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奋斗 3 天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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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96 天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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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5-16 09:44:3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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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西奥写日记这项任务——他觉得写日记是一项任务,而不是一种乐趣——已经成了他规划过度细致的生活的一部分,是每周按部就班的夜间生活中新加的内容。这样做部分是因环境所迫,部分是故意的,为的是赋予无形的生活一种秩序和目的。英国议会已经颁布法令,要求所有的居民在日常工作之外都要报两个每周都上的技巧训练课程,以便在成为文明仅存者的时候自救。选择是自愿的。在无关痛痒的事情上给人选择的权利是罕一直都懂的高明做法。西奥在约翰·拉德克利夫医院选了一份工作,护理老弱病人。这份工作很恐怖也让他心生厌恶。他选这份工作并不是因为他在医院严格消毒的环境中很自在,也不是因为接受他护理的人比他本人更满意,而是因为他觉得掌握这些知识对个人也许非常有用。在需要时,只需略施小技就能知道在哪里找到药品,在他看来这不是件坏事。第二份为期两小时的课程是房屋维修。上课的泥瓦工发表意见时丝毫不加掩饰,富有幽默感,对常年处于措辞考究、文人相轻的学院气氛中的他来说,是一直难得的愉快解脱。他的本职工作是给全日制或业余的成人学生上课,这些学生是这所大学存在的理由,因为先前的本科生们很少有人做研究或继续接受教育。每周二和周五,他在食堂里吃饭。每周三他都会雷打不动地参加莫德林教堂三点钟的晚祷。有几所大学以及不循常规的大学教师铁了心要无视现实,依然用自己的教堂进行祈祷,有的甚至还重新启用《英国国教祈祷书》。但莫德林教堂的唱诗班是最受尊重的唱诗班之一,西奥去那里是听颂歌而不是参与已经过时的祈祷。
那件事发生在一月的第四个星期三。和往常一样,西奥步行去莫德林教堂,当他已经从圣约翰街转到了博蒙特街上,快走到阿什莫林博物馆入口处的时候,看见一个女人推着一辆童车朝他走来。蒙蒙的细雨已经停止,女人走到跟他错肩而过的时候停了下来,把遮雨布往后一拉折叠起来,同时摘下了童车罩。玩具娃娃露了出来,依着靠垫坐着,手上戴着手套,两只胳膊放在缝制的小被子上。亲子时光的拙劣模仿,既可怜又残忍。西奥很震惊、很反感,却又发现自己的眼睛挪移不开。娃娃大到不寻常的眼睛亮闪闪的,比任何人的眼睛都要蓝,是泛着光的碧蓝,似看非看地盯着他,显示出一种未曾唤醒的智慧、陌生、可怕。眼睫毛是深棕色的,如蜘蛛网丝般,脸颊白里透红,很精巧。娃娃戴着很合适的蕾丝边帽子,如成人般浓密的黄色卷发从帽子下露出来。
在很多年前,他见过这样被车推着的玩具娃娃。在20年前,这是很常见的事情,甚至可以说风靡一时。在玩具行业中,唯有玩偶制造(和童车生产业一起)曾经繁荣达十年之久。为所有想做母亲却又做不了的女人生产娃娃,有的很便宜、很俗艳,有的则工艺精巧,非常漂亮,要不是末日之年的到来,也许会成为备受珍爱的传家宝。价格比较贵的——他记得有的卖到2000英镑——大小各异:新生儿、6个月大婴儿、1岁的婴儿和18个月大的婴儿。最后一种会站立会走路,有很复杂的电路。他记得这些玩偶统称为“半岁娃娃”。有一段时间,走在大街上根本不可能不碰到载着这些娃娃的童车,不可能不看到令人艳羡的“准妈妈”们。他似乎还能想起,甚至还有人假装娃娃是亲生的孩子,也有人把破碎的娃娃很隆重地埋在墓地。在21世纪早期,关于教堂是否可以为这些一眼都能戳穿的假把戏服务,牧师是否应该参与其中,曾在教会之间引起过争议。不是吗?
女人意识到西奥在盯着娃娃看,咧嘴笑了。白痴一样的笑容,想要人认可、祝贺。当眼神相遇时,西奥把眼睛移开,这样她没有看到他不太明显的遗憾和较为明显的蔑视。她猛地把车子拽住,然后伸出一只胳膊做防护,好像是防止他这个大男人强拿硬要。一个反应比较大的过路人停下来,和这个女人说话。一个穿着合体花呢衣服、头发经过精心梳理的中年女人来到童车前,冲着娃娃的主人微笑着,说着表示祝贺的惯常话。女主人因高兴而傻笑着,身体前倾,手捋捋缎面的车帐篷,调整下娃娃的帽子,并把散落出来的一缕头发掖好。后来的这位女人挠着娃娃下巴,就像逗弄一只猫似的,嘴里呢喃不止。
这种表演是一眼就能戳穿的把戏,本无关利害,却让西奥备感压抑和反感。在他正想着转身的时候,事情发生了。后来的那个女人突然抓住娃娃胳膊,从小毯子下拽出来,一句话都不说,扬起手臂把娃娃绕头部甩了两圈,然后猛地用劲朝石墙壁甩过去。娃娃脸部摔碎,陶瓷碎片叮叮当当地跌落在人行道上。有两秒钟主人没有一点声响。突然间就尖叫起来。声音很吓人,是备受折磨、失去至亲、经受恐怖的人才会发出的高声哀号,不像是人发出的声音却充满人的痛苦,难以遏制。她站在那里,帽子也歪了,头朝天仰着,嘴巴大张,倾泻着自己的痛苦、悲伤和愤怒。刚开始的时候,这位女主人似乎没有意识到攻击者还站在眼前,正一言不发满是轻蔑地盯着自己看。攻击者转过身快步走进一座开着的大门,穿过院子进入阿什莫林博物馆。这个时候女主人才猛然意识到攻击者已经跑掉,于是气势汹汹地追赶着,嘴里依然尖叫着。追了一会儿,意识到这样做于事无补,于是又回到童车前。这个时候,女人已经平静了许多,跪下来开始捡拾打碎的瓷片,轻轻地呜咽着、悲叹着,努力想把这些陶瓷片像拼智力拼图那样拼凑起来。两只眼睛朝西奥这边滚过来,亮闪闪的,如真的一般,很吓人,用弹簧连接在一起。有那么一瞬间,他有一种冲动,想把眼睛拾起来,伸出援手,至少说几句安慰话。他本可以安慰她说可以再买一个娃娃。这是一句他曾经无法对妻子说出的安慰话。可是他的犹豫转瞬即逝。他快步走开了。没有别的人走近她。大家都知道,在末日之年前成年的这些中年妇女情绪是不稳定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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