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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雾归山风云录》聚宝盆仅仅是魔法吗?--蛇从革最新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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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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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0-7-4 16:25:23 | 显示全部楼层
      2
      我叫谢有志。
      我刚得了一对双胎儿子。丈母娘过来送鸡蛋的时候,我正坐在稻场上的石头碾子上抽烟锅子,心里蛮烦躁。村里的喇叭里,高瞎子的声音在喊,
      雾归山所有社员、雾归山所有社员,马上到大队部集合开会,学习伟大的领袖,敬爱的导师最新指示。响应恩施革委会,揭露大工贼、大叛徒、苏修的大间谍刘少奇的走狗谢有豪的批斗大会。任何人不准缺到,任何人不准缺到。

      丈母娘手里拿了两个鸡蛋,左手一个,右手一个。我接过来了,叹口气。丈母娘的脸色就有点不好看,毕竟我堂客生了两个儿子,这是给我们谢家续了烟火,我实在是没得理由在丈母娘面前愁眉苦脸。而且丈母娘一下就送了两个鸡蛋来了,她还是担心我亏待我堂客,不给我堂客打鸡蛋吃。两个鸡蛋应该是丈母娘全家最值钱的家当了吧。除了下蛋的那个老母鸡。
      丈母娘家里,几年都没吃过鸡蛋。都拿去换了钱和粮票,补贴点买盐的钱。丈母娘把鸡蛋给了我,就走了。也没有进去看看她的姑娘,我们这里规矩,元母子没出月子,丈母娘不能见女儿。要等到满月后,打喜的那天,才能过来见面。月子里应该是婆老妈照顾媳妇,可是我妈死了好些年了,比我老头谢天忠死的还早两年,现在屋里只有我来照顾我堂客。我也指望不上二毛,二毛在我家里这么多年,油瓶倒了也不会扶一下的。我们家也没得油瓶。
      要说二毛是我们谢家人,但是他从来不给我们家做事。话又说回来,他虽然不做事,他也不吃饭,他也不睡我们家的床。
      丈母娘走了,我还在稻场上抽烟袋,天渐渐就黑了,二毛不晓得从哪里钻出来,站起来,笔直的站着,脑壳扬起来,看着天空。从我记事,他每天晚上就是这个样子。我在犹豫,是不是要让二毛别这样了,现在雾归山的形势很紧张,这种奇怪的举动,很容易被人拿出来说事。我拿着鸡蛋,在二毛面前摇晃两下,向他显摆。
      我问二毛,你吃不吃鸡蛋啊。
      二毛不说话,就盯着天空看。我晓得二毛不吃东西,但是我从小就喜欢这样,有什么好吃的,就在二毛面前晃两下。
      我进了屋,堂客周德凤把两个儿子抱在怀里,一边一个在喂奶。
      我对周德凤说,你妈来过了。
      我听见她的声音了,周德凤说。
      她没说话,我说,给了鸡蛋就走了。
      哦。周德凤没解释,眼睛看着两个儿子吃奶,过了一会,对我说,你弟弟谢有豪,说要回来的,怎么还没回来。他有文化,让他给儿子起名字。
      他只怕这几天回不来了,我又叹口气,高瞎子广播里说了,谢有豪现在恩施被批斗了。我也听贾风水说,我弟弟现在天天戴高帽子,在舞阳坝中学的操场上罚跪,一跪就跪一天。脸巴肿的老高,都是造反派扇的,造反派嫌用手扇的手疼,用竹篾片扇的。
      周德凤轻轻的哦了一声,好像这些事情,都跟他没得关系一样。
      我把鸡蛋打了给你吃把,我去问高家借点猪油。
      你莫去,我堂客周德凤说,你弟弟被打倒了,何必送上门去让别个欺负呢。
      也是,刚好我弟弟谢有豪出事,我堂客就生了双胞胎儿子,实在是命不好。高瞎子现在有话说了,说我们谢家家里有妖孽,不是假的,不然我们雾归山几百年都没有听说过生双胞胎的,就是因为二毛这个妖怪在我们谢家,所以怪事就出来了,我们谢家真的生了一对双胞胎,这不就证明,我们家真的是有妖怪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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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4 16:25:31 | 显示全部楼层
      现在我去找他借猪油,他不把我好好的日决一顿。
      我回到稻场上,继续抽眼袋,慢慢等,等到晚上十二点钟,猜着批斗大会已经结束,就站起身,拿着鸡蛋往雾归山革委会 高瞎子家里走。
      我站在高瞎子屋外面。高瞎子的堂客说,谢秧子来了啊,进来坐。
      我进去了。
      高瞎子正在屋里学习《毛选》,他也不心疼油钱,点了油灯在看。其实高瞎子不认字,如果不是《毛选》上面有毛 的头像,他正反都分不清楚。高瞎子眼睛不好,但是没有真的瞎,不过他一个字都不认识,是个睁眼瞎,叫高瞎子也没冤枉他。雾归山没得几个人会认字,差不多个个都是睁眼瞎,我好点,我弟弟谢有豪,在出门前,教我认过几个字。
      高瞎子只要有人到他屋里去,他就会装模作样的把《毛选》拿出来,做样子给人看。
      高主任,我讨好高瞎子,这么晚了,还在搞学习啊?
      高瞎子说,三天不学习,赶不上刘少奇。我们要时时刻刻学习毛 的教导。谢秧子,你怎么不来开会?
      我说,高主任,我堂客刚生了两个儿子,走不开。
      高瞎子哼了一声,又多了两个黑分子。
      高主任,我有两个鸡蛋,我跟高瞎子说,能不能给我四分钱,我去给我媳妇买点红糖。
      高瞎子把《毛选》恭恭敬敬的放在春台上,放在毛 半身像的旁边。回头跟我说,你弟弟谢有志在恩施当大领导,他连红糖都舍不得给你半斤啊。
      我只有嘿嘿的笑两声,高瞎子这是在故意给我难看。我弟弟谢有豪正在舞阳坝中学被批斗,这还是他跟人说的。
      我想走也走不成,整个雾归山,只怕也只有高瞎子家里能拿出四分钱出来。我媳妇生了两个小孩,流了不少血,我想用鸡蛋换四分钱,到山下供销社给她买一把红糖回来补点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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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4 16:25:39 | 显示全部楼层
      高瞎子的堂客看见我手里的两个鸡蛋,眼睛亮了一下。高瞎子堂客好吃是出了名的,她肯定想吃鸡蛋。
      高瞎子说,你弟弟的事情,你晓得了?
      我得信了,我说。
      那蛮好咧,高瞎子说,你弟弟在恩施被批斗,看来你在雾归山也要被批斗。你拿鸡蛋换钱,这是在走资本主义道路。
      我开始后悔来了,高瞎子看来是要整我。我弟弟谢有豪已经不是领导,他没得顾忌。
      我拿着鸡蛋就要走,高瞎子的堂客把我拦住,你才来,怎么就这么快走咧。还坐会,坐一会撒。高瞎子的堂客说话的时候,眼睛看着我的手。我的手里有两个鸡蛋。
      我晓得高瞎子的堂客就是想要的鸡蛋,但是这鸡蛋,是我要换了钱去买二两红糖的。我堂客流了很多血,她要补血,我不能拿堂客的血做人情给高瞎子的堂客 r>
      高瞎子哼了一声,拿了一个抹布,仔仔细细的给毛 半身像擦,慢慢的擦,生怕漏了一点灰尘。
      你等哈我,高瞎子的堂客,走到他们睡觉的屋,在屋里摸摸区区半天,我听见里面坛子响了几声。高瞎子的堂客再出来的时候,双手捧了一捧花生,花生的香气飘到我鼻子里,我连着吞了几口口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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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4 16:25:5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出了高瞎子的门,两个手捧着花生。夜路黑,我被路上的树根绊了一下,花生全部掉在了地上。我闭着眼睛,在地上慢慢摸,摸了二十分钟,才把六十一颗花生全部找齐。
      我捧着六十一颗花生,摸黑走到了陈老幺的门口,用额头敲陈老幺的门。陈老幺把门打开了。笑嘻嘻的看着我,谢秧子,听说你弟弟的乌纱帽被摘了。
      是的,你说的对,他不当领导了,在舞阳坝中学接受教育,在批斗。我小心翼翼的捧着花生,两个鸡蛋换来的六十一颗花生。
      你得了两个儿子,来给我们报喜的啊。陈老幺说,高瞎子说,这是你们谢家生在了好时候,现在是社会主义。要是解放前,我们的规矩,是要捂死一个的。你说是不是啊。
      是啊,我把花生捧高了点,我们生在了好时候了。陈老幺,你屋里有没有红糖,给我挖一点。
      还红糖,陈老幺说,红糖长什么样子?我没见过,你见过没有。
      我也蛮多年没见过红糖了。

      我从陈老幺屋里出来,继续往山下走,现在我走的快很多,我不用捧着花生走路了,我手里攥着一张一尺的布票。是陈老幺的妈过年扯布,节约下来的。

      我走到供销社了,供销社的高智慧就睡在供销社。我喊了半天门,高智慧才杵着拐杖,把供销社的门板揭开了一块,我侧着身子挤进去了。
      都十点多了,高智慧说,你得了儿子,就发欢是不是。你发欢就去日你们屋里的猪子撒,闹我搞什么。
      高智慧脸上有一大块胎记,又是小儿麻痹症,三十多岁了嫁不出去。一个老姑娘,说话比妇女都不要脸。
      我想给我堂客换点红糖,我把布票拿出来给高智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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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4 16:26:09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尺布,能搞什么,高智慧开始骂我,连一条摇裤都扯不出来,还你妈个¥¥比的要红糖。
      我堂客生儿,流了蛮多血,我冲点红糖水,给她喝点补血。我当做没听到。
      你现在把供销社翻一遍,有一颗红糖,我就跟你姓。高智慧说,还想吃红糖,你怎么不要人参燕窝。
      我不晓得人参燕窝是什么,整个雾归山的人都不晓得,但是都晓得这肯定蛮好的东西,说是很贵,是解放前皇帝和娘娘才能吃到的东西。
      那有没有苕糖,他们说苕糖也行。我求高智慧。



