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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护士学院杀人事件》(完结)示范课上实习护士被当众毒杀,作者: (英) P.D.詹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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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29 09:35:52 | 显示全部楼层
    5


    几分钟前示范室内的四个人就已经站直了身体,面面相觑。他们面色苍白,已经筋疲力尽了。希瑟·佩尔斯死了,无论是从法律上,还是用医学标准来衡量,她都已经死了。五分钟前他们就已经明白了这一点,但还是默不作声,固执地施行抢救,似乎仍然有一线希望,希望那颗脆弱的心会再一次跳动起来。为了抢救她,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已经脱去了上衣,背心的前襟浸透了血液。他注视着衣服上厚厚的血渍,皱着眉头,鼻子也挑剔般的皱缩起来,仿佛血液是一种和他很难相容的东西。按压心脏的动作已经做得混乱而无效。科特里-布里格斯做起它来格外的混乱,总护士长心想,这些抢救措施能证明是对的吗?来不及将她搬到手术室去了,吉尔瑞护士长拔掉那根食管的举动看来是个遗憾。或许这个动作只是一种很本能的反应,但它也许让佩尔斯失去了唯一的机会。管子要是还插着,他们至少还可以立即给她洗胃。他们试了一次,准备将另一根管子从她的鼻腔插进去,但是她那痛苦的抽搐使得无法插管,而现在她连抽搐都停止了,已经太迟了。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不得已打开了她的胸腔,试试留给他的唯一抢救措施。他的英勇努力大家都看在眼里,然而这些努力只不过是一种遗憾罢了,它使得尸身血肉模糊,显得那么凄惨,使得示范室像一座屠宰场一样发出恶臭。这些举措要是在手术室里做就好一些,可以通过合乎规范的科学程序来完成,直至庄重地盖上裹尸布。

    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是第一个开口说话的:“这是一次非正常死亡。喂食里放的不是牛奶,肯定是别的东西。很显然大家应该和我有同感。我们最好去叫警察。我去找苏格兰场,碰巧我在那里有熟人,他是一个副厅长。”

    他总是有熟人,总护士长心想。她感觉有必要反对他。震惊之余,她未免有点生气,火气没来由地全冲着他去了。她平静地说:“要叫的是地方警察,我认为该由医院秘书来干这件事。我这就去打内线电话叫哈德逊先生过来。如果有必要,他们会通知苏格兰场的。我看不出有什么必要现在就去找他们。这个决定应该由警察局局长来做,而不是我们。”

    她小心地绕过蜷伏的罗尔芙小姐,朝墙上挂着的电话走去。首席导师仍然屈膝跪在地上。总护士长心想,她看起来倒像个维多利亚式情节剧中的人物。只见她双眼郁积着怒火,一张脸煞白,她那带皱边的帽子下,漆黑的头发有一点儿蓬乱,双手散发出一种气味。她将双手慢慢地翻转过来,用一种超然的、探究的兴趣察看着手上的血迹,似乎很难相信这些血是真实存在的。她说:“如果这真是一桩可疑的谋杀案,我们要不要把尸体搬开?”

    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用尖锐刺耳的声音说道:“我可不想搬动尸体。”

    “可是我们不能就这样把她留在这儿!”吉尔瑞小姐带着哭腔抗议道。

    外科大夫双眼瞪着她:“我亲爱的女士,这姑娘死了!她死了!尸体放在哪儿有什么要紧?反正她没有了感觉,一点也不知道。看在上帝的份上,别跟我来这一套关于死亡的多愁善感的话。有伤尊严的是我们都得死,而不是我们的尸体会怎么样。”

    他粗鲁地转过身来,向窗户走去。吉尔瑞护士长动了一下,好像是要跟着他过去,却在近旁的一张椅子上坐了下来,然后像一头抽着鼻子的动物那样轻轻哭了起来。没有人注意她。罗尔芙护士长站直了身子,双手举在胸前,就像护士在手术室中的规范动作一样。她走到屋角的洗手池边,用胳膊肘轻轻推开水龙头洗手。一架壁挂式电话机前,总护士长拨通了一个五位数的电话号码。他们都听到了她平静的说话声。

    “是医院秘书办公室吗?请找哈德逊先生,我是总护士长。”停了一会儿,她又说道:“早上好,哈德逊先生,我现在在南丁格尔大楼一楼的示范室。能否请你立刻过来一下?是的,非常紧急。恐怕发生了一件可怕、悲惨的事,需要你立刻给警察局打电话。不,最好不要在电话上讲,谢谢。”她将听筒搁了回去,平静地说:“他马上就过来。恐怕他也得把副主席给惊动过来,不巧的是马库斯先生此刻在以色列,但是应该首先通知警察局。现在我得上其他学生那里去。”

    吉尔瑞护士长正力图控制自己的情绪。她用手帕大声地擤着鼻涕,然后将手帕放进制服的衣袋中,抬起一张弄脏了的脸。

    “对不起,太令人震惊了,就是它,太可怕了,发生了这样一件恐怖的事情,让我失去了控制。这是我第一次带班!我就当着大家的面,眼睁睁地看着它发生。那些学生还坐在那儿,就发生了这么可怕的一场意外。”

    “意外?护士长?”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从窗户旁边转过身,大步向她走过去,将他那公牛般的头颅靠近她的脑袋。他的声音刺耳,语气里透着一股轻蔑,一字一句将话直喷到她的脸上:“一场意外吗?你认为那有腐蚀性的毒药进入胃导管里是一场意外吗?或者一个头脑正常的女孩会选择那样一种特别可怕的方式去自杀吗?行了!行了!护士长,为什么不诚实一次呢?我们刚才看到的就是一场谋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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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30 09:05:05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在午夜悄然离世

    1


    1月28日,佩尔斯护士死后的第16天,星期三,天已经很晚了,在南丁格尔大楼二楼的学生起居室内,达克尔斯护士正在给她母亲写信。她每周三写一次,每次总是准时写完,赶上星期三傍晚的那一趟邮轮。但是这一次她却打不起精神,定不下心来写这封信。她已经向脚边的废纸篓里扔了两个纸团,现在她又开始重写。

    她坐在窗边双胞胎姐妹之一的书桌前,厚厚的窗帘正扫在她的左胳膊上,将阴湿的黑暗挡在窗外。她的前臂弯曲,护住了笔记本。在她对面,台灯灯光照在了玛德琳·戈达尔低着的头上。因为离得很近,达克尔斯护士能清楚地看见她头发缝间干净的白色头皮,能闻见洗发液里几乎难以觉察的消毒剂气味。戈达尔面前放着两本打开的课本,她正在做笔记。达克尔斯护士怀着一种怨恨的嫉妒心想,她总是那么聚精会神,不管是屋内还是屋外,没有什么东西能让她分神。令人钦佩、无忧无虑的戈达尔有信心将约翰·卡朋达期末考试最优成绩的金奖牌拿到手,最终将它别在她毫无瑕疵的围裙上。

