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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警告读者》(全文完)-受害者的妻子是一个侦探小说作家-作者: 约翰·狄克森·卡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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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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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1-8 17:49:18 | 显示全部楼层
    “如果你希望如此。”彭尼克说,他这样回答着,“但是,康斯特布尔先生,我不认为你需要晚餐。”

    对方坐直了,“不需要晚餐?见鬼了,为什么我不需要晚餐?”

    “因为我觉得你活不到那时候。”彭尼克说。

    大约花了十秒钟,这番话的意思才逐渐渗入听众们的脑海中,中间没有人发出一丝声音。又过了许久,才有人说话。

    虽然在之前的交谈中充斥着各种话语、声音还有动作,彭尼克一直安静地坐着,他们甚至遗忘了他的在场,没有人对他说话。现在,他们终于想起来这里还有一个人,甚至还是个存在感很强的人。他坐在椅子上,身体前倾,一身得体的蓝色哗叽套装,双足交叠,膝盖向外弯曲,双手紧紧地交握着,以至于指甲根部的半月隐隐发蓝。明亮的温室中每一丝细微的声音都被放大了:喷泉的呢喃声变成了喷溅,有鞋子在地砖上摩挲。

    而对于这白热化的空间来说,温室里又仿佛太冷了。

    山姆·康斯特布尔打破了沉默,以一种底气不足的口吻质疑,就像小孩子一般。房间终于又活了过来。

    “你在说什么?”

    “我说我认为你活不到晚餐时间。”

    劳伦斯·蔡斯弹了起来。

    “是癫痫?”主人问道,突然警醒起来。

    “不。”

    “那能不能请你解释一下,朋友?是想要吓我——”山姆·康斯特布尔突然住了口,狐疑地环视了一番,举起酒杯,“你该不会是说有人往我的酒里下毒了吧?”他刻意用讽刺的语调补充道。

    “不,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来告诉你他是什么意思吧,”希拉里轻声说,“彭尼克先生,你是不是能够——或者说是不是认为自己能够——知道我们每一个人心中所想?”

    “也许吧。”

    “那么有人想在极短的时间内杀害康斯特布尔先生?”

    “也许吧。”

    又是一阵沉默。

    “当然了,”彭尼克强调道,双手握得更紧了,一字一顿,仿佛要好好斟酌每一个词句,“我不是说此事必然发生,我——呃,自有其原因。我会为你在餐桌上留一个位置,康斯特布尔先生,但你不一定能来坐。”他抬起眼睛,“既然你尤为看重你口中的竞技精神,那么你已经收到了警告。”

    “哦,真是胡话!”蔡斯叫了出来,“听着——”

    不确定地沉吟片刻后,山姆抬起了头。然后,他令人意外地绷紧了下巴,脸上浮现好斗的幽默感,令桑德斯不由得心生敬意。

    “啊,很好,”主人说,“感谢你的警告,先生,我会注意的。但谁会想杀我呢?我的妻子?然后伪装成意外事故,就像报纸上说的那样?小心点,米娜,记住,如果你杀了我,就像你在梦话里说的那样,守寡的时候一定不要忘了保持家中整洁。”他的手肘碰到了玻璃杯,杯子在地砖上摔得粉碎,“老天,看看这都是什么鬼话,浪费唇舌!我要上楼更衣了。来吗,各位?”

    “山姆,他是说真的。”米娜说。

    “你确定你还好吗,亲爱的?”

    “山姆,我告诉你他是说真的!”

    “我之前注意到有人的行李箱放在门口,”主人突兀地说,“你的吗,桑德斯医生?很好。现在在前厅。跟我来吧,我带你去房间。米娜,带基恩小姐去她的房间。劳瑞,你能不能好心地带彭尼克先生去厨房,呃,还有其他的,你知道的。啊,好冷!”

    “好的,”彭尼克沉重地说,“我也想和蔡斯先生说句话。”

    “山姆——”米娜几乎是在尖叫。

    他用手指紧紧地钳住她的胳膊,把她带了出去。桑德斯看到的最后一幕是,彭尼克和蔡斯在温室雨林的环绕下站在柳编的小桌旁,彭尼克刚刚说了什么,令蔡斯惊讶地四处环视。他们凌乱的脚步声空荡荡地回旋在玻璃圆顶下。时钟敲响了七点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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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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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8 17:49:32 | 显示全部楼层
    4
    七点四十五分,桑德斯听到隔壁传来一声微弱的尖叫。

    从福威斯的窗户看下去,他觉得有点像从船的舷窗看下去。你得穿过一个又一个覆盖着地毯的走廊,再经过一个铺着细碎的白色亚光瓷砖的大厅,沿着那个主要由高高的彩绘玻璃装饰的楼梯间向上爬。光线全部被禁锢在雕花玻璃或者古铜的灯罩下,有时甚至两种叠加。二层楼共五层有六间大卧室,分布在一个方形平台的三边上。

    那是一个小平台,铺着厚厚的地毯,光线昏暗,装点着一只落地大摆钟。平台的三边上各有两扇门,楼梯间则连通着那第四条边。桑德斯的房间紧挨着希拉里·基恩的,山姆和米娜用的是正对着楼梯的两间,而蔡斯和彭尼克,他猜测,应当是最后那边的两间客房。

    眼下,桑德斯需要的是思考的时间。他房间的样子在意料之中,窗户上遮盖着层层叠叠的厚重窗帘,就像穿着老式衬裙一样,屋里有一张巨大的黄铜床架的卧榻,一扇窗户旁边的小桌上放着一只弃用的瓷质台灯。虽然没有中央供暖,但福威斯的浴室暖气很足,而桑德斯的房中也有一个独立浴室。

    为了把这令人窒息的氛围赶出脑海,他关掉加热器,打开了那两扇窗。窗帘怎么也绑不回去,他便也不去管了。窗户外面是阳台,狭小且没有实际用途的那种,吊在高高的外墙上。深呼吸几次后,他飞快地洗了个冷水澡,匆匆穿上衣服。只差外套和背心便一切就绪了,他点燃一根香烟,开始思索。

    好了,如果不看那次读心术的演示,赫尔曼·彭尼克当真——

    等等!