      高智慧说,没得糖了,还有点奶糕。
      那就给我一包奶糕撒。我有点着急,堂客流了血,身上没得血,就没得奶。
      你日我一盘,你日一盘我给你一块奶糕。高智慧跟我出难题,我也不要你布票哒。

      我舍不得布票,但是我也日不下去高智慧,她脸上跟黑无常一样,一条胯子细得只有筷子粗,还弯在磕几包。再说了,我弟弟谢有豪被打倒了,我现在是右派的家属,她要是喊我强奸她,我不得把老屋都抵给她才得过关啊。

      一尺布票换了三块奶糕,高智慧轻手轻脚的把奶糕上的封纸撕开,仔仔细细的抠了三块奶糕出来。一股奶香味,飞得供销社满屋里都是,我和高智慧都不停的吞口水。

      我拿着三块奶糕,每块奶糕比我的大拇指还小一点。匆匆忙忙的往屋里走。边走边骂我的弟弟谢有豪,你个狗日就不能晚点被打倒啊,晚几天不行啊,等我买点红糖再被打倒不行啊。




      我,谢有志,外号谢秧子。这辈子从来就不敢得罪任何人,莫说人了,就是别人家的狗子我也不敢得罪。走个路都生怕把别人屋门口的路踩疼了。
      我受了一辈子气,可是我不憋屈,因为我有个好弟弟。如果我没得谢有豪这个弟弟,我只怕是在雾归山没得半点立足之地。
      我想起了弟弟谢有豪,心里顿时就舒坦多了,在高瞎子、陈老幺和高智慧那里受的气,也顺了。我是雾归山最好欺负的人,我认了,不过雾归山最狠的人,也不敢欺负我弟弟谢有豪,我弟弟可是在恩施当大干部的人,听说每天晚上都跟县长在县委大院里喝酒,称兄道弟。县政府里一百零八把交椅,我弟弟谢有豪就靠着县长旁边坐起在。
      雾归山的人提起谢有豪,那个不是又敬重,又害怕。高瞎子说我弟弟被打倒了,我心里有点毛躁,我弟弟谢有豪这么聪明的人,怎么可能说打倒就打倒咧,他一定有办法过着一关。
      我走到家门口了,更加相信谢有豪不会有事的。二毛站在稻场上面,仰着脑壳看星星,跟我出门前一模一样。

      我走到屋里,两个儿还在吵,堂客睡不着,只能哄他们。我把手里的三块奶糕放到床头的桌子上。堂客叹口气,早晓得还不如吃两个鸡蛋算了。
      那不一样,我劝我堂客,鸡子是吃石头和虫子的,这个是奶糕,用牛奶做的。不一样,鸡蛋怎么能和牛奶比呢。
      堂客说,你就是被人欺负的命。你们谢家一个你,一个二毛,都是上辈子生的是老虎,吃了人的。老天爷罚你们这辈子还债。
      我老头说了的撒,二毛是我们家的宝贝,我要把他照看好,我被人欺负是应该的。我跟我堂客说。
      有什么用,我堂客又在叹气,二毛被人打的时候,你也只能把他抱起,让别个打你。你说二毛是不是真的是个阴阳人,不然怎么都说他胯里没得东西,非要脱了裤子看。我说,你干脆就让二毛把裤子脱了给他们看,有没有都让他们断了念想。就不得天天找你和他的麻烦了。
      你以为我不想啊,我跟我堂客说,二毛不愿意撒。就算是阴阳人,又能怎样,至少高瞎子不得冤枉他是妖怪了撒。阴阳人我们县里从前又不是没得,还不是一样活几十岁。可是我也不能逼着二毛把裤子脱了给人看 r>
      我就觉得你们屋里的二毛奇怪,我小时候来你们雾归山走亲戚就见过他,那时候他是什么样子,现在还是什么样子。二十年就没变过。
      他好像是我爷爷谢黄山的一个远方亲戚,我爷爷年轻的时候,过来投奔的。我也只知道这么多了。我堂客说的也没错,这样的话,二毛应该跟我爷爷是一辈人,我爷爷死了几十年了。二毛看起来还年轻,脸上没得一道皱纹,他也没得头发胡子,也就看不出来头发胡子白了没有。

      现在好了,听说你弟弟也败了,堂客还是在叹气,以后没得人再能照顾你们两个人了,我们谢家以后的日月不好过。
      我弟弟不得败,他肯定要翻身的,上次他就翻身过。我跟堂客说,我明天就去看他去。
      我要把奶糕冲了给堂客吃,堂客舍不得。她让我先放在床头。

      还没有等到我下山去恩施找我弟弟谢有豪。谢有豪回家了。
      谢有豪十几年前是两条胯子走下山的,现在他躺着回来的。
      我弟弟谢有豪要死了。

      两个小孩嚎了一夜,我也没睡好,天没亮我就起床,正要去大队报到,跟雾归山的壮劳力一起去挖河渠。开了门,二毛还站在稻场上看天,雾归山的脊背顶上已经有了点蒙蒙的白色,一个惨淡的月亮飘在山脊尽头,雾归山顶头的小山峰上,就像一个乌龟脑袋仰着头想吃头顶上的珠子。

      一个拖拉机就突突突突的,顺着山路从朝着我家开过来,拖拉机上有人打着电筒照路。我就看着拖拉机前面的灯光,想看看我家是得了什么福气,有拖拉机到屋里来。
      结果我看到的是几个年轻人,闹哄哄的从拖拉机上跳下来,又把一个跟半爿死猪一样的东西扔到我家稻场上。
      我走进一看,电筒灯光照射下,那个半爿死猪一样的东西,血肉模糊,身上又是血又是屎,都结了壳子。等我再仔细看的时候,我才看到这就是我弟弟谢有豪。
      谢有豪不再是梳着大背头,方方正正的脸。而是一坨死肉。我憋着没哭,连忙把要二毛来帮我,把弟弟谢有豪抬到屋里去。天开始亮了,二毛不看天了,但是他也不过来帮我,就跟个不相干的人一样,看我的弟弟谢有豪。看了一会,就摇摇晃晃的走了,走到屋后的山头上去。
      我只有一个人把谢有豪往屋里拖,可是这几个年轻人不准我拖。他们恶狠狠的跟我说,雾归山的革委会主任呢,喊他来。
      我在,我在,高瞎子已经被拖拉机惊动了,身上穿的衣服还歪歪夸夸的,跟着这几个年轻人打招呼。
      党内资本主义的当权派谢有豪,逃避人民的批判,昨天晚上,畏罪自杀,从舞阳坝中学的三楼跳楼,自绝于人民。现在通知你们雾归山革委会,将谢有豪送回原籍。
      我弟弟真的败了。我心里一阵慌,想吐。裤子里热乎的很,过一会,热乎的地方又变得冰凉。太阳终究还是没升起来,天开始下雪。
      雪下得越来越大,这几个城里的年轻人怕大雪封山回不去,慌慌张张的开着拖拉机下山。
      高瞎子蹲下来看了看谢有豪,又抬头看着我冷笑,我晓得他在笑什么,今后没得当干部的谢有豪,我们谢家永远抬不起头了。
      他还吊着口气在,高瞎子大摇大摆的走回家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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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0-7-4 16:26:2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连忙用手探谢有豪的鼻孔,还真的有点气。我拼了老命,把谢有豪拖进屋里。看了看屋里,什么东西都没得,只好把走到堂客的床旁边,要拿奶糕。
      堂客周德凤把手按在奶糕上,何苦咧,他已经要死了,你还有两个儿子。
      我硬是从周德凤的手里掏了一块奶糕出来,用热水化了,喂给我弟弟谢有豪。谢有豪吞了两口,眼睛闭着,喉咙里咕噜噜的响,鼻子的气息慢慢大一些。

      从早晨到晚上,又从晚上到凌晨,雾归山的雪已经积了一尺深,我守着我弟弟谢有豪。我今天的工分是没得指望了,不仅的没得指望,我估计还要挨批斗,说我消极对待社会主义建设。
      可是我也没得法,我弟弟要死了 r>  雪一直没停,稻场上白雪里,直杵杵的站着二毛,跟个雪人一样。我跑到二毛旁边,对着二毛说,你当年不是许了福的撒,我弟弟会当大官的撒,一辈子要享福的撒。怎么当官当的连命都没得哒。早晓得就不让他去当官了。
      二毛只看了看我,就踏着雪,慢慢的走了。不晓得会去什么地方。现在他被人欺负,我也懒得管。他被人脱了裤子,也跟我没得关系。我弟弟要死了。

      我在想着怎么把我弟弟埋在什么地方,是跟着我伯伯谢天华埋在一起呢,还是跟着我爹谢天忠的坟旁边。
      谢有豪突然坐起来了,整个一个血人坐着,仔细的看我堂客周德凤和我的两个儿子。


      弟弟哦,你怎么就这么想不通,要自杀咧,我抓着谢有豪的膀子哭,你这么聪明,二毛不是教了你当官的本事撒,你是怎么走到这一步的
      咧。
      我没跳楼,谢有豪说,是他们把我打死的。

