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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andyqpg

《老穆茶棚》第六谈 楼外楼--(希望是另一种味道的鬼故事)说谎的老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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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9-1-14 12:36:00 | 显示全部楼层
抢占沙发~~更新得好少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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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5 10:28:55 | 显示全部楼层
《楼外楼》之六:
  
  这一天大清早的,柳叶巷的买卖都还没开张,陈跛子正在院子里收拾自己的家什,许顺才便大呼小叫的闯了进来:“兄弟!兄弟!”陈跛子有点无奈的笑笑,抬起头:“干啥?”
  
  “听说了么?宜和轩要在咱们这儿找个厨子!”许顺才的眼珠子都放着光,看看陈跛子好像没啥反应,许顺才狠命朝陈跛子肩头拍了一巴掌,“傻子!宜和轩的厨子啊!扬州城最大的饭馆子!这辈子能当上宜和轩的厨子,那可真是跃龙门了!”
  
  “哪儿的厨子,不都一样是厨子么?有得看,没得吃。”陈跛子眼皮都懒得抬。
  
  “切。”许顺才朝陈跛子撇撇嘴,懒得跟他继续讲道理了,只是自顾自的在墙根蹲下,然后眯起眼琢磨着,“照我看,宜和轩这次这么大动静,肯定跟皇上南巡有点啥关系。不过,能有啥关系呢?”
  
  “反正皇帝老爷不会来吃我的臭豆腐。”陈跛子话不多,但是一句话真的能噎死一头牛。许顺才朝他翻翻白眼,挥挥手:“算了算了,我不跟你说了,我也得回去收拾收拾准备开门了。”
  
  陈跛子望着许顺才有点兴奋的步子,微微一笑,“傻兄弟,宜和轩若是真要在咱们这儿选厨子,也早就定好了,轮的着你我么?”陈跛子在心里暗暗的说。
  
  其实不光陈跛子,其他人心里也都清楚,李二面馆的小老板李二哥是柳叶巷最有可能中选的一个,别看他的店名字上是家面馆,其实这面做的是大有讲究。汤面的汤水自然是秉承淮扬手艺一贯的精细,就连看似不起眼的干拌面都是大有讲究,那面脱水脱得干净,却又不干不糊,入口直接溜向肚里都不打滑。至于李二哥家的绝传手艺馄饨面就更甭提了,想当年知府的老娘害病米水不进,却是被李二哥这一碗馄饨面愣是提上口气来,自打那时候开始,虽然李二依然还是个开面馆的,但是身价俨然不一样了,自然也没人敢招惹。因此,自打得了这么个信儿以后,李二哥成天就笑得合不拢嘴。而宜和轩选厨子的消息虽然在扬州城引起了不小的议论,但柳叶巷却真的是平静的很,大家都该干啥干啥,只可惜许顺才是个外乡人,并不知道这个中窍道而已。
  
  这一天,柳叶巷依然像往常一样热闹,巷子里也像往常一样混合着乱七八糟的香味,衣着朴素的小老百姓们也依然打着满足的饱嗝吃到肚圆,真的是很平常的一天,所以谁也没有注意到一个同样很平常的中年人的到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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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5 10:29:23 | 显示全部楼层
  李二哥家的面馆里人来人往比往常更多几分热闹,话说谁不想今后在同伴面前炫耀一下想当年自己也吃过宜和轩师傅的手艺呢,就在此时,一个白净面皮眉眼秀气的中年人走进李二面馆,要了一碗很平常的雪菜肉丝面。面很快就上来了,中年人拿起筷子挑了几根,却不像其他吃客一样开吃,只是拿筷子抖了抖,又放下,搅搅碗里的汤水,然后才挑起一根,放进嘴里细细的咀嚼起来。这一切都被站在一旁的李二看在眼里,他隐隐感觉到这位吃客有些来头,便一直猫在一边观察着。眼看着那中年人嚼了两口,竟然摇摇头放下了筷子,李二再也按捺不住心头的好奇和隐隐的一抹火气,走上前做了个揖:“先生看起来好像对我这面不满意?”李二尽量使自己的语气显得谦和一些。
  
  中年人微微一笑:“李二面馆的面,清鲜适口,一尝之下的确是名不虚传。”
  
  “那先生为何摇头?”
  