    他敢发誓自己听到了一声尖叫。他也敢肯定是从隔壁传来的,尽管厚重的墙壁让他难以定位声源。他静待着,试图从窗户的吱呀作响中分辨出什么。然后,许多事情同时爆发了。

    厚重的棱纹窗帘从窗子的远端鼓了起来。似乎有人在里面挣扎。一旁的小桌子被撞得直晃。震动当中,瓷质台灯在光滑的桌面上滑动,打着转,然后掉到了地上,那撞击声恐怕连楼下都能听得清。窗帘后面先是伸出来一只黑色缎面拖鞋,然后是肉色的丝袜,紧接着是一只胳膊和藏蓝色的罩袍,最后是希拉里·基恩,喘着粗气,跌进了房间内。她被吓坏了,连双眸都颜色尽失,这大约是她一生中最苍白的时候了。

    但即便是现在,她也倔强地不承认。

    “我很抱歉像这样闯进来,”她说,“但我没有办法,有人在我的房间里。”

    “有人在你房间里?谁?”

    “我从窗子那边过来的,”她解释道,艰难地控制着繁杂不安的心绪,“有个阳台。请让我坐一会儿,我不想太失态。”

    他一度思索着她独特的魅力何在。现在他知道了,就在这魔力失效的时候。是那种难以取悦。在她光滑的肩膀与手臂曲线上,眼睛与额头上,那种难以取悦的气质正在消退,和她那冰冷的外表一起。她裙子的一根肩带滑了下来,或许是松脱了,她飞快地拉了起来。她的双手和双臂沾上了阳台上的尘污,而她看到时,他觉得她险些特神崩溃地哭出来。她坐在床边。

    “好了,冷静点!”他坚持道,“怎么回事?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还未来得及回答,便有人雷鸣般地捶打桑德斯的房门。

    希拉里跳了起来。

    “不要开门!”她说,“不要理会!不管你做什么,不要打开——”但她顿住了,松了一口气,门未经任何人允许便打开了,他们看到山姆·康斯特布尔站在那里,穿着拖鞋,裹着便袍。

    “吵什么?”他问道,“听着像房子要塌了。人们就不能安安静静地更衣吗?”

    “抱歉,”桑德斯说,“没什么事,台灯掉在地上了。”

    但主人的关注点完全不是台灯。他细细地看着他们,眼睛睁大了,然后得出了自己的结论。

    “听着——”他说,扬了扬眉毛。

    希拉里像冻僵了一样沉默着。

    “不,康斯特布尔先生,别轻易下结论,不是你想的那个样子。”

    “我可以问问吗,基恩小姐?”另一方说道,又恢复了自命不凡的样子,“我应该得出什么样的结论?我有要过解释吗?”他因为尊严受到挑衅而气得颤抖不己。他抬起一只手,摩掌着厚实而柔顺的灰色头发,“我本打算看看是什么在吵,结果发现一个珍贵的传家宝摔碎了(看看它),还有两位客人的举止在我那个年代简直可以说不对劲。但我问你们什么了吗?”

    “基恩小姐刚刚对我说——”桑德斯开口道。

    她打断了他。

    “我房间里有个东西吓到我了,我从阳台跑来这里。如果你不相信的话,看看我这双手吧。真的很抱歉摔碎了台灯,我是在爬过窗子时碰倒它的。”

    “这倒无关紧要。”山姆·康斯特布尔露出淘气的表情,“我只是很抱歉你被房间里的什么吓到了。也许是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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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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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8 17:49:4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我不知道。”

    “不是老鼠。如果你记起来了,请告诉我,我来处理。那么,我先告退了,以免打扰你们太久。”

    桑德斯知道如果自己也参与解释,只会让主人有机会露出更加淘气的表情,于是没有说话。而主人―方显然开始意识到自己的胜利。

    “顺便一问,康斯特布尔先生,”他说,“我猜到现在为止没有人试图杀害你吧?”

    “还没有,医生,还没有,我很高兴能这样说。剪贴簿还待在书架上。那么,晚餐见了!”

    桑德斯出神地看着房门关上。

    “他刚刚是什么意思?”

    “什么?”

    “‘剪贴簿还待在书架上。’”

    “我一点头绪也没有,”希拉里说,“现在我根本不知道该笑还是该哭。看起来,迄今为止的事情好像就是把人推到一个又一个嫌尬的位置上。”

    “噢,会好的。可问题在于,片刻之前那个令你尴尬的位置究竟是什么?”