      我不哭了,我蛮怕。原来谢有豪不是自杀,是有人要打死他。
      谢有豪摇了摇脑壳,问我,儿子起了名字没有?
      还没有,就等着你起名字撒,你有文化。我看着周德凤把两个儿子递给我弟弟看。
      双胎儿子啊,真的是命不好啊。谢有豪说,他们看起来还蛮精神,以后不能跟你一样被人欺负,名字起狠一点吧。宁愿他们做恶霸欺负人,也不能跟你一样窝囊被人欺负。
      好好,你说了算。我连忙点头。
      大的叫谢大虎,小的叫谢大龙。龙虎双全,让他们去恶别个去。弟弟说完就又躺下来了,还是要把二毛照顾好,他有办法的,你的两个儿子,还是要有人当官。只有有人当官,谢家屋里才不得被欺负。
      我以为我弟弟坐起来就好了,现在躺下去是休息一会。可是我没想到的是,刚才是弟弟回光返照。我在稻场上,砸了井口的冰块,化了给两个儿子洗了尿布,再回屋里的时候,才看到弟弟的身体已经硬了。


      我干嚎了几声,想了一会,要去高瞎子屋里,去报个信。说我的弟弟谢有豪已经死了。不用再批斗他了。
      我堂客拉着我不让我走,一个死人在屋里,她怕。
      我只好把弟弟谢有豪的尸体搬到了堂屋,在猪栏屋抱了两捆稻草,盖在谢有豪的身上。猪栏里有两个小猪儿,是大队派给我的任务,现在家家户户不让自己养猪,小猪儿本来应该给高瞎子的弟弟高和尚养,但是高家欺负我,逼着我养,等养到五十斤了,再送到大队给高和尚养。不过养猪儿的五十分工分都是高和尚得了,跟我没得关系。
      现在我也顾不上猪儿冻死了,我要不能让弟弟死了身上连稻草都没得 r>
      我盖完了谢有豪的尸身,出门去找高瞎子。
      高瞎子还偏偏不在,他的堂客说,供销社的高智慧疯了,中邪了,高瞎子去治她。
      我没得法,只好踩着雪,顺着山路往山下供销社走。
      我又到了供销社,高智慧的确在发癫,我前天晚上见她的时候,她还好好的,现在不晓得为什么就突然疯了。
      高瞎子和高和尚两兄弟跟往常一样,给他作法事,驱邪。雾归山的一群社员就在一旁围观。
      高瞎子和高和尚的老头高金霸,是我们雾归山的端公,一辈子给人驱邪,看病,看坟,上梁。高金霸死后,高瞎子和高和尚继承了他们老头的手艺。
      高瞎子和高和尚的手艺比不上他们的老头,他们老头一个人就能给人跳戏。高瞎子和高和尚就不行,非要两兄弟一起上。
      高瞎子和高和尚给人跳戏的时候是神明上身了,旁人不能打岔,打岔了就要出拐。我也只有跟其他的村民一样,看着高瞎子高和尚两兄弟跳戏,给高智慧驱邪。等他们把高智慧身上的野鬼赶走了再说。
      高瞎子和高和尚的手艺也没有学全,现在他们也只会唱一出《神仙醉酒》的戏。

      高瞎子把脚抬的老高,围着高智慧转圈圈,唱:
       “头顶七星琉璃瓦,脚踏八棱紫金砖。 脚采地,头顶着天。迈开大步走连环, 双足站稳靠营盘。摆上香案请神仙。 ”
      高和尚在一旁附和的高声大喊一声:
      “社会主义好!”
      社员们也一起大喊:
      “社会主义好!”
      高瞎子拿起了红宝书,走到高智慧的面前,一手拿着红宝书,一手指着高智慧的鼻子,又唱:
      “三根朝北,四根朝南。三根朝北安天下,四根朝南保江山。 有文王访过贤,江太公保周朝八百年, 赶山山得动,赶河河得干,赶的是老仙不得安然。 ”
      高和尚又大喊:
      “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社员也大喊:
      “跑步进入共产主义!”
      我也攥紧拳头,跟着喊。
      高和尚趴在高智慧的面前,举着一碗桐油,高瞎子把桐油用手指蘸在高智慧的额头上,唱:
      “我乃玉皇大帝马克思,何方妖孽,快快报上名来。”
      高和尚也大喊:
      “我乃如来佛祖斯大林,何方妖孽,快快报上名来。”
      高智慧白沫,眼睛翻白,喉咙里呼噜噜的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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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0-7-4 16:26:34 | 显示全部楼层
      高瞎子和高和尚同时站起来,挽着胳膊,戴上猪鬃面具,开始手舞足蹈,边跳边唱:
      “战鼓敲,风雷吼,革命烈火燃遍五洲。马克思主义、恩格斯理论、斯大林思想战无不胜,你是何方妖孽快快显形!无产阶级专政急急如律令!”
      唱完,高瞎子拿起水碗,喝了一口,喷在高智慧的脸上。
      高智慧就在地上抽风,身体发抖,抖了一会,抬着头对高瞎子说:
      “我是野三关的游魂,要到奉节去,路过贵地,借用高家妹娃的身体歇一会,两位大仙,饶我一条生路。”
      高智慧说完了,又抽搐一阵子,醒过来了。清醒过来后,看着面前的所有人。眼睛终于看到我这边,就盯着我看,看得我发毛。
      所有人都跟着高智慧看我,接着高智慧就哇的哭了一声,谢秧子日我!
      社员们一拥而上,把我打倒在地。

      我脸巴肿了老高,牙齿也掉了四颗,回到了屋里。雪下得越来越大了,走到屋,我裤子湿透,看着已经冻成了一块冰的弟弟谢有豪。忍不住又要哭。
      我堂客周德凤听到了动静,问,是不是秧子回来哒,回来哒吱个声,莫赫我。
      是我,我在堂屋里说,高和尚和高瞎子让社员们把我打了一顿。
      他们总算是敢动手了,周德凤有点慌,舞阳坝的造反派敢把你弟弟打死,他们就敢打死你。我们没得活路了,整个雾归山就是我们最应该被批斗。都是二毛害的我们。

      高智慧怀儿了。她一口咬死了是我。
      雾归山所有人都晓得是高和尚日的高智慧。高智慧是高和尚的同父异母的妹妹,高智慧是他们的爹高金霸日了他弟媳妇生的孽种。高和尚日高智慧,雾归山人人心里都清楚。现在怀了儿,就要拿我垫背。
      整个雾归山,就是二毛和我最好欺负。现在高瞎子和高和尚去找二毛,说二毛是牛鬼蛇神,也要跟我一起被打倒。
      不过事情还巧了,二毛好像晓得雾归山的人要找他,要打死他。到了晚上,他竟然没有现身,高瞎子和高和尚带着革委会的人在我们屋门口等了一夜都没有等到二毛回来。
      你说,你是不是给妖怪二毛通风报信了。高瞎子又开始打我。
      我被打怕了,跪下来给高瞎子磕头,我一定亲自把二毛捆起来,送到大队部给你们发落。
      那你再说,二毛是不是妖怪。高和尚说,是深山里面跑出来,抢人媳妇山魈野人吧?
      是妖怪,是妖怪,我连连磕头,是的,他就是野人,专门抢媳妇的野人。我一定戴罪立功,把他捉住,为人民除害。你们先让我把我的弟弟埋了再说 r>
      众人散了,二毛一直没出来。我回到屋里,两个儿子,谢大虎和谢大龙拼了命的在哭。我堂客说,我没得奶,喂不饱他们。
      我着急的很,连忙把剩下的两块奶糕,用水冲好,调成了奶糊糊,赶紧往两个儿子的嘴巴里倒。
      两个儿子吃到了奶糊糊,真的就不哭。
      两个儿子不哭,躺在床上四肢发抖,跟高智慧发癫一模一样。我看他们的脸都哭得通红,现在不哭了,我就心安了。对着周德凤说,德凤啊,我们还是跑吧,谢有豪死了,没得人管我们了,雾归山呆下去只有死路一条。
      往哪里跑?堂客哭着说,我娘屋里也不得收留我们撒,口粮不够。
      是啊,下这么大的雪,我们往哪里跑。
      你不管二毛了啊,周德凤问我,他是你们谢家的命根子。
      顾不上了,他许的福也没兑现,我弟弟不仅没当官了,还被打死。我管不上他。我死后,在地下,我老头骂我,我也没得法。

      那你还是先把谢有豪埋了再商量,堂客说,这些年还是他一直在关照我们,不是他,我们谢家早就被斗死。

      也是,我弟弟不死,高瞎子和高和尚也不敢这么大胆子害我们。我点头,突然问,两个儿子怎么半天不哭了,也没个动静。
      周德凤把两个儿子抱在怀里,看了看,眼睛盯着我,你怎么喂的奶糕?
      往嘴里喂撒,还能怎么喂。我还没有反应过来,就是看着两儿子脸变紫了。
      周德凤眼睛直了,你说的走,是这么走啊。也好,也好。
      我又愣了一会,和周德凤的眼睛互相对望。突然明白发生了什么,我拼命的把谢大龙的嘴巴捏开,用指头挖谢大龙的喉咙,挖出来的都是奶糊糊。我把谢大龙的倒提起来,拼命的拍他的背心,没得用,谢大龙跟一根面条一样,没得反应。
      周德凤看着我用同样的办法,又在谢大虎身上做了一遍。她不说话,也不哭,就嘿嘿嘿嘿的笑。

