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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大唐狄公案之《广州案》(全文完):朝臣失踪,贵妇被杀,作者:高罗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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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7-27 10:05:5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六章
    且说乔泰跟随姚泰开坐一顶大轿先去姚宅稍作稽留。姚泰开换了件宽大的蓝布袍,戴一 顶黑弁帽,又继续坐轿去曼瑟家赴宴
    轿中姚泰开对村夫显宝似地向乔泰大输了一通吃经。乔泰第一次听说“吃在广州,死在 柳州”的教训,十分稀罕。又信服姚泰开乃是第一等的美食家,饕餮家。
    大轿抬到怀圣寺附近一幢花园宅第停下。姚泰开道:“到了。”又嘱:“乔泰兄弟,宴席上 千万看我眼色,不可造次。”
    一个头缠白布的司阍引姚、乔两人穿过一个修葺得十分齐整的喷泉池花园,向主人的客 厅走去。

    乔泰见花园外隐隐耸着光塔的圆顶,新月下分外肃穆。心知曼瑟先生的宅第与他住的五
    仙旅店不会太远。
    曼瑟在客厅门口恭迎。衣装鲜丽,气态轩昂。姚泰开扪胸道:“曼瑟先生,今夜我冒昧带 来一位朋友,是我们京城长安来的。”
    曼瑟看了一眼乔泰,不置然否。鞠躬道:“真主赐福。”遂引两人入席。
    酒席围着一张低矮的圆桌,主人宾客均坐在地毯上。烤羊、熏鸡的奇妙香味,惹得乔泰
    馋涎欲滴。他尝了一口侍仆敬的酒,只觉喷香醉人,又象奶酪一样有点腻腥的甜味。
    曼瑟与姚泰开谈了半日生意,间而又讲大食语,十分投契。
    姚泰开向曼瑟介绍了乔泰,曼瑟兴致很高,亲手与乔泰敬杯,渐渐酒酣,说话也觉松驰。
    乔泰道:“我就下榻在五仙旅店,正在怀圣寺后背,想来与贵府很近。”
    “噢,怀圣寺。寺内邦克塔圣光不灭,真主永在。先贤宛葛素初来华夏,便在这一带布
    道。仙逝后葬在桂花岗。我们大食侨民也多居住这两处。”
    “曼瑟先生可认识一个叫倪天济的,他的船队经常远航贵邦。”乔泰又寻话头。
    “倪天济?认识,认识。”曼瑟两眼闪出一种奇怪的光来。“那姓倪的父亲是广州人,而 母亲却是波斯人。波斯人与我们不友好,我们英主哈里发统率的勇士已经打败了波斯。”
    姚泰开见话题扯远,又怕乔泰言语有失。乃道:“曼瑟先生,如此良宵,美酒醉人。何不 观赏一段大食歌舞,正可助兴。”
    曼瑟哈哈大笑,用大食语咕噜了几句,又拍了几下手掌。
    一个妖艳的女子从珠帘后轻轻跳出,追随着节拍激剧的音乐扭动起来。——那是一名大
    食舞姬,描眉画眼,坦腹露乳。两片红唇如火一样,一对狐媚深邃的眼睛像大海翻起波澜, 顿时吞噬了席间的一切。
    姚泰开、乔泰两个如醉如痴,不能自已,曼瑟咧嘴大笑,小心捻着两角翘起的红胡子, 十分得意。
    “她叫珠木奴。她的美貌没有一个见了不动心的,她的舞姿没有一个不五体投地。”
    琴鼓声遽止,珠木奴跳出舞毯向曼瑟、姚泰开、乔泰—一叩礼,又用一对妖媚的眼睛脉 脉含情地流盼席间。
    曼瑟命与宾客斟酒。珠木奴笑盈盈先到乔泰膝前献杯。乔泰正眼花撩乱,心猿意马之际, 接过仰脖一杯下肚。忽又闻到珠木奴身上的汗香,顿时热血狂流,六神摇撼。
    曼瑟又命珠木奴再唱一支番曲。珠木奴不快,立身又呜呜咽咽唱将出来。虽不懂其歌词, 恍觉得音韵抑郁,声调幽怨,如啼残的的杜宇。歌罢又跽趋到乔泰面前。
    乔泰呆呆望着珠木奴,失魂落魄一般。
    曼瑟扔给珠木奴一块金币。珠木奴接过随手掷给一个侍候的乐工。竟用华夏官话问乔泰: “敢问贵客姓名,从未曾见过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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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27 10:06:12 | 显示全部楼层
    乔泰刚喘过一口大气来,恍听得那珠木奴并非说番语,又惶惶不知所措。
    “军官爷不肯吐姓名,怕是摄了你的魂灵去?”珠木奴情场老到。
    “我叫乔泰。仙人王子乔的乔。泰,这位姚先生讳泰开,正是同一个泰字。”
    “呵,乔泰。”珠木奴笑道。“比姚泰开名儿好听。姚先生,你如何脸上悒郁?”
    姚泰开谄笑:“托真主福,已经放宽心了。肚中照例是坦荡荡的。”
    珠木奴也没听明白姚泰开意思,便又昵笑问乔泰:“先生京师是何官职?”