    她又沉默了下来,但是那种震惊的后遗症仍在,令桑德斯不忍多看。她不时地会颤抖,毫无原因。

    “没什么。可以借用你的浴室梳洗一下吗?我暂时不想回房去。”他指了指方向,捡起在她闯入时放下的香烟。那突然地闯入,还有她脸上的表情,都令他在多重意义上心绪不宁。她只离开了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桑德斯从她的下颌线条上读出了决绝的力量。

    “我真的需要点时间来思考,”她解释道,“很抱歉,桑德斯医生,但我不能告诉你发生了什么。相信我,这里的事态在恶化,我不想再加上自己那份渺小的尘埃。没什么的——”

    “绝对有什么。我直说吧,有人骚扰你吗?”

    “我不明白。”

    “真的吗?”

    “呃,不是你以为的那方面。是别的事情。”她打了个寒战,“我猜,就像他们说的一样,我只是受不了了。眼神不会杀人的,不是吗?我可以抽根烟吗?”她坐在了一张铺着垫子的椅子上。他递上一根香烟,替她点燃了。一时间,她只是吐着烟圈,“你想不想知道咱们这里的人都怎么了,以及为什么咱们不会喜欢事情的结果?”

    “怎么?”

    “我小时候有一本很喜欢的故事书,但其中有许多吓人的片段。书里讲了这样一个世界,只要有巫师或者魔法师认可你,你就可以随心所欲。其中有一个故事是关于魔毯的,是那种童话里常见的魔毯。巫师对小男孩说魔毯可以带他去任何地方,但有一个前提:当他乘坐魔毯时,绝不能想着牛。如果他想到了牛,魔毯就会落地。

    “其实,根本没有什么实在的原因会让他想到牛。可是一旦被告知不能这样,他脑袋里就只剩下牛了。一旦这个念头进入了他的脑海,每次他看到魔毯就会想起牛。不,我没有失去理智,那时候我还不明白这个故事的心理学依据。我不喜欢这个故事,真的。但实际就是如此,当有人说‘这儿有个能读出你心思的人’,那你的脑子里就只剩下那些不想让人知道的念头了。我们的精神会格外集中在那些想隐藏的心思上,无论如何都无法清空。”

    “但那又怎么样?”

    “哦,别这么——这么崇高!”

    桑德斯思索着这句话。

    “我没有刻意装作崇高,天知道,”他说,“而且我还是不明白。你不觉得自己想太多了吗?我比较赞同劳瑞·蔡斯:如果我们的想法都被人看穿了,那确实会令人很不愉快,但终究我们不是一群罪犯。”

    “我们不是吗?从心底深处不是吗?我有个继母,我恨她,我希望她死。这你怎么说?”

    “这只是个不算可怕的小秘密罢了。”

    “我想要她的钱,”希拉里毫不留情地说,“或者说,我父亲的钱里她终身享有的那份利息钱。真的是终身的收益,我父亲娶她的时候已经是康斯特布尔先生的年纪,而她比我大不了多少,是个一毛不拔的硬心肠。我也正学着强硬起来……告诉我:你觉得这个会读心的人怎么样,这个彭尼克先生?”

    “我认为他是个骗子。”桑德斯回答。

    希拉里之前一直死死地盯着香烟,现在则惊讶地抬起头来,甚至带着些许警觉的神色。同时,还有种宽慰,还混杂着许多他读不懂的情绪。但他知道在她灵魂中某个迷信的角落,她冲动地相信过赫尔曼·彭尼克的能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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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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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8 17:50:01 | 显示全部楼层
    “为什么这样说?他读出过你的心思。”

    “当然了。我也一直在想这件事,还没有完全弄明白,但答案很可能大部分归功于劳瑞·蔡斯。”

    “劳瑞?”希拉里叫道,“怎么会?”

    “你知道他说话的风格。他喜欢和人交往,会把某个人的身家历史和盘托出,过后却声称一个字也没吐露过,而且他真的打心眼里如此相信。我现在记起来了,他知道,或者怀疑过玛西亚·布莱斯那些我不愿意说的事情。他在信里提到过。如果彭尼克专长于套取别人的话,过后又叫人忘记了这个过程……”

    “但这无法解释为什么彭尼克知道你什么时候在想这些。”

    “我不确定。他肯定是个心理学大师,所有的预言家都是。”

    “那李斯特还是谁的胸像呢?而且——”希拉里犹豫了,没有抬头,“请原谅我提起这个,但他说的其他事情呢?最后那件?”

    “李斯特我确实想不通。但你说的最后一件事可能仅仅是由于我没有成功地挂上一张扑克脸。”

    真正好一阵子,希拉里都没有说话。她把烟头扔到了空壁炉里,站起身,在地毯上踱着步。

    “还有关于康斯特布尔先生的预言。”

    “康斯特布尔先生,”桑德斯礼貌地说,“还没死呢,你也知道的。就算彭尼克真的可以读心,我死也不相信他可以预言未来。”

    “可如果整个事情是一场巨大的骗局——”

    “我没有这样说。某种程度的心电感应是有可能存在的。彭尼克也许只是夸大其词了,就像诚实的人也有可能犯错误,比如小小的刻意隐瞒和出色的推理技巧。”

    “也就是说,你不相信意念是一种有形的武器?”