  中年人微微敛了敛眉头:“一尝不虚,二尝却有别一番滋味——”
  
  “先生这话是什么意思?”李二步步紧逼,非得问出个究竟来不可。
  
  中年人也不着急,想了一下,慢悠悠的开了口:“这雪菜肉丝面,是扬州城极其平常的一道小吃,但是您家的面馆却将这极其平常的一道小食做的精致异常。这雪菜,是选的秋后南山上挖的野生雪菜,腌制雪菜也不像平常人家用的只是普通的绍兴花雕,而是加了窖藏女儿红,老雪菜加女儿红,所以您家的雪菜入口微微有点冲人的味道,反倒刺激了舌头,让人越吃越有后劲,至于肉丝的刀工,过水的火候和高汤的熬制,一向是您李家面馆的独门绝活——”说到这里,中年人刻意的停顿了一下,看着李二脸上的得意之色,微微一笑,接着说道,“可您家这面,问题也就出在这‘独门绝活’上。”
  
  “为什么?”李二不满的问道,语气却不敢再不客气,普通的吃客,包括郑三爷这样的大吃主,充其量也就能分辨出肉丝汤汁的好赖,可眼前这位貌不惊人的书生模样的人居然一上来就说出他家雪菜的产地时令以及腌制方法,这让李二不得不称奇了。
  
  “扬州的吃食,讲究的是精巧清鲜,您家的面,精、巧、鲜三者兼备,独缺一个‘清’字。”中年人不等李二反驳,就接着说道,“您家这面,成本虽然都不高,但每一道工序都花了大心思,每一道工序都力求把食材的味道做到极致,殊不知这样出来的东西,好比一副泼墨山水画,各处的墨迹都是一样轻重,一般高低,没有层峦叠嶂,没有起伏高下,纵然墨是上好的青圭,纸是极品的蝉衣檀,笔笔都是尽心之作,然而一副处处都是重墨的画,是好画么?”
  
  李二被中年人一番话给说愣了,一时不知道该怎样回答。而旁边的吃客也被两人的对话吸引过来,大家看到这中年人一番话说出来,一向在柳叶巷神气到不行的李二居然一下子没了言语,都瞧着新鲜,面馆门口的人也越聚越多,其中自然包括最爱看热闹的许顺才。
  
  许顺才来晚了,被挤在人群外面,只能使劲踮着脚尖朝里看。突然,他揉了揉眼睛,再揉了揉,吓了一跳:“咦?这不是今天晌午刚在我家馆子里吃过饭的那位先生么?”
  


[ 本帖最后由 云雾飞舞 于 2009-1-16 12:01 编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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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6 11:59:14 | 显示全部楼层
《楼外楼》之七:
  
  许顺才看着眼前这个中年人,想起了晌午接待这位客人的事——
  
  今天因为天热,川菜馆的人并不多,过了午时,无所事事的许顺才便歪在柜上打盹。正在许顺才昏昏欲睡的时候,这个中年人走了进来,一进来就响亮的喊了一声:“好香的清溪椒!”
  
  许顺才被这声音惊得一跳,“咋一进门就闻出来我这是清溪的花椒哟?”许顺才一下子睡意全无,好奇的打量着来人。
  
  “老板,今天生意不怎么好呐?”中年人笑了笑,也不用人招呼,自己捡了张油腻腻的桌子坐下。
  
  “哎,这世道生意难做呐。”许顺才用手挡住了即将出口的哈欠,“大家都去吃宜和轩大师傅的高汤面条去了,谁还来我这苍蝇馆子哟。”
  
  “是么?之前我可是听人说这柳叶巷来了个川菜师傅,味道调的好生厉害,今天想来见识见识。”中年人笑得一副人畜无害的样子。
  
  许顺才掸掸袖子,心想闲着也是闲着,就随口问道:“客人想吃啥?那边有菜谱。”
  
  “我今儿不照菜谱点,我倒想点一道您这里没有的东西——”中年人顿了顿,一字一句地说,“炝长鱼。”
  
  长鱼也就是鳝鱼,淮扬菜系里软兜长鱼和炝虎尾都是以此为原料,然而在当时却并非川菜所长,因此许顺才闻言一怔,“吓,这是来砸场子的?”他心里暗暗的说,又指了指自己的小破门面,“这位先生走错地方了吧?我这儿是川菜馆,要吃扬州风味,别家到处都是。”
  
  中年人狡黠的一笑:“怎么?你们自内帮不是向来以‘炒’见长么,外人只道川菜重味,但是做一个好的川菜厨子,味只是表,火候才是里,一个炝长鱼您都拿不下,可见只是个徒有其表的川菜厨子。”中年人脸上带着笑,语气里却尽是挑衅。许顺才闻言再也坐不住了,起身正要发火,突然想起了什么,狐疑得看着中年人问道:“你……你啷个知道我是自内帮的厨子?”自内帮是川菜的一大派系,自贡内江古来多盐商,因而“自内帮”虽然仍然属于川菜,却有着川菜其他帮派不具备的细腻和鲜甜,许顺才的确是师从自内帮的,可眼前这位中年人居然一下子说出了自己的出身,让许顺才大为惊讶,还隐隐有些不安。中年人并没有回答许顺才的话,只是歪了歪嘴角,一副“没有金刚钻哪敢拦瓷器活”的表情,许顺才咬咬牙,也不再多问,只是顺手抄起油腻腻的围裙,一头扎进了小厨房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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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6 11:59:53 | 显示全部楼层
  进了厨房,切好了鳝段,许顺才方才觉出这中年人出的这道看上去简单的题目有多难。要说这炝长鱼不比别的菜,长鱼皮软,而且很讲求新鲜劲儿,长鱼上案一个时辰之后皮便会变得不再有鲜活时候的那般韧性,一般讲究的饭馆子,都是活的长鱼上案之后现杀现剖。可是许顺才这样的小馆子,食料压根就没法这么讲究,长鱼也就自然不会太新鲜,这样失了韧劲儿的长鱼,炝的太过,必然破相,炝的时间不足不仅熟不了,还会有很难闻的土腥气。许顺才愣了半晌,突然灵光一闪,拎起长鱼扔进沸水里,轻轻那么一过,然后立即浸入冷水中,沥干水后方才切丝,这样一折腾,长鱼丝便也熟了七分,这个时候再下爆火快炒收汁,再用川菜传统的手法煸焙片刻,方才鳝段过水时入肉的水分便被煸了出来,许顺才拿筷子试了试,软硬适中,鱼皮也没有破相,他得意的嘿嘿一笑,麻利的起了锅。
  
