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神打
出得医馆大门,只见大街上有十五六个喇嘛聚在一块,居中放置了一顶大轿,轿帘撩起,一名高大的喇嘛合十走出,正是宗桑法师,但听他说道:“尘渊道长,别来无恙。”
尘渊道:“宗桑法师,你昨晚还没吃够甜头,今天又来讨要?”这一句话暗含讥讽,宗桑涵养极好,没有流露出丝毫的生气,说说:“区区一些点心,还填不饱我这大肚子,今天我是专程来讨要主食的。”
尘渊、七叔等人都清楚这喇嘛是冲极阳之珠来的,见他带了十多个人来,看来是要倚仗人多,明抢豪夺。七叔当即道:“久闻宗桑法师是密宗圣宫的首席护法,今日带了这么多弟子来,该不会是想以多欺少吧?”
这一句话点破关键,先给宗桑戴一顶高帽子,好叫他发作不得,他要是再倚仗人多,那便与他的地位名望全然不符。果然宗桑说道:“我带这些弟子来,只是想让他们看看,我这个做师父的,怎么收拾中土一些不成器的道士。”这一句话明摆着是挑衅,更是不把众人放在眼里,尘渊等人都是怒气升腾,尘谷压不住火气,叫道:“你密宗算什么,让我来!”说着便要跃出。
尘渊一把将他拉住,大声道:“法师的五行秘术高深莫测,昨夜一见,的确是名不虚传。但法师有伤在身,才短短一夜,恐怕还没痊愈,我也不想占你的便宜,今日咱们便不斗法,免得旁人说我中土道派欺负你有内伤。”
宗桑今日来只为抢夺极阳之珠,但他身有内伤,施行秘术难免有些不畅,因此才带了这么多弟子作为帮手。此时听尘渊这样一说,虽不明他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也欣然道:“尘渊道长想得果然周全,我在这里先行谢过了。但我今日来可不是想两手空空而回,这一仗难免是要打的。那依道长高见,这一场决斗该当如何进行?”
尘渊道:“中土有一门符箓秘术,叫做神打,是请灵术的一种,不知法师有没有听说过?”宗桑道:“愿闻其祥。”尘渊续道:“所谓神打,便是施法请动天上的神灵,附在自己身上,以进行搏斗的一种秘术,不知法师会不会?”宗桑笑答:“跟我密宗的‘通神印’是一个道理。”
尘渊道:“这就对了。神打是神灵附身进行打斗,自己则全无知觉。使用这门秘术决斗,全仰仗所请的神灵,法师根本不用出力,内伤便碍不了事。咱们用这门秘术进行决斗,对大家都公平合理。”其实尘渊这样把决斗引到神打上去,实则是怕宗桑内伤已愈,和他斗法斗不过,因此提了这个建议。
宗桑心道:“跟我赌斗‘通神印’,算你倒足大霉了。”欣然说道:“好,就按道长说的办。如果道长输了,极阳之珠便该归我,道长身为黄门之主,想必不是赖账的小人。”
尘渊被这一挤兑,只得应道:“那是当然,若法师输了一招半式,还请西回藏原,今生绝不再履足中土半步。”宗桑道:“道长加价可够狠。”冷笑三声,忽道,“如此便是,我宗桑绝不会输的。”
尘渊暗想:“这喇嘛似乎胸有成竹,难不成他还藏有什么绝招?”心里不禁隐隐生忧。
只听宗桑道:“方式由你定,场地则由我来选。”尘渊听了这话,担忧更甚,生怕他挑选什么艰险之地,当即道:“只要不出这观音镇,一切由你便是。”
宗桑道:“好,场地便在眼前。”说着朝那顶轿子一指,“咱们就在这轿子上一决输赢,谁先落地,谁便算输,这样点到即止,也免出现死伤。道长意下如何?”