    达克尔斯护士被自己这种突如其来的、可耻的强烈敌意吓了一跳,她相信这种敌意一定已传达到了戈达尔身上,惊慌地将自己的目光从那低着的脑袋上收回,打量着房间四周。她在这所学校学习快三年了,对这个房间再熟悉不过,但她很少注意它在建筑和装修上的细节。今晚,她却以一种格外客观的眼光看待它,仿佛这房间与她,还有她的生活毫不相干。房间太大,谈不上舒适宜人,装修似乎使它有了一些奇特之处,年深月久,这些奇怪的东西便与房间融为一体了。它曾经必定是一间华丽的客厅,但是墙上已经很多年没有贴壁纸,现在只刷了油漆,已经破败不堪,据说要等有钱的时候再重新装修。装饰华丽的壁炉上面有大理石的雕刻,周围镶有一圈橡木,现在里面安放了一个巨大的煤气炉,样子古怪而丑陋,但效果很好。它咝咝作响,散发出的巨大热气甚至能送达房间的每一个黑暗角落。精致的红木桌靠在远处墙边,桌上胡乱放着一堆杂志,这张桌子好像就是约翰·卡朋达本人遗留下来的。但它已经被刮擦得失去了光泽,上面不断落下灰尘,却很少擦拭,桌面上一圈圈的花纹已是伤痕累累。在壁炉的左边,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是一台现代的大电视机,这是医院好友团赠送的礼物。它的正对面是一张蒙着印花装饰布的巨大沙发,弹簧已经塌陷了,旁边还有一把扶手椅。其他的坐椅和医院门诊部的一样,但是现在由于太旧、太破败,连病人都不想去坐。发白的木扶手污秽不堪,彩色的乙烯塑料座板也已经变形,向下凹陷了,壁炉里的热气使它们发出难闻的气味。有一张椅子是空的,那张红色座板的椅子是佩尔斯护士以前总喜欢坐的。由于瞧不上其他人挤在沙发中的那股亲热劲儿,她宁愿坐在这张椅子上,与围在电视机前的那一群人稍稍分开,做出一副极不感兴趣的样子看着电视,仿佛她随时可以不看似的,这对她是一种乐趣。她偶尔也会将视线移向膝上的书本,好像看电视这种愚蠢的娱乐让她不堪忍受一般。达克尔斯护士心想,佩尔斯护士总是有一点不受欢迎,让人感到压抑。如果没有那个身材笔直、总是爱吹毛求疵的人在场,这间起居室的气氛就会更加放松一些、愉快一些。但是现在只剩下一把空着的椅子,凹陷的座板使它看起来更糟糕。达克尔斯护士但愿自己有勇气走过去,将这把椅子转过来,与那些围在电视机前的椅子摆在一起,然后若无其事地在那块下陷了的座板上坐下来,将那个让人压抑的阴影永远驱走。她不知道其他学生是否也有同感,又不能去问她们。你看那对双胞胎姐妹,在沙发的角落里挤成一团,正在看着陈旧的警匪片,难道她们就真的像她们表现出来的那样,深深地被电视吸引了吗?她们俩都在织厚厚的毛衣,这是她们冬天要穿的。她们的手指不停地织着,眼睛却盯着屏幕。还有法伦护士,她正懒洋洋地躺在扶手椅中,一条套着裤子的腿正漫不经心地搁在扶手上晃动。这是她休病假后第一天回到学校,她的脸看起来仍然有点苍白,也变尖了。她的心思就真的放在那个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主角身上吗?她呆呆地看着那个可笑的家伙,他戴着一顶高高的、镶着宽缎带的软毡帽,肩上垫着厚厚的衬垫,沙哑的声音时不时地伴着枪声响彻整个房间。又或者她对那张空着的红椅子、那下陷的座板,以及那被佩尔斯护士的手磨圆了的扶手也有一种病态的感受?

    达克尔斯护士不禁打了个寒战。墙上的挂钟已经指向9点30分。屋外风声正起,今夜将狂风大作。从电视机难得有的安静间隙中,她能听见树枝发出的沙沙声和叹息声,能想象出树叶最后轻轻落在草地上和小径上的景象,这些会使得南丁格尔大楼陷入一片寂静和落寞之中,愈发显得孤寂。她强迫自己又拿起笔,真的必须写了!不久就是学生们就寝的时间了,她们一个个道过晚安后会离开,只留下她一个人勇敢地面对灯光昏暗的楼梯和远处黑暗的走廊。当然,约瑟芬·法伦还会留在这儿,她不看完所有的夜间电视节目是不会去睡觉的。看完电视后,她会独自一人上楼去准备她夜间喝的热威士忌兑柠檬水。人人都知道法伦这个不变的习惯。可是达克尔斯护士觉得不能独自面对法伦。从起居室到寝室的那一段可怕的路上,法伦是她最不愿意找的伴。

    她又开始写信。

    “妈妈,请不要为谋杀的事担心。”

    她一看到纸上写的字,便知道这明明是不可能的,这让她受到打击。无论如何她得避免使用情绪化、血腥气的字眼。她又改写道:“妈妈,当你看到我下面写的事情时,请不要担心。真的没有必要。我十分安全和快乐,没有人真的相信佩尔斯是被蓄意谋杀的。”

    这当然不是真实的。显然有一些人认为佩尔斯是被蓄意谋杀的,要不然警察为什么会在这里?认为毒药进入牛奶是源于意外,或者认为佩尔斯——这个敬畏上帝、谨小慎微、基本上还有点迟钝的佩尔斯——会选择这种特别痛苦的方式来结束自己的生命,这些想法都很可笑。她继续写:“当地刑事调查部的警察来过了,但是这几天他们不常来了。他们对我们学生很和善,我想他们没有怀疑任何人。可怜的佩尔斯没什么人缘,但是如果说这里有人要谋害她,那简直太荒谬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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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30 09:05:34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些警察真的待人和善吗?她不知道。他们当然行事规矩,非常有礼貌。他们说了许多安慰人的套话,强调与他们合作的重要性,说什么为了破解这起可怕的悲剧案子,一定要随时随地告诉他们实情,无论看到了多么细小、多么不重要的事情都不要隐瞒。他们没有一个人说话提高嗓门,没有一个人具有攻击性或恐吓性。可是他们全都让人害怕。他们在南丁格尔大楼出现,那种充满了自信、充满了阳刚之气的形象就像是示范室那扇上了锁的门,总是叫人想起那起悲剧事件而感到害怕。达克尔斯护士已经发现贝利检查员是他们中最让人害怕的。他是一个大个子,通红的满月脸,说起话来带着一种蛊惑人心的气势,拿出一副长辈般的态度对待你,这与他那像猪一样的冰冷眼睛形成鲜明的对照,使人看了不免心惊胆寒。他不断地盘问。她仍然记得那些没完没了的会议,必须有很强的意志力才能受得了那探究的盯视。

    “我听说你是佩尔斯护士死后最为不安的人,也许她是你特别好的朋友?”

    “不,不是这样的。不是特别好的朋友,我甚至都谈不上了解她。”

    “哦,这就奇怪了!你们当同学将近三年,这样在一起亲密地生活、工作,我认为你们全都应该相互十分了解。”

    她极力解释:“某些方面是这样,我们知道彼此的习惯。但是我真的不知道她是什么样的,我的意思是说,作为一个人的方面。”

    这个回答未免有点愚蠢。对于一个人的了解,除了作为人的方面,你还能知道什么?而且她说的也不是实话,她了解佩尔斯,非常了解。

    “你们在一起相处得好吗?有没有发生过争吵或是类似的事情?有没有过不愉快?”

    一个奇怪的字眼,“不愉快”。她好像又看见那个怪异的人形,痛苦地、踉跄地向前挣扎,手指在空中乱抓,那根细小的管子将她的嘴撑开,就像一个伤口。不,从来没有过不愉快。

    “那么其他学生呢?她们也和佩尔斯护士相处得很好吗?就你所知,你们之间有没有相互厌恶?”

    厌恶,这真是一个愚蠢的词。它的反义词是什么?她不知道,或许是好感?我们之间只有好感,她想,佩尔斯的好感。她回答道:“据我所知她没有什么仇敌。如果真的有人不喜欢她,也不会去杀她。”

    “你们全都这样说。但的确有人杀了她,不是吗?除非这毒药不是针对她来的,她只是碰巧扮演了病人。你知道法伦护士那晚生病了吗?”