  中年人望着许顺才端上桌的热腾腾的炝长鱼,并不急着吃,只是先闻了闻味道,然后拿起筷子,夹了几根鳝丝,放进嘴里慢慢品着,一旁的许顺才看着他这一系列慢悠悠的动作,心里着急,感觉自己像那些等着发榜的穷书生,“嗯,火候果然是恰到好处。”中年人笑了笑,“若是我没猜错,你是先将长鱼过水后再爆锅的吧?”
  
  “嗯。”许顺才好像被人看穿了心思一样不好意思。中年人笑得更厉害了,他伸手拍了拍许顺才的肩膀:“果真是可造之材,若说你这道菜味道有多好,我倒说不出什么来,毕竟食材和作料都是家常小馆的风味,但是这最难的火候,你真真是做的没话说。你这道菜,上火的工序共有五道:热汤烫,冷水收,快火爆,偏火焙,正火煸。这五道工序单独拆开来,哪个厨子都能做得好,但是这五道工序串起来,每一道工序都是下一道的铺垫,哪一步走得不好,最后出锅时候都不能达到最好的效果。若是你像那些讲究的厨子一样老老实实的选上好筋道的长鱼,然后炝锅,便失去了我这番请你做这道菜的意义,因为那样出来的菜是‘死’的,可是你的菜,是‘活’的。”
  
  中年人一番话说的一向心高又泼辣的许顺才竟然一下子没了言语,还没等他回过神来,中年人已经放下了一锭银子,起身离开了。许顺才怔怔的望着中年人的背影,突然有种——似曾相识的感觉。
  
  许顺才想到这里,越发觉得眼前这个坐在李二面馆里的中年人神秘莫测了,这肯定是个有来头的人,这一点毋庸置疑,但是,为什么自己总觉得——在哪里见过他呢?许顺才正在满脑子糊涂的时候,突然听见李二高声嚷嚷的声音,许顺才回过神来,看见李二正满脸堆笑的送那位中年人出来,那中年人一抬眼看见了许顺才,冲他微微一笑,倒让许顺才不自在起来。没想到那中年人在李二的陪同下走了几步,突然在陈跛子的臭豆腐摊前停下了脚步,一直不温不火微笑着的脸陡然间凝固了一般,愣愣的看着陈跛子。
  
  李二显然发现了中年人表情的异常,试探着问:“怎么?您想来一口?”
  
  中年人看着陈跛子,张张嘴,却什么也没说,只是指了指他摊子上的臭豆腐,陈跛子也不多废话,只是像对任何一个普通顾客一样,捞起四块臭豆腐,加好料,递给中年人,中年人咬了一口,手却抖得更加厉害了,一直习惯于低着头的陈跛子也注意到了他的异常,迟疑着问:“怎,怎么了?味道不对么?”
  
  “对,对,太对了……”中年人的声音像他的手一样抖得厉害,他深深的看了陈跛子一眼,转身对李二挥挥手,走了。
  
  “二哥,他是谁?”陈跛子好奇地问李二,“他看我的模样咋这么怪?”
  
  李二一直目送着中年人离开,仿佛没听见陈跛子的话一样,直到陈跛子又问了一遍,李二才猛一回神,呵呵笑了两声,神秘的说:“薛爷,宜和轩的那位薛爷。”
  
  “哗——”围观的人群发出惊叹声,这位貌不惊人却语出惊人的中年人居然就是宜和轩的——薛明寿!这位多少大商人大官家都挖空心思想吃一桌他亲手做的菜的神厨,居然会出现在柳叶巷,和他们一起吃一碗汤面条!大家伙七嘴八舌的议论起来,“李二哥,宜和轩的神厨上您这儿来吃饭,可见这宜和轩的门槛,已经给您铺上道了。”一个好事佬半羡慕半奉承的说。李二脸上的笑已经憋不住了,尽管方才被薛明寿一顿抢白,可是此时此刻他心里还是开心的不得了,仿佛已经看见宜和轩的门槛在向他招手。
  