尘渊此时退无可退,虽对这种赌斗方式从未尝试过,也只能应道:“如此甚好。”
七叔忙拉了拉尘渊,小声道:“轿子是他的,恐怕其中有机关。”尘渊小声应道:“就算有诈,也顾不得了。七兄,若我败了,这颗极阳之珠便交给你和尘谷保护,绝不能落到这喇嘛手上,一旦他练成极阴法,咱们中土的各家道派都要遭殃。还望七叔答应!”七叔凛然道:“你放心,除非我死了,否则绝不能叫他夺走极阳之珠。”
尘渊点点头,从怀中把盒子摸出来,背过身悄悄交到七叔手里,待七叔收好,这才回过身来,大声道:“宗桑法师,请了!”大步走向轿子。
宗桑合十鞠躬,来到轿子一侧站立。尘渊走到轿子的另一侧,与宗桑相对而立。
此时烈日升空,已到午时,空气中开始闷燥起来。那群喇嘛退开数丈,就站在烈日底下看着。七叔等人站在屋檐之下,却仍旧感觉热浪一股股袭来,手心里渐渐出了把汗。
尘渊袍袖一抖,双拳相握,只伸出一根食指,直指上天,右脚不住跺地,全身瑟瑟而抖。另一边宗桑手掌相合,竖在印堂,食指和无名指弯曲,其他指头则伸得笔直,嘴里不停念着咒语。
渐渐两人的衣袍都开始飞舞,这闷燥的天气里,竟平白无故地吹来一阵风。七叔知道这是神灵正在上身的表征,不禁心头一紧。 突听两人各自大叫一声,宗桑一跃飞上轿顶;尘渊却身子一弓,攀住抬杠蹿了上去,活像一只灵敏的猴子。两人尚在空中,就已拳打脚踢,过了两招。一落在轿顶,宗桑两脚分踏轿子的两个角,一拳一掌结结实实地打出。尘渊只用一只脚站立,在剩下的两个角上跳来跳去,一边闪避来拳,一边毛手毛脚地反击两下。
邹吕看的不明,问尘谷道:“师叔,师父请的是哪路神仙啊?”尘谷道:“看师兄的姿态,请的应该是斗战胜佛。”邹吕奇道:“斗战胜佛?”尘谷道:“就是齐天大圣孙悟空。”邹吕一下来了精神,道:“孙悟空都可以请啊?!那臭喇嘛呢?”尘谷道:“这我倒看不出来,瞧着不像是哪路神仙。”
另一边的白管家则在往那十几个喇嘛中张望,只见他脸上神情一松,原来他发现这群喇嘛里果然有一个矮矮胖胖的,心想:“今早来偷东西的,果然是宗桑派来的。”转头去看两人打斗,正巧看见尘渊连续在宗桑身上击了三拳,不由大声叫好,心想:“想斗过齐天大圣,那不是痴人说梦么?”
尘渊原本就身形矮小,虽说有点胖,但被齐天大圣上身,举手投足间,那是灵动非凡。不多久,宗桑又吃了三下拳脚。
但白管家等人的叫好声却越来越小,原来宗桑虽挨了不少打,但却一直稳如泰山,没有丝毫的动摇。七叔心里奇怪,忽地闪过一个念头,叫道:“糟了!”周围人齐刷刷地扭过头来,只听七叔道:“宗桑请的不是神仙,是他密宗的不动活佛。”邹吕第一个奇道:“不动活佛?”七叔道:“密宗创建不久,圣宫便出了一位名动四海的活佛。这位活佛没有其他能力,但修炼出了一门禅定奇功,全凭意念聚合,任凭旁人推拉挤打,他都如山如岳,双脚纹丝不动。瞧宗桑的态势,请的必定是这位不动活佛。”尘谷道:“那我师兄他……”七叔道:“只怕齐天大圣附身,也难以撼动他一分一毫。”众人顿时结舌,心里悬了起来。
果如七叔所言,宗桑出拳笨拙,全无章法,但任凭尘渊如何拳打脚踢,他双脚都牢牢踏在轿角,纹丝不动,宛如泰山在座,不可撼动。
尘渊渐渐满头大汗,一个闪避不及,终于被宗桑一拳击中,身子飞出。七叔眉头一皱,周围的人都惊呼起来。
但见尘渊空中一个跟斗,脚下点在抬杠上,没有落地,众人都情不自禁地“哦”出声来。尘渊飞起一脚,将另一根抬杠踢断,抓在手里,又跳上轿顶,舞开抬杠向宗桑一轮猛打。
邹吕惊喜地叫道:“孙悟空使金箍棒啦!”