    谈话就这样进行着,问到了那次可怕示范的每一分钟里发生的事,也问到了卫生间里的消毒剂。那个被擦去了指纹的空瓶很快就在大楼后的树丛中被警察找到了。任何人都可以在那个一月的清晨隐身在黑暗中,从寝室或是卫生间的窗子把它扔出去。贝利也问了她从醒来后的那一刻起都做了些什么,以那种威吓的声音反复强调不得有所隐瞒、有所回避。

    她不知道其他的学生是否也受到了惊吓。伯特双胞胎看来只是有点烦躁,表现得有点无可奈何。警察也只是偶尔传唤她们,她们服从的表示就是耸耸肩,不胜其烦地叫道:“哦,上帝,又来了!”戈达尔护士被传去询问时什么也没说,事后也什么都不说。法伦护士差不多也是什么都不说。听说她的情况稍好一些,能够见人时,贝利检查员便去病房找她谈了话。没有人知道那次谈话的情形,只是有人谣传说法伦承认罪案发生的那天清早回过南丁格尔大楼,但她拒绝说出这样做的原因。这倒像法伦的行事。此刻她已经回到了学校,但对佩尔斯的死只字不提。达克尔斯护士不知道她是否会提到它、什么时候提到它。她敏感地觉得每一个字眼里都潜藏着另一层含义,打起精神继续写信。

    “那间示范室自从佩尔斯死后便再没有用过,但是一切还是老样子。只有一个学生离开了学校,那就是戴安娜·哈泼。佩尔斯死了两天后她父亲便来带她走了。警察似乎也不在意她离开。我们都认为她这样做有点傻,因为就要毕业了。但是她父亲并不想把她培养成一个护士,她正忙着准备结婚,所以我想她也不把做护士当回事。除了她之外再没有其他人打算离开。这里真的没有任何危险,所以,亲爱的妈妈,请别再为我担心,现在我跟你说说我们明天的计划。”

    写到这里就没有必要再打草稿了,下面写起来很容易。她将写好的部分看了一遍,决定就这样了。她从笔记本上撕下一张纸,接着写余下的部分。她要赶在电视播完,双胞胎放下手中的毛线活去睡觉之前写完这封信。

    她飞快地、潦草地继续写着,半个小时后,信写完了。看到电视里的大屠杀已经结束,大家都在拥抱言和,她长舒了一口气。与此同时,戈达尔护士取下她看书时戴的眼镜,抬起头,合上了书。门打开了,进来的是朱丽亚·帕多。

    “我回来了,”她宣布,打了个哈欠,“真是一部糟透了的片子!有人要沏茶吗?”没有人回答,只有双胞胎将她们的编织针插进毛线球,顺手把电视机关上,和她一起走到门边。帕多如果发现有人也要沏茶,是绝不会自己动手干的,而双胞胎通常也就帮她沏上一杯。达克尔斯护士随着她们一起走出起居室时,回头看见法伦那一言不发、一动不动的身影独自和玛德琳·戈达尔留在一起。她突然有一种冲动,想对法伦说欢迎回到学校,问候她的健康,或者只是简单地道个晚安。但是话卡在了喉咙里,冲动一闪而过。她关上门,最后看见的就是法伦那苍白而独特的脸——她眼神茫然地盯着电视机,仿佛不知道屏幕上已经什么都没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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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30 09:06:06 | 显示全部楼层
    2


    在医院里,时间的记录和衡量是按照各种不同的用途进行的。计算脉搏、血液或血浆的滴数计时用秒,记录心脏停止跳动的时间用分钟,记录人的体温起伏的图表和进行手术时间的长短都用小时。1月28日和29日的事件终于被记录在案时,约翰·卡朋达医院的各当事人几乎都清楚知道那个特定时刻自己在什么地方、在干什么。他们也许选择不说真话,但他们一定知道事实的真相。

    这是一个狂暴且变化不定的暴风雨之夜,狂风的力量甚至方向都时时在变化。22点时只不过是在榆树林中响起呜咽般的声音,一小时后突然升高为狂怒的渐强音。南丁格尔大楼周围高大的榆树在狂风的猛攻下被折断,发出咔嚓声,风在榆树丛中的呼啸就像魔鬼发出的狂笑。废弃的小路上,一堆堆饱浸着雨水的枯树叶本来是在缓缓移动,现在被撕裂成一块块,被狂暴的旋风刮起,升入空中,就像发狂的昆虫一样纷纷贴在黑色的树干上。医院顶楼的手术室内,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面对紧急情况表现出了沉着和冷静。他嘟囔着对助理专科住院大夫说,真是一个狂风暴雨之夜呀!然后便低下头再一次陷入沉思,想着如何解决这个外科手术难题:伤口的边缘在收缩,中间正在不断地抽动。在楼下的病房里,灯光昏暗,寂静无声,病人们在睡梦中咕哝着,翻着身,仿佛也意识到外面风正紧、雨正狂。放射室的工作人员从家里被叫出来,给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的病人紧急拍片。完成后她将仪器重新盖上,把电灯关掉,心里想着不知她的小汽车在路上是不是会打滑。夜间护士悄无声息地在病床之间穿行,检查窗户,把窗帘拉得更紧,仿佛要把一些恐怖关在窗外。大门处的值班人在椅子里不安地扭动,然后站起来,活动一下他那冻僵了的腿,又在炉子里加了两块煤。他想到自己那间单独隔开的小屋子里去暖和一下。狂风每袭来一次,小屋子仿佛都要震动一下。

    将近午夜时分,暴风雨减弱了,它似乎也意识到了诡异的时刻就要来临。这是一个死亡之夜,在这样的夜晚,人的心跳极慢,垂死的病人最容易坠入最后的解脱。最初是五分钟可怕的沉默,接着便是一种柔弱的、有韵律的呜咽声,风猛扑一下,又突然停止,在树丛中叹息,仿佛由于自己的暴怒而耗尽了力量。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做完了手术,脱下手套向更衣室走去。他一脱下手术服就从墙上取下电话打给南丁格尔大楼的护士室,要负责单人病房的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回到病房来照料他的病人,在病人第一个小时的危险期加以监护。看到风已经停了,他很高兴——她可以独自穿过院子,就像从前她曾无数次接到他的电话后过来一样。现在他不必开车去接她了。

    不到五分钟,布鲁姆费特护士长便坚定而缓慢地走在了树丛中。她的斗篷包裹在身上,就像一面旗子抽打着旗杆。她把斗篷的兜帽拉上,盖住了带褶边的护士帽。在这暴风雨短暂停息的间隙,周围出奇的宁静。她默默地走在浸透了雨水的草地上。通过厚厚的鞋跟,她能感到泥土饱吸雨水后的黏性。时不时有一根被狂风吹折的细树枝,挣脱了它与树干的最后一丝羁绊,嚓的一声,不经意地轻轻落在她的脚下。她把单人病房的一切安排好,然后帮助三年级的实习护士铺垫术后病人的病床,架好打点滴的支架,这时风声又起了。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将心思全放在工作中,没有再注意窗外的风暴。

    0点30分刚过,正门处值夜班的门房阿尔伯特·柯尔盖特正对着晚报打瞌睡,忽然被一束横扫过门房窗户的灯光和一阵汽车的引擎声给惊醒。他想,这一定是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的那辆奔驰车,看来手术做完了。他以为汽车会从大门开出去,可是它却停了下来,响起了两声傲慢无礼的喇叭声。门房嘴里嘟囔着,将双手插进上衣口袋,走出门来。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摇下车窗,在风声中喊道:“我刚才想从温彻斯特路出去,可是有一棵大树横躺在路上,我想最好把这件事报告一下,赶快去竖个警示牌。”

    门房把头伸进车窗,迎面扑来一阵昂贵雪茄的烟味和剃须膏、皮革的气味。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连忙往后微微缩了一下,以避开门房过于靠近的脸。门房说:“那一定是棵老榆树,先生。我明天一早就去报告这件事,今晚可不行,先生,这么大的风雨。”

    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摇起车窗,柯尔盖特立刻把头缩了回来。

    外科大夫说:“今晚倒不必了,我已经在树枝上系上了我的白围巾。我不知道今晚是不是会有人走那条路。如果有,他们会看见那条围巾的。但是如果有人从你这里进去,你可以提醒他们一下。晚安,柯尔盖特。”