  然而,他这种膨胀的高兴劲儿只持续了几天,就挨了当头一闷棍:宜和轩并没有要李二,他们选中的是两个人——一个是川菜馆的许顺才,另一个是只会炸臭豆腐的陈跛子。
  
  (注:之前停了将近一个月,除了因为些其他的事情心情不好以及赶其他杂志稿以外,另一个原因就是对《楼外楼》前面的部分做了调整,主要调整的就是宜和轩在扬州城的地位以及薛明寿的名头,并且对宜和轩老板陶宝杨和郑三爷的那段关系也作了修正,因此最新更新的部分看起来可能会和之前有些地方不太一致,勿怪。全部完成后我会考虑上传前面修改的部分,现在传上来会断掉,见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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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17 11:14:00 | 显示全部楼层
好看好看~~

该用户从未签到

发表于 2009-3-27 09:40:04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们一定以为:老穆这个ID,已经消失了;老穆这个人,已经回火星了,我也的确很久很久,没开过自己的笔记本了,天涯,更是差一点记不得登陆密码了,忙这个字已经被我说滥了,前一段时间接的新活再拿来当借口也就没劲了,客观情况是:我歇了一段时间,为了治疗我的颈椎和鼠标手,这二者从年后越来越严重的困扰着我,身边太多写字的朋友都在颈椎和鼠标手的问题上越走越远,我不想重蹈覆辙,于是决定,缓一缓,一定要防患于未然,所以,除了工作的时候用电脑,其他时间都禁网;而一直不上来也是因为没有存货,上来只能白白的灌些纯净水,用许三多的话说:没意义。
  
  而《楼外楼》在春假的前几天,也被我改了一下,诚恳地说,在动笔的时候,我觉得脑子里有很多故事,但是开始写以后,我觉得自己进入了一个误区,这个故事变得……用很多逆耳忠言说,很罗嗦,啰嗦绝不等于细致,啰嗦就是啰嗦,我变得越来越像一个巴洛克风格的偏执画家,固执的画着那些细枝末节,却忽略了谋篇布局,于是我觉得应该停下来,否则这个故事会变得很失败,就像我最不喜欢的那些故事一样,我休息了这么久没有写任何一个字,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因为我整理不好这个思路了。于是春假前狠心开了个新文档,删删改改,整理了人物关系,整理了思路,现在,重出江湖,给你们讲一个新的——《楼外楼》。
  
  也许这个故事的开头和几个月前的那个依然有点相似,只是删了些文字,但是其中一些情节和人物的设定,的确被我做了大改动,包括整个故事情节。
  
  必须谢谢你们,以最大的耐心包容我的每一个读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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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7 09:41:03 | 显示全部楼层
《老穆茶棚》之第七谈《楼外楼》:
  
  (一)
  茶棚一路开看到现在,我们一起慢吞吞地听过了太多生生死死的故事,也有点疲劳了,我们都是普通人,这些寻死觅活的故事毕竟不是生活里每一天都会经历的,柴米油盐酱醋茶才是开门七件事,于是这一个故事,咱们就轻松一下吧,讲讲吃喝玩乐,讲讲酸甜苦辣,讲讲人生百味——因为这是由一个老厨师讲给我听的故事。
  
  老师傅姓潘,是个入行三十年的高级厨师,一直在省里给领导做饭的,还接待过很多外宾,不过去年正式退休了,每天在家逗孙子玩儿。潘师傅人缘极好,当然,人缘好的一个重要原因是,街坊四邻有事没事都爱拣饭点儿上他家,由头一般是借棵大白菜还俩小葱头啥的,当然了,热情好客的潘师傅跟老伴儿肯定是会留客人吃饭的。舅舅家的一整条街基本都在潘师傅家吃过饭,据说,潘师傅就是拿葱油炒个隔夜饭,都比那些半吊子大饭店焖了半晌的佛跳墙香——当然,潘师傅请我们吃的,绝对不是葱油隔夜饭。
  
