

    “好玩啊!这就是我们的网络游戏!”杨菱涓的语气毫无起伏,“看到有些人沉溺在‘人狼城Online’,我实在为他们感到悲哀。面对着电脑屏幕,永无止境地消灭电脑程序不停生产的怪物,这样有什么意义?说穿了,那只不过落入电信公司和游戏公司的陷阱。每当你冲破了最高难度的关卡、完成最顶尖的任务,游戏公司又会给你新的地图、新的怪物……让你为了脑中无聊的虚荣心而继续沉溺。

    “到头来,网络游戏变成赚钱工具。为了那种游戏公司随随便便就能制造的道具,浪费自己的生命,只为了那一点钱。我的好多同学全都因为网络游戏变了样。

    “我跟别人不同,我不缺钱。老爸给我的钱,我根本花不完。我缺的是乐趣,但是我不要那种虚假的乐趣。我要的是真实世界的乐趣。我也知道,我的同学们就是因为没有钱、没有乐趣,所以只好去玩网络游戏。

    “所以,我要替她们想出新的乐趣。透过网络,人可以得到很多乐趣,而且用不着靠游戏。未来的网络游戏,必须凭着自己的想象力来创造!”

    “为什么跟我说这些?”

    “侦探大哥,从我第一眼见到你,我就想跟你说这些了。”杨菱涓说话的音量减低,“我认为你完全不了解我。你只是依照老爸的指示来行动。这,又是成人世界的悲哀。”

    “你不缺钱。可是我缺钱啊。”

    “我知道。不过我还是要告诉你,别听老爸的话,来干涉我的网络游戏。”

    “透过这种网络游戏,你真的会快乐吗?”

    “就算快乐只能维持一瞬间,那都是难得的珍贵。高中生的想法,可不是像你这种愚笨的大人能了解的!”

    我暂时无言以对。

    从杨菱涓倔强、反叛的眼中,我看到一股刚崛起、令人不寒而栗的网络新势力。

    连续焚尸案,会不会也是杀人魔的网络游戏?他先玩了人体自燃的游戏,后来受不了十几个小时的缓慢燃烧,腻了,所以改玩淋汽油点火游戏?

    “你的意思是说,就算闹出人命也无所谓?”

    “绝对不会闹出人命!我很有分寸!”

    “你太有自信了。今天你们讨厌Ruvy,所以才想要给她一点教训。然而,你自以为恰到好处的做法,却很可能会失控。”

    “是吗?”

    “我在猜,Ruvy喜欢当老大,也许只是仗着自己年纪大。如果她很爱面子,她就有可能因为你们网络游戏而精神崩溃。这可不像虚拟世界的‘重新加载游戏’。”

    “如果是这样,那也是她自作自受……”

    “你有没有听过‘摩里斯’蠕虫?”

    “那是什么?”

    “一九八八年,当时美国有一个叫做罗勃特·摩里斯的康乃尔大学生。为了验证一个他观察到的网络系统瑕疵,他写了一个能够透过网络移动的程序。本来,摩里斯只是希望制造出不受管理权限限制、能够秘密地在网络上来去自如的程序。

    “摩里斯蠕虫会在入侵电脑后,将自己复制一份,并且发动下一次入侵。但是,这个蠕虫程序内部却由于打字错误,存在着一个瑕疵。这个瑕疵使得蠕虫不停地复制自己,直到让感染蠕虫的电脑宕机为止。

    “就这样,出乎摩里斯的意料之外,蠕虫很快地摧毁了六千台电脑。当时,这个数量是网络上电脑的十分之一。结果,只是一个突发奇想,他被判重罪入狱。

    “你的网络游戏,就像是蠕虫程序一样。”我看到杨菱涓不情愿低头的模样,“也许你原先的构想,只是想教训别人,但最后却有可能造成你无法弥补的伤害。网络上片面凌乱、任凭想象的信息,破坏力难以估计,我的警察朋友说,有人在网络上吵了一架,最后展开械斗……”

    “说够了没!”

    “我说得太多了。你是个聪明的女孩,我不需要讲得太详细。”

    “你究竟有什么事要问我?”杨菱涓提高了不耐烦的语调,“问完了快走!”