但这一根大棒子不住挥打,宗桑竟然不闪不躲,任凭木棒击打在胸口、腿部。说也奇怪,他庞大的身子就是纹丝不动,不愧为“不动”之名。
隔了一阵,宗桑突然一把抓住木棒,一声大喝,将木棒抛出老远,迈出一脚,踏在另一个角上。这样一来,宗桑横隔在中间,尘渊只剩一角立足,情况顿时危急万分。
七叔等人都心灰意冷,心想这次是输定了。
果不其然,突听尘渊一声怪叫,胸口已被宗桑一把抓住,他连忙挥动手脚,击打宗桑。宗桑丝毫不为所动,另一只手抓住尘渊的大腿,将他高高举起,力运双臂,一声大喝,将他抛出老远。尘渊在空中翻身,将倒过来的身体拉正,双脚却已经落在地上。
这一下胜负已分,尘渊败北,宗桑告捷。七叔这边人人垂头丧气,那边喇嘛齐声欢呼。只见宗桑和尘渊各自身体一抖,神灵已然离体而去。
宗桑脸现笑意,跳下轿子,走向七叔,道:“愿赌服输,还请施主应承诺言。”七叔道:“东西没在我身上。”宗桑冷笑起来:“我看得清清楚楚,尘渊道长把盒子交给了你,这可逃不出我的法眼。”七叔面色一挺:“那要看你的本事了。”宗桑道:“你大病在身,还是回去休息的好,要不然……”
这话还没说完,忽听远处尘渊叫道:“法师且慢,胜负输赢,咱们还得考究清楚。”
宗桑回头道:“胜负还有何考究?在场几十个人都看得明明白白,难道你黄门之主还要赖账不成?”
尘渊道:“法师你是圣宫首席护法,说过的话可得算话。”宗桑不明白他到底要干什么,说道:“那是自然,在场的人都可为证,我说过谁先落地谁为输,大家都看得清清楚楚。”尘渊笑道:“那你看我足下。”
宗桑眼光一转,脸色立变,沉默良久,方恨恨地道:“算你狠!”一拂袖,走回弟子当中,道:“咱们走!”十多个人迈开步子,灰溜溜地渐行渐远。
七叔瞧的分明,原来尘渊足下竟是踏在一截抬杠之上。那截抬杠,正是先前被尘渊踢断用作武器,又被宗桑夺过抛出的那截。没想到尘渊被宗桑抛落轿子时,正好落向断抬杠,尘渊身子一翻,双脚立马踏上。依宗桑所言,谁先落地谁便算输,这抬杠自然也算轿子的一部分,尘渊踏在上面,便不算落地。宗桑自己跳下来,脚先着地,便算输了。尘渊侥幸得胜,本还担心宗桑反悔,没想到这喇嘛果然言出必践,认输离开,心里也不禁一阵侥幸。
众人大声欢呼,邹吕更是大声叫道:“我就说,齐天大圣的头脑,那臭活佛怎么敌得过?!”虽然鬼子不日就将打来,但冯老爷仍执意要为此庆贺一番,命人回府准备酒席,邀众人同去。大家不好推辞,当下一同前往。
酒席完时,众人先后告辞,七叔留在最后,待人走光了,这才把冯老爷叫住,道:“冯老爷,我有点事要跟你说。”
冯老爷凑过来坐下,道:“七叔,你说,只要我能帮上忙的,我一定帮。”
七叔道:“我要说的,是关于冯小姐的事。”
冯老爷的脸立马一僵,颤巍巍地道:“你已经知道……是谁害的媛儿?”七叔默然地点了点头。
原来自白管家给七叔讲了这三天发生的事情后,七叔便想明白其中一切了。宗桑要修炼极阴法,必须找到一个阴年阴月阴日阴时出身的人,西藏人少,估计他难以寻觅,所以来到中土。他在观音镇出现,而冯小姐的条件正好符合他要找的人,那么冯小姐的失踪十有八九与他有关。事后埋葬冯小姐的青竹葬魂法,是密宗的秘传法,由此推之,冯小姐的死,定是宗桑所为。修炼极阴法,需要经过皮、血、肉、灵、珠四个步骤,前面四步都须使用极阴之体,在阴月阴日阴时这短短一个时辰之内修炼而成。