    车身巨大的汽车嗡的一声开出了大门,柯尔盖特也走回了门房。他看了下壁炉上方的挂钟,公事公办地在他的本子上做了如下的记录:“0点32分,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报告一棵树倒在了通往温彻斯特路的路上。”

    他重新坐下,拿起报纸正要看,突然想起来有点奇怪,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怎么会想要从温彻斯特路出去呢?那可不是他回家最近的路,他很少走那条路,一向都是从正门进出的。柯尔盖特推测他可能有温彻斯特路大门的钥匙。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有这家医院大多数地方的钥匙,但这还是有点怪。

    将近2点时,南丁格尔大楼宁静的三楼,莫琳·伯特在睡梦中微微动了动,噘起湿润的嘴唇,语无伦次地嘟囔了些什么,醒来了。她感觉有点不舒服,便想起上床前喝了三杯茶,比平时多了两杯。她又躺了一会儿,睡意朦胧中还是感觉到了暴风雨的咆哮。她想再次设法入睡,但心中还是不踏实,直到终于对身体的不适忍无可忍,便去摸床头灯的开关。灯瞬间亮了一下,又灭了,这一下让她完全清醒了。她用脚摸索着找到了拖鞋,又将睡衣披在肩上,趿着鞋来到了走廊。当她轻轻地将身后的房门关上时,突然刮过一阵风,将走廊远处窗户上的窗帘翻卷起来。她走过去关上窗户,透过颤抖的树枝在窗玻璃上跳动的阴影,整个医院大楼就像一艘在暴风雨中抛锚的巨大船只,病房的窗户透出昏黄的灯光,而与之形成鲜明对照的则是那些明晃晃的垂直灯管,上面的字是“护士长办公室”和“病室厨房”。她小心地关上窗户,带着睡意摇摇晃晃地摸着通道走进厕所,一分钟后她走了出来,又走进走廊,停下脚步,让眼睛习惯一下黑暗。楼梯上面模糊的阴影中,有一个更深的阴影独自向前移动,能看出是一个披着斗篷、戴着帽兜的身形。莫琳不是神经质的女孩,她在困倦中只是吃惊地意识到还有其他人也醒了,在四处走动。她立即认出那是布鲁姆费特护士长。眼镜后面那两只有穿透力的眼睛在黑暗中直盯着她,护士长的声音出人意料的尖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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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30 09:06:16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是伯特双胞胎之一,是吗?你在这里干什么?还有谁起来了吗?”

    “没有,护士长,至少我觉得没有,我刚刚去了卫生间。”

    “啊,知道了,只要大家都没事就好,我想暴风雨也许会吵醒你们。我刚从病房回来。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的一个病人发了病,需要进行紧急手术。”

    “是的,护士长。”伯特护士说,心里不知道她还要对自己说什么。她觉得奇怪,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居然不嫌麻烦地对一个实习护士解释自己为什么出现在这里。当护士长把她的长斗篷裹得更紧一些,脚步沉重地沿着走廊急匆匆向远处的楼梯走去时,莫琳有点茫然地看着她。布鲁姆费特护士长的房间在楼上,在总护士长的套间隔壁。她走到楼梯跟前的时候,转过身来似乎有话要说,正在这时,雪莉·伯特的房门慢慢地打开了,一个蓬着红头发的脑袋探了出来。

    “怎么不睡?”雪莉睡意朦胧地问。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向她们走来。

    “没事,我刚回来,正要去睡。刚从病房回来。莫琳是起来去上卫生间,没什么好担心的。”

    雪莉一点也没有表现出担心或者之前曾经担心过的样子。她一路小跑着来到楼梯平台处,将睡袍裹紧,有点得意地说:“莫琳起来的时候我也醒了,我们从小就是这样。不信你去问问妈妈!”她带着一点睡意,走起路来还不太稳,对于家族的这点神通感到很得意。她关上了身后的房门,那股神气表明,既然她起来了,就待到天亮。

    “这种刮大风的天气,再脱掉衣服睡是没有用的。我去沏点可可茶,要不要也给你来一杯,护士长?它会让你很快入睡的。”

    “不用了,谢谢,我想我很容易睡着。你们尽量小点声,不要把别人吵醒了,别冻着了。”她又转身向楼梯走去。莫琳说:“法伦也醒了,她的床头灯亮着呢。”

    她们三个都向走廊看过去,看见法伦房间的锁眼里透出一线灯光,穿过黑暗在对面布轴式的镶板上照出一小圈光晕。

    雪莉说:“我们也给她带一杯,她大概醒了在看书。来吧,莫琳。晚安,护士长!”

    她们一起拖着脚步,沿着走廊来到尽头的小杂物间内,布鲁姆费特护士长一直在身后镇定地注视着她们。一秒钟后,她板起脸,毫无表情地转向楼梯,上楼向她的房间走去。

    就在一小时后,整座南丁格尔大楼无人听到,也无人看到,暖房一块早已松动的窗玻璃不时地发出嘎嘎声,最终掉了下去,落在屋内的拼花地板上,摔得粉碎。风从那个窗户洞里穿过,就像一头猎食的野兽。冷风将柳条桌上的杂志吹得沙沙作响,又吹起棕榈树的叶子,轻轻摇摆蕨树的叶子,最后刮到了植物架子下方一个长长的白色食橱上。早在傍晚时分,橱门就被一个不顾一切的、急匆匆的访客打开过了,这个人已经将手伸入过小橱的深处。这扇门一整夜就这样敞开着,挂在它的铰链上一动不动,但是此刻风将它吹得轻轻摇摆起来,一开一合地晃着。它终于仿佛是玩累了,发出一声轻轻的闷响,断然地关上了。

    南丁格尔大楼屋檐下的一切生灵全都入梦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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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30 09:06:48 | 显示全部楼层
    3


    达克尔斯护士被床头的闹钟声惊醒。钟面上微弱的荧光显示出6点15分。此时即使把窗帘拉开,室内仍然是一片黑暗。她知道射过来的那一片昏黄的亮光不是来自屋内,而是远处医院的灯光,医院夜间值班人员正在分发第一轮早茶。她又躺了一会儿,让自己慢慢醒过来,开始感受新的一天。昨夜尽管有暴风雨,她也曾醒过来几分钟,但总体而言还是睡得不错。她不禁感到一阵高兴,觉得有信心面对这一天。昨天晚上以及前几个星期凄惨、恐惧的心情似乎已经一扫而光,现在看来这只不过是由于过度疲劳和一时的压抑造成的。自从佩尔斯死了以后,她好比穿过了一个凄惨且毫无安全感的黑洞,而今天早晨,像发生了奇迹一样,她从那个黑洞中走了出来,重见光明。今天就像是孩提时代圣诞节的早晨;就像是回家过暑假的第一天;就像是热病刚过,一觉醒来,心情舒畅地看到妈妈就在身边——病后初愈,所有的抚慰都在前面等着呢。她又回到了熟悉的日常生活中。

    明朗的一天在她面前展开,她想了想这一天里的期望和快乐。上午会有一堂药物学课,这很重要。她的药物学课程一直学得不好。喝过咖啡之后,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会给三年级学生上外科讨论课。像他这样一个杰出的外科大夫会不嫌麻烦地来为实习护士上课,这对她们来说真是莫大的荣幸。她有点怕他,特别害怕他那时不时发出的尖锐提问。但是今天上午她会很勇敢、很自信地站起来发言。下午医院的汽车会将她们送到当地的妇幼保健医院观看权威医务人员的实际工作。这对于将来想要当一名地区护士的人来说也很重要。她躺了几分钟,将这个令人满意的安排想过了一遍之后便起床了。她摸索到拖鞋,将脚伸了进去,穿上廉价的睡袍,沿着过道向学生杂物间走去。