    “我想知道,你在今年二月底的离家出走,同样也是一场网络游戏吗?”

    “你!”

    杨菱涓咬紧下唇,刘海后的双眼张得斗大。

    “我猜对了?”

    “你……猜对了又怎样?”杨菱涓别过头去。

    “麻烦你详细解释一下,可以吗?”我移身正对着她的脸。

    “都已经过了那么久,为什么还要来找我?”

    “因为,我后来接了一个出人命的委托,和当初找你时所发生的事,有非常离奇的巧合。”

    “什么意思?”

    “你还记得吗?当时,有一个国中生到网咖来找你,还撒了你全身都是洗衣粉。而你的身旁,则坐着另外一个国中生,专注地在玩网络游戏。”

    “我记得。”

    “沉迷于网络游戏的国中生,叫做辜明孝,昨天晚上在天母的暗街里几乎全身烧焦,到现在尚未脱离险境。而那个对你撒洗衣粉的男生,则叫周培巨,则是这场致命火警的第一目击者!”

    “真的吗?……”

    “你认识辜明孝吗?他和你住的是同一个社区。”

    “我……我确实见过他一两次。我也听说过他姐姐的事情。”杨菱涓嗫嚅着,“那场火灾,在社区里有很多住户在讨论。”

    “如今丧失意识的辜明孝,甚至跟他姐姐辜明卉的死因有关。事实上,辜明卉的死亡并非单一事件,而是由一个网络杀人魔所主导的连续焚尸案!辜明孝很可能已经掌握了杀人魔的真实身份,所以才会惨遭毒手。

    “你必须告诉我,你所玩的网络游戏,到底是什么内容?我必须查明周培巨和辜明孝究竟是什么关系。”

    “原来……网络杀人魔是真的……”

    “你也知道网络杀人魔的事?”

    “这是网络谣言,在我们学校也传得很泛滥……网络上有个转寄信件,好像是从BBS的Marvel板开始传的。写这篇文章的人,说她自己是一个可怜的女孩子,因为在网络上受到极为悲惨的凌辱,最后只好选择上吊自杀!”

    ──上吊自杀!

    “那个女孩子在文章里说,”杨菱涓继续说:“她是在地狱里写下这篇文章的……希望好心的网友愿意挺身而出,替她报仇申冤,将这篇文章转寄给二十个朋友,协助她将信件寄到害死那些自己的恶人手上。

    “信里头还说,假使看到这篇文章的人拒绝帮这个忙,就会招来杀身之祸。因为,她的冤魂在地狱里受到严重的折磨,必须不断地替牛头马面找到新的替死鬼,代替自己接受火刑。有一个读高中三年级的女生、两个国中的女生,就是因为自以为是,根本不相信地狱的存在,对这篇文章嗤之以鼻,所以才得到报应!

    “像这种连锁幸运信,在网络上已经传得不想再传了,所以我们班都没有把它当一回事。我们看到有同学做家事不小心被火烫伤,就会取笑她,说她要被那个女鬼抓走了……”

    “那么,这封信……里头有没有附件?”

    “附件?”

    “好比说,影像文件?”

    “没有……对了,好像班上有同学收到过附有照片的转寄信件,还打印下来带到学校来给大家看。照片实在太模糊了,根本看不清楚在拍什么,仔细看反而感觉毛毛的。最后大家只好说,这种文章不管里头附上什么照片,只要看起来模模糊糊的,就会让人胡思乱想。

    “也有人说,搞不好是在转寄信件的过程中,有无聊人士故意加油添醋,让这篇文章看起来更恐怖,所以才制造一些奇怪的照片……”

    “你的电脑里有没有这封信?可以把它寄给我吗?”

    “我不确定。”

    “找到的话就寄给我。”

    我从口袋里随手找到一张发票,在上头写下征信社的电子邮件信箱。

    “非常谢谢你提供这条宝贵的线索。”我把发票递给她,“好。接下来,请你告诉我当时你所玩的网络游戏是什么。”

    “那是……失踪游戏。”

    “让你的父母亲找不到你吗?”