    “我死也不信。”

    两个房间之外,米娜·康斯特布尔尖叫了起来,就在桑德斯的手表走到差一分钟八点的时刻。

    那尖叫声仿佛来自某种动物本能,蕴含着肉体上的痛苦而非恐惧。米娜·康斯特布尔似乎在尖叫的同时想要说话,于是他们只能听到她无休止地重复着她丈夫的名字。希拉里的手扶在壁炉上,转过身,脸上写满了对某种超自然事物的恐惧。她好像难以忍受那尖叫声,桑德斯害怕她也会一同哭叫起来。

    他拉开了房门,噪音仍在继续,而他看到了那个他事后无数遍描述过的场景。

    山姆·康斯特布尔,一身晚宴装,倚在楼梯井的栏杆上,离下台阶一步之遥。他弯腰挂在栏杆上,一只手半撑着栏杆立柱,另一只手痉挛地举着,手指抽搐。他后背高拱,桑德斯一度以为他要向前栽过栏杆,跌到楼梯下面去。但他已然不动了。他顺着立柱滑倒,身体蜷缩到栏杆一侧,一只手砰的一声砸在地毯上。他的脸一直别着,直到翻身躺倒时桑德斯才看到。

    尖叫声停止了。

    米娜·康斯特布尔用牙齿咬着一方手帕,站在楼梯对面其中一扇半开着的门前。她没有动。尖锐的叫声停止之后,别人才有思考的空间。桑德斯跑了过去,跪在他旁边。一开始还有一阵微弱的脉搏,但桑德斯一摸到便停止了。这个人死了。

    桑德斯仍跪在那里,四下环视。大厅里有三扇开着的门:米娜·康斯特布尔的房间,他自己的房间,还有希拉里的房间。从他的位置可以斜看见希拉里的房间里面,他可以看到椅子底下,床底下,甚至远端墙边的化妆台底下。他的视线碰到了某样东西的轮廓,那个东西趁人不注意或者无心当中滚到了梳妆台底下,他后来才想起那是什么。

    那是一个白色的厨师帽,高高的,松糕顶。

    一阵流畅的钟鸣,然后是庄严的报时声,平台上的落地钟奏响了八点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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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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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8 17:50:1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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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现在,除了他自己之外,他从眼角的余光看到有三个人正在大厅里看着这一幕。米娜·康斯特布尔仍站在半开的门前,下巴颤抖。希拉里朝他们的方向走了两步,又停住了。大厅另一端,劳伦斯·蔡斯刚刚打开另一扇门,从他的卧室出来。他们谁也没有移动。

    几只灯泡在平台的一角散发着昏暗的光线,旁边的落地钟发出的声音更像是沙沙声而非嘀嗒声。那光将楼梯扶手的影子印在山姆·康斯特布尔的面庞和身体上。桑德斯抛开一切杂念,开始机械地检查尸体。检查结果没有什么意外,却令他震惊而又松了口气。然而——

    与其说是看到,他更像是感觉到蔡斯踮着脚尖来到他身边,几次徒劳地想要越过他的肩膀偷看。但他没有理会,直到蔡斯一把抓住了他的胳膊。蔡斯没有穿外套,也没有戴假领子,浆过的衬衫在两根背带间鼓鼓囊囊的,修长的脖颈看起来更长了。他的另一只手里攥着假领子。

    “怎么样,”蔡斯嘶哑地问道,“他没死吧?你不是要告诉我他死了吧?”

    “对。”

    “山姆死了?”

    “你自己看。”

    “但不可能啊!”蔡斯说,一只手抓着桑德斯,另一只手在他面前挥舞着假领子。他又往前挤了挤,“这不是真的,他不是这个意思,他不可能这样。”

    “谁不可能这样?”

    “没什么。他怎么死的?告诉我,怎么回事?”

    “冷静点!你快要把我从栏杆上推下去了。后退,该死!——

    心血管破裂,我认为是这样。”

    “破裂?”

    “对。或者是单纯的心力衰竭,常见于心脏衰弱,就自己罢工了。退后一点,行吗?”桑德斯说着,把假领子从面前挥开,感觉像有上百个领子在眼前飞舞,“你听到他说起过癫痫,那他的心脏怎么样,你知道吗?”

    “他的心脏?”蔡斯重复着,带着强烈的希冀或是松了一口气的感觉,“我不知道,也许不好吧,肯定是。可怜的老山姆。问米娜,没错,问米娜!”

    希拉里慢慢地走上前,加入了他们的行列。桑德斯抓住了他们两个的胳膊。

    “听着,”他说,“请按照我说的做。待在他这里,不要碰他,你们两个都是,也不要让别人碰他。我一会儿就回来。”

    他走向米娜·康斯特布尔呆立着的半开的门前,轻轻把她推向屋里,然后跟在她后面走进屋,关上了门。

    她确实想反抗,但双膝一软,与其说是摔倒,更像是一盏纸灯笼瘫软了下去。他搀着她的胳膊,小心地把她安置在椅子上。她还没有换完衣服,穿着一件宽大而厚实的粉色外袍,很凌乱,右边的袖子上还沾着几滴蜡油。她的黑发向后梳着,露出一张昏昏沉沉的脸。她所有的吸引力都不见了,因为她的活力不见了。双唇发白,心跳急促。只有在她发觉桑德斯把她带离了丈夫身边,将她按在了椅子上时,她才挣扎起来。

    “没关系的,康斯特布尔太太,我们现在已经做不了什么了。”

    “但他不是真的死了,他没有!我看到——”

    “恐怕他真的不在了。”

    “你会知道的,你是医生。你会知道的,对吗?”

    桑德斯点点头。

    一阵漫长的沉默。她身子发抖,沉入椅子里。仿佛惊恐已经消退了,被别的情绪取代。她好像在试着振作起来,然后,慢慢的,泪珠从她充满想象力的大眼睛里滚落下来。

    “他的心脏不好吗,康斯特布尔太太?”

    “你说什么?”