    每天早上7点整,都会有一名女佣叫南丁格尔的实习护士们起床,但是大多数学生在病房实习时已经习惯了早起。她们都将闹钟设在6点30分,给自己留出喝早茶和闲聊的时间。到得早的人已经来了。小屋通明透亮,气氛像家庭般温馨,里面总是散发出茶叶、沸腾的牛奶和消毒剂的气味。令人高兴的是一切都显得很正常。伯特双胞胎在那儿,由于睡意未消,脸部有点松松垮垮的,她们俩都裹着一件肥大的红色睡袍。莫琳带着一个手提式无线电收音机,调到了二台,正在跟着BBC早间音乐的切分音轻轻地扭肩摆臀。另一个伯特往托盘里摆上了两个大茶杯,正从饼干筒里搜寻饼干。另外在场的一个学生是玛德琳·戈达尔。她穿着一件老式的朴素睡袍,手里拿着茶壶,眼睛望着烧水壶,正等着第一股水蒸气冒出来。达克尔斯护士今天心情好,精神放松,本想将她们全都紧紧地抱住的。

    “今天早上法伦在哪儿?”玛德琳·戈达尔有点懒懒地问。

    法伦护士出了名的起得晚,但她通常总是第一个来沏茶,沏好茶后,便把茶端回去,躺在床上慢慢享受,这是她的习惯。她会一直赖在床上,直到最后时刻,但早餐时她会准时露面。然而今天早上,她个人专用的茶壶和配套的茶杯、茶碟仍然搁在食橱架子上,放在她那装中国茶叶的茶叶罐旁边。法伦喜欢喝这种褐色的发酵茶,也认为搭配着整套茶具饮茶更能为一天的学习和工作提神。

    “我去叫她吧。”达克尔斯护士连忙说,她很高兴能帮点忙,渴望着做点好事来庆祝自己终于从前几个星期的紧张情绪中解放了出来。

    “等一会儿,你可以从我的茶壶里给她倒一杯茶去。”莫琳说。

    “她不喜欢喝印度茶。我去看看她醒了没有,跟她说水已经烧开了。”

    有一刻达克尔斯护士想要为法伦沏杯茶,但是冲动马上就消失了,倒不是法伦为人不可捉摸、性格多变。有的人不喜欢用别人的东西,也不愿意别人动她个人用的东西。法伦的东西不多,但都比较贵、比较精致,是经过精心挑选的,充分显示了她的个性,也显得有点神圣不可侵犯。

    达克尔斯护士沿着通道几乎是跑着来到法伦的房间。门没有锁,这倒不叫她奇怪。几年前有个学生夜里病了,因为太虚弱,竟然不能爬过房间去打开房门的锁。从那以后,便有了一条规定,禁止女孩子们夜里将自己锁在房间里。自从佩尔斯死后,有一两个人还是把门锁上了,如果护士长们起了疑心,她们也不说什么。或许她们自己夜里睡觉也上锁,觉得这样才睡得更安稳些。但是法伦没有怕过。

    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床头灯还亮着,但被调暗了,只有一道微光照在远处的墙上,使床笼罩在阴影中。枕头上有一缕黑发。达克尔斯摸着墙壁去找电灯开关。她犹豫了一下,然后轻轻地按了下去,仿佛这样会使灯光轻柔地、慢慢地亮起来,照亮房间,免得法伦被强烈的灯光惊醒。房间被照亮了,没想到灯光这么刺眼,她眨了眨眼睛,然后轻轻地走到床前。她没有惊叫,也没有昏倒。她站在那里一动不动,朝下看了一会儿法伦的身体,微微地笑了笑,似乎很吃惊。她毫不怀疑法伦死了。法伦的双眼睁得大大的,但是冰冷无神,就像是死鱼的眼睛。达克尔斯护士弯下身来,直盯着它们,仿佛希望它们重新变得明亮起来,或者只是徒劳地在她眼中寻找一抹自己的影像。然后她慢慢地转过身来,关掉了电灯,将房门从身后关上,离开了房间。她像梦游一样沿着过道摇摇晃晃地走着,双手扶墙,稳住自己的身体。

    一开始,学生们没有注意到她的归来,然后三双眼睛突然盯住她,三个人站在那里一动不动,脸上表现出疑惑不解的神情,仿佛在问:“怎么啦?”达克尔斯倚在门柱上,张开了嘴,却没有说话。她的喉咙似乎出了什么问题,整个下颌在不住地发抖,舌头粘在了口腔上,双眼却在向她们恳求。她们盯着她看了半天。声音终于从她的口腔中发出时,却显得异常平静,只是微微有点吃惊:“是法伦,她死了。”

    她就像一个刚从睡梦中醒来的人一样微笑着,极为耐心地解释:“有人谋杀了法伦。”

    房间里面空了,她一点也没意识到她们已经一齐冲向走廊,只留下她一个人。水壶尖叫起来,壶盖在水蒸气的冲击下扑扑地响着。她小心地关上煤气开关,皱着眉想心事。然后她慢慢地,就像一个被赋予了重大任务的孩子一样,拿下了茶叶罐、那个精致的茶壶,以及配套的茶杯和茶碟,轻轻哼着歌,开始为法伦准备早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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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30 09:07:10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大楼里的陌生人

    1


    “病理学家来了,先生。”

    一位刑警将他那一头短发的脑袋伸进房门,向房内看了一圈,抬起了眉毛,表示疑问。

    亚当·达格利什警司正在仔细检查死亡女孩的衣服,听到声音转过身来,他那6英尺2英寸高的身躯极不舒服地挤在床脚和衣柜门之间。他看了眼表,10点08分。迈尔斯·赫里曼先生总是来得很快。

    “好吧,费宁,劳驾他再等一会儿,好吗?只要一分钟,我们这里就完事了,然后才能让一个人出去,腾出地方让他进来。”

    伸进来的头又缩回去了。达格利什先生关上衣柜的门,费力地从衣柜门和床脚之间挤出来。这里肯定再也没有地方能容得下第四个人了。指纹专家高大的身躯占据了床头桌和窗户之间的空隙,身子几乎弯成一只虾米,右手正在仔细地将木炭粉刷上一个威士忌酒瓶的表面,左手则捏住瓶塞旋转着。瓶子旁边有一个玻璃杯,上面有着女孩清晰可见的指印和其他痕迹。

    “有什么发现吗?”达格利什问。

    指纹专家停了一下,又仔细地看了看。“一套完整的指纹印出来了,先生,都是这女孩的,没发现其他痕迹。看来这个卖酒的家伙习惯在包装之前先擦一遍酒瓶。我们来看看酒杯上有什么,那会很有趣。”

    他向酒杯瞥了一眼,提防着别人去动它。酒杯从女孩的手中落下,轻轻地悬吊在在床罩垂下的一角内。要等到拍完最后一张照片,他才能开始做检查。

    他又弯下身来继续检查酒瓶。他身后苏格兰场的摄影师设法将照相机和三脚架放到右边的床腿处,达格利什注意到那是一架新的荷兰康宝相机。咔嗒一声,闪光灯亮过,死去女孩的影像向他们扑来,悬在空中,落在达格利什的视网膜上。它的颜色和形状渐渐显现出来,在那个冷酷的瞬间闪光中扭曲。长长的黑头发在白枕头的映衬下变成了一顶乱糟糟的假发;呆滞的双眼就是两个向外凸出的大理石珠子,好像正在发生的尸僵要把它们从眼窝里挤出来;皮肤又白又光滑,仿佛在拒绝人的触摸,看上去像是一层人造聚乙烯塑料膜一样,坚韧而不可渗透,整具尸体像一个怪异的玩偶,被随意地扔在枕头上。达格利什眨眨眼睛,抹去这个巫术般的影像,再次看着她时,她又变成了一个躺在床上的死女孩,不折不扣地死了。那个扭曲的形象又一次向他跳过来,僵直地浮在空中。这时摄影师用一架宝丽莱一次成像照相机拍了两张照片,给了达格利什,这才是他需要的。然后他们的工作便结束了。“这是最后一张,完事了,先生。”摄影师说,“我这就让迈尔斯先生进来。”他把头朝门转过去。指纹专家满意地嘟囔着,用一把镊子从床罩中小心地举起那个酒杯,将它放在威士忌酒瓶旁边。