      天亮了,雪停了,整个雾归山一片白茫茫的。我在我们谢家的坟坝里挖坑,我力气不够,挖不出来什么东西。我干脆把挖锄一丢,恶向胆边生,走到我屋里的猪栏屋把两个小猪儿,抓起一个,就狠狠的卡。卡的过程中,我觉得我卡的是高瞎子,把高瞎子卡死了,又卡的是高和尚,我卡他们的时候,力气蛮的很。哈哈,高瞎子和高和尚都被卡死了,我谢秧子总算是威风了一回。劳资一不做二不休,把猪子大卸八块,两个猪儿全部炖在锅里,让我和堂客好好的吃了三天。
      这三天是我这辈子过的最安逸的三天,顿顿吃肉,顿顿吃饭,想吃好多,就吃好多。可惜了我弟弟谢有豪和我两儿子就没得这个福分。
      这三天我吃饱了,挖了三个坑,我把弟弟谢有豪放进去了。还有两个,是我和堂客周德凤的,就不归我管了。这三天高瞎子也没来找我的麻烦,估计是在商量怎么批斗我,怎么搞死我吧,哈哈,老子偏偏不让他们如意。
      我堂客周德凤已经疯了,抱着两个断了气的儿子,还在喂奶,她吃了肉,奶水不停的往外喷,喷的两个儿子脸上头上都是,床褥子都打湿。周德凤还在哄两个孩子睡觉。周德凤还跟我说,这三天儿子好乖,晚上也不哭也不闹。
      屋里的肉和米都被我和周德凤抛洒干净了,第四天我又饿了,我堂客比我还饿,周德凤的嘴巴吃刁了,又喊着要吃嘎嘎,要吃饭。不吃就拿烧火棍打我。我对周德凤说,放心,我现在就给你去弄嘎嘎吃。
      我谢秧子这辈子结结实实的吃了三天肉,神仙的日子也过了,不怕死。
      我本来是想用镰刀的,现在我把镰刀放回了猪栏屋。
      我和周德凤就是死,也要做个饱死鬼。我不能让周德凤饿着上路。
      我到雾归山靠着的崖旁边的水潭里去舀鱼。我们雾归山的人不吃鱼,吃鱼卡喉咙。我们雾归山水潭里有一种鱼,别的地方没得,叫“大肚子鱼”这个鱼,在水里游的时候,身体细长一条。抓起来了肚子就变大,跟猪尿包一样大。这种鱼不能吃,吃了就死人。
      当年高端公高金霸被我弟弟谢有豪拉到恩施街上游街批斗,受不过气,回来就吃了大肚子鱼,吃了就死。
      现在该我们谢家吃大肚子鱼了。大肚子鱼从来就没有人捉,不怕人,我站到水里,用篦子两下就舀了两条。
      我捞了鱼,拿回屋里,也没有剁,放在锅里就煮。
      我们有嘎嘎吃了,我把两个儿子的尸身从周德凤的怀里夺过来,周德凤听说有嘎嘎吃,也不跟我抢儿子。我抱着两个儿子,看着周德凤,心里不忍心看着这个跟着我造了一辈子业的女人,死在我面前。我说带儿子出去一下,嘎嘎熟了你就吃。

      我带着儿子去了山下的清江,没有成年夭折的小孩,不能入土,要丢在清江里,小孩的尸身跟着清江流到长江大海。这也是我们这里的规矩。
      我把两个小孩尸身扔到水里,看着我的两个儿子在水里沉沉浮浮,我也哭不出来了。谢大龙和谢大虎漂远了。我脸上的泪水结了冰,我们谢家绝后了。我对不起我老头,对不起我爷爷。
      二毛我也懒得管了。他从哪里来,就从哪里去。我一直不敢回家,我不忍心看着周德凤死在我面前,从早上磨到下午两三点钟,我才回去。

      我回到屋里,周德凤已经靠着床头,鼻孔下面两道黑色的血,已经吊气了。我走到厨房,看到锅里的大肚子鱼还剩下一条,锅里的水还在滚滚的翻。我把手伸到锅里,也找不到水的烫,我的手上的皮都脱下来掉在水里,我也找不到疼。我把鱼捞起来三两下吃个精光,喉咙了卡了一根刺,扣也扣不出来。
      吃完了大肚子鱼,我又把周德凤背到坟坑里。我自己回到屋里,躺在床上,安心的睡觉。我晓得这一觉睡过去,我就不会再醒过来了。
      我睡得特别安心。

      可是我在睡觉的时候,老是做梦,梦见了二毛跟我弟弟在一起说话,嘀嘀咕咕的不停的说。说了一个晚上的梦。最后我听到我两个儿子再哭,我脑壳里是清醒的,他们是在恨我把他们噎死了吗,还是把他们扔到清江里不管。
      谢大龙和谢大虎哭的声音越来越大,越来越吵。我醒了,看到谢大龙和谢大虎,在床上嚎嚎的哭。我搞不明白了,我们都死了,那我怎么没看见我堂客周德凤,没看见我弟弟谢有豪呢。
      我看到二毛站在我的床头。二毛身上湿淋淋的,他也找不到冷。
      我明白发生了什么,我拉着二毛喊,你把他们还阳干什么,你把我还阳干什么。你怎么不把我堂客和弟弟还阳。
      二毛没说话,把我和两个儿子扔在屋里,走了。又不晓得跑哪里野去了。
      我对着二毛的背影喊,你狗日的出门就遇上高瞎子,让他们打死你才好。

      我确定我没死了,我也确定两个儿子活过来了。这肯定是二毛的做的事情。过了一会我又想明白了,二毛捞我两个儿子,给他们还阳,应该顾不上我,我吃的大肚子鱼煮的时间长了,没得毒性了。二毛只给谢大龙谢大虎还阳,根本就不会给其他人还阳。二毛心也蛮狠,那个会照顾他,他就给那个还阳。而且二毛聪明的很,他晓得两个儿子不死,我就舍不得死,我不死,我就要把他照顾起。二毛精的很,但是他也没得良心,他就不肯救我的弟弟和堂客,看着他们去死。二毛不是好人,而且把我谢家捏的死死的。他那里是什么谢家的宝贝,他明明就是我们谢家的祖宗,我们谢家屋里的人都是他的养的狗。

      我把这些都想明白了,我知道我也逃不了二毛的控制。只能顺着二毛的心意来了。我得活下去,把两个儿子养大,然后一个当官,一个在屋里照顾他,安顿他。然后我的儿子我的孙子,一代代的这么下去。二毛是不得死的,一个能让人还阳的人,自己当然不可能死。要是哪天能把他搞死了就好了,可惜我是做不到了。

      高瞎子带着高和尚,还有革委会的几个骨干来了,他们要批斗我,批斗我的由头太多了,我是大右派谢有豪的哥哥,我是强奸犯,我把大队集体财产两个猪子吃了。
      但是我知道该怎么去对付高瞎子和高和尚。

      我对着高瞎子说,高智慧是我日的,我认。我现在就娶了高智慧。我堂客昨天死了,我娶高智慧不犯法。
      高瞎子打了我一耳光,你想得美咧。
      高和尚拦着他哥哥,谢秧子说得不错咧。
      我就晓得高和尚要这么说,高智慧说不定哪天就犯毛病了,把高和尚日她的事情说出来。
      高和尚的丈人当过志愿兵,走哪里手里都拿着枪,打死过偷苞谷的破坏分子。高和尚怕他的丈人拿枪打他。

      高瞎子和高和尚走到稻场旁边商量一会,高瞎子说,便宜你个狗日的,让你娶了高智慧。
      我说,第一,你们先把高智慧弄到镇上去打胎结扎,我养不起第三个儿子了。
      可以。
      第二,我不做上门女婿。
      可以。
      第三,高智慧在供销社的差事不能撤。
      可以。

      好,你们现在可以批斗我了。
      我在雾归山大队被批斗的时候,二毛竟然也来了,站在村民里面一起看热闹。我好像看见他在笑,二毛脸上从来是没得表情的,他笑的时候,胸口会露出蓝光。我十岁就发现了这个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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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0-7-5 16:28:10 | 显示全部楼层
      3
      我的爷爷叫谢乾坤。我的老头叫谢震武。我有四个哥哥,大哥谢青山,二哥谢玄山,三哥谢金山,四哥谢丹山,我叫谢黄山,一起号称清江五虎。
      我的爷爷谢乾坤在武当山做过道士,学了一身武艺,刀枪不入,飞檐走壁,是曾文正公的贴身保镖,一辈子跟着曾国藩走南闯北,跟太平天国的毛子军打仗,杀人无数。曾国藩临死前,问我爷爷,乾坤啊,你跟着我一辈子,好几次我都要死了,都是你救的我,现在我真的要死了,你想要什么,尽管跟我说。我爷爷谢乾坤说,干爹你死了,我也不想混官场了,我要一百亩地,一个堂客,安安心心的种田。
      曾文正公对我爷爷谢乾坤说,你杀人太多,被杀的后人恨你入骨,你又得罪过李合肥,你在世上也没有什么活路了,你就去个深山老林去苟且你的性命吧。
      我爷爷跪下来给曾文正公磕头,曾文正公是个好人,临死之前,替他把后路都想好了。
      于是我爷爷就到了雾归山,到了才知道曾文正公太他妈的实诚了,给了他一百亩地,全部是荒山野岭,满山都是石头,狗几把都长不出来的雾归山。
      谢乾坤心里就不痛快,觉得曾国藩太不是东西了,把自己发配到了这个穷山恶水,想要下山去投奔义和团,可是义和团正在跟红毛洋人打仗,红毛洋人都会妖术,拿哭丧棒一晃,义和团的拳民就纷纷中邪,倒下来一片一片的死。
      谢乾坤就又没这个胆子下山成就一番事业,只好终老在雾归山。天天在家里指着天,骂曾国藩,跟一个死人生气。
      谢乾坤生了我爹谢震武之后,过了十年,就自己把自己气死了。
      谢乾坤死的时候,我爹谢震武才十一岁,我奶奶和我爹孤儿寡母,一百亩石头地,也有人惦记。雾归山的高日德,是利川的师爷。高师爷三两下,一纸诉状,就把本来属于我们谢家的一百亩地夺走了九十八亩三分。
      谢震武就靠着一亩七分旱地吃饭。
      靠着这个一亩七分地,我爹谢震武讨了我妈后,硬是一口气生了五个儿子,我是老幺。
      我爷爷谢乾坤不是普通人,他会武艺。谢震武小时候也得了谢乾坤一点真传,会打穴。
      谢震武长大后,雾归山的人也不敢欺负他。
      后来我们五个兄弟也长大了,个个都是肩宽腰圆,身手矫健。把高日德全族几十号壮丁打的屁滚尿流。
      从此,我们五个兄弟在利川无人敢惹,号称清江五虎。
      本以为我们谢家从此就在雾归山威风凛凛,可以在挣一个家业,哪晓得天下太平没几天,大清朝没了。这个天下,就得有个皇帝,因为没得皇帝了,个个人都想做皇帝。天下不乱才怪。
      结果我们这个穷山恶水的地方,就出土匪。
      先是谭老幺,谭老幺占山为王,过来邀请谢震武入伙,把谢震武亲自抬滑竿到了他的滴水洞,大摆筵席,在筵席上,谭老幺对谢震武说,谢大哥,你做第一把交椅,小弟跟着你共享荣华富贵。
      谢震武把酒杯摔在地上,说,我父亲谢乾坤一辈子杀了几千个土匪,你现在让我做土匪,你想得美。
      话说完,几个土匪一拥而上,把谢震武砍成了两截。谭老幺把谢癞子的尸体挂在雾归山的祠堂上。
      我大哥谢青山,带着我们把老头的尸体收了尸,五个兄弟,都把自己的指头咬破,发誓要给老头谢震武报仇。
      可是谭老幺手下几十个人,我们五兄弟也杀不死他。大哥谢青山就说,你们在家里保护老娘,我下山去投军。当兵当官了回来杀谭老幺。
      谢青山说是要报仇,背着行李就下山。
      谢青山,下了雾归山,投奔了利川县的团练。谢青山做了团练的统领,拉着兵勇就上山,打谭老幺,抄了谭老幺的老穴。
      谭老幺带着最后几个土匪逃跑,逃到了雾归山山上的一个滴水洞里,谢青山对着滴水洞里喊,谭老幺你出来,你不出来我就往洞里面,扔柴火。你出来我饶你一条性命。
      谢青山说完,就把点燃的柴火往滴水洞里丢。丢了几十把之后,谭妖精咳嗽着出来了,我招安。
      谢青山说,我饶你性命是骗你的,我不想让你死的太舒服。谢青山的手下把谭老幺和几个土匪在雾归山的滴水洞前,全部点了天灯。把谭老幺倒挂起来,从脚开始点的。