    “十六卫衙府的左果毅都尉,效命东宫。”
    “哎哟,原来是都尉爷。——看你胡子都有一二丝白的,怕是做爷爷了吧。”珠木奴又戏
    道。
    “我才四十岁,尚未婚娶哩。”乔泰心中放下一块大石,暗底佩服自己的勇气。
    “敢情是眼角开在天顶门,不看常人吧。”珠木奴自顾灌了一口酒。
    乔泰望着珠木奴美丽的脸庞又添一层红晕,不禁心旌摇摇。
    正要拿话砑光,忽听得“当嘟”一声,曼瑟将手中一只玛瑙杯猛地扔在地上,脸色铁青。
    珠木奴不理会曼瑟怒气,又娇媚地挨近乔泰一步,满斟一杯,笑道:“乔都尉,再吃酒, 小心酒杯跌落。”
    乔泰更形惶惶,屏息不敢出气。
    姚泰开识趣,忙起身拱手告辞。曼瑟不理,用番语骂珠木奴。珠木奴也叽哩咕噜抢白一
    通,算是回敬。最后忽用华夏官话大声道:“我又不是你包下的。爱与哪个亲热与你何干?” 说罢转身便走。两个乐工也跟着狼狈奔窜。
    乔泰尴尬,无地自容。珠木奴忽回头附耳小声道:“奴家住白鹅潭上西北第四排花艇,幸
    能再会。”说罢一阵风去了。
    姚泰开示意乔泰告辞。曼瑟也不挽留,只一挥手,命撤席,自个转身去内厅。
    乔泰悻悻出来花园,自觉没情没绪。姚泰开劝慰道:“乔都尉休要烦恼,这是此间常有的 事,不足为奇。我们司空见惯。那些番客大多喜怒无常,脾性古怪,不通我中华礼仪习俗。 你也大可不必认真。”
    乔泰道:“今日之事,败了你们的酒兴。也怨不得曼瑟生气,只是珠木奴太猖狂了。我也
    有失检点。”
    姚泰开哈哈大笑:“乔泰兄弟还有此等肚肠。快莫再说了。珠木奴有心与你搭讪,也不可 冷淡了她。只是曼瑟狷狭,寡恩傲礼,当面做脸给客人看。你休耿耿于怀。——改日我请你 去消消气。我有一处别馆,叫‘开颜居’,在城中法性寺后背,雅静幽僻。内中人物,尤胜珠 木奴,保你开颜舒心。呃,此刻我先回去了。” 姚泰开好言抚慰一通,叫了一顶小轿,自顾去了。乔泰惘然若失,夜风里呆呆立了半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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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28 09:26:2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七章
    狄公、陶甘一番化装,穿扮如两个穷酸秀才。头上青纱皂帻,脚登方平履。一个蓝布袍,
    一个褐布袍。也像是蒙馆的先生。一路观赏街景,慢慢转悠向花塔寺而来。
    且说这日正是观音菩萨生诞,烧香许愿的人分外拥挤。一时士女喧阗,游人如蚁,香车 玉勒,轧轧成堆。庙市也繁华兴旺,香烛、泥偶、木鱼、佛珠的小摊比比皆是。杂耍献艺的 都拉场表演,围起一堆一堆人。问卦占相的最多,一字排有十来个课摊。
    狄公见巍峨的山门额上刻着“敕建宝庄严寺”六个栲栳般大的金字。山门内苍松翠柏, 交植左右,中间重背石径,十分齐整。殿宇佛堂巨烛高烧,渲如白日。——心中不由暗暗喝 彩。
    “这人山人海的,哪里寻觅踪迹?无异大海捞针。”陶甘道。
    “我们先去花塔四周转转,看看那堵墙根。”狄公也觉渺茫。
    两人转到花塔院内观瞻一番,不禁喷喷赞叹。峻峨的塔身庄严肃穆,飞檐映月,铃铎咽 呜。塔内藏有希卉佛骨,寺僧珍重,不啻拱壁。这宝塔又平添一种神秘幽邃的气氛。——想 到柳道远或就在这里失踪,狄公不由打了个寒噤。两人又细细看了那三面砖墙,却有好几处
    裂罅,一时也没看出什么名堂。
    狄公、陶甘转出院门,刚步入观音殿门槛,忽听得殿外香炉旁有女子操中原口音讲话。 回头一看,原来是个穿红系绿,两腮搽抹了厚厚胭脂的窑姐。旁边站着个干瘦的虔婆,正在
    议论香客。
    狄公道:“陶甘,你先殿内各处转转,我稍后就来。”说着走向那女子拱一拱手。
    女子见是个老儒,嫌憎穷酸,爱搭不理。虔婆则抢道:“五十个铜钱,房间就在西院外翠 香阁里。”
    狄公京腔问话:“小姐可是北边的人。我正厌嫌广州女子腌脏哩,牙齿都是黄的。”
    女子乃道万福,妖妖调调答道:“小女子正是青州营邱县人氏。”
    狄公道:“要与小娘子说句话,可行?”
    虔婆笑道:“说话、捧茶、侍夜都一个样,五十个铜钱。”
    狄公从袖中摸出一串铜钱,正一百。拆解半串递与虔婆。
    虔婆接过,笑逐颜开道:“香姐,随这客人去吧。”
    狄公与香姐道:‘你随我来,六祖堂外有一茶亭,我们去那里吃口茶吧。”
    香姐嫣然一笑,随狄公转去六祖堂。
    狄公扯定香姐进了茶亭,茶博士端上两盅珠花茶。狄公付了赏钱,叫香姐坐了。便问: “那老虔婆不像是北边的人,可与你有亲故?”