    “不是。是让我爸妈设法找到我。”杨菱涓开始解释:“事实上,我在电脑里所留的讯息,都是为了要给爸妈提示,只要他们多关心我、多花一点心思,就可以找到我。就像电影的情节一样。”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在网络上看到有人告诉我──失而复得的东西,在你的眼中会变得更加珍贵。爸妈都是大忙人,在他们的世界里,我的排名永远在最后。这不是因为他们不爱我,而是他们并没有意识到自己付出的关心太少。

    “为了多得到一些爸妈的注意力,我决定要离家出走。但是,我绝对不是要真的离开他们,而是要透过离别,让他们重新思考、重新发现他们对我的爱。

    “在交友网站上,有很多好朋友知道我的想法,都很鼓励我这样做,也很乐意帮我。我们另外设定了一个秘密账号,有关寻人游戏的计划,都在那儿讨论。网友们帮我想到很多点子,而且真的愿意提供我住的地方。”

    “所以,你留下字条,明确告诉父母亲你心中的想法。你没有刻意隐瞒自己的行踪,在你的电脑里面,所有的电子邮件都是事前设计、预先保留的,为的就是让你父母顺利找到你。

    “也难怪。在我接受委托,开始寻找你时,总是有一种感觉──我的黑客功力一下子变得非常高强,尽管我确实恶补了不少东西,但进展还是顺利得令我有点不踏实。”

    “没错,所有的线索都是我故意留下的,”杨菱涓的嘴巴嘟起来,“可是,爸妈竟然会找征信社帮忙。后来听他们说,他们最早是先找警察,警察办事效率太差,所以才找侦探。

    “我确实没有想到,爸妈会舍弃面子去报警、去找侦探。原本我以为,他们会避人耳目,亲自南下来找我的──爸妈还是太忙了,他们手边的工作还是比寻找我更重要。

    “当时,我感觉好失落。我失踪了,爸妈还是只想到用钱来解决。最后,我和几个网友讨论过后,决定在回家前,要好好地整你一顿。”

    “整我?”

    “我的几个网友,都觉得你讨厌透了。为了找到我,不仅找别的女生来骗他们,还搬出法律条文来威胁。”

    “法律绝对不只是威胁。”

    “我们想出一个方法,在你盯梢的电子信箱里写了一些毒品交易的伪装邮件。我知道老爸很讨厌毒品,他一定会紧张得半死,郑重派你一定要好好监视我,一步都不准离开。”

    “你父亲确实是这样说。”

    “我有一个网友替我想了有趣的计划。他知道我常玩网络游戏,一坐可以坐两天不起来。但那个侦探可不行。整你的方法就是让你陪我待在网咖整整三天。

    “其实,这个网友……就是辜明孝。当然,我后来才知道他的本名。在网咖见到他以前,我也不知道他居然是我在社区里看过一两次的邻居。因为,他在网络上只告诉我,他可以帮我,也愿意在网咖陪我、给我壮胆。只不过,为了不让你发现,我们不能交谈。”

    “原来如此。”我不禁笑出声,“所以,周培巨也参与这项计划了?”

    “不!我根本就不认识他,也不知道他会出现!”

    “你说什么?”

    “我刚刚说过了,假称毒品交易只是为了要整你。根本不会有人来卖毒品给我。等三天一到,整你整够了,我自然会乖乖回到爸妈的身边。”

    “你所玩的,真的是个十分危险的网络游戏。假使警方真的介入,你会害惨一大堆人。”

    “好啦!我知道啦!不要一直教训我!”

    “那么,你认为,周培巨是辜明孝找来帮忙的吗?”

    “当时我确实是这样以为。”杨菱涓甩了一下长发,“可是,当我回家后,在社区里也遇到辜明孝几次,但他却对我视若无睹。不过,有些人在网络上很健谈,但在现实生活却很内向,也不太搭理别人,我倒蛮能理解的。”

    “你回到家以后,在网络上还跟辜明孝交谈吗?”