      谢青山剿灭了祸害雾归山的土匪,在县里功劳很大,渐渐就不把县长放在眼里,背着县长带兵跑到雾归山高师爷高日德家里,把高师爷的脑壳砍了。要说高日德抢了我们谢家的产业,谢青山杀人报仇,情理上也说的过去。
      偏偏谢青山看高日德的女儿长得好看,也活该高日德的女儿高文君命不好,早不回娘家,晚不回娘家,偏偏谢青山杀高日德的时候回娘家。
      谢青山杀了高日德,顺便把高文君的摁在水井砖岩上日,日到一半的时候,高文君往前一冲,掉到水井里淹死。
      谢青山杀了高日德,日了高文君,带着团练回县城。县城里县长一家人正在着急,着急什么呢,着急儿媳妇回娘家,说好了第二天回,可是第三天了还没有回。
      谢青山回县城的时候,也就是县长知道谢青山杀了儿媳妇和亲家的时候。
      县长大摆宴席,说谢青山又为雾归山除去一霸,酒席上把谢青山灌得大醉,谢青山醉了,身上的武艺就施展不出来。县长也不废话,把我大哥谢青山绑起来,在法场上砍了脑壳。
      在砍脑壳之前,谢青山醒了,县长说了一句,他说高日德死不死无所谓,可是高文君肚子里有县长的孙子。这就绕不得你。
      大哥谢青山死了,我们四兄弟给谢青山收了尸。在谢青山的坟前发誓,一定要给大哥报仇雪恨。三年为期。
      可是县长不比谭老幺,县长手里有枪有人,不是雾归山乱窜的土匪。
      二哥谢玄山,立即上山,落草为寇,投奔了另一个土匪窦疤子。
      三哥谢金山,一路向南,到了湖南,投奔土匪贺胡子。
      两年后,窦疤子喝醉了摔死在崖下,我二哥谢玄山当了土匪头子。都说窦疤子是被我二哥谢玄山推下的山崖。

      过了一年,三年期限已到。
      谢玄山带着壮大的土匪围攻县城。
      谢金山也带着一支部队围攻县城。
      三天打下了县城,谢玄山和谢金山杀了县长满门。
      可是谢玄山和谢金山之间都要把对方的队伍纳入自己的旗下,杀了县长后三天,两兄弟打起来了。
      谢玄山把谢金山打出了利川。
      谢金山立即投奔了恩施的政府军,政府军给谢金山一百号人,三十条枪,谢金山又打回来,要剿灭清江流域最大的土匪谢玄山。
      谢玄山火冒三丈,要跟谢金山拼命。
      谢金山要征壮丁,打谢玄山。
      谢玄山要招人手,打谢金山。
      他们两个人都忘记了当初是为了给父亲和老大报仇才一个投军,一个落草的缘由。
      不过他们都做了同一件事情,就是都在雾归山抢人。初一谢金山抢了壮丁,初五谢玄山就来抓人。
      两个谢家兄弟就在清江流域的山头上打仗,一打就是几年,雾归山的男丁都被他们抓的只剩下十岁以下小孩的和七十岁以上的老头。雾归山把我们谢家恨毒了。

      二哥和三哥打仗的几年,我和四哥谢丹山是过得最安逸的几年。两边都是惹不起的大人物,大靠山。谁死了都无所谓,谁赢了,也是我们谢家的人。
      只有我妈,天天跑到雾归山给高家人磕头,说我们谢家出了两个祸害人的杀人魔王,对不起他们。
      我和四哥就觉得妈做得不对,明明是他们高家人对不起我们在先。我和四哥就把我妈关在屋里不让出门。结果我妈就拉了根绳子,在屋里上了吊。

      我二哥谢玄山跟三哥谢金山打了多年,最后恩施不给谢金山钱了,也不给枪了,谢玄山干脆跟恩施长官投降招安。名正言顺当了县长。谢玄山当了县长,谢金山走投无路,又跑到湖南投奔了大土匪贺胡子。
      本来以为天下就这么太平了。
      结果谢金山跟着贺胡子被红军收了编,红军都是当年梁山伯好汉转世,天罡七十二,地煞三十六下凡,入了伙就是亲兄弟。
      谢金山带着红军游击队,又杀了回来。谢玄山安逸时间长了,胖的两百多斤,早就不会行军打仗。谢金山围攻县城一个月,把谢金山抓了起来。
      谢玄山本来以为谢金山会惦记兄弟之情,放他一条生路。哪晓得,谢玄山说,我投身革命,就是要大义灭亲。亲手砍了他哥哥谢玄山的脑壳。

      谢金山在县城还没威风几天,红军里说是要找什么托派分子,谢玄山莫名其妙的就被他兄弟杀了。

      清江五虎其实只有上面三个是真的厉害,我和四哥谢丹山年纪小,那有谢青山,谢玄山,谢金山的狠气咧。
      现在雾归山知道谢金山和谢玄山死了,我和谢丹山的日月就不好过。好在雾归山的也没什么壮丁了,暂时也杀不了我和四哥。
      我四哥谢丹山胆子小,天天怕雾归山的人找我们讨命,结果又投了土匪。现在的土匪叫胡三炮,自称是廩君转世,刀枪不入,几年的时间,就有了上百号人,比当年的谭老幺、窦疤子、谢金山还威风。

      胡三炮这人其实很精明,一会被政府军招安,一会跟游击队联合,日本人打到宜昌了,他还跟日本鬼子有书信联系。硬是左右不倒。我四哥谢丹山也做了胡三炮的贴身随从。
      所以这些年,雾归山的人恨我也没得用,他们都怕我四哥谢丹山。
      我也娶了媳妇,生了两个儿子谢天华和谢天忠。


      谢丹山死的那天,是日本打到利川一个星期,日本人投的降的前一天。还别说,就是在我们雾归山的山上打的。
      那天我记得非常清楚,就是不停的打炮,放大炮,打的找不到是那边朝那边放炮。
      胡三炮也不晓得到底是跟那边在打,反正最后就是日本人没死几个人,国军也没死几个人,游击队在一旁看热闹。胡三炮的人全部死光了。

      胡三炮的人死光了,日本人就投降了。日本人投降后,跟政府军亲热的很,又跟着政府军打游击队。
      可惜我四哥谢丹山死的莫名其妙。
      我到现在还记得那两天他们放大炮,拼命的放,到处都是霹雳一样的响雷声音,雾归山的人都吓的漫山遍野的跑。结果我看到天上有一个最大的炮弹在天上转着飞,在雾归山的山头上至少转了十几圈,越转圈子越小,越转越低,最后在我家后山上落了地。这是最狠的一发炮弹,炸的地面都震了一担烟的时间。把我家的山墙都震裂开了一道口子。
      我也是在那一天见到了二毛。
      我第一次见到了二毛的时候,二毛还有头发,脸上还有胡子,身上穿的是古怪的衣服,眼睛是蓝色的。
      二毛晃晃悠悠的走到我面前,想说话,又什么都说不出来。
      我谢黄山的爷爷谢乾坤是见过大场面的人,他把他的事情都给谢癞子谢震武说了几百遍。我所以我晓得我们中国有洋人,就是劝人信上帝的洋人。我爷爷谢乾坤还亲手杀过洋人,他说那些洋人就是毛子军请来打我们中国人的。所以我一眼看到这个红头发、红胡子、蓝眼睛的怪人,就晓得他是个二毛。

      我也晓得恩施有二毛,就是不晓得这个二毛怎么就跑到我们雾归山来传教,偏偏又遇上了打仗,现在被大炮把耳朵震聋了,想躲在我家里。

      二毛躲在我家的茅厕里面,蹲着一动不动。我看着可怜,给他饭吃,他也不吃。我也懒得管他了。
      日本人投降了,土匪也死完了,说是不打仗了,我是不信的。二毛也不信,他要是信,也不会一个月都蹲在茅厕里不出来。
      我以为他这个月是吃茅厕里的蛆活过来的,后来我才晓得,他根本就不吃东西。
      二毛虽然蹲在茅厕里不出来,可是我的大儿子谢天华已经跟他混熟了。