  请客的原因是因为表姐帮潘师傅的小孙子找了个很不错的小提琴老师,小家伙学了三个月就过了四级考试,潘师傅跟老伴高兴地非得让表姐去家里坐坐吃顿便饭不可,潘师傅请客谁会推辞呢?于是我跟着表姐乐滋滋的去了。四个大人一个小孩子,四菜一汤,三个冷盘,量很足,走的是淮扬菜系,一个高汤烫干丝,一个雪里蕻手撕笋,一个慈菇烧肉,还有一道是我从来没听过的——梨丝儿炒小牛肉。汤是文思豆腐羹,另配一小碟腌莼菜,一小碟腌姜芽,两条中等大小的醉鲫鱼,真正的小老百姓的家常口味,但家常并不等于平常。单说那道淮扬菜里最平常不过的烫干丝吧,一道家常菜,那鸡汁一眼看上去竟然像是半化不化的酥酪一样,并且跟咱们常见的高汤不同,上面见不到一星半点的浮油,整个汤汁浓酥如乳,眼神不好的人隔远猛一看不像汤,倒像是上好的鲜黄色浙丝,干丝根根都是一般粗细,比火柴杆还略细那么一点,挑起一根,竟然不像普通的汤菜一样滴滴答答滴着油汤,而是饱满的似乎把高汤都吸到肚子里一样,筷子轻轻抖一下,那豆腐丝儿也还是不走油不走汤,只是像块吸水海绵一样轻轻颤那么一颤,再上下弹一弹,汤汁把豆腐干撑的饱饱的,却也裹得紧紧的,一滴多余的汁水都掉不出来,似乎是在挑逗着吃客一般——“来吃我呀”。至于文思豆腐羹,则是鸡汁的另一个境界了,烫干丝是浓而不腻,文思豆腐羹则是淡而不薄。豆腐、笋丝、鸡胸肉的丝在汤里丝丝缕缕很自然的漂着,看上去却像上好的水晶白石砚里装着清水,然后一只墨笔在水里面轻轻一蘸,墨丝在水里散开的样子,明明是大俗的吃食,却只让人想到“氤氲”二字,再配上一点生菜和雪里蕻,倒不像汤,而像幅写意的山水画。
  
  “好吃,真好吃!”我向潘师傅竖起大拇指,“清见底,浓如乳,淮扬菜真的是食不厌精,脍不厌细,成品吃起来又好像是本味天成,随意里透着精致,精致到最后反而变成随意,绝!”
  
  潘师傅显然很喜欢被人这样夸,他是见过大世面的人,但是平时街坊四邻来吃饭,只会夸个好吃,很好吃,非常好吃,下次再来吃之类的,像我这样夸得洋洋洒洒的还这么文艺的真不多见,潘师傅大概是找到了点高山流水的感觉,于是话也多了起来:“今天咱们没有大鱼大肉大荤腥,因为我们老两口消化不好,请的又都是女客,自然是要以清淡为主,不过话说回来,这清鲜平和本来就是淮扬菜的看家本领,那些狮子头三套鸭啥的我一向不喜欢,可那些上面的吃客只冲着名头大,所以我这些看家菜倒还真的做的不多。比如这道生梨丝炒小牛肉吧,”潘师傅给我和表姐各夹了一筷子,“这就是我跟我师傅一起琢磨出来的,说起来道理很简单,牛肉是热性的食材,生梨则是寒性的,寒热相消,再加上小火慢炒,而且这菜不能像我们平时炒牛肉一样直接在热油里下食材,而是先把牛肉丁一颗颗在油里轻轻过一遍,让肉丁上裹上点油,然后下锅干炒,再下生梨丝,生梨出汁,最后再把火调到最小,让渗出来的梨汁儿再慢慢把肉丁煨那么一小会儿,出来的成品吃了就不会上火,但也不至于刺激脾胃,而是不热不寒,变成了平和的温性,女孩子吃是最好。”
  
  亲娘嘞,就这么简简单单一桌看似家常的菜,就这么多讲究,我要是想天天吃这种菜,那估计啥也干不了了,我在心里暗暗想道。腌莼菜和腌姜芽我也极喜欢,即便再清鲜,到底也是些荤腥,吃的觉得腻了,挑两筷子冷盘,姜芽和莼菜的酸甜味道里再裹带着那么一点点辣辣的味道,食欲一下子又被打开了……所以,我和表姐都吃多了。
  
  “来来来,咱们饭后来点乌龙茶。”潘师傅乐呵呵的端来几个杯子,“乌龙解腻是最好,所以我们入菜一般酒用花雕,茶用乌龙,不过我这乌龙可不是做菜的廉价货。”果然是好乌龙,琥珀色的茶汤里却带着绿茶的清香味道,入口却没半点绿茶的涩味——这潘师傅成天过得是啥日子啊!我在心里感叹着,“您这日子简直是金不换么。”表姐说出了我想说的话。
  
  “呵呵,这也就是退休以后才有功夫折腾这些事儿。”潘师傅摇摇头,“我这一行啊,手底下出来的虽然都是美食,但是自己其实是没什么机会像吃客那样饱口福的,卖粮的往往过不了荒年呐。”潘师傅的语气有点无奈,“我们现在还算不错了,起码是个正经行当,我师父的师父那时候,厨子可是‘五子行’里的行当,遭人看不起的。”
  
  所谓“五子行”,厨子、戏子、窑子、澡堂子、剃头挑子,都是那时候人们口中的“贱行”,不过在我印象里,淮扬菜系这一从隋朝就开始兴起的“主旋律”菜系,拜师入行都应该是极为严格的,淮扬菜系的名厨也应该很受人尊敬才是,“这就像大酒店里的主厨和路边小饭馆的厨子一样,是不同的吧?”我问道。
  