    “非亲非故。只是小女子卖身于她,叫她声阿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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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7-28 09:26:56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是从青州被拐卖来此地的?”狄公又问。
    “说来话长,客官也不耐听。我被卖过几转。——阿妈上月刚从水上人家处买我来,正 图报恩哩。”
    “如何说要报恩?”狄公不解。
    香姐道:“小女子转卖几回,最苦莫过于水上人家做媳妇。他们是至轻至贱的人物,官府 明令不许与岸上人通婚,也不准在广州城里居住。只幽伏在水曲破船上度岁月,世世代代,
    像虫豸一样受人驱赶虐杀。还要接番客过夜,百般凌辱,无处诉苦。城里的妓馆行院从不接 番客,就这一点,也够庆幸的。——阿妈待我好,挣了钱全数给她,也心甘。”
    狄公将余下的五十个铜钱给了香姐。
    “今日只想打问香姐个信儿。”
    “不知官客要问什么?小女子但凡知道的,都说得。”香姐收了铜钱纳入怀中。
    “我有个朋友,也是北边来的。前两日说是要来这里烧香发愿,约定今日观音殿前见面。 谁知至今没寻着他,正焦急哩。——香姐常在此处勾当,不知见过也没有?”
    “你那朋友可是个年轻英俊的,仪表堂堂,关中口音。只是衣衫寒伧,尤胜于你,怕是 不像。”
    “正是。正是关中口音。香姐莫非见过他了?”
    “昨日黄昏还打山门外转悠哩。我也上前搭过话。因这口音稀罕,故尔留意。——他像 是急匆匆寻找什么人,原来正是与客官相约定的。”
    狄公惊异:“今日你可又见过他?”
    香姐摇了摇头。
    狄公谢道:“今日有缘,改日再会。还有个朋友观音殿里正等着我哩。”
    香姐抬眼怯声问:“那边翠香阁去不去?时辰尚早。”
    狄公笑道:“你快回去吧。不是说定捧茶、说话的吗?”
    香姐感激地望了眼狄公,再三叩谢,乃退去。
    忽然人群中一声“嘘嘘”,只见一顶华丽的大轿吆喝着径直抬到后殿的白玉阶下。
    狄公忙趋前跟上看觑。正遇陶甘上来招呼。便问:“不知什么人物来庙里拈香拜佛了?”
    陶甘道:“是梁溥先生。我适才听一小沙弥道,梁溥先生今日约定来庙中与慧净方丈奕棋。”
    狄公“嗯”了一声,见梁溥下轿来,四面遍视了,匆匆进去方丈
    “老爷小心,吃他认出。——适才我与小沙弥说话时,他上从轿窗中探出头来,怕是已 认出了我。再认出老爷来,横生枝节。”
    “言之有理。我已探明柳大人确是昨夜黄昏时来过这里,像是约见某人。——如此推来, 他可能尚藏匿于此寺中,或是被幽禁。不然。那蟋蟀不会轻易逃逸。
    狄公、陶甘又寺庙各处乱转,连茅厕、灶头都没放过。只是花塔塔门封闭,不许攀登,没法入进。——盖一个月前有一香客说云中罗汉相招,竟从花塔塔顶纵身跳下毙命。慧净途 命封闭塔门,暂不让善男信女进去,怕人仿效。——如今塔门紧锁,还专派一个老头陀把守。
    狄公有些疑心,上前故意与老头陀搭讪。三言两语后便问老头陀可曾见着过如此这般一
    个人物。
    老头陀答:“贫僧只是奉命守塔门,不让闲人进去。并不曾见着施主所说之人。”
    陶甘笑问:“莫非寺中小师父犯了规矩,被关禁在塔中?”
    老头陀嗤道:“难为施主想着。——这宝塔是神圣之身,岂可容犯规龌龊之人居住。”
    陶甘点头又道:“我们是中原赶来宝刹烧香的,不登上这花塔,恐虚来一遭,辜负当初誓 愿。我佛慈悲,许我们上去看看如何?”说罢又塞过一把铜钱去。
    老头陀嗔道:“这个万万使不得,施主自稳重。寺庙乃清净之地,不可玷污。施主有钱, 自买香烛烧去。要不然聚攒了,施舍几桶香油来。”
    陶甘只得收回铜钱,讪讪道:“让我们进去看瞻一遍又何妨。”
    老头陀道:“原先是人人可以登塔的。只是怕也去塔顶坠下,我们收尸也忙不过来。——
    寺中还有两具尸身等着火化哩。都是穷苦人抬来的,也是敝寺的一桩慈悲事业。”
    狄公一惊:“敢问老师父,那两具尸首能看一眼么?”
    “阿弥陀佛,怎的忽又要看尸首了?——自己去看吧,没人把守。在东院墙外菜园的一
    栋平房内。要不是今日观音菩萨吉辰,一早就烧化了。昨夜抬来的无主尸。”
    狄公问了路程,慌忙绕僧房向东院急趋。陶甘褰袍紧紧跟定。
    两人到了东院墙根,果然无人把守,但门上却挂了把胳膊般大铁锁。墙头很高,不便翻 越。
    陶甘道:“当年那管‘百事和合’还携带在身上哩。二十来年没用,不知好使否。”
    他四觑无人,迅速从衣袍夹层的布袋里掏出那管叫做“百事和合”的钥匙,插进锁眼, 来回一拧,锁便开了。又拔了门闩,出来菜园。
    菜园一隅果然有一间平房,一片漆黑。平房的门没锁。狄公上前推开一看,阴森森一股 臭腐霉味扑来。陶甘又去袋中摸出撇火石与一截蜡烛,点亮了。
    房中一条长桌,紧实实挤了两具席片复盖的尸体。狄公掀开一具的席片看了脸面,见是 个花白胡子的老乞丐。再掀动另一片芦席,陶甘举烛照着。——果然是柳道远苍白的脸!平 静中似乎还透出一丝笑容。
    狄公大惊失色。命陶甘将席片全部掀揭,他细细验检了尸身。奇怪的是全身并无一处创 伤、血迹、索痕,紫瘀。——只除是尸身冰冷微腐外,却无一丝异象。
    陶甘将柳道远一身破烂衣裤抖了抖,却跌落下一个压扁了的金络银丝笼盒,笼盒的小门 开着。
    狄公失声道:“正是柳大人养金钟的笼盒。——果然被歹人害死在这庙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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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28 09:27:12 | 显示全部楼层
    陶甘道:“事已至此,如之奈何?”