      二毛不会讲话,开始的时候我就想,洋人不会说中国话蛮正常的,后来又一想,二毛不都是来中国传教的吗,我爷爷跟谢癞子说过,传教的二毛中国话说的比中国人还要好。
      这么说来,二毛就不是传教的。
      日本人投降了,我们谢家,五个兄弟就剩下我一个了,雾归山的那些小后生,跟我的大儿子谢天华一样,慢慢长成了小伙子。也都十四五岁了。这些高家的后代,从小就对我们谢家恨之入骨。现在他们眼看就要长大,看我的眼神就不一样。我虽然没有害过雾归山的人,可是谢青山谢玄山谢金山都跟他们有血仇。当年谢玄山和谢青山各自抓人打仗,死的不都是雾归山的男人?
      好在我也遗传了我爷爷和老头的一身力气,一旦有高家的后生,带着杀气从我家门口路过,我就把我屋门口稻场上的石头碾子举起来,又放下去。这些后生看了,立即就低着脑壳,匆匆走过去。

      二毛算是在我们家留下来了。跟我的两个儿子都混的蛮亲热。我想赶二毛走,两个儿子也不得答应。再说了,我也没得什么理由赶二毛走,他反正也不吃饭,也不占用我们屋里的房屋睡觉。他晚上就站在稻场上看星星月亮,没得星星月亮,他就看天。
      我两个儿子就陪着他看。
      我到现在都不跟二毛说不上话,我看错了,二毛没有聋,但是他的喉咙倒是有问题,发出的声音,跟磨刀石磨菜刀一样,听不明白在讲什么,我是听不懂的。但是我两个儿子听得懂。

      结果有天,高师爷高日德的儿子高兰芝,在后山砍柴,发现了一个被大炮炸出来的坟墓。高兰芝慌张张的跑回雾归山,把带着人去看坟墓。我也跟着去看热闹。发现这是一个古墓,古墓找不到是什么朝代的,里面也没得什么值钱的东西,就是几付棺材,看来是早就被盗墓的偷完了。雾归山的村民,就开始抢棺材,这写棺材的木头都蛮好,劈开了拿回去,可以打家具,连桐油不消摸。
      棺材被雾归山的村民劈开后,里面的死人就滚了出来,这些死人都还没腐烂,保存的都还蛮完整,身上还穿着长袍子衣服。高兰芝跟着高师爷是上过私塾的,认得这是清朝时候的官服。
      我们雾归山的人从来就没听说过有什么清朝的大官埋在我们雾归山。可能是这些人死的有缘由,不能让一般人晓得,悄悄地埋在这里,就算是当年有雾归山的人知道,也早就死了。

      我本来也想跟着大家一去抢几块棺材木头回来打家具,不过我看到了这几个死人的衣服,就不敢了。倒不是我怕死人,怕鬼。而是我突然想起来,二毛身上穿的衣服,就是这些死人的衣服。而且我也看到这些死人中间有一个,也是红头发!

      我当时就心里一个激灵。遭哒,跑到我屋里的二毛是还了阳的死人。他妈的还在我屋里呆了这么长时间,跟我的两个儿子天天在一起。我一直担心二毛来历不明,原来坟墓被大炮炸开了,这个尸体从坟墓里跑出来了。怪不得二毛不用吃饭睡觉,谁听说过死人子还吃饭睡觉的。
      我也不去抢木头了,岔起胯子就往屋里跑。跑到稻场上,就看见我两个儿子谢天华和谢天忠正在陪二毛在地上弹石头果子。
      我把两个儿子一手揪起一个,就往我身后拉。我仔细看着二毛,果然他身上穿的衣服和坟墓里的死人一个德行。

      你是到底是人还是鬼,我问二毛。
      二毛不说话,喉咙里卡卡的响。
      我伸开两个膀子,对着谢天忠说,快点,你把砍柴火的刀拿来。谢天忠说,爸,你要砍二毛?
      我说你不管,老子跟他拼了。
      谢天华说,二毛说他不的害我们。
      他一个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还了阳的,见人就要箍起,把人抱死的!我对着谢天忠喊,快点把柴刀拿来!
      二毛喉咙里还是卡卡的响。谢天华说,二毛说他不是死人,他只是迷路了,回不了家,在我们这里躲几天。

      我哪里得信这种话。还是逼着谢天忠去拿柴刀。谢天华就对着二毛说,你快点跟我爸跪下,求他。
      二毛果然听得懂我儿子的话,扑通一下就跪在我面前,不停的磕头。我心里也犯了毛,我谢家人杀孽太重,所以把坟墓里的死人都给召来了不成。
      想到我上面四个哥哥都是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就是我这辈子手上没有沾过血,要我真的砍面前这个二毛,我还真的没得狠气。

      二毛继续磕头,边磕头,喉咙卡卡的响。
      谢天华说,二毛说,他就在我们屋里躲一段时间,只要我们不害他,他一定要报答。他说他蛮怕。
      怕什么?我问谢天华。
      谢天华说,二毛说他是外地人,看到我们这里的人都太恶了,刚来就看到我们这里的人一见面就相互杀,他就不敢见人,怕被杀了。
      我谢黄山眼看再过几年,就要被雾归山长大的后生杀了,我他妈的还有什么精神,管这个外地人被人杀。
      我跟谢天华说,你让他走,我不杀他,但是他要走。我们谢家屋里怎么能够养一个死人。
      他不是死人,谢天华说,他胆子蛮小,他就是想回家,他说了滴,他在等他屋里人来接他。
      谢天忠和谢天华两个就抱着我的胯子,求我不要杀二毛,不要赶二毛走。整个雾归山的人都恨我们,他们两兄弟根本就没得人跟他们打交道。好不容易二毛可以陪他们。
      我谢黄山是我们谢家最不成器的一个,我心软,听不得人求我。再说,二毛来了这么久,要是真的要箍着我们,把我们抱死,早就该动手了。
      我叹口气,算了,反正我们谢家人也活不了几年了,实在还阳的死人手里也是死,被雾归山的人打死也是死。
      我就不管了。
      隔了天,谢天华和谢天忠又把我拉到二毛跟前,谢天华说,二毛说,他躲在我们屋里,蛮感谢我们,问我们有没有什么事情,他能帮到我们的。
      你让他给我们变一个金山出来,我对谢天华说。
      谢天华说,爸,你列不是在开玩笑么。我说,我们谢家要保命,屋里就要有靠山,现在一个当官的人都没有了,迟早是个死,你问二毛屋里人什么时候来,最好是能早点来,不然跟着我们谢家一起死了。

      “当官?”二毛跟着我两个儿子时间长了,竟然会说一点话了,“什么当官。”
      谢天华和谢天忠,就叽里咕噜的把我们谢家的老祖宗谢乾坤,我的哥哥谢玄山,谢金山的往事说了。
      二毛很快听懂了。他愣了一会,对着谢天华卡卡几声。
      谢天华说,爸,他说能让我和弟弟做伯伯一样大的官。
      我现在又相信二毛是个鬼了,只有鬼才有这个狠气说这样的话,如果他真的做的到的话。
      不过话又说回来,如果他能让我两个儿子当官,我谢家就不怕被高家人杀了。我管的他是鬼还是人。

      我倒是要看看这个二毛怎么让我两个儿子当官。


      我在晚上睡不着,心里就想着二毛是个怪物,从坟墓里爬出来的妖怪。我听谢癞子谢震武说过,人死了再活过来,就不是生前的样子了。死人在阳间还有事情未了,才从阴间跑回来的。而且回来后,这人就会变,变成妖怪。妖怪把自己的心事了解后,就会回去。
      我就是不晓得二毛到底有什么心愿未了。也不晓得他到底会不会祸害我们谢家。
      我爬起来,走到门口,还是看见二毛直挺挺的站在稻场上面,仰着脑壳。我看了一阵子,就回去睡觉了。
      本来以为日本人投降了,仗打完了,结果还三年,当年谢玄山的投奔的红军现在听说势力壮大了,跟国民党又打起来了。
      消停了几年的游击队又开始了。雾归山的人也习惯了,反正打了这么多年,想跑也跑不掉的。
      二毛突然出现在雾归山,雾归山的人看见了都奇怪,有人就要问他是从哪里来的。我的儿子谢天华就说二毛是我的远方亲戚,从江西来投奔我的。
      高兰芝就说,谢家的亲戚是红头发红胡子,看来谢家也是二毛。
      过了两天我看见二毛的头发和胡子都没了。脑壳光秃秃的,看来是我儿子让二毛剃头发和胡子。二毛的眼睛是蓝色的,他总不能把眼睛珠子抠出来撒。唯一的办法就是最好是不好见人。
      我给了二毛一套衣服,让他不要继续穿那套死人寿衣了。二毛只从穿上了我给他的衣服之后,就再也没有脱下来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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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5 16:28:22 | 显示全部楼层
      二毛的头发和胡子再也没有长出来过。他的鸭蛋一样的脑壳,就天天在雾归山晃荡。一年之后,雾归山的人也没觉得二毛是一个外来户。就是雾归山的人对我们谢家怨气,所以二毛经常就被人打。因为二毛除了我们家里人。他跟谁都不说话,而且每天都神出鬼没的在雾归山到处转。雾归山的人都认为二毛是个憨头,所以找准机会了就打二毛。
      二毛挨了打,我两个儿子就跟欺负二毛的人拼命。雾归山的人现在还不敢跟我真的打,我们谢家是有武艺的,可是我自己知道自己除了一身力气,那里会什么武艺。我们谢家有武艺的人都死绝了。我也只能靠着爷爷老头和四个哥哥当年的威风,暂时唬人而已。现在他们还忌惮我,因此我儿子在雾归山打架还不吃亏。那天他们晓得我没得武艺的时候,我们谢家就肯定要遭。