  潘师傅笑笑,摇摇头:“哪儿有什么不同,还不都是厨子,厨子就是一辈子有得看,没得吃。”潘师傅放下茶杯,“话说我师爷就是淮扬菜系里的一位极其出名的名厨,当年那什么什么亲王最喜欢的就是他做的芥菜春卷和软兜长鱼。我师爷师出淮扬菜的一派名门,叫‘鲥鳢门’,”潘师傅边说边在桌上顺手写下这两个字,“顾名思义,这一派就是以做鱼为绝活的。鲥鳢门每一代都只有一位传人,而这一派在乾隆年间的传人,叫薛明寿,他是当年扬州城最大的酒楼,宜和轩的主厨,虽然是五子行,但在扬州城,也的确是个名头响当当的人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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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7 09:41:35 | 显示全部楼层
(二)
  在那时的扬州城,宜和轩是家绝对不一般的饭馆,而薛明寿也是个绝对不一般的人。要说这不一般的原因,还真在这薛明寿的来头,和这宜和轩的后台。
  
  薛师傅虽然是个厨子,来头却不小,据说薛师傅祖上是读书做官的人,但这官宦之后如何入了五子行做了厨子,不得而知。薛师傅是“鲥鳢门”的第八代传人,虽然这鲥鳢门的名字听起来是鱼名,有那么点不雅,但是这一派可真是不简单,因为这一派的每一代传人,除了第一位祖师爷以外,薛明寿之前的六位,都进宫做了御厨,这什么玩意只要沾上个“御”字,那就立马变得宝相庄严金碧辉煌高不可攀了,何况其中三位,还成了御膳房的大总管,其中薛明寿的师傅还是老太后面前的大红人——这还得了哟!宫里有人,这薛明寿早晚也得被招进御膳房里去,肯定也是大总管!当然,薛明寿有今天这样的名头,绝对不仅是因为他的师傅们在宫里有多么如日中天,更是因为薛明寿自己的本事。据说薛师傅的手指生得极其修长漂亮——正是淮扬师傅的好手,淮扬菜本就讲个细巧,脱骨串滋都是手上工夫。尤其是“鱼”字头的菜,鲥鱼食鳞,鳢鱼食胆,鲜鲫秘醽醁,刀鱼不容骨,单说这最出名的鲥鱼,富春江扬子江一代的渔夫都知道鲥鱼最惜鳞,宁死不破相,捕鱼时自然会十二万分的小心,但再小心也总是个活物,何况这鲥鱼的鳞片里裹着的都是上好的鱼脂,遇热都容易发软渗膏,哪怕捕鱼的时候不破相,下了锅,上了桌,总也免不了卖相上会有些小小的残缺走形,可薛师傅手下出来的鲥鱼上了桌,那鳞片也是一片片挺挺的,还带着活鱼的那种纹银状的光泽,筷子尖儿轻轻那么一扯,一整片鳞就下来了,嚼在口中竟像是上好的鱼膏块,滑腻适口,吃不出半点鳞片的糙味儿。扬州城的鱼贩子们都开玩笑说,这宁死不破相的鲥鱼落到了薛师傅手里,也算是死可瞑目了。薛师傅的拿手绝活当然不止鲥鱼不破鳞这一项,于是宜和轩的菜谱上便有了一系列精巧雅致的鱼字头名菜,在扬州城自成一绝。两淮是盐槽运输的枢纽,本来就是温柔富贵乡花柳繁华地,此地多盐商盐官,习于浮华精于肴馔,大鱼大肉是满足不了他们的,这些人吃饭,选料不仅精,而且严;菜肴不光奢,更要雅。薛师傅的鱼宴正是合了他们的口味,而薛师傅的名头也恰好合了他们的心思——谁不想亲口尝一尝未来御膳房总厨的手艺?谁不想认识一下皇帝面前大红人的徒弟呐。至于这宜和轩的后台……咱们以后再慢慢道来吧。总之,这宜和轩的门槛,绝不是寻常老百姓轻易能迈过脚来的,别说寻常小老百姓了,就是那些大商人大官爷们,想吃一桌薛师傅亲自动手的手艺,也得老老实实排队。甚至和薛明寿的名声比起来,宜和轩的老板陶宝杨倒显得低调很多。
  
  当然了,扬州的美食绝对不会止于宜和轩这样的阳春白雪,扬州城城南便是街边小馆的集散地,摊点最集中的在城南柳叶巷,外地人只要往巷子口那么一站,那脚步可就再也挪不动了,早上的黄桥烧饼晚上的豆腐卷子,李家的干拌面张家的鸡蛋饼,那香鲜的葱油味儿老汤味儿香糊芝麻味儿混在一处,再夹杂着柳叶巷最深处陈跛子家秘制的油炸臭豆腐的那股子生臭熟香臭的勾人的味道,真是让人在柳叶巷从头吃到尾吃个四脚朝天也乐得其所,更兼价廉物美,板车夫的兜里那几个铜板也足够每天在这里混个肚圆了,自然,这里便成了扬州城的小老百姓们最爱的去处,比起宜和轩这样的地方,柳叶巷显然有生气得多。
  