    “他患有心脏衰弱,是吗?”

    “是的,他经常——不,不,不!”米娜大喊,似乎清醒了过来,用模糊的视线盯着他,“他的心脏像公牛一样强壮。埃奇医生上周才和他说过,没人能比他的心脏更好了。但这有什么关系?我不知道,我还没把那两条干净的手帕给他,这是他最后要我做的事情。”

    “但发生了什么,康斯特布尔太太?”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我不知道。”

    “那好,你为什么要尖叫呢?“

    “请让我静一静。”

    桑德斯打起精神,感受着他此刻应该表现出来的同情心。

    “你知道我也不愿意打扰你,康斯特布尔太太。但是,你看,有些事情咱们必须得做。咱们得找医生来,他自己的医生;也许还得找警察。”他感觉到她胳膊上的肌肉绷紧了,“我可以替你承担这些责任,但你得告诉我发生了什么,这样我才能替你照料好。”

    “是的,你说得对。“她试着扬起下巴,但眼泪流得比她的动作还快,“我听你的,你对我一直很好。”

    “那么,发生了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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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8 17:50:2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在那边——”

    他们现在正在米娜·康斯特布尔的房间里,一个四处装饰着花边的地方,但家具稍显朴素。这个房间与她丈夫的卧室通过一个小浴室相连,套房内所有的门都开着。她直起腰,手背贴着额头,示意着隔壁的卧室。

    “他在那边,刚刚换好衣服。我在这边,坐在梳妆台前面。我还没准备好,要帮他换衣服才迟了。门都开着。他喊说:‘我要下楼去了。’(这是他对我说的最后一句话)我说:‘好的,亲爱的。’”这几乎引出另一波汹涌的泪水,但她静静地张着眼睛,眼皮仿佛被定住了。

    “然后呢,康斯特布尔太太?”

    “我听到他的门关上了,通往大厅那扇门。”

    她又停了下来。

    “然后?”

    “然后我突然想不起来到底有没有把两条干净的手帕给他,那是他要的。一条放在胸口的口袋里,你知道,另一条是用的。”

    “然后?”

    “我想问问他,所以就起身穿上一件罩袍,”她用颤抖的手指碰了碰衣服,用动作描述着每一步过程,“然后走过去——那里——打开了我的门朝大厅里看去。我以为他已经下楼了,但还没有。他站在那里,背朝着我。在跳舞,或者摇晃,或者摇晃着跳舞。”

    又沉默几秒钟她才能继续。她努力控制着表情,绷紧了下巴,用舌头紧紧抵着牙缝,带着苦涩的倔强。

    “摇晃着跳舞?”

    “看起来像是。他倒下了,挂在栏杆上。我以为他要翻过去,我开始叫他。我知道他正在死去。”

    “为什么?”

    “我有那种感觉。”

    “然后?”

    “就这样了,你们出来了。我听到了你对劳瑞说的话。”

    “这样就够了,康斯特布尔太太。剩下的由我照料就好。过来这边,躺一会儿吧。另外,你有没有看到大厅里有别人?”

    “没有。”

    “你丈夫最后一次对你说话和你看到他在大厅之间隔了多久?”

    “一分钟左右。为什么问这个?”

    “我只是在估计发作持续的时间。”

    但他感觉到她的声音里带上了某种新的、奇怪的隐忧。还有某种自我厌恶,某种强烈的不知如何抉择的犹豫感,几乎让她再度崩溃,“我不能躺着,”她说,“我不要躺着,我想去他身边陪着。我得思考。‘阿多尼斯之魂啊,灿若星辰 6 。’哦,上帝,救救我。”

    “这边来,康斯特布尔太太,你这样会舒服些。”

    “我不要。”

    “会好的,”桑德斯说,温柔地拉起被单裹住陷在床上的她,“很快就好。”

    待她长吁了一口气,他稍微放下心来。他不知道这里有没有安眠药或是漠盐,但既然有这样一个想象力丰富到神经过敏、藏满了恐惧的米娜·康斯特布尔,房子里应该会有这种东西。他希望能在她想起赫尔曼·彭尼克之前让她把神志交给睡眠。

    他走进浴室。里面很黑,只有从山姆·康斯特布尔的房间里漏进来的些许微光,他打开灯。浴室很小,是个闻起来很潮湿的小隔间,只装着一个浴盆、毛巾架、带有冷热水龙头的面盆和一个医药柜。从柜子里(挤满了瓶瓶罐罐和器械,他不得不小心翼翼地挪动手腕,以免打碎东西)的一个硬纸盒里,他找到了一板吗啡药片,来自埃奇医生的处方。

    桑德斯挤出两片在手上。

    然后,他关上了医药柜,盯着玻璃上自己的影子。

    “不行!”他大声说了出来。他把药扔回了硬纸盒里,放回柜子,回到了卧室。米娜·康斯特布尔正躺在那里,静静的,眼睛半张着,眼周散布着许多细小的皱纹。

    “有事随时都可以叫我,”他安慰着她,“可以给我你丈夫的医生的名字吗?”

    “不。好的。这里吗?”她显然在努力让自己清醒和冷静,“埃奇医生,你可以给他打电话,格鲁夫托普62号。”

    “格鲁夫托普62号。要我把床边的灯关掉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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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8 17:50:54 | 显示全部楼层
    “别!”