      我想起二毛答应让我儿子当官的事情了,这是我们谢家唯一的希望了。可是二毛说过的话,他自己估计也忘记了,我现在觉得他可能真的不是从坟墓里爬出来的死人,而真的是那家走丢了的憨头。也只有憨头才能跟小孩子玩的到一块去撒。憨头走掉了,有的家里人就着急,倾家荡产的都要去找回来。有的家里人就刚好相反,根本就不去找,希望憨头死在外面,莫拖累屋里人。我小时候,有的人把憨头独自扔到雾归山最偏僻的山头上都有。憨头找不到路,就在山上转,基本上都是摔死、饿死,被蛇咬死了。
      看来二毛的家里人就是想丢了包袱的那种。好在二毛遇到了我,捡了一条命。

      就在我确信二毛是别人家走丢的憨头的时候。谢天华告诉我,二毛教了他本事,要他下山去当兵。
      我说你去兵啊,现在正在打仗,莫跟你的几个伯伯一样,打仗是在外面了。
      二毛说教我本事,谢天华说。
      什么本事,我问谢天华。
      二毛说不能告诉你。
      我又去问谢天忠,谢天忠说他不去打仗,就怕枪、怕炮,怕死人,他不跟着哥哥了。
      谢天忠不下山我心里是同意的,我的四个哥哥都杀过人,最后都被杀了,只有我没杀人,所以我活到了四十几岁,还能再活下去。谢天华要去杀人,那就让他去了。我得留一个儿子送终,续香火。

      谢天华下山了,当兵了,结果没几天就跟着国民党在北方打了败仗,还是他们国民党自己人打自己人。我想去找我儿子,可已经找不到了,听说谢天华已经死了。尸首都是就地掩埋。
      我的儿子谢天华死了,连尸首都寻不回来。
      谢家的报应还是来了。
      我听了谢天华的死讯,第二天早上起来,发现自己的腰突然伸不直了。我谢黄山,变成了谢驼子,莫说举石头碾子,连走路都走不利索了。
      雾归山的后人都长大了,也合该他们找我算账了,算我们谢家当年的血债。

      现在高兰芝是保长,整个雾归山只有他一个人有文化,他的老头高日德也是做过县里的师爷的。
      我要开始倒霉了。所以我把家里最后的一亩七分地卖了,在山下买了一个四川逃荒来的小姑娘,十七岁,比我的小儿子谢天忠还大四岁,我操办他们结了婚。天天听房,逼着他们赶紧给我生孙子。
      谢天忠还算是争气,三年生了两个儿子,谢有志和谢有豪。


      鄂西国民党全部败了,红军打回来了,县政府又换了天。高兰芝现在又成了雾归山土改农委会 ,他的家世很清白,他的父亲高日德是被土匪谢青山杀的。
      而我谢坨子的要还账了。
      恩施已经被镇压的反革命已经快一百四十六个人了。广播里天天在说,我就天天记,等着我的命也算进整个数字里。
      我的爷爷是曾国藩的随从,镇压过天平天国农民起义,手上沾满了农民起义军的鲜血。我父亲谢震武是雾归山恶霸。我大哥谢青山参加过旧社会的团练,杀了农民起义军队谭老幺,还有贫农高日德父女。我二哥谢玄山和四哥谢丹山是大土匪,杀人如麻,他们的手上都沾满了雾归山人民的鲜血。我三哥谢金山虽然参加了红军,但也是托派分子,革命的叛徒。
      你说我不还债,谁来还这个债。我就希望我儿子谢天忠年纪还不大,雾归山的人能放他一马。如果不绕过谢天忠的命,我两个孙子谢有志和谢有豪,一个三岁半,一个一岁,他们总不能连三岁小孩都不放过吧。

      我低估高兰芝了,他真的是不放过谢有志和谢有豪。他要把我们一家都杀绝。这不是高兰芝一个人的意思,整个雾归山都是这么想的。


      这天总算是来了。
      我抱着谢有志,我儿子谢天忠抱着谢有豪,现在我们两父子,低着脑壳,站在雾归山祠堂以前用来唱戏的台子上。台子下面站满了雾归山的人民群众,也包括的儿媳妇。

      我在等死了,批斗大会一结束,他们就会把我拉到雾归山的崖头下面枪毙,跟恩施其他被清算的反革命一样。
      没想到我的两个孙子也跟着我们一起到了崖头下,我看着高兰芝说,高兰芝,你杀我,我没的话说,你杀我儿子我也没的话说,毕竟我大哥杀了你爹,我两个哥哥害死了雾归山上百号人。可是我两个孙子这么大一点,你就不肯放过他?
      高兰芝眼睛发红,他已经杀过人了,他在利川执行过枪毙。高兰芝对着雾归山其他在场的人说,只要广大贫下中农同意放过你两个孙子,我就放过他们。
      我拼命把驼背抬起来点,把眼睛看这些人,我实在是没的脸开口去求他们,毕竟他们每个人,每个家里都人命在我们谢家的手上。我只能用眼神去看他们,毕竟是两个小孩,就放过他们吧。我眼睛在流眼睛水,一个一个的去看他们,希望有一个人能可怜一下,跟高兰芝求个情,说一声。把我两个孙子留下来。可是每个人眼睛看到我看过来,就把脑壳偏一边,不肯看我的眼睛。连我的儿媳妇都把脑壳垂到肚子上面。
      我看到二毛,二毛眼睛在所有人脸色看,眼珠子滴溜溜转,好像在放光,光芒把雾归山每个村民胸口都映射透明,看见胸口一颗心脏在扑通扑通跳。
      高兰芝看见二毛,把这个红毛鬼子也抓起来!
      村民们就抓,二毛往雾归山上跑,到了半夜,村民才在雾归山的顶峰上,看到仰着脑壳看星星月亮一动不动的二毛。把二毛抓回来。
      我长叹一口气,我们谢家还是要绝户了。如果不是他们抓二毛,耽误了一夜的时间,我肯定是死了。
      第二天清早,他们把我谢家一家都推在清江河边,全部跪着,面朝清江。我从清江的倒影,看到了民兵举起了步枪。
      二毛跪在我旁边,我看了二毛一眼。二毛虽然脸色没得表情,但是我能从他的眼睛里,看出来,他比我还害怕。


      我当然是没有死,我死了,我儿子、我孙子、二毛死了,就没得今天这个故事了。对不对。
      你们没想错,二毛是我们家的救命人。如果他没教谢天华当官,谢天华就不得去当兵,他不当兵,就不得被红军俘虏,他不被红军俘虏,就不得在红军当班长,当排长,当连长,当营长,当团长,当旅长。他不当旅长,就不得来雾归山救我的命。
      幸好枪决的地方是清江,如果是雾归山上,谢天华就来不及。
      高兰芝农委会 被撤了,雾归山没人敢惹当旅长的谢天华。我们一家就把这关渡过来。
      我第一次把二毛敬若上宾,恭恭敬敬的让他做了上席。虽然他不吃菜,不喝酒,但是我和谢天华感激他。
      谢天华临走前的一个晚上,跟二毛讲了一夜的话。他们不让我听他们讲什么。
      谢天华第二天走了,走之前,跟我说,爸,我这次走了,再怕是难得再回来。我只说一句话,你儿要记住,十年后,让二毛选谢有豪当官。

      谢天华没说错,他从朝鲜回来的时候,就是一个烈士奖状。这个烈士奖状,让我家的谢有豪在十几岁就当了县委书记的警卫员。

      我现在看着二毛在稻场上看星星,心里就想,二毛,你一定要好好的让谢有豪当官啊,我们一家人都指望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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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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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7-5 16:28:34 | 显示全部楼层
      4
      我叫谢三平。
      我回雾归山了。
      我离开雾归山三十四年,从来就没有回来过。我对雾归山的印象是一个穷山恶水,人心狡诈,毫无希望的地方。我这辈子都不想回雾归山。