冯小姐被宗桑他们抓走后,定是在当天的子时也就是阴时被杀害,这样才能成为七阴之体。四个步骤中,人皮是第一步,是将冯小姐整个地剥皮,然后穿在宗桑身上,点上血钉,成为五行不破的人皮锦衣。第二步人血,是要喝下冯小姐的血,接下来的人肉,则是食其肉。而后的阴灵一步,是需要把冯小姐的灵魂吸入体内,牢牢锁住,经过一段时间的修炼,直到把灵魂彻底练化、吸收,这才算完。最后的阳珠这一步,是使用极阳之珠,配合天狗食日,产生巨大的阳能量,反向催生宗桑体内的阴气,把前四步积聚、潜藏的阴能量全部吸引、激发出来,最终修炼成极阴法。七叔明白那天在将军冢中,偏巧闯入的另一间墓室里,正是宗桑派来的两个弟子在搜取极阳之珠。真不知宗桑是通过何种秘术得知那位墓主人便是阳年阳月阳日阳时出生又是在阳时谢世的。七叔只能暗自感叹,密宗有太多不为人知的秘术,不禁又惊又服。七叔三人阴差阳错地闯进墓室,又阴差阳错地捡走极阳之珠,因此宗桑才逼不得已现身,想夺回极阳之珠。至于宗桑如何找上门来的,那定是密宗的某门搜索法了。
七叔把皮、血、肉、灵这些都省略了,生怕冯老爷悲痛过度,只告诉冯老爷那喇嘛宗桑就是凶手。冯老爷自然怒痛攻心,当下就要带一帮人去寻仇。七叔将他拦住,好说歹说,先对付日本鬼子要紧,待打退鬼子后,再一起去找宗桑算账,总算将冯老爷的情绪稳定下来。
七叔在由白管家扶着回医馆的路上,忽地想到:“宗桑昨晚刚受了伤,今日就迫不及待地赶来抢夺珠子,连内伤都不顾了,难道近日就有天狗食日这百年难得一见的奇观,逼得他必须于这两天内拿到极阳之珠?”又想:“一定是这样,估计天狗食日就在这几日了。宗桑花费这么大力气,必然不会半途而废,极阳之珠虽还给了尘渊道长,但宗桑走时一定以为珠子还在我身上,今晚势必要来抢夺。我得布置一套阵法,好叫他尝些苦头!”于是对白管家说道:“管家,今晚在院子里,咱们布置一道‘阴阳转生阵’。”
白管家奇道:“布置这套阵法?要防备什么么?”
七叔道:“如我所料不差,今晚宗桑还会再来盗取极阳之珠,他是密宗法师,从未履足中土,一定不了解咱们符箓道家的阵法,咱们摆一道厉害点的,叫他吃些苦头,知难而退。”
白管家道:“可是极阳之珠,不是还给尘渊道长了吗?”七叔笑道:“宗桑走时,只道珠子在我身上,他现在肯定还以为珠子依旧被我保管着,晚上定是冲咱们医馆而来。”白管家道:“这件事要不要通知尘渊道长他们,大家一起联手……”七叔摆手道:“不了,尘渊两次击退宗桑,大显黄门之威,咱们白门可不能落后,今晚咱们自己动手,好好挫一挫宗桑的锐气。”白管家点头道:“那好。”
回到医馆,等到黄昏时候,方才摆阵。七叔有伤在身,只能坐在一旁指导,阵法由白管家来摆。摆完大阵,表面上看只是铺了一层沙子,实则暗藏诸般变化,沙子之下只有九个安全的落脚之处,闯阵者一旦踏错,必定晕头转向,吃尽诸般苦头,难以越雷池半步。
摆好阵法,已是黑夜,七叔笑道:“管家,今晚你可以睡个安稳觉了,好好休息,明天一大早还要指导民团摆阵,千万不要出了差子。”白管家道:“七叔放心。”七叔点点头,两人各自回房。七叔将将军的骨头取出来,研磨成粉,融在灯油里,又把将军的头发揉成细绳,作为灯芯,放置在隐秘处,方才熄灯休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