    倒不是她突然半惊起让他收回了手。他看到了什么,加深了他潜意识里对用这栋房子里的药的恐惧。床边有一张小夜桌,台灯旁是写字板、一排削尖的铅笔和几张杂乱地团在一起的写字簿。所有的铅笔末端都被锋利的牙齿咬得磨损了。桌子底下是几层袖珍的书架,可以从床上轻松够到。在牛津词典、同义词索引和几册厚厚的笔记本与剪贴簿中间,他看到了一本又长又薄的人造革小册子,封面贴的标签上用扭曲的字体印着《新式谋杀技巧》。

    他轻手轻脚地回到大厅里。希拉里·基恩和劳伦斯·蔡斯正背对着躺在栏杆旁的山姆,静静地等着。

    “怎样?”蔡斯问。他的假领子攥在左手里,满是褶子。

    “你了解这栋房子,去打电话吧。找格鲁夫托普62号的埃奇医生,问问他能否立刻过来。我们还不能给警察打电话。”

    “警察,哈?你到底在想什么,老伙计?”

    “哦,你猜吧。不过猜我的心思可不需要读心术,就像……说起来,彭尼克在哪里?”

    三人面面相觑。彭尼克的不在场显得太过突兀。在房子里这沉重的氛围下,只有落地钟发出嘀嗒的声响,还有阵阵轻柔、压抑而又难以遏制的抽泣声从米娜·康斯特布尔的房间里传来。

    “我去看看她。”希拉里迅速地说,但桑德斯阻止了她。

    “等一下。我们必须先碰个头,因为大家可能都需要回答一些问题。你也许会以为那阵尖叫给这里带来了死亡。彭尼克在哪里?”

    “看我做什么?”蔡斯问道,“我怎么会知道他在哪?”

    “因为我们去更衣的时候只有你和他在楼下。”

    “哦,那个?我只待了几分钟,而且那已经是半个多小时以前的事情了。我只是带他去了厨房,让他开始准备,然后就回房间了,一直到现在。号码是什么来的?格鲁夫托普多少?62,好的。埃奇医生,我去给他打电话。”

    他转过身,险些在山姆·康斯特布尔的遗体上绊倒,然后勉强维持住了平衡,沿着长长的阶梯下楼去了。这段时间里,希拉里·基恩的表情始终难以捉摸。她再次想要往前,又被桑德斯拦了下来。

    “你不觉得应该让我过去比较好吗?“她问道,“那个可怜的女人都快把心肝哭出来了。”

    “听着,”他说,“我不是在命令你。但是,相信我,我之前也陷入过犯罪案件,”——某次偶然的机会,他不得不承认,但其影响仍停留在他身上——“事态可能会变得非常令人不愉快,除非大家一开始就能够坦诚相告。你可以回答我一个很直接的问题吗?”

    “不能。”

    “可是——”

    “不,我不能!我要去她那边了。”然后希拉里停了下来,蓝眼睛里带上几分微笑,看着他的表情,“哦,好吧!什么问题?”

    “今晚有什么东西或者什么人把你吓得半死。是彭尼克吗?他去了你的房间?”

    “我的上帝,不是!”

    “啊,”桑德斯放心地吐了―口气,“那就好。”

    “到底为什么你会觉得彭尼克先生去了我的房间?”

    “这不重要,只是想问一下。”

    希拉里涨红了脸。“哦,但这很重要。不管你为什么这么想,都说明了很多问题,知道吗?为什么你会觉得彭尼克先生去了我的房间?出于某种奇怪的原因,我——所有人当中只有我——会引起你们不安的怀疑。先是劳瑞,然后是康斯特布尔先生,现在又是你。”

    “我们不是怀疑你,我们是怀疑自己。”

    “拜托,解释一下。”

    “我很抱歉说起这个,现在的情况下——”

    “哦,他听不见的,他己经死了。”

    “我只能说——”

    “我也很抱歉,”希拉里说,突然改变了语气。她把拳头举到嘴边,紧张地啃噬着指尖。然后,也许是出于对所发生的所有这些的情绪化的反应,她几乎要哭出来了。桑德斯的态度也立刻变了。

    “我只是太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吓到了你。因为这也许意味着什么。”他朝楼梯扬了扬头,“那是个死人,他听不见的,就像你说的。”

    “你肯定认为我又臭又硬,对不对?”希拉里轻声问道,抬起了眼睛,“你忘记我是做什么的了吗?你忘记我也许和你一样熟知恶性的死亡案件。哦,你不会想要了解的,我只是米粒一样多的助理们之一,只能协助真正的律师处理案件。但我不想听这个,我不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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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8 17:51:28 | 显示全部楼层
    她碰了碰他的手。

    “你为什么会觉得是彭尼克?”

    “过来,”桑德斯说。他带着她走到后者敞开的房门口,“弯腰,看看梳妆台底下。看见地板上的东西了吗?像个厨师帽似的白帽子?”

    “怎么?”

    “今晚早些时候,康斯特布尔先生给了彭尼克一顶,说这是他应得的。我只是在想……”他看着她脸上专注却又迷惑的神情,“也许没什么。只是我一时兴起的念头。如果你说不是彭尼克,那就不是。”

    “那个低调甚至有些机灵的小个子男人?”

    “你这样认为也无妨。那么这个低调的小个子男人现在在哪儿?”

    几乎无声地踏过厚实的地毯,劳伦斯·蔡斯跃上了楼梯,一步两阶让他不由得呼吸急促。

    “都搞定了,”他保证道,“埃奇医生这就赶来。”他用细长而有力的手指握住栏杆的立柱说道:“听着,桑德斯,这也许只是闹剧的前菜罢了,但我不知道咱们到底应不应该叫警察。”

    “暂时不必着急。但是你为什么这样说?”