    迈尔斯先生刚才一定是在楼梯平台那里等着,现在一路小跑着朝这里来了。他身材圆胖,硕大的脑袋上长着黑色的卷发,一双热情的眼睛小而亮,给人一种亲切、随和的印象。他随身带有一股音乐厅里的愉快气氛,还总是发出一种淡淡的汗酸味。让他等这么久他也并没有不高兴。对于迈尔斯先生,你可以把他当作一个天赋异禀的法医病理学家,或是一个业余的江湖游医,随便你怎么看,都不会使他动怒。他的名声很响,最近还被晋封了爵士,可能原因就在于他坚持一个原则——不管他人地位多么低贱,决不随便得罪。他向就要走的摄影师和指纹专家打招呼,就像他们是老朋友一样,还直呼达格利什的教名,但是这些礼数他都做得很敷衍。他挪动着身躯挨近床边时,就像中了魔一样,已经全神贯注,无暇他顾了。

    达格利什看不起他,将他看作一个食尸鬼,但是又承认很难找出一个不喜欢他的合理解释。在一个构造完美的世界里,有恋足癖的人无疑应该成为足病大夫,有恋发癖的人应该成为理发师,当然食尸鬼就会成为病理解剖学家。但奇怪的是,这样的人却为数不多。迈尔斯先生对他人的暗讽从来都是坦然以对。他总是带着一种热情——甚至是快乐——去接触每一具刚刚过世的尸体,他那些以死亡为题的笑话传遍了半个伦敦城的大小餐馆。他是一个死亡专家,显然很热爱自己的工作。达格利什意识到自己对他的厌恶,便尽量避免与他来往,也毫不掩饰这种厌恶,但迈尔斯先生丝毫不以为意。他自视甚高,也就没有想到人家会不喜欢他,这种以为别人都会喜欢自己的天真反倒使他具有了一种魅力。对于他的想法、他公开承认的追求以及他那些不负责任的言论,很多同事都深感遗憾,可是就连这些人也发现自己并没有像原先认为的那样讨厌他。据说女人们发现他很有魅力,或许他身上有一种病态的吸引力。很显然他是个有感染力和幽默感的人。这种人必定认为这个世界既然有了他们,就一定是个可爱的乐园。

    他总是喜欢俯身在一具尸体上,嘀咕着表示不耐烦。他现在正是这样,用他那短而粗的手指,故作好奇、装腔作势地扯下那张床单。达格利什走到窗前眺望,透过树枝的间隙,他看见远处的医院仍然亮着灯,闪烁的灯光使它看起来就像是一座悬在空中的虚幻宫殿。他听见床单发出轻微的窸窣声。迈尔斯先生现在只能做初步的检查。只要一想到他正在用粗短的手指偷偷插进尸体上那些柔软的孔洞,任何人都会祈祷自己能够在床上安静地死去。真正的解剖工作要等到了太平间的尸台上才能进行,在那里,约瑟芬·法伦的尸体会被放在一个铝制的水槽上,水槽附有阴冷的排水暗沟。在那上面将对法伦进行系统的肢解,以法律的名义,或者以科学的名义,或者只是出于好奇,或者任何你愿意用的借口。事后,迈尔斯先生在太平间的助手就会将尸体再缝起来,赚几个基尼【3】,使它看起来稍稍体面一些,以免家人看见了过于悲伤——如果它有家人的话。他不知道法伦是否有法定的悲悼者,如果有的话,他们又是谁。表面上看来,她的房间里没有任何东西——没有照片,没有信件——能表明她和世上的活人有任何紧密的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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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30 09:07:38 | 显示全部楼层
    当迈尔斯先生正满头大汗咕哝着什么的时候,达格利什再次将整个房间扫视了一遍,只是小心避开了病理学家,不去看他。他知道自己这种吹毛求疵没有什么道理,也感到有点不好意思。并不是验尸让他不安,而是刚才还是温暖的女性身体现在却要遭受这种不带个人情感的检查,这一点使他难以忍受。几个小时以前,她还具有知道羞怯的能力,还可以自己挑选大夫,还有权拒绝这双白得不自然的、热衷于探索的手。几个小时以前她还是活人,而现在她只是一堆死肉。

    这是一个不愿受到任何打扰的女人的房间。房间里有必需的生活用品和几件经过仔细挑选的装饰品。看来她将自己所需要的东西都一一开列了细目,买这些东西时也不吝惜金钱,但精打细算,绝不浪费。他想,铺在床前的小地毯应该不是医院管理委员会提供的那种。房中只有一幅画,是一幅水彩画的原作——罗伯特·希尔斯的一幅美丽、迷人的风景画,它正好挂在光照效果最佳的地方。窗台上唯一的小摆设是一座斯塔福特郡出品的陶瓷塑像——约翰·卫斯理在布道坛上宣教。达格利什将它拿在手中仔细打量,它十分完美,是一件收藏品。此外再没有一件哪怕是很小的用品——那种住在学校里的人会经常买来给自己提供舒适和安全的东西。

    他走到立在床边的书橱旁,又检查了一次书籍,它们也是经过主人挑选的,从中可以透露出一点主人的心境。其中收藏了一些现代诗集,他自己的新作也在里面。一整套简·奥斯汀的小说,已经看得很旧了,但是用印度纸印制,皮革装订的;几本哲学书,是属于对学者和普通大众都有吸引力的那类,在这两者之间做了很到位的平衡;大约有二十本平装现代小说,有格雷厄姆·格林、伊夫林·沃、康普顿-伯内特、哈特利、鲍威尔和卡里的作品。但大多数还是诗集。他看着这些诗,心想,我们有共同的爱好,如果我们见了面,应该有共同话题。“每一个人的死都使我悲伤”,当然,这是多恩博士的诗。在一个挤满了芸芸众生的世界中,为了吸引他人的注意,人们过度引用格言,这已成为一种时尚。而实际上,在这个世界采取不介入的态度,才是一种社会需要。但是有些死亡事件更具有使他人悲伤的威力。多年来他第一次意识到一种多余的感觉,一种个人的、不合理的失落感。

    他向前走了一步。床脚边是一个带有抽屉柜的衣柜,普通木头做的新鲜玩意儿,真正的劣等货;如果有人刻意要设计出一个丑陋的东西,在面积最小的房间里占据最大的空间,那就是它了。抽屉柜的上面是一个梳妆台,安着一面小小的梳妆镜,在镜子前面摆着她的刷子和梳子,除此之外再没有其他东西了。

    他打开左手边的小抽屉,里面放着她的化妆品。各种瓶瓶罐罐干净、整洁地排放在一个纸制小托盘内。里面的东西五花八门,有点出乎他的意料:清洁霜、纸巾、粉底、粉饼、眼影、睫毛膏。看来她对化妆十分讲究。但它们每种都只有一件,没有试用品,没有一时冲动买的东西,没有用了一半不再用的,也没有丢弃的空管子。在管盖周围还凝结着残存的化妆品。这些东西仿佛在说:“这就是适合我的,这就是我要的,不多也不少。”

    他打开右手边的抽屉,里面只有一个蛇腹形铁丝网文件夹。每部分都贴了目录。他用手指翻了翻里面的东西:一张出生证,一张受洗证,一本邮局存折,她的私人律师的姓名和地址。没有私人信件。他把文件夹塞到臂弯下。

    达格利什走到衣柜前,再次检查起所有的衣服来。三条宽松裤,羊绒的无袖套领罩衫,一件鲜红色花呢冬大衣,四条裁剪考究、质量上乘的羊毛套裙。对于一个实习护士来说,这些衣服有点太昂贵了。