    狄公即命陶甘将自己钤押了官玺的名帖拿去传方丈慧净即刻来这里听旨。——他不得不
    公开身分了。
    须臾慧净披着猩猩红嫁裟,跟随陶甘急皇皇赶到菜园平房。后面还尾随着几个年长的寺 僧。
    慧净拜见狄公,合十顶礼,口称“怠慢。”狄公命陶甘将众寺僧一概轰出平房,老远在东
    院墙外等候。
    狄公问:“慧净师父,这具死尸是谁?你可知道?”
    “贫僧实不知死者是谁。”慧净看了一眼柳道远尸身,不住念“阿弥陀佛。”
    “这具尸身是如何抬到贵刹来的?”狄公厉声问。
    “回狄老爷,敝寺向有焚化尸身,超度带雅之善举。四方但有无主野尸,贫苦无力者死 去,都抬来敝寺焚烧。这两具尸首是昨夜衙门的巡了抬来的,道是荒郊里发现的穷乞丐。只 因观音大士生诞,故末启火。正拟明日焚化哩。”
    “衙门里的巡丁抬来的?——嗯,你可以回去了。本官随时还要来寺中勘问此事。”
    又命陶甘:“你回去都督府衙门盘问清楚,这具尸身是如何一回事。再找到巡丁及仵作细 问,我还要看一看仵作的验尸格目。”
    狄公抬头又大声道:“这死者是本官亲随要员,无端死在广州。此案需认真鞫审,不可怠 忽。花塔寺难脱干系,幸未烧化。阖寺众僧静候衙门勘问。”
    慧净心中暗暗叫苦。

    第八章
    乔泰回到都督府衙门已经深夜了。
    狄公正在书房内看广州的方兴图志。乔泰简略禀述了随姚泰开去曼瑟宅第赴宴经过。
    狄公笑道:“乔泰,我与陶甘已经找到柳大人,他被人谋杀了。尸首已从花塔寺移到衙门。”
    乔泰激动道:“老爷亲自出马,果然旗开得胜。只不知柳大人是如何死的?”
    狄公将花塔寺一段情节细述一遍。最后道:“衙门的仵作已经验完尸,柳大人系被一种医
    典中尚末记载的毒药毒死。据说这种毒药只有水上人家会配伍,一般药局都不知奥妙。随剂
    量大小,制约受毒者性命,及时服下解药,即刻痊愈,无事一样。毒性有三日发、五日发、
    十日发诸品项,最多有半年才发作的。随意调合,十分灵验。——早是这里的仵作曾见着过 水上人受毒的先例,不然也蒙在鼓里,还以为是心病猝发而亡。”
    “老爷适才似乎未说巡丁在何处寻着柳大人尸身?”乔泰毕竟心细。
    “衙门里三班九队巡丁都—一盘问遍了,并无一人曾见过柳大人尸首。也不是衙门的巡了抬去花塔寺的。”
    乔泰惊道:“难道说是有人冒充假扮巡丁抬去的?”
    “正是有人施了瞒天过海之计,竟瞒过了花塔寺众僧。幸是观音菩萨庇护,不然早烧化 了,死无对证。”狄公喟叹一声,又续道:“从那匹蟋蟀逃出地点判来,柳大人必也是在花塔 寺一带出事的。他死时脸上十分平静,并无痛苦之状,这里也有蹊跷。”
    “老爷,那个捕到金钟的盲姑娘兴许知道些内情。她说为诱捕金钟曾在寺墙外守候了半 日,这期间她如是屏息静听,寺墙里有什么奇怪声音,瞒不过她。——瞎子目盲,耳朵却十 分灵敏。”
    “我们也细细看过那花塔寺的后墙,多有裂罅。而那藏尸的平房一溜高墙却无缝隙。不 知那盲姑娘究竟在哪一段墙外捉到金钟的。——我已使陶甘去请盲姑娘来衙门细问,想必此 刻也要回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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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28 09:28:09 | 显示全部楼层
    话犹未了,果然陶甘回进书房。但身后并未见有盲女子跟着。
    “老爷,这事亦太蹊跷。只片刻时辰,不仅那盲姑娘不知去向,她住宅里的所有盛蟋蟀
    的丝笼,瓦盆也全没了踪影。”
    “陶甘,你先吃一盅茶,慢慢说来。”狄公也觉纳罕。
    “我摸到狮子坊她的家中一看,房中空空如也,只有那一根竹竿还悬着。原来那丝笼都 齐整地吊在竹竿下。屋角八九个瓦盆也不见了。竹帘后她的床褥、枕衾、衣衫也一古脑儿搬 走了,只剩一间空屋。——我四周邻里都问遍了,又去市场摆蟋蟀摊上询问,谁也不知她的 下落。”
    乔泰道:“陶大哥恐受那小丫头的骗了,当初便是圈套。”
    陶甘辩道:“那丫头不致于设圈套让我去钻。当时遇见她时,实属偶然。如今突然潜踪, 应是被歹人所劫持。记得与她闲话时曾听见有楼梯响声,当时并未留心。那丫头由金钟道出
    花塔寺线索,可能最是致命之处。——歹人惊恐,下此手段。”