    “没办法了。爸妈不准我碰网络,他们认为我就是在网络上交了坏朋友,才会产生离家出走的念头。”

    “这里有一个盲点。”我想了一下,谨慎地说:“从你刚刚的说法,辜明孝在网络上说他很愿意帮你──注意,是在网络上。也许这个说要帮你的人,并不是辜明孝。”

    “谁知道。”

    “换句话说,有一个人从网络上得知你的失踪计划,于是冒充了辜明孝,并提议要你整我,让你跟真正的辜明孝在网咖里共处一段时间。”

    “这个人会不会是周培巨?”杨菱涓突然问。

    “有可能。只不过,周培巨这么做,就只是为了在你面前撒下普通的洗衣粉吗?这样做到底有什么意义?”

    “我不知道。这是侦探的工作,你好好想一想吧。想到了什么答案,要记得告诉我。”

    “你对这种事也有兴趣?”

    “我对网络上一切可能发生的游戏都有兴趣。说不定,这可以刺激我的灵感,让我想出更新鲜的网络游戏。”

    “如果这能帮你排遣无聊,我是很乐意告诉你我的发现。”我凝视着她,“不过……”

    “绝对不可以闹出人命!”杨菱涓替我回答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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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8-7-24 11:34:11 | 显示全部楼层
七-2
    中午十二点整,我依约来到敦化北路和长春路口的一家餐厅。

    “你就是流瀑?”

    “不是。”眼前身穿笔挺西装、颈系高雅领带,貌似层峰主管的中年男人,“我是他的父亲。张先生,请坐。这是我的名片。”

    中年男子叫石守贤,名片的头衔是一家金控公司的协理,看起来很有分量。

    “流瀑的年纪多大?”我坐在他对面,服务生送来菜单。

    “小学三年级。抱歉,他现在在学校上课,不能来。”

    “不要紧。你找我有事?”

    “我就老实说了,”石守贤端起水杯喝了一口。“我儿子这次的考试成绩不太理想。一问之下,原来是网络游戏玩得太凶,没办法专心读书。

    “我是个开明的父亲,只要他用功念书,我也没力气去管他玩不玩网络游戏。不过,他最近沉溺在游戏里,据说是跟你有关。你请他在网络上找人。”

    “非常对不起,我不知道这样会造成你的困扰。”

    “这倒是不至于。”他笑了一声,“其实我有事情想要请教你。”

    “请说。”

    “我不知道我儿子跟你是怎么认识的,”服务生端来石守贤点的猪排饭。“但是,你们的关系好像很不错。我十分好奇,你到底是如何取得他的信任的?”

    石守贤没有立刻用餐。他看着热气四溢的佳肴,叹了一口气。

    “我的工作太忙了,忙得不由自主。我希望在事业成功之余,也能照顾好自己的儿子,不要为了钱赔上家庭。坦白说,我的父亲就是这样。我跟我父亲,到现在关系仍然很糟,一年讲不到三句话。

    “我一直以为,我是个还不错的父亲。但是,真想不到,对他来说,你是个素未谋面的陌生人。但是,他居然会为了帮你的忙,完全放弃这次的考试。这可是他亲口告诉我的哦。”

    “也许,是因为我陪他去闯冰封沼域吧?”

    “冰封沼域?”

    “那是网络游戏中一个很难过关的地图。不知道,你有没有陪过流瀑一起玩游戏?”

    “这……我是不太懂小孩子的玩意儿,不过,我说过,我给他很多上网的自由。”

    “你希望取得他的信任,我想不难。你是他的父亲,应该有很多机会可以陪他一起玩。小朋友比较容易在游戏的过程中,与他人培养出亲昵的关系。”

    “你的口气,听起来像是个儿童心理专家。”

    “不,那是因为我跟你一样,有个不陪儿子玩游戏的爸爸。”

    石守贤笑了。“你的话,我会记住。”

    他等我的鱼排饭上桌,我们才一起进食。

    “请。”

    石守贤就像是个和蔼慈爱的父亲,席间不断跟我提到他儿子的事情,仿佛我们是曾经并肩奋战商场、十多年久别重逢的老友。

    “流瀑告诉过我,他曾经不吃不睡、连续玩网络游戏一个礼拜,还因此吊了三天点滴……我以为,这只有国中生、高中生才会这么做。”

    “他在跟我赌气。”石守贤的神情变得苦涩,“去年他放暑假,我刚好得去日内瓦开会。他希望我能带他去玩,可是,会议的行程太紧凑,所以我没有答应他。结果……”

    “他的母亲呢?”