  陈跛子是个跛子(这话是废话),爹妈死得早,为了生计他在他家柳叶巷最深处的那间老屋后院开了个门面,专门卖油炸臭豆腐。最开始还老挨街坊四邻的骂,说成天整的左邻右舍家一开窗都臭烘烘的,陈跛子是个老实人,挨了骂也不还嘴,只是自己闷着头琢磨着臭干子怎么做能让人不光吃起来香,闻起来也香。一个人一辈子要是只做一件事,傻瓜也能做成精,于是这陈跛子真的就做成精了,他的陈记臭豆腐干虽然在柳叶巷最深处,但那股勾人的臭味往往能把从巷口路过的人也给勾过来,都说酒香不怕巷子深,臭干子臭其实也不怕巷子深,就怕不够臭。所以从来不会嚷嚷不会吆喝的闷葫芦陈跛子家的臭豆腐摊前每天都站满了吃客,大家不光爱吃,就是站在那儿巴巴的看着陈跛子熟练地翻动着锅里那一块块小小方方的臭干也是莫大的享受,臭干吸着油,慢慢的鼓起来,然后起锅,松松脆脆的豆腐干剪上一刀便露出里面又软又韧的豆腐胆,真叫一个外焦里嫩,再灌上陈记秘制的调料汁子,裹点豆芽香菜解腻,咬上那么一口,带着油香、菜香、辣椒香、酱油香、糯米醋香、芝麻芽香、炸黄豆香,还有一股子说不出是什么的香……恭喜你,从此你就得死死的惦记上这陈跛子的臭豆腐摊了。
  
  我承认,当潘师傅在讲述这一段的时候,我一直在不停的咽口水,虽然胃里还是饱的。正当听菜谱听得忘乎所以的时候,潘师傅却话锋一转:“有一天,柳叶巷突然搬来了一家川菜馆,于是原本平静的柳叶巷,一下子热闹了起来——”
  
  川菜馆搁在今天,全中国估计没哪个城市没有了,但在那个时候,居然敢有人把川菜馆开到“万商日落船交尾,一市春风酒并垆”的扬州城,那可真个是不得了了。那时候扬州正是举足轻重的奢靡之地,扬州城的厨子个顶个的牛,也个顶个的傲,一如扬州菜的雅丽精严,傲视江南。柳叶巷的吃食虽然家常,但还是前面那句话,在正宗的淮扬师傅手里,家常不等于平常,李二哥家的面馆,光一道雪菜肉丝面从选料时令再到刀工汤水说出来那就足够细致和讲究了。扬州的厨子讲究本味,味是表,养是宗;而川菜偏偏重味,一菜一格百菜百味,哪怕是一杯白水也能做出足够刺激舌头的味道来,这样的反差自然让一向自负的淮阳师傅们颇为不屑。所以当开川菜馆的许顺才刚来到柳叶巷的时候,就感觉到了来自街坊摊点四邻商铺那些异样的目光。当然,也正是由于这个似乎不知天高地厚的许顺才的到来,才有之后这一出众生百态,官场现形之好戏的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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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3-27 09:42:06 | 显示全部楼层
(三)
  许顺才的川菜馆名字取得很实在,叫——“盆来香”,一个“盆”一个“香”,川菜的爽辣利落就尽在其中了。“啧啧,‘盆’来香,这也不知道是来装吃食还是装潲水的唻。”开面馆的李二哥跟自己店里的活计咂着嘴笑着打趣道,语气里带着那么点轻蔑,又带着那么点自负。许顺才的川菜馆地段不算好,位置很靠里,开在陈跛子的臭豆腐摊旁边,也是个很小的门面,其实也就比陈跛子的臭豆腐摊多个顶棚罢了。许顺才是个爱说话的人,偏偏碰上陈跛子这么个闷瓜,刚搬来的时候,左右店里是没啥生意,许顺才就很想跟陈跛子说说话解解闷,但是往往许顺才蹲在门槛上东扯西拉的讲上半天,陈跛子除了傻笑以外,就只会说两个字:“嗯”和“唔”,日子久了,许顺才也习惯了,爱说话的人,往往需要的只是一个听众而已。这一天,过了晌午饭点儿之后,大家都各忙各的活计去了,往往别的行当最忙的时候,是柳叶巷最清净的时候,各家的厨子活计都歪在店里打盹,唯独这个闲不住的许顺才又跑到自己小店的墙根下蹲着,一边卷烟一边跟低头捣鼓豆腐干的陈跛子闲扯。
  
  “兄弟,你这每天翻来覆去的捣鼓这几块豆腐干,腻不腻?”许顺才问道,“哪天也整点豆腐脑,豆腐花啥的呗。”许顺才逗陈跛子。
  
  “唔。”陈跛子的回答似乎永远不会变,一边顺手递给许顺才两块蘸好料的臭豆腐——中午收摊时候剩下的,陈跛子一般自己就将就着当午饭了。
  
  “我一直有个事儿,一直就没想明白过,想问问你——”许顺才起身上前几步,用木勺挑了挑陈跛子摊子上装辣油的小罐子,“你说你这辣子跟我这辣子,看起来都是辣子啊,啷个你这个辣子炸出来,就带着那么股子甜香的味道呢?”
  