    “首先就是,埃奇医生说山姆的心脏一点毛病也没有。另外,彭尼克——”

    “你看到彭尼克了吗?”

    “说真的,”蔡斯回答,更紧地抓着立柱,“我没有。不必担心,他肯定就在楼下。咱们不用把他那一番无稽之谈当真。但是他就在那里,我听见了,也就不太想急着去找他。我去餐厅看过了,他用楔子让厨房门一直半开着,人就在里面。我听见他在吹口哨,还有在木碗里拌沙拉的声音。呃,他还把餐厅都布置好了:灯都点亮,摆出最好的瓷器和餐具,铺上米娜最喜欢的爱尔兰桌布,桌子上的花瓶里插着花。但餐桌上只准备了五个座位。”

    --------------------

    1:劳瑞是劳伦斯的昵称。译注,下同​​​​​

    2:玛丽·科雷利(1855—1924),英国畅销女小说家。​​​​​

    3:疟疾的主要症状之一为周身发冷。​​​​​

    4:威廉·詹姆士(1842-1910),美国心理学家。​​​​​

    5:山姆是塞缪尔的昵称。​​​​​

    6:摘自雪莱的诗歌《阿多尼斯》,该篇为祭奠济慈所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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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9 09:26: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部分 黑夜 关于电波中的死亡

    新闻
    《东萨里晨报》


    1938年4月30日
    S.H.康斯特布尔先生之死


    对于住在格鲁夫托普附近福威斯大宅中的塞缪尔·霍巴特·康斯特布尔先生的朋友们而言,他们刚刚遗憾地失去了挚友。康斯特布尔先生昨晚在下楼用晚餐的途中突发心脏病身亡。

    康斯特布尔先生享年五十六岁,乃纺织业大亨劳伦斯·康斯特布尔爵士之子,早年就读于剑桥的西蒙·马古斯学院。在剑桥的第一学年结束后,他选择了公职。其职业生涯虽非功勋卓著,却也尽职尽责,颇有建树,很好地继承了帝国的精神传统。他的父亲于1921年去世后,他辞去了职务。1928年,他与威廉敏娜·莱特小姐成婚,后者更为人熟知的名字是畅销作家米娜·谢尔德。二人没有留下子嗣。

    《伦敦晚间荟萃》
    (周六晚报末版)


    1938年4月30日
    惊悚小说家之夫的离奇死亡!
    死因究竟为何?警方毫无头绪

    作者·雷·多兹沃斯,《晚间荟萃》犯罪记者


    塞缪尔·康斯特布尔——浪漫小说家米娜·谢尔德的有钱老公——昨晚在其萨里郡宅邸中病发身亡,现场还有几位朋友。

    死因是什么?

    心脏衰竭——一度如是说。但埃奇医生的尸检推翻了这一结论。今天早上,埃奇医生在知名病理学家约翰·桑德斯医生的协助下进行了尸检,二位医生随后讨论了近七个小时。

    为什么?

    据信,这是因为找不到切实的死因。死者的每个器官都完好如初。

    “医生们对此有何解释?”我们这样问萨里郡警察局长F.G.威洛上校。

    “确实令人迷惑,”威洛上校如此回答,“更多的情况我目前无可奉告。”

    “但一个人可能毫无原因地死去吗?”

    “目前无可奉告。”威洛上校说。

    神秘死亡的事发地——福威斯大宅彼时正在举办派对,但暂时不允许采访当时的宾客。

    《伦敦晚间荟萃》
    (同日)


    号外


    苏格兰场总督察汉弗莱·马斯特斯将于明天抵达萨里郡格鲁夫托普,负责塞缪尔·H.康斯特布尔的神秘死亡一案。

    6
    星期日早晨,仿佛连绿草与篱笆灌木都在睡懒觉,昏昏沉沉的阳光洒进黑天鹅旅馆里每一扇敞开的大门里。这间旅馆处于吉尔福德和格鲁夫托普两地之间,而桑德斯医生正坐在会客室敞开的窗前,啜饮着咖啡,在阳光下眯着眼。周围如此宁静,他甚至可以听到旅馆后院里鸟儿们扑扇翅膀的声音。然后,一辆汽车发出一阵嘈杂的声响,停了下来,他看到马斯特斯总督察那张大而和善的脸从马路上望向他,不由得感到一阵由衷的轻松。

    “啊,先生!”马斯特斯说,像一艘扯满了风帆的大船般走进会客厅,浑身充满干劲地握了握手,“早啊,早啊,早啊!多么美好的早晨,对不对?”

    “也许吧。”

    总督察并没有被沮丧的气氛感染,但坐下来的时候平静了许多。

    “来杯咖啡!你不介意吧?天哪,先生,你看上去可有点低落!”

    “也许是的,有一点。”

    “那个,我认为咱们能解决这一切,对吧?”马斯特斯热忱地说。咖啡端了上来,他充满活力地搅拌着。“你怎么样啊,先生?布莱斯通小姐有没有什么消息?她还好吧?”