    “在美国。其实,我们已经离婚了。”

    “抱歉。”

    “没关系。”石守贤挥挥手,“我差点失去惟一的儿子。那也是我第一次感觉儿子简直是个陌生人。”

    原来,流瀑身处一个单亲家庭,也没有兄弟姊妹。他的父亲是高阶主管,根本管不了他,所以他才会在网络游戏的世界里自我放逐。想到这对父子的关系,我突然有种虚浮的无力感。

    “张先生,我要跟你说声对不起。”用餐将毕,石守贤突然开口:“事实上,今天这顿饭,我还找了别人来。”

    “是谁?”

    “电视节目灵异探险队的制作人,简克雄先生。”

    “为什么?”听到这个许久不曾风闻的姓名,我的耳朵都竖起来了。

    “我有必要跟你解释一下。”石守贤将空荡荡的餐盘推到桌缘,“请我儿子帮忙的,其实并不是只有你而已。简先生不晓得从什么地方得知我儿子在网络上的行动,也进到游戏里找上我儿子。他似乎提供了比你更多的线索,希望我儿子能解答他所有的问题,而且还有奖赏。

    “我不喜欢这样。在金融界打滚这么多年,金钱对我、以及我家人的意义,我已经看得很透彻。看看我儿子,年纪虽然还小,却能够凭直觉分辨功利及情感。他没有答应简克雄。”

    “这样啊。老实说,我也曾经拒绝过他。”

    “不过,简克雄倒是相当坚持,他知道你已经捷足先登,所以希望能在我们见面的同时,一起参与这些案件──也就是网络杀人魔的讨论。张先生,你介意吗?”

    “我不介意。”我吞下最后一块鳕鱼,“简克雄是个很聪明的媒体人。我跟他接触过,这个人虽然有点八面玲珑,不过对于某些异常事件的判断还蛮敏捷精准的。

    “我昨晚和负责这些案件的刑警见过面,从他的口中,可以确定警方对本案非常重视。假使能够从简克雄那里听到更多的讯息,也许可以帮助警方早点破案。”

    “你说的对。”

    石守贤从衬衫的口袋里掏出一支手机,按键寻找简克雄的电话号码。他们简短地讲过几句话,石守贤收起手机。

    “张先生,简克雄几分钟以内就会到。”石守贤轻咳一声,“代替儿子来谈这件事,其实我蛮高兴的。我不懂网络游戏,也没有时间陪他玩,这一次,我难得参与他的世界。当然,我没让他亲自出面,除了希望他能在课业不要分心,也因为我感觉到,他所找到的线索……恐怕有危险性。”

    “我了解。”

    简克雄自信、充满笑意的脸孔很快地出现在我们面前。服务生替他多拉了一张椅子,并且询问他是否用餐。他说不用。

    “两位好。我两点整还有个会要开,我想石先生工作很忙,也没有时间聊太久。”简克雄没有寒暄的打算,直接切入话题核心,“关于网络杀人魔,石先生的公子有什么发现?”

    “那么,废话我也不多说了。首先,张先生拜托我儿子在‘人狼城Online’里,寻找认识‘卉儿’的人。他花了几天的时间,把‘雪原乱’……嗯,应该是叫‘雪原乱’……他把那里的地图翻遍了,还请他认识的所有战友帮忙在其他地图找,最后得到了一个异常的结论!

    “据张先生的说法,卉儿在游戏里待了很长的时间,想当然,她的等级应该不低,而且,也应该会有不少人想跟她合力攻城、打怪。可是,经过我儿子的调查,却发现──没有人和卉儿交谈过、没有人和卉儿组队过,当然,也没有人认识卉儿。”

    “什么!”简克雄和我同样惊讶。

    “这只有一种可能。”石守贤解释,“卉儿并不是她的账号名称。也就是说,并不是没有人认识卉儿,而是卉儿从一开始就是以别的账号名称在练功。

    “所以,我儿子去问别人认不认识卉儿,当然得不到肯定的答案。而且,卉儿已经很久没有上线了──网友全都是健忘的,更何况,她在游戏里很可能用的是别的名字。总之,我儿子是一无所获!”