      可惜,我走到今天,还是要回来。我们谢家人是跑不掉的,走的再远,也逃不脱二毛的手掌心。这么多年过去,我对雾归山的印象越来越淡,越来越淡,二毛的模样却在我的脑海里越来越清晰,到了最后,当我想起雾归山的时候,脑壳里出现的就是二毛的样子。当我做噩梦的时候,梦到我跑到了一个陌生又熟悉的恐怖地方,那地方是一个巨大的乌龟,方圆几百里的乌龟,乌龟脑袋的顶上站着一个人,抬头看着星星。我就知道,在噩梦里,我到了雾归山。
      我谢三平还是回来了,恩施市市委书记小陈坚持要把我亲自送到我家门口。我在山脚下就说,最后一段路我还是自己走吧。
      小陈说,那可不行,山路大半在悬崖边上,我不放心您自己走路。这多危险啊。
      我说,小陈,我当年上学天天这条路走,那时候比现在还难得走。
      不行不行,小陈对司机说,快开车上山。
      小陈,我发脾气了,我这次回家,是以私人的身份看我的家人,不想惊动任何人,也不想让邻居知道。你这么做,岂不是非要让我大张旗鼓回家吗!
      领导,我送您到家了马上就走。小陈坚持说,绝不张扬。
      还不张扬?我指着车头前方几个脏兮兮的小孩子,那几个小孩站在路边,把手举起来在给小陈的车敬礼,你车牌号一大串的0,群众都不是瞎子。
      小陈其实比我大几岁,但是他非要我叫他小陈,如果我叫他老陈,他心里就要不停的问我,是不是有什么工作做错了。几次之后,我就干脆叫他小陈算了。当他晓得我是雾归山的人,他是我老家的父母官的时候,来跟我提起这事,他的心里在不停的说,原来领导是雾归山的人,我怎么就不知道呢。
      我这些年来一直都不提起自己的原籍。同为官场,除了当年我在武汉读党校的老师,几乎没人知道我的原籍。
      而我之所以一直跟小陈保持联络,逢年过节接一两次他的电话,是因为在官场这么多年,小陈相对来说,算是比较心口如一的人吧。
      小陈之所以知道我是雾归山的人,是因为前年腊月里,谢癞子谢癞子给我打电话,小陈刚好到武汉来开会,顺便来我家里看看我。
      谢癞子在电话里骂人,你妈隔壁的到底是不是我日出来的,你到底姓不姓谢?
      我拿着话筒,示意小陈坐下,小陈这点蛮好,他从来不给我送东西,我最烦有人来我家,手里提东西。省委大院不晓得多少眼睛盯着我家门口在。
      谢癞子还在骂,我们被高家人都搞死了,你都不得管我们是不是?妈个比的当年就不该把你选出去当官,就该让你在屋里偷鱼。淹死你这个忘恩负义的王八蛋。
      我示意保姆小张给小陈泡茶,脸上挂着微笑,小陈听见谢癞子在话筒里的声音了,他现在在想,谢书记的父亲脾气好大。
      谢癞子继续在话筒里说话,谢一平,我跟你说你要是不把高家的几个王八蛋抓进牢房,二毛就活不长了。
      二毛活不长了?我有没有忍住,抽了一口气。
      小陈已经看出来是我家出了点事,而且他已经听出来谢癞子说的就是恩施方言了。他现在心里在想,原来谢书记也是恩施人,我怎么就一直不知道呢。
      还是让小陈听出了端倪,我有意识的把话筒捂在耳朵近一点。不太想让小陈知道太多的家事。但是小陈心里已经了然。他既然已经知道我是恩施人,那么他肯定有办法去问出来我是从雾归山走出来的泥腿子。他已经在打算问恩施教育局,找谢三平的学籍档案了。恩施三十年前能有几个高中?查出来不是分分钟的事情,其实小陈还是很聪明的。

      我谢三平,现在还是回来了。
      小陈拼命的要开车把我送到家门口,其实他心里在想让我亲眼看看,他对我家里人的照顾。当我看到我老家的屋,翻修成了七层楼的别墅,带院子占地二十几亩,高家房子也成了我们谢家的山门,高家的鱼塘,成了我们谢家的水池。我肯定会对他作为很满意。
      这些事情,都是小陈不声不响的在前两年帮我安排的。他一直在等着我回家,让我在家门口,感激一下他对我家人的照顾。小陈以为他不说,我就不知道。其实我谢三平怎么可能不知道呢。
      所以我心里觉得小陈还算是一个不错的人,才愿意让他过来送我回雾归山。可惜,他的仕途也就到头了。我会尽量让小陈不再升官了,他不够黑,官当大了,就只有死路一条。
      可是我呢,马上要开二十一大,老领导已经跟我见过一次面了,老领导心里的安排我也看得到,如果没有意外,这次正部级没得跑了。老领导的布置已经稳妥,我谢三平能到这个份上,已经心满意足,谢家人没有做过这么大的官,我这辈子够本了。
      只是可惜,还是有意外……
      我要回雾归山。

      谢家的这么多代人的轮回,不是我谢三平能够摆脱的掉的。二毛不是人,在三十五年前,我就知道了。不仅是我知道,我的叔叔谢大龙,我的叔爷谢有豪,我的太公谢天华他们,在那一刻,都非常清楚的明白,二毛他不是人。二毛是妖怪。
      不过二毛是妖怪,这件事情,我弟弟、谢癞子,我爷爷他们并不知道。他们都是被抛弃的人,不需要有那么多的想法,也不需要有多么高的智商,他们只需要把二毛保护起来就行了。二毛需要有一个稳定的家族来保护他。什么样的人,最合适呢,就是每天什么都不想,脑壳生了锈一样不转动的人最合适。因为二毛身上的秘密,绝对不能让聪明人知道,聪明人知道了,就会对他有巨大的威胁。
      也就是因为如此,二毛选择了在十分偏远的雾归山隐藏自己,苟延残喘。他也不敢去更换他的保护人,谢家对于他来说,太合适了。如果换成了高家人,他早就倒了大霉。
      我们谢家每一代人可能都想过要去揭开二毛身上的秘密,可是我们都被二毛捏的死死的,逃不出他的掌控。
      我叔叔、我叔爷、我太叔公不比我傻,可是他们都在关键的节骨眼上丢了官职和性命。我以为我可以不像我太叔公那样急功急利,不像我叔爷那样政治弱智,不像我叔叔那样贪财。我以为有把握摆脱这个轮回。但是二毛在我什么还是留下了人性的弱点,能够将我致命一击,回到他掌控的弱点。

      小冰是个好姑娘,她最开始的时候是多么的单纯,她是那么的敬仰我,崇拜我,爱慕我。可以为我付出青春,付出自由,付出前途。她的心思我看的明明白白,可惜小冰还是要长大的。她问我要钱,我不在乎,她迟早要有自己的生活。我希望她能过好下半生。可是她为什么一定要一个名分呢?当我看到小冰的内心里,已经写好了举报信,还偷偷的录下了我们之间的通话。举报信在她的闺蜜家里,通话记录的保存在腾讯网的空间里——小冰还是太幼稚了。
      小冰还以为用这些把柄要挟到我,可是她不知道的是,我能够看到别人的内心的心思和秘密。我谢三平,谢癞子这个傻瓜的儿子,能够走到今天的这个地位,真的是跟媒体和同僚的口碑说的那样,是因为我从小努力学习,政治思想进步,铁面无私?
      不是不是,只有一个原因,我能看到别人的心思。这就是二毛能让我们谢家人代代当官的真正原因。
      但是二毛太厉害了,他知道一个人到了某个地步之后,就会膨胀,就会认为自己无所不能。比如谢天华以为自己能偶在战场上刀枪不入一样,就跟谢有豪以为自己能在文化大革命中游刃有余一样,就跟谢大龙以为自己贪污受贿不会被人发现一样。我也以为我能够控制任何事情,实际上我的确比他们走得更远。
      可是到最后,我还是逃不了。当我在梁子湖畔的别墅里,把小冰的尸体放入冰柜的时候,我想明白了,我还是没有逃脱二毛的控制。
      我该回家了。
      我知道小冰的空间密码,删除了空间里的文档。可是我在小冰闺蜜那里,发现二毛交给我的读心术,已经在开始消失了。在三十多年里,每个人的内心,在我面前都是清晰无比,纤毫毕现,可是从小冰的闺蜜身上开始,所有人的内心,我看不太清楚了,好比蒙上了一层浓雾,越来越浓,让我再也无法掌控全局。这让我非常的惊慌,于是我开始犯错。
      小冰的闺蜜是叫什么来着,应该是叫双双,还是乐乐。哦,我想起来了,小冰的真名叫马艳红,乐乐的真名叫罗小菲。她们在高级会所里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我问她们的名字,她们内心里就潜意识的回答了我真名。

      当我再也无法做到刺探罗小菲的内心的时候,我慌了。慌了就会出错,就会不择手段。我掐死罗小菲之后,发现自己犯了两个足以毁灭自己的错误。
      首先,罗小菲把举报信转移了,而我在掐死她之前,我没有问出来举报信的下落。还有,罗小菲的尸体我没有处理好,因为我的时间不够了。罗小菲的尸体现在躺在武汉市刑侦大队的验尸房里。而且罗小菲的母亲已经从报纸上的寻尸启示上认出了她的女儿。
      罗小菲的身份确定了,小冰就会被追查到,而我和小冰之间,有太多太多的牵连和瓜葛。我的部下,他们就要找到我了,我相信他们的能力,一切都是时间的问题。

      我用手打开了车门,另一只手按在小陈的肩膀上,小陈知道我决议要自己走回家了。他脸上做出无奈的表情,但是我残存的读心术还是能感受到他内心的失望,他的失望太强烈了。
      我知道你照顾我的家人事情,我走下车之后,对着小陈点了点头。小陈心情舒畅了很多,我都有点觉得自己对不住这个人了。嗨,算了,我现在走在了雾归山上山的路上,山下的一切,都已经跟我没有关系。我现在要去面对二毛了。二毛等我,也等的不耐烦了吧。

      我一个人独自走在通往雾归山的山路上,现在跟三十年前不同了,当年的石子路,都铺成了柏油路。有些险恶的地方,甚至用炸药炸开了岩石,拓宽了路面。
      一辆大型的工程车从我身后开来,隔着老远,就发出沉笨的引擎声,我避让在路边,让工程车路过,工程车上装载着巨型的钢梁。我站在悬崖边,看着悬崖下的山谷,有那么一刻,我觉得自己应该现在就跳下去,然后一切都可以终结了。
      不,这不是我谢三平的作风,我知道我必死无疑了,但是有些事情,我还没有去弄明白,我带着心中的疑虑,就这么死掉。
      谢癞子谢癞子,他说二毛要死了,应该跟刚刚从我身边驶过的工程车有关。谢癞子跟我说过,二毛受不了雾归山山顶上的通讯基站。
      当联通在雾归山修建第一个通讯基站的时候,二毛就疯了,温和了一百年的二毛癫狂了。在修建好的基站下,发了疯的摇晃基站,但是他不能动摇分毫。于是他用嘴巴去咬基站的钢铁脚架,咬的满嘴鲜血,牙齿崩裂。

      只从雾归山修建了第一个通讯基站之后,二毛就再也没有在我们的家门口看天空,而是跟疯狗一样,漫山遍野的乱窜。现在又过了这么多年,基站换成了功率更大的发射塔。谢癞子谢癞子上次给我打电话,说二毛不行了,每天躺在门口,我就知道二毛要找我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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