  “唔……产地不同吧。”陈跛子想了想回答道。许顺才吃了一惊,因为这是陈跛子第一次跟他说一句完整的话。还没等许顺才回过神来,陈跛子接着补了一句,“我妈祖上是川人,小时候家里每年都能收到她家乡捎来的干椒面,小时候经常吃。”许顺才第一次发现,陈跛子说起话来居然这么流利,“我们扬州的辣子是甜味打底,辣味铺面;你们川人的辣子是辣味打底,香味铺面,吃起来是不一样,不过——”陈跛子顿了顿,声音一下子低了很多,“我还是想我妈在的时候吃的辣子……今天我妈过世十五年了,十五年没吃过那种味道了。”
  
  许顺才听见这话,猛地停止了咀嚼,愣了半天,放下手里的碟子,拍着陈跛子的肩膀一把揽起他:“走,今天想吃啥,哥给你做,给你一次辣个痛快。”
  
  这一天,“盆来香”没有开张,但是却从里面传出比平日里更浓更烈的花椒海椒豆瓣酱香,也分不清到底是鱼香肉丝的味儿还是回锅肉的味儿,总之是香遍了一整条柳叶巷,据说,那一天,也是陈跛子生平第一次喝酒,第一次,就喝醉了。
  
  说来也有趣,自打那天许顺才关起门来跟陈跛子称兄道弟关起门来做了几个拿手菜以后,“盆来香”的吃客就慢慢多了起来,不怪大家后知后觉,实在是因为那天从“盆来香”的小破门脸里传出来的香味太诱人了,完完全全盖住了人们习惯的那股子恬淡的味道。在这之前,“盆来香”一直没有啥正经吃客,许顺才也就懒得下功夫去做,但是那天陈跛子红红的眼圈让许顺才一边心里发酸一边舍着老本往锅里放料,那味道香的人翻跟头,柳叶巷来往的食客都忍不住往那个平日里看都没怎么看过一眼的门面那儿瞅,无奈那天的陈跛子豆腐摊和许顺才的“盆来香”都是闭门谢客的,大家的馋虫就这么生生的被吊起来,然后上不着天下不着地的这么吊着,巴巴的吊到第二天,只等“盆来香”一开门,就冲进去大快朵颐。
  
  这吃食啊,真的是得自己亲口尝尝才能品出滋味来。往日柳叶巷的吃客们都习惯了淮扬手艺下出来的鲜香的味道,乍一尝到川菜这辛香的滋味,竟然是……欲罢不能。三香三椒三料,七滋八味九杂,在舌头上打个风生水起鸡犬不宁的群架,打的吃客涕泪横流汗如雨下,然后,突然一下子,消停了,只剩下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百家滋味在嘴里胃里一层层的回荡,漂上来,沉下去,若是淮扬菜的“和”是“中正平和”,川菜的“和”就该是“将相和”了,——实在是别一种风情。
  
  当然,柳叶巷既是小老百姓的去处,自然就不能光是图个好吃,还得图个实惠,许顺才的川菜馆火起来也正是这个原因,之前大家是看不上眼也就懒得进那道门槛,但是一旦进去了,发现不光好吃,还实惠,水煮牛肉用盆装,满满一大盆的肉吃到末了还发现下面是厚厚的一层菜叶一层黄瓜垫底,一个菜吃的肚圆还能混个荤素搭配;滋味越厚重,自然也越下饭,这“盆来香”的米饭是白吃的,要多少添多少,若是大早上的过来狠狠吃上一顿,晃悠到日头归西回家还绝对不会觉得饿,这样一来,许顺才的川菜馆想不火都不行了。
  
  好了,讲到这里,这人差不多都到齐了,戏也该开场了,开场的锣声是一则从京城传来的消息:皇帝陛下,年内又要巡幸江南了。虽然不是第一次,但这一次,皇上爷要在扬州城摆一回宴,并且这宴席不循往制,并不由扬州府操办,而是要在扬州城的酒楼里选一家——由此可见,这扬州城的厨子是何等的名声,何等的风光了,让那御座上假正经的皇帝老爷都绷不住脸的想尝回鲜——还美其名曰“与民同乐”。最先得到这个消息的,自然是宜和轩的老板陶宝杨,因为宜和轩正是大家眼里早已内定的“接驾”酒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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