    真没想到,寻找认识卉儿的网友这么困难。动员了这么多人,却找不到半个关系人。

    “所以说,流瀑并没有任何新发现了?”简克雄发问。

    “当然不是。”石守贤露齿微笑,“如果是这样,我又何必亲自与两位吃这顿饭呢?”

    “也对……”

    “事实上,虽然找不到卉儿的网友,但是我儿子在‘人狼城Online’的一个游戏讨论网站中,发现到在‘黑狼城’的电子布告栏里有非常重要的线索。那就是卉儿的留言。”

    我发觉简克雄的眼睛发亮,神情专注地凝视着石守贤。

    “黑狼城是另一块地图‘黯然大陆’的主城。‘人狼城Online’这个游戏上线三年多,地图大概有三十几幅,比起雪原乱,黯然大陆的历史多出整整两年,可以说是游戏中玩家最熟悉的地图。

    “因此,黑狼城的布告栏留言有十几万篇,找起来有点费工夫。我儿子以‘卉’和‘哲’的关键词来搜寻,结果找到三千多篇留言,一一过滤实在相当辛苦。其中,留言者有‘卉’字的,有一千多篇;‘哲’字则有两千多篇。

    “不过,昵称有‘卉’的人,除了我们要找的卉儿以外,还有小卉、阿卉、心卉……林林总总大概十多位,我儿子设想,虽然昵称是卉儿,但先前可能也取过其他有卉’的名称,所以他还是一篇一篇查。‘哲’的文章也是这样。

    “最后,整理出来的结果是,卉儿的留言总共有二十四篇,小哲的留言比较多,超过两百篇以上,而且,从留言里很明显地可以看出,有三个人都叫小哲。

    “据张先生说,卉儿和小哲在游戏里可能是好朋友。然而,他仔细比对的结果却是,这两类文章彼此却完全没有交集!换句话说,卉儿从来不曾回应任何一位小哲所写的文章,三个小哲也从来没理会过卉儿!

    “因为布告栏的留言板,只有发信人的昵称,并没有留下电子信箱,所以我儿子无法主动向这三个小哲联系。现在他和他的网友继续在努力寻找三位小哲的下落,看能不能问到他们是否认识卉儿,但目前还没有结果。

    “不过,我想答案已经很清楚了。卉儿的朋友小哲,并不是在网络游戏里认识的──依常理判断,既然她从未以卉儿的名称去认识游戏里的任何人,当然也不会去认识游戏里叫做小哲的人。我们并不知道她究竟是什么名称,所以也查不到她以前认识过什么人。”

    “石先生,按照你的说法,这里似乎也没有什么收获啊?”简克雄显得有些不耐。

    “收获其实是有的。”相反的,石守贤的态度十分镇静,“我刚刚说过,卉儿的留言有二十四篇,发表的日期,集中在去年九月间。这些留言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它们全部都针对某一项议题!”

    “什么议题?”

    “一个……主题令人有点不安的讨论串。”石守贤似乎在拿捏适当的形容词,“就我个人而言,接触网络都是由于工作,例如与网络电子商务有关的金融系统。网络被拿来用在张贴黑函,过去虽有耳闻,亲眼所见还是头一遭。”

    石守贤从公文包里拿出两份文件,分别递给简克雄与我。

    原本以为自己能够在游戏里找到心意相通的伴侣,一次偶然她主动与我聊起来。游戏里大家总是在争夺宝物,真心相待的人少之又少,而她亲切温柔的问候马上就吸引了我,给我完全不同的感受。

    后来只要我一上线都可以遇见她,我们聊了好多话题,还包括我从来没有告诉过别人的心事。在游戏中帮忙她打怪升级,变成我最重要的事,为了让她开心,我努力升级,多打一些装备分给她,听到她感激的话,自己也觉得很棒、很有成就感。

    有一天她传了照片给我,虽然是艺术照有点不准,但她真的长得好漂亮,自此我每天脑中浮现的都是她的倩影,每晚上线都会聊到天亮,也开始逃课了。当时的我没有想太多,因为我只要能跟她在一起,就是世界上最快乐的事,我陪她练功,给了她很多宝物,感情也迅速加温。

    后来,我发觉我已经坠入爱河,深深地爱上她了,我决定向她求婚。她答应了,可是,她也希望我能证明我的真心。于是,我给了她我的账号和密码……

    我完全没想到,她马上将我账号里的宝物全部偷光,并且从此消失无踪!这次经验,让我对人性彻底失望,她的接近,只是为了贪图我的宝物,我再也不愿意相信任何人了。

    文件的开头,是一篇虚拟宝物诈骗事件。其后有一些人表示同情,也有一些人在嘲笑他,接着,我看到卉儿的回应,却令我难以想象!