    他听到迈尔斯发出最后一声咕哝表示了他的满意,便转过身来。病理学家站直了身子,正在脱橡皮手套。橡皮手套很薄,他就像在撕掉自己手上的皮一样。迈尔斯说:

    “她大约死了十个小时了。我主要是从直肠的温度和下肢的僵硬程度来判断的。但这只不过是一种推测,我亲爱的伙计。你知道这些东西也并不是完全确定的。我们要看一看胃容物,那也许会给我们提供一些线索。目前,从临床表征来看,我得说她死于午夜前后一小时内。当然,从常识判断,当她饮下那杯临睡前喝的酒以后便死了。”

    指纹专家将那个威士忌酒瓶和酒杯留在桌上,此刻正忙着去看门把手。迈尔斯先生便围着它们忙活上了。他没去碰酒杯,只是低下头,将鼻子凑近杯缘。

    “威士忌,还有别的吗?这就是我们一直在问自己的,我亲爱的伙计,这就是我们一直在问自己的。第一,它不是腐蚀剂,这次也不是石碳酸。顺便说一句,我没有对那位姑娘做尸检,这件小事由瑞基·布莱克做,一件糟糕的差事。我猜你是在寻找这两起死亡案件的联系,对吧?”

    达格利什说:“有这个可能性。”

    “很有可能,很有可能。这看起来不像是正常死亡。但是我们要等毒理学检查的结果。然后我们也许要记住一些事,这里没有窒息死亡的迹象,也没有外部暴力留下的印记。顺便说一下,她怀孕了,大约三个月。我得说,我用了一种很好的触诊子宫检胎法。自从我做学生以来,还不曾发现过这个征兆,当然,尸检会证实这个的。”

    他明亮的小眼睛在房间里搜索着:“很显然没有装毒药的容器,当然,如果是毒药的话。没有留下自杀的遗书吗?”

    “那也不是确定的证据。”达格利什说。

    “知道,知道。但是大多数人都会留下一封小小的‘情书’。他们喜欢讲故事,我亲爱的伙计,他们喜欢讲故事。对不起,太平间的运尸车来了,如果你不再需要的话,我就得把她带走了。”

    “我完事了。”达格利什回答。迈尔斯等着,看着运尸工人将担架抬到房间里,迅速而利落地将死者砰的一声放进担架。他以一种神经质的焦虑忙前忙后地吩咐他们。他就像一个专家,发现了一个特别好的样本,必须小心监督着别人将它安全运输。真是奇怪,那堆毫无生气的骨头和僵硬的肌肉,生前曾经受到特别小心的照顾,如今一搬走,竟会使得这个房间如此的空寂和凄凉。达格利什以前看到尸体被运走时也曾注意到这一点。这个场面就像一个空空的舞台,道具被随意丢弃,失去了它们演戏时的意义,只剩下一个被吸干了一切的空间。刚死的人都有他们独特的神秘魔力,人们当着他们的面说话时都压低了声音,这是不无道理的。但是现在,她已经被搬走了。他留在这间房子里也没什么事可做,就让指纹专家留下来,继续对他的新发现拍照和做分析,自己走到过道里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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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30 09:08:07 | 显示全部楼层
    2


    已经是上午11点了,走廊里仍然很暗,尽头有一扇窗户,从拉开的窗帘望出去,只见一片朦朦胧胧。墙上有三个装了沙子的红色消防桶和一个锥形灭火器,在雕花橡木镶板的映衬下闪闪发光。达格利什一开始只能分辨出它们的形状和颜色。承托这些消防桶和灭火器的铁环被野蛮地钉入板墙,旁边是一排雅致的灯饰,从背后的黄铜四叶形装饰中伸展出来,使这铁环显得极不协调。这些灯饰原来显然是用来装煤气灯的,但是现在被粗暴地改装了电灯,这种改装既缺乏想象力也没有任何技巧。黄铜部件也不再擦拭,精美的、弯曲成花瓣状的玻璃灯罩有的不见了,有的打破了。每一簇花瓣状的灯上都有一个单独的插座,可笑地接上了一个污秽的低瓦数灯泡,昏黄的灯光将阴影投射在地板上,照出一片模糊的幽暗。除了走廊尽头的那扇小窗子之外,几乎没有什么自然光。楼梯天井上方巨大的玻璃窗上是一幅拉斐尔前派的代表作,灰黄的玻璃上表现的是亚当和夏娃被逐出伊甸园的场景,几乎很难有采光的功效。

    达格利什看了看与死者房间相邻的两间房。一间没住人,床上光光的,衣柜门开着,所有的抽屉全都拉了出来,里面用新的报纸垫过,像在表明这里的确无人居住。另一间有人住,看起来主人是匆忙离开的,床上的被子随意地掀开着,床边的地毯也卷起了一角。床头桌上放着一小堆课本,他随手拿起一本,翻到扉页,上面有“克里斯汀·达克尔斯”的签名。看来这就是那个发现死者的女孩的房间了。他检查了一下两间房之间的隔墙。墙很轻、很薄,是一种上了漆的硬质纤维板做成的隔墙,用手一敲便抖动起来,发出一种沉闷的声音。他不知道达克尔斯护士夜里是否听见了什么。除非约瑟芬·法伦是突然死亡,死得无声无息,否则一定会有她痛苦的声音穿透这个根本不隔音的隔板。他急于要和达克尔斯护士面谈。他听说她之前受到惊吓,没有恢复过来,此刻正在护士的病房里。惊吓也许是真的,但即使她没有受惊吓,他也无法找她谈话。达克尔斯护士此刻正受到大夫们的有效保护,他们不让任何警察去询问她。

    他又向前一路探查下去。在护士们的卧室对面是一排小浴室和盥洗间,它们是从一个大的四方形衣帽间接出来的,里面有四个浴盆,都挂着浴帘。每一个洗浴隔间里都有一个带有框格的小窗,上面镶着不透明的毛玻璃,安装的时候费了一番功夫,但现在打开它一点也不难。从窗户可以看到房子的后面及侧翼,每一个侧翼的下面都有一条砖砌的回廊,它们极不协调地从主楼延伸出来。看来建筑师已经用尽了哥特复兴式和巴洛克式的各种建筑风格,决心要采用更具沉思精神、更受基督教影响的建筑样式。回廊之间的庭院里,月桂树丛长得很高,由于无人修剪,它们长得异常茂盛,挨近了大楼,有些树枝几乎擦着下面的玻璃窗。达格利什看见几个模糊的身影正在树丛中搜索着什么,还能听见轻微的嘟囔声。那个装有杀死希瑟·佩尔斯的消毒剂的瓶子就是在这些树丛中发现的。很有可能第二个容器——里面装的东西同样致命——也会在午夜时分从同一扇窗子里被扔出来。浴室搁板架上有一把指甲刷,达格利什拿起它,从窗户里抛出去,它在空中划了一个大大的弧形,落进了树丛。他既看不见也听不见它的下落,只见一张欢快的脸从分开的树枝中出现了,一只手挥舞着和他打招呼,然后两个正在搜寻的警察又俯身消失在了矮树丛中。

    接下来他沿着过道向走廊尽头的护士杂物间走去,发现马斯特森警官和罗尔芙护士长都在那里。他们正在查看面前工作台上一堆五花八门的东西,看起来倒像是正在玩记忆游戏。他们眼前放着两个挤干了汁的柠檬、一碗粒状的白糖、一大堆装了凉茶的各式有柄茶杯——茶水的表面起了皱,杯里还有茶渍——一把伍斯特产的精致茶壶,以及与之配套的茶杯、茶碟和牛奶壶。另外还有一张揉皱了的白色包装薄纸,上面印着“希瑟菲尔德,乔治大街149号斯卡恩索普酒类商店”,以及一张字迹潦草的手写收据,已经被抚平了,用两个茶叶罐压着。

    “她昨天上午买的威士忌,先生,”马斯特森说,“幸运的是斯卡恩索普先生向来小心保存收据。这是账单,那是包装纸,由此看来,昨天她上床去睡之前就已经打开了瓶盖。”

    达格利什问:“酒买来后放在哪里?”