    狄公抚须半日,乃曰:“今夜我听得一段水上人家的话头,又见毒死柳大人的药只有水上 人会调合。水上的女子与番客在花艇上广有接触,这两类人物尤须留意访察。”
    乔拳道:“我明日便去白鹅潭拜访那个珠木奴。今日宴席上她似有些话语要与我说,碍于 曼瑟乖戾,才没吐出。末了又要我去白鹅潭西北第四排花艇与她约会。——或可探得水上人
    的一点秘密。”
    狄公曰:“还有那位倪天济,不正是约了你么?不妨也去会一会他。曼瑟于他有怒声,必 与大食人不和,正可以从他口中探得些大食人的行迹。——明日你拜访了他们两个后即来衙 门禀报。”
    乔泰欣然应命。 “陶甘,柳大人、苏主事的尸身尽早收殓,运返京师。不可让温侃、鲍宽等探得内情。这事还赖我三人暗中访察。那盲姑娘线头尤需及早寻着。不过,你们可以私下委托这里的缉 捕军校,就说是亲朋相托寻找,不要声张就是。——你两位明日上街,也需倍加谨慎,恐歹 徒已认出你们来了。”

    第九章
    翌日一清早乔泰便起了身,上街来小摊上吃了两碟凉粉,一碗芝麻糊,便沿江向拾翠洲
    方向行去。
    白鹅潭花艇都停泊在拾翠洲临江一线,船舶鸦轧,樯帆连绵。乔泰行至堤外,见西北隅 花艇尤为密集,约十来只横排,船身稍小,也无樯桅。都挂着灯彩匾号,有的画栏雕柱,华 丽十分。——看看时辰尚早,便在岸堤上下踟蹰逡巡,候着时机。
    一队早市挑卖的小贩正往花艇送菜蔬果瓜,一个个踏着接连花艇的桥板,“吭唷吭唷’挨 排分送。——乔泰计上心来,上前拦住其中一个老挑夫,央道:“这一担木瓜就卖与我吧。”
    “三十个铜钱。”老挑夫开辣价。“挑到船头要卖四十个铜钱哩。”
    乔泰笑道:“就四十个铜钱吧,这扁担、篓筐一并搭上如何?”老挑夫答允,收了四十个 铜钱,将肩上一担新鲜木瓜卖与乔泰。心里乐滋滋的,真撞上了不识价的“木瓜”了。
    乔泰挑起那一担木瓜便向西北隅一排花艇跨去。那些桥板很滑,水上人家就用它来作剖 鱼的砧板。——早起的女人沿江涤马桶,也有嗽口洗盥的,也有升火备炊的。有的船上挂满 了破鱼网、臭鱼干。
    乔泰小心翼翼地走着,一边四面打量。他意外发现虽然挑夫上船来很多,但水上人都好 奇地盯着他看。——原来他挑担的姿式有些古怪,北边的人与南边的人挑担的姿式本来就不 同。乔泰意识到了,立即停下稍歇。注意看了别的挑夫动作,再刻意摹仿。果然顺手轻快, 也不觉再有人暗中瞅着。
    愈近江心,船愈漂亮,大多是广州名花的私艇,上下都有舢板接送。主舱门楣轩窗上都 有灯饰,有的还写了名号:“绮梦”。“春柳”、“玉兰”、“紫雪”,种种不一。
    乔泰一路寻来,只不见珠木奴的名号。又怕是番妓的名号自有特别花样,正感踌躇,不 觉已踏上第四排花艇。——前面只有三条船了,江面上白光粼粼,波声浩荡。
    乔泰停下歇肩,叫卖木瓜。一个老虔婆吆喝道:“嚷嚷什么?我们小姐还在睡觉哩。”
    乔泰躬身行礼,塞过一把铜钱:“这船上小姐芳名可是叫做珠木奴的。——昨夜相约,顺 便拜谒。”
    老虔婆收了钱,露出笑颜:“正是,正是。老媳妇这就去叫小姐出来。”
    “不劳小姐奉迎,我自个儿去她舱里。”说着就随老虔婆下到后舱。见一间精巧的小门槅 上画着一幅工笔花鸟,上面写着“珠木奴”三个小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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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7-28 09:28:50 | 显示全部楼层
    乔泰推开房门,珠木奴果然还在床上睡着,不过这时她已张开了眼睛。
    珠木奴一见是乔泰,忙跳下床来。笑道:“原来是乔都尉,这等机灵。果然寻到这里。” 一面将房门关合,便一头倾倒在乔泰怀里,放出了万种妖娆。乔泰惊喜交集,乃缱绻温存一 番。
    珠木奴道:“莫非天助你我。我的丫头正好生病告假上岸了,她其实是我的恩主派来监伺 我的。少刻恩主另派人来,他对我管束得可严紧哩。”
    “你的恩主不是曼瑟么?”乔泰禁不住问道。
    “不,不,曼瑟是我的常客,并非恩主。——曼瑟他几番提出要用巨金赎我脱籍,将我
    带回大食作他的妻室。我的恩主不允,我自己也不愿回去那个沙碛荒漠之地。乔都尉也许不
    知,我的父亲虽是大食人,但母亲却是广州的水上人。以前我的日子很悲苦,思主买下我后,
    才有今日。这艘船便是我的,恩主从不向我索银钱,还与我置办许多首饰裙衫……”
    “你怀恩图报,想来很爱你的恩主罗?”