    我知道这个女人。欺骗男人最纯真的感情,是这个女人最擅长的事情。她在我面前,常常跟我炫耀自己对男人有多么在行,还洋洋得意地展示她骗来的战利品。一想到她的脸,我就恶心得想吐,这个女人,真的是太卑鄙了!

    我是在一个交友网站上认识这个女人的。我在那里有许多感情很好的男性朋友,大家相处得很融洽,但是,她一出现,事情就变得不一样了。我以为她也是诚心地想要和大家做朋友,欢迎她来,没想到她居然在我的背后说我坏话,有几个原本跟我很聊得来的男生,最后都被她挑拨离间,也对我恶言相向,我当时真的好难过。

    那个女人还装作对这件事毫不知情,装出好心的模样来安慰我。后来我有朋友真的被她骗了好多钱,才告诉我她恶劣的行径。我真的很生气,决定要掀开她的真面目!

    接着,后续还有几篇看起来煞有介事的指控,全都针对“那个女人”,仿佛所有的受害者都栽在那个女人手上。愈后面的指控,用词愈激烈、愈情绪化,脏话和咒骂纷纷出笼,简直要把那个女人碎尸万段。

    其间,也有一些回复是出来打圆场,请发文者不要太激动。但是,这并没有什么用。由于游戏里有更多人曾经受过类似的欺骗,心有同感、义愤填膺的回复比例更高。众人们纷纷声援提出指控的人千万别客气,尽管公布那个女人的真实姓名,让她在网络上再也混不下去。

    卉儿和其他两名提出指控的网友,也在文章里决定要择期公布她的名字。但是,讨论串却在当天来临前──九月末戛然终止,再也没有指控者后续的新讯息。

    最令人战栗的是最后一篇回复。那是一个语气充满怨恨的女孩子写的。她说她被一群可恶的网友逼死,已经上吊自杀了,而且,她一定会复仇!她心中炽烈的愤怒之火,将会烧尽这些指控者的灵魂!

    她希望,见义勇为的网友们可以将这三个妄作不实指控的坏蛋揪出来,否则,她的冤魂会连带向这些自扫门前雪的网友索命!

    虽然后来有许多网友关切探询,却因为都没有更进一步的消息,渐渐地无人理会。

    我不由得想起,这也许跟杨菱涓所提到的幸运连锁信有关!

    “难道说,三名提出指控的人,就是辜明卉、许卿怡和高家薇?”简克雄的反应很快。

    “你已经知道这么多了?”

    “张先生,我还知道,你昨天去过市警局。”

    “看来你比记者还厉害。”

    “不,是我在电视台的朋友告诉我的,”简克雄耸耸肩,“其实新闻部已经注意这几个案件很久了,要不是警方和高层有过协议,必须等警方开过记者会才能报导,他们早就等得快疯了。”

    “两位有什么看法?”

    “确实,网络上由于可以匿名,所以讨论事情时措词总是十分严厉,不太会去考虑对方的感受。”简克雄先提出自己的意见,“这篇讨论串的头一篇,只是一个玩家不慎遇到网络骗子、心有怨怼之余才抒发内心的不愉快,看不到任何指名道姓的企图。

    “但是从卉儿的留言开始,讨论串的性质就开始偏移了,重点变成卉儿刚好知道身边有个专做这种事情的朋友,并打算揭开她的真面目。再加上其余两人加油添醋的指控,却令人不知道这三个人讲的究竟是不是同一个女人,只能感觉到攻击力强烈的不平之鸣。

    “尤其,表面上虽然各自指控,私底下或许已经波涛汹涌、连成一气。受到指控的女人,并没有出面声明澄清,所以也不知道她到底作何反应。

    “我认为,辜明卉、许卿怡与高家薇的死,跟这篇留言一定脱不了关系。倘若这个女人精神不正常、报复心强,又不愿意被揭露姓名,她会不会下手杀人呢?”