    这次是罗尔芙护士长回答的:“法伦向来将她的威士忌放在自己的房间里。”

    马斯特森笑起来:“这不奇怪,这种酒光是瓶子就几乎值三英镑呢。”

    罗尔芙护士长不屑地看着他:“我不觉得法伦会将这样的事挂在心上,她不是那种在意酒瓶子的人。”

    “她花钱大方吗?”达格利什问。

    “不,她只是不把钱当回事罢了。她之所以把威士忌放在房间里,是因为总护士长要求她那么做。”

    但是她昨天却把它带到了这里,来调制她临睡前要喝的那杯酒,达格利什心想,一边用手指轻轻搅动了一下白糖。

    罗尔芙护士长说:“糖没有问题,学生们告诉我,她们沏早茶时都用了它。至少伯特双胞胎还喝了自己沏的早茶。”

    “我们要把这白糖和柠檬一起送去实验室化验。”达格利什说。他拿起小茶壶上的盖子,看着里面。罗尔芙护士长回答了他心里未曾说出来的疑问,她说:“很显然,达克尔斯护士就是用它沏的早茶。这个茶壶当然是法伦的。再没有其他人会用伍斯特古瓷来喝早茶了。”

    “达克尔斯护士是在发现法伦死了之前为她沏的茶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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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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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30 09:08:28 | 显示全部楼层
    “不,是之后。我猜想那纯粹只是一个无意识的反应,她一定是吓坏了,毕竟刚刚看到法伦的尸体。她不可能会想到要用热茶去治尸僵吧?即使是最好的中国茶也没这种效果。你可能想见见达克尔斯,但是得等一会儿,此刻她在病房。我想这事已经有人告诉过你了。她那间病房在侧翼的单间病室里,布鲁姆费特护士长正在照看她。这就是现在我在这里的原因。像警察一样,我们医疗工作者这一行也是等级森严的,每当总护士长不在南丁格尔大楼时,按照等级,就由布鲁姆费特来接替。照说应该由她来好好接待你,而不是我。当然你应该听说了,泰勒小姐去阿姆斯特丹开会,现在已在回家的路上了。她没想到会叫她代表地区护士培训委员会的主席去参加这个会议,这是她的运气,起码医院工作人员当中有一个高级别的人有不在场证据。”

    达格利什不止一次听人说起这件事,说起总护士长不在医院。他所碰到的每一个人,都觉得有必要提到它,哪怕是三言两语也行,总要向他解释一下,或是表示抱歉。但罗尔芙护士长是第一个暗示这件事给泰勒小姐提供了一个不在场证据的人,至少是在法伦去世期间。

    “其他的学生呢?”

    “她们在楼下的小教室里,由我们的临床指导员吉尔瑞护士长给她们做个别辅导。我想她们看不进多少书,让她们活动活动会更好一些,但临时通知肯定来不及了。你要去那里看看她们吗?”

    “不,以后吧,在佩尔斯护士去世的那间示范室里和她们见面。”

    她瞥了他一眼,然后飞快地把眼睛转开,但还是让他捕捉到了她那吃惊的眼光,他认为那是表示不赞成。她原以为他会更敏感一些、更体贴一些。示范室自从佩尔斯护士去世后就没再用过了。第二场悲剧刚刚发生便在示范室接见学生,这会在她们的记忆中又增加新的恐怖。如果她们中有人神经易受刺激,这间教室就能起到这种刺激的作用。他就没想到用其他的房间吗?达格利什想,罗尔芙护士长和其他人一样,又想把凶手抓到,又只能用最为有教养的方式。他们想让凶手受到惩罚,但是这种惩罚又不能伤害其他人的感情。

    达格利什问:“这个地方夜间是怎么锁的?”

    “我、布鲁姆费特护士长和吉尔瑞护士长每人负责一个星期。这个星期轮到吉尔瑞护士长了。护士长中只有我们三个是住在这里的。一过晚上11点钟我们就立刻给前门和厨房上闩、上锁。另有一扇小边门得从里面上闩,再上一把弹簧锁,如果有学生或工作人员不能按时进出,就给她一把那扇门的钥匙。另外就只有一扇门了,那是通向总护士长在四楼的套间的,她有一个专用楼梯,当然上的是她自己的锁。除此之外,就是防火安全门了,但它们一般都是从里面上锁的。要进这个地方不难。我想很少有学校像这样了。但就我所知,我们这里从来没发生过夜盗的事。顺便说一句,暖房里的一块玻璃掉下来了,好像副主席阿尔德曼·济里认为杀害法伦的凶手就是从那里进来的。他是一个了不起的人,对于生活中发生的所有麻烦事都能找到相当不错的解释。可是在我看来,那块玻璃似乎是被风吹下来的。当然你会有自己的看法,这毫无疑问。”

    他想,她的话太多了,这是受了惊吓或紧张不安最常见的反应。话多的人最能为讯问的人员利用,到明天她就要为自己的多嘴瞧不起自己了。她会变得极不配合,很难从她嘴里再掏出话来。同时她泄漏的信息太多,有些连她自己都没有意识到。

    那块打碎的玻璃当然得去看看,木窗框也得去查一查,看有没有人进去留下痕迹。但他觉得法伦护士的死不像是入侵者干的。他问:“昨晚有多少人睡在这儿?”

    “布鲁姆费特、吉尔瑞和我。布鲁姆费特晚上出去了一段时间。我知道她是被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叫去病房的。柯林斯小姐也在这儿,她是这里的女管家。这里有五个实习护士:达克尔斯、伯特双胞胎、戈达尔和帕多。法伦也睡在这儿,当然,如果法伦有睡的话。顺便说一下,她的床头灯整夜都亮着。夜里2点刚过,伯特双胞胎起来冲了可可茶,她们差一点也给法伦送去一杯。如果她们真的送了,你也许就会更清楚她的死亡时间。可是她们又想,她也许开着灯睡着了,即使看到可可,闻到了它的香味,被人叫醒也会使她不高兴。吃喝是这对双胞胎不变的爱好,但至少她们也长这么大了,知道不是人人都会有同一偏好,特别是法伦,也许她宁可一人待着,或者去睡觉,也不愿意被人打扰,起来喝可可茶。”

    “我想见见伯特双胞胎。院子里的情况怎么样?院门夜里是开着的吗?”

    “正门有一个门房值班,那里是不上锁的,因为怕会有救护车进出。门房会盯住每一个出入的人。南丁格尔大楼到医院后门比到正门要近得多,但我们通常不去那里,因为那条路灯光很暗,走起来有点吓人。此外,从后门出去便是温彻斯特路,那条路离市中心几乎有两英里远。冬夏季,一到黄昏,就由一个门房锁上后门,但是所有的护士长和总护士长都有那里的钥匙。”

    “护士们要是回来晚了呢?”

    “她们可以走正门沿着主路进来,主路绕医院一圈。有一条路穿过树林,要近得多,我们白天走,它大概只有200码远,但是夜里走那条路的人不多。我敢说哈德逊先生——他是医院的秘书——可以给你看医院和南丁格尔大楼的平面图。顺便说一句,他现在正和副主席一起在图书馆里等着你呢,我们的主席——马库斯·柯恩先生在以色列。即使如此,这也算得上是一场欢迎会了。就连科特里-布里格斯先生也将他的门诊推掉了,来欢迎苏格兰场的人光临南丁格尔大楼。”

    达格利什说:“那么,可否劳驾你告诉他们,我一会儿就去见他们?”这明显是一句打发她走的话。马斯特森警官似乎是想出来打个圆场,突然高声说:“罗尔芙护士长一直是在大力协助我们的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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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GMT+8, 2024-11-28 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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