    “不,恩主虽百般恩宠,终不能赢得我的真心。我心中自有一个人物在。只恨一时糊涂, 如今悔恨已晚。”说着眼中不禁堕下泪来。
    “能否告诉我你的恩主是谁,你心怀中的情人又是谁?”乔泰不禁有些拈酸。
    珠木奴摇摇头:“你是何许人物?如此追问不休。果真存心于我,快快为我脱籍并携我去 京城长安。即便从此荆钗布裙,粗茶淡饭,亦胜似如今千万倍。跟随了你,再无二心。”
    乔泰面露难色。没想到珠木奴如此明快摊了底牌。
    “乔都尉,京师御林军供职,你的主子又是朝廷高官。这些小之事,还怕不成?”珠木 奴似觉失望。
    半晌又道:“你能一旦秘密地携我回去京城,我便吐出那两人姓名来,也可天涯撒手,誓 无反顾。只怕你无诚意。这事一旦漏泄,我死无葬身之地,岂可贸然造次?”
    养泰搔首道:“这事恐费周折。你如此害怕你恩主,天塌了,地也难接。我初来乍到,脚 跟很浅,只怕画虎不像反成了犬,岂不是误你终身。”
    珠木奴垂泪道:“如此说来,只是痴念一场。你快快走吧。恩主派的人说不定眨眼就到, 见了面时,许多尴尬。乔都尉果有心志,他日可约定城里相会详议。我的思主在花塔寺后面 有一幢私宅,缓急可用,不致败露。”
    乔泰感伤地点了点头,遂将自己的旅店房间告诉了珠木奴,以备递传音信。
    忽然听老虔婆进来禀告:“小丫头来了!珠木奴慌忙道:“乔都尉快走。” 乔泰会意,迅速从后舱绕到船尾,又跳到旁边一艘船上。三脚并作两步,很快便跳回了
    白鹅潭岸堤。——径直回去五仙旅店。倪天济派来的小轿果然已在旅店门口等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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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28 09:29:2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章

    狄公一早起身盥漱了,便转到衙院后花园散散心。后花园有一个大水池,连接兰湖一角。 记得荷叶翩翩,白莲点点,十分幽美。狄公刚走近大水池岸边,突然发觉温侃竟在一株柳树 荫下的石凳上专心致志摆弄几个瓦盆。不由好奇,蹑脚走去。
    “温都督这么大清早在做什么?”
    “呵,是狄大人。你看!”他打开一个雕刻着幡龙的瓦盆盖子。“你看这尾蛐蛐,何等威
    武。双须抖直,隐隐有紫节,两边板牙象挫刀利刃,至今尚未曾有败绩。”
    “温都督也爱斗蟋蟀?长安宫中也时兴过一阵。柳大人有一匹名种,最是凶猛,圣上都 败下他几回哩。”
    温侃听见说柳大人,心中便不乐。
    “这柳大人也不知是如何一回事,神出鬼没。已明言回去京师,却又在广州露形。莫不
    是这位钦差暗中在访察我的弊端,故意瞒过我当方土地。”
    “温部督多心了。柳大人对广州印象甚佳。钦差巡视返京后,还与我提及温都督的德政 哩?”
    温侃干笑一声:“柳大人巡视刚走,又来了狄大人巡抚。怕是朝廷不信柳大人奏报的德政 吧。”
    狄公一愣。心想莫非这温侃已猜知我的来意,又断定来者不善吧。
    “温都督好荒诞。柳大人是巡视经略军平南战备,施化殊方,宣威海外,本官则专务查 询番国通商,海夷道关防例禁诸事宜,实与温都督广州军政靖安无涉。”
    温侃自知语失,讪讪低头。
    “温都督,昨日我的亲随在广州市面上遇着一匹善斗的蟋蟀,内行称是‘金钟’。倘与你 这匹交锋,胜负正不可予定哩。”
    两个正说话间,忽见鲍宽急匆匆进来花园。
    “温都督,那女子不见了……”
    温侃使眼色:“你没看见我与狄大人说话么?”又转脸对狄公:“噢,鲍相公为我在觅购
    蛐蛐。”
    鲍宽忙向狄公请安。乃道:“拙荆认得一个盲女子,屯积了许多各种蛐蛐。温都督托我去 访购。谁知拙荆昨夜去找她时,已不见了踪影。”
    温侃不耐烦地挥手道:“这区区小事也来惊动狄大人视听?快回去吧。”
    鲍宽吃此抢白,忙恭敬退下。狄公上前一步拉了他袍角。
    “鲍相公,本官少刻便要去拜访梁溥,询问一些商界细节。望你陪我同去,有你职权。”
    鲍宽唯唯。乃拜辞狄公,暂且退下。
    狄公回到西厅书房,陶甘已等在那里。陶甘说他已私下拜托一名干练的缉捕访寻兰莉的下落。狄公将适才花园里与温侃、鲍宽一段话语说了。
    “我疑心温都督以前曾见过那盲姑娘,似乎不愿让鲍宽知道。那盲姑娘的失踪看来并非 劫持,而是自己藏匿起来了。不知是有意躲避温、鲍的纠缠抢夺;抑还是不肯让我们探明她 的底蕴。如今各路人马都在找寻她,必然是个要紧的人物。——问破柳大人死因,还须从她
    下手哩。”