    石守贤没有答话,只是看了我一眼。

    “是有这种可能,根据黑函中提到的事件,那个女人似乎有严重的犯罪倾向。”我说:“另外,我还想到第二种可能。也许那个女人并没有亲自反击,真的自杀了。但另外有个精神异常、自以为主持正义的‘网络判官’出手相助,决定要惩罚这些出言不逊的指控者。”

    “你说的也有道理。”简克雄点点头,“毕竟,那个女人惯用的手法是撒谎、诈欺,而不是杀人焚尸。”

    “是的,所以我才劝儿子别再继续追查下去,虽然他不想理。”石守贤叹一口气,表情有些疲惫。“无论是爱情骗子或网络判官,一看到我儿子又在挖掘真相,说不定会重操凶刀。”

    我们又读了几次这一连串的文章,但也没有更新的结论。

    相视沉默数分钟后,石守贤起身告辞,并祝福我们侦查顺利。

    “简先生,这阵子你还查到什么?”

    “对于我们这种节目来说,平淡无奇的答案,是没有办法拉抬收视率的。”简克雄点着烟,注视着打火机火苗的眼神,仿佛有一种看透业界生态种种的彻悟,“制造话题、制造恐惧,真是我这辈子摆脱不了的宿命哪。”

    “你想说什么?”

    “我想要说,我不是警察,追查谜团绝对不会只考虑到理性的层面。警察要的是可以说服法官的证据,而我要的却是,可以感染观众的想象空间。”

    “所以呢?”我十指的指尖在颤抖。

    因为,我知道简克雄接下来想说的话!

    “刚才因为石守贤还在,有些话我实在不方便说。不然,他说不定会立刻赶回家,拔掉儿子房里的网络线。”

    我尽量扬起嘴角,装出轻松的笑容。

    “以我而言,我相信世界上有超自然力的存在。”简克雄自顾自地说明,“否则,我做‘灵异探险队’恐怕会精神分裂。我和警方的认知不同,他们分析物证、怀疑关系人,努力找出一个愿意自白的凶手;但我在考虑真相时,却会囊括超自然力的影响。

    “没错,我认为焚尸杀人案确实有超自然力介入!我刚刚说到,那个遭受指控的女人,很可能为了报复而下手杀人。但是,若是再配合我找到的另一项证据,同样的猜测却有截然不同的意义!

    “我透过特殊途径,取得许卿怡个人电脑内的硬盘备份资料。”

    “是怎样的特殊途径?”

    “我不能说。”简克雄伸出食指垂直于唇前,“硬盘里的临时暂存资料夹里,有一份怪异的影像文件,拍摄了一个年轻女子上吊自杀、最后却又复活的灵异过程。

    “张先生,这个女子很可能就是在游戏里遭到指控的女子。即将被受害者揭露真实姓名,公布诈欺恶行,女子受不了心理折磨,最后决定上吊自杀。或许她的真实身份形象正当严谨,和线上人格大相径庭,因此她无法面对被公布的结果。

    “三名指控者,看到她在讨论区里留下自杀身亡的消息,发觉事情真的闹大了,所以才紧急撤出讨论串,没有公布女子的真实姓名。

    “然而,女子复仇的怨念却被装设在个人电脑上的摄影镜头录下来了,透过网络传播出去,寻找当时三个宣称要揭开她真面目的仇人。

    “理所当然的,这三个人就是许卿怡、高家薇和辜明卉!”

    简克雄的答案跟我心中的预期一样。而且,我的手上还比他多一样辅佐证据──杨菱涓提及的连锁幸运信。

    他吐了一口烟,烟雾如水蒸气散开在空气中。我们之间出现一段冗长的沉默。

    此时,简克雄的手机响了。

    我心想,也许他准备要回电视台开会了。他接起电话,听了几秒钟神情就变了。

    “张先生,刚刚我新闻部的朋友告诉我……”

    “什么?”

    “招了!”简克雄眯起眼大笑,“周培巨已经招了!”

   (全书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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