    这时中军来报,轿马已经就备就。鲍宽已在西厅外恭候。 狄公道:“陶甘,我们一起去梁溥府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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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28 09:30: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一章
    乔泰被轿夫一直抬到萝岗口倪天济的宅第。一个侍仆领着他曲曲折折,绕廊过轩到了一 处浑圆穹顶的大厅。大厅门口金虬玉兽蹲伏。厅内陈设装璜,富丽豪华,珠光宝影,琳琅满 目。
    乔泰看得新奇,已不见了侍仆。正党惊疑,丝幕轻轻揭开,娉婷袅娜走出两个妙龄女郎。 一式番国穿戴,金钏耳环,摇闪不定。皮肤浅褐,双眸深亮,肢体丰韵,气格端庄,形象十 分迷人。
    “乔先生稍候,主人片刻即到。”其中一个说道。莺啼燕啭,竟是华夏语音。
    两个笑着推着乔泰肩下坐了。
    “敢问两位小姐芳名,何方人氏?”乔泰酥倒半边,语音已变。
    “我叫汀耶,这是我的孪生妹妹叫丹纳。——主人的丫环而已。”
    “我还问了你们何方人氏?”乔泰不敢相信这一对孪生姐妹竟是胡人。
    “哈哈,乔都尉驾到,有失恭迎。失敬,失敬。”倪天济掀门帘进来。
    “两位小丫头不懂规矩,答非所问。望宏怀恕谅。不过这两个小精灵也还算聪明,不仅
    懂我大唐语文,还通波斯、大食文字。每日我们一起研读各类书籍,十分解趣。”
    乔泰心中不由敬佩。
    倪天济命摆席,一时肥甘美酿捧出,皆极珍奇。乔泰心怀有事,不敢恣意饮啖。
    “乔都尉,这些味道如何?”倪天济指了指一桌酒食。
    乔泰各样品尝了,赞不绝口。——风味果然大不一样。
    “唉,终不及那小店的蛇丝、猴脑有滋味。故我得空闲时,便独个去那里品味,也顾不 得路远,地方腌脏。”
    倪天济挨近一步问:“乔都尉昨日回去时,没遇什么麻烦?我见一个长胡子的人紧紧跟随 着你,只怕你遭不测。”
    “没有,没有。”乔泰不敢贸然吐实。
    倪天济狡黠一笑:“你们的主人狄老爷亲下广州。——这里已传出风声,广州必出了大事。”
    乔泰正色道:“狄老爷此番巡抚岭南,职在查缉海夷道关禁税务诸事项。——圣上虽已准 许锦绫、罗谷、细绢、瓷器诸货物出海,金银、铜铁、珍珠、宝玩仍在禁列。番商贪货,重 利走私,官员受贿,见利忘法。倘不及时派要员南来查办,恐邪势弥漫,关禁松驰。海夷道 病国损民,不可收拾。”
    倪天济醒悟:“言之有理。——乔泰兄弟还有此学术!番商百般窥探,无孔不入。海禁不 严,常漏吞舟。如此蚕食,中华财富日削,而奸宄妖商囊满腰厚,如何了得。”
    乔泰乘机问:“梁溥、姚泰开两人海外生意巨额,可有此污迹?”
    倪天济道:“梁先生名门之后,家财万贯,必不屑与此龌龊勾当。姚先生虽贪色淫乐,时
    有挥霍,但赚钱手法似无可疑心,恐也不会违禁走私。”
    乔泰还要再问,倪天济笑道:“乔都尉是武人,何不看看我收藏的各种华夷剑器,谈论一 些拳术角斗技艺。”说着立起牵了乔泰的手去一间黄铜大门上拨弄机关。
    铜门应声开启。乔泰进去一看,不由目瞪口呆,一迭声赞叹。——剑器库内主藏刀剑两 物,密密麻麻,累百上千,品类齐全。西洋狒林国的长剑,东洋扶桑的佩刀尤为精工。——
    倪天济选了一柄波斯铸金鞘短剑与乔泰留念。
    乔泰拜纳,欢喜不迭。两人又回出圆穹顶大厅,穷聊兵器事,十分投契。汀耶、丹纳两 个半边仔细听着,甚觉新鲜。
    又几杯酒下肚乔泰忽然问道:“倪先生可认识一个叫曼瑟的番商?”
    倪天济答道:“认得。”一面又叫汀耶、丹纳两个下去花园中剪莳花草。
    两人噘嘴退下。倪天济乃道:“曼瑟四年前来广州时,曾与此地一官员的妻子勾搭,两个 热络过一阵。后来听说那女的后悔了,发誓不与曼瑟往来。但曼瑟却不甘罢休,诅骂不绝。”
    乔泰道:“昨夜我随姚泰开去曼瑟府上赴宴,见他果然乖戾反常。又见着一个叫珠木奴的 舞姬。倪先生可了解这珠木奴,她的父亲是大食人,母亲似是此地的水上人。”
    “我没见过珠木奴,但听说是色艺双绝,压倒南国众芳。”
    “倪先生可知道她的主子是谁?她并不把曼瑟放在眼中。”
    “这个不甚清楚。但可以想象是广州上流人物。这个珠木奴眼界甚高,极少有被她垂青
    的。”
    乔泰笑道:“其实你那两个小丫头身段风流,韵格特立,也不亚珠木奴颜色。”
    倪天济淡淡一笑:“我买她们来已经七八年了,教她们认字读书,歌舞剑器。其实更像个 养父,哪里是服侍我的丫环。”
    乔泰道:“果真是一对明珠。——不知倪先生何处买来?”
    倪天济叹了一口气道:“说来也沾点亲故,这汀耶、丹纳的母亲是先慈的远房姑表。因被 这里的一名官员诱奸,生下这一对宝贝。——她偷偷将她们送给了一个姓方的商人。但那官员从此也抛闪了她,走投无路,便寻了轻生。而那官员神通广大,终未露出身份姓名。——
    姓方的商人后来做生意蚀了血本,一贫如洗,衣食无聊,不得已将她们卖给了我。”
    乔泰愤愤骂道:“这官员猪狗心肠,行迹比曼瑟还不齿。”
    “乔都尉心怀仁爱,可敬可佩。——这都是许多年前的事了。你也不必感慨。我们还是 再来议论棍棒拳术吧。”
    乔泰笑道:“承倪先生指教,开示愚蒙。今日时辰不早,我该告辞了。改日再会。惠赠宝 剑,腼颜收下。”
    倪天济也不挽留,亲送乔泰出来大厅。汀耶、丹纳在花畦边热情地与乔泰打招呼,而对
    倪天济则故意不理不睬。
    倪天济哈哈大笑:“这一对小精灵鬼,居然还心怀不满,又掂人份量,乔都尉,看来她们 对你还是十分欢迎的。” 乔泰出来倪府,刚上街前走了十几步,却与一个年轻女子撞了个满怀。不觉羞惭面红,
    连连致歉。抬头看时,那女子早已擦身交臂而过,无影无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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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7-28 09:31:1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三章
    且说狄公、陶甘离都督府不久,乔泰便来西厅书房。没有碰上,便伏书案瞌睡一会。
    正朦胧睡着,忽听着“啾啾”有声。惊醒过来,四下看了,并没见有什么虫豸。又弯腰 在桌椅底下细检,忽襟怀间掉下一个信封来,内里鼓囊囊,不知何物。
    乔泰奇怪,拾起正欲折开看,见封皮上写着:“陶甘先生赐启”字样,便将信封搁在书案 上。——心里不由暗暗钦佩那女子的手脚。这封信必是那个与我相撞的女子塞入襟怀,却原来与陶甘相识。不过,她又是如何知道我恰恰从倪天济宅第出来呢。
    正思忖时,忽听得中军陪同狄公、陶甘进来书房。
    狄公见乔泰已回,便简略地将适才梁府一番会见告诉了乔泰。忙又摊开那册方舆图志指 划半日,乃道:“梁博所言,至为重要。柳大人或正是对番人滋乱的异象有所察觉,第二回潜 回广州的。——梁溥的话证实番客与水上人是有勾连的,柳大人毒死的药末系水上人调合, 而杀害苏主事的又正是番人的手脚。”
    乔泰道:“不过杀害苏主事的凶手却是为水上人丝巾勒毙,这又如何解释?”
    狄公语塞。半晌乃道:“莫非番人暗中亦有对手,对手亦在拉拢水上人,暗中与番人作对 头。”
    乔泰便将他在倪天济家做客的事讲述一遍。
    狄公道:“曼瑟这人蹊跷,尤须提防。听倪天济语音,与曼瑟甚不和,彼此都有微词。我 甚而相信曼瑟那个情人原是倪天济的相好。一度被曼瑟诱骗,如今又重回倪天济怀抱,故有 此切切怨声。”
    陶甘也道:“倪府上还蓄养着两个妖姬,难怪鲍宽说他过着荒淫不羁的生活。”
    “不。”乔泰道,“倪先生为人诚厚忠悫,不像是贪色淫乐之辈。他与我谈论的都是刀兵 武术之事,又让我观瞻了他的刀剑库,琳琅满目。有志于此的汉子,不会太多沉溺于色淫两
    字。再,那两个小丫头,天真烂漫,绝无一丝毫受蹂躏摧折的景象。——她们的母亲原便是 倪先生的远房姑表。他对汀耶、丹纳便如同父亲一般。只是教书识字,研究文章而已。再就 是修莳花木,培养艺趣。——可恨的倒是那个隐匿了姓名的无耻官员。”
    狄公挥手道:“这事你两个都撇诸服后,不必多启争论。少刻即传广州都督府文武官员, 来此布置紧急防火御暴事宜,此事千万不可再延误了。”
    陶甘、乔泰告别狄公正要退下,乔泰忽想起那信封,便将信封从桌上拈起交于陶甘。
    “这是一个奇怪的女子送与你的。——她在倪天济家门口守着我,故意与我撞个满怀。
    不知觉时便将这包劳什子塞进我的襟怀。手脚甚是灵敏。我事后才发觉,见是给你的,不敢 拆开。”
    陶甘也觉诧异,拆了信封一看,乃是一个扁平的丝笼,象牙骨子,金丝网络,十分精巧。
    “乔泰,你看里面还养着一匹小蟋蟀哩。——不知这女子赠我蟋蟀是何意思?”
    突然他发现那封皮一角,盖着一个阴文红印,念道:“柳道远物外闲章。”
    “乔泰,这信封是柳大人用过的,我们快将它交于老爷。”
    狄公看着红印玺的信封和蟋蟀丝笼,半晌无语。忽的他猛地想到什么,便用手去信封内 摸索,果然扯出一片小纸条来。
    小纸条是一张账单,记着三名番商收到货物后付讫的银额。押签的三个姓名,只是曼瑟
    一个人用的中国文字。
    陶甘曰:“莫非柳大人与番商有贿情,再不然,这印玺是假的?”
    狄公摇头道:“这印玺虽是柳大人的书画闲章,但许多公私事务都常押用。我在京师见过 多回,想来不会是他人伪铸。这账单却十分可疑,必是有人存心陷害,将曼瑟等人与柳大人 串联在一起,以证反迹。——又恐怕是柳大人故意与之周旋,以探深赜。他最终遇害也说明 歹人的初衷正是要置他于死地的。”
    乔泰问:“送这信件的又会是何人?”
    狄公曰:“这信件必是那盲姑娘托人捎来,用心良苦。这也证实她与柳大人的死情有关涉, 或是柳大人死时她在场。不然何以偏巧捕到金钟,又藏匿过此信封。——花塔寺后墙根的一
    番话倒真是杜撰的。”
    陶甘点头不迭:“她想必深知这信封的利害,也有意暗中襄助我们寻觅柳大人隐迹。至于 这匹蟋蟀,无非告诉我送这信件的是她——我曾经搭救过的盲女子,自报而已。” 狄公忽道:“乔泰,你这就去倪天济府宅将他请来这里见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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