    “据我所知,她好得很。”桑德斯厉声说,甩给他一个冷冰冰的眼神,令他呆住了。马斯特斯的前额更红了。然后,狡猾地看了朋友一眼,总督察把椅子往前拉了拉,带上一种阴谋的味道。

    “好了,先生,这是怎么搞的?”他问道,声音压得很低,但满是诚挚,“我不明白你为什么凶我,只不过问了一句布莱斯通小姐罢了。但这点小事不值得红脸,没关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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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9 09:27:06 | 显示全部楼层
    “抱歉,我不是这个意思。”

    马斯特斯诚恳地看着他,说道:“主要问题在于,你给我送的信是什么意思?你让我过来,我就来了。可你知道,医生,大家都知道,我有任务在身。我的职责要求我直接开车到格鲁夫托普,向那里的警司报到。就这样!”他循循善诱道,“你为什么要我先来这里见你?”

    “因为你会爆炸的,”桑德斯直白地说,“你会直接被炸上房顶。我觉得你最好先有个准备。”

    马斯特斯坐直了。

    “那么糟糕?”

    “是的。”

    “天哪,又来了。”马斯特斯顿了顿才说道,“好吧,先生,我不在乎。我直说了吧,我不在乎。过去这六七年来我见得太多了,如果你以为还有什么能吓到我,你就错了。”然而,他还是露出了忧虑的迹象,“不过,究竟什么情况?就我听到的,这里没什么异常状况。这个老先生康斯特布尔在他妻子的眼皮底下出了卧室,走到楼梯旁,在楼梯平台中间突然病发摔倒,几分钟就死了,对吗?”

    “就这些来说,对。”

    “哦?”马斯特斯飞快地瞥了他一眼,“你能告诉我些别的吗?”

    “一点点吧。倒是不复杂,如果你是指这个。星期五晚上,有六个人在福威斯:康斯特布尔先生和太太,希拉里·基恩小姐,劳伦斯·蔡斯先生,赫尔曼·彭尼克先生,还有我。康斯特布尔先生死前我们几人的动向是这样的:康斯特布尔先生自己在卧室里更衣,这个房间和他太太的通过一个浴室相连。康斯特布尔夫人则在她的房间里更衣。蔡斯先生也在他自己的卧室里更衣。基恩小姐和我在我的房间说话。这几个房间处于同一楼层,占据一个方形平台的三边。剩下的那位客人——彭尼克先生——正在楼下的厨房里为我们准备一顿便餐。

    “大约八点差两分的时候,康斯特布尔先生透过二人卧室之间敞开的门对他夫人说,他换好衣服要下楼了。当夫人听到他的门关上时,突然想起来忘记问自己有没有给先生那两条干净的手帕。所以她走到门口,打开通往大厅的门。

    “他们两人的房间都面对着楼梯,楼梯间有栏杆。康斯特布尔夫人看到她的丈夫站在大厅里,背朝她。不,不是站着。用她的话来说,是‘跳舞,或者摇晃着’。”

    马斯特斯己经掏出了他的笔记本,摊开在桌面上。一双坚定的眼睛露出沉思的神色,他仿佛也嗅到了表面之下的暗流,但还没有完全抓住要点。

    “‘跳舞,或者摇晃’?哦,啊,她这话到底什么意思?”

    “她不能或者不愿说明。”

    “好的,先生,继续。”

    “康斯特布尔先生往前倒向楼梯的栏杆,而夫人开始尖叫。我一听到尖叫,不出几秒钟,也来到了大厅。康斯特布尔那时正在栏杆上扭动,左手在空中乱挥——这样一好像是想把自己推过去。但他倒在了栏杆旁边。我赶到他身边,但没过几秒钟他就去世了。”

    “所以呢,先生?”总督察直接地问。

    “我一开始以为是心脏骤停。症状很典型:突然的剧痛,昏倒,痉挛,体温过低和皮肤潮湿。而且那一晚早些时候,他曾提起过‘癫痫’,好像害怕发作。但我对他的瞳孔放大这点有疑虑。我试着问过康斯特布尔夫人她丈夫的心脏情况,但她的状态无法回答任何问题。情况就是这样了——很简单,你看到了一但我和康斯特布尔先生自己的医生埃奇谈过之后,事态变了。”

    “是吗?然后呢?”

    “他的心脏和你我的一样健康。这个人只是有疑心病罢了。更糟糕的是,验尸时我们发现他的所有器官都完好,我们没能找到任何会导致死亡的因素。”

    “但是你们早晚会发现的对吗?医生!”

    “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呃,好了!”马斯特斯噘起嘴,啧啧声中带着不假掩饰的狐疑。他半是哄骗地说,“也许事情看起来很糟,我承认,但真的没有什么值得慌张的。医生都这样,为了死因争执不休——”

    “我告诉你了,没有任何会导致死亡的因素。等那栋房子砸到你脸上,你就明白为什么这点如此重要了。医生也不都是这样。”

    “那你觉得中毒呢,怎么样?”马斯特斯提议说,好像在做某种公允的商业提案。

    “不可能。”

    “哦,哈?确定?”

    “确定。除非你告诉我是什么‘神秘的、科学不能解释的毒药’,但我不吃这套。”虽然如此说着,桑德斯却还是笑了,“督察,我可以赌上我的名誉(且如此说),康斯特布尔不是死于毒杀,无论是固体、液体还是气体毒药。除非埃奇医生和我半瞎了,否则一定会看出来。如果说我们遗漏了什么检测,我倒还真想好好学学。不可能的。”

    总督察挠了挠一侧的下巴。他开始露出怀疑的表情,这是困扰的征兆。

    “那一定有什么搞错了。”他宣布,“哈,事实是,你看,这家伙不会无缘无故死了。我的意思是,不可能说一个人死掉了,却一点死因的痕迹也没留下。”

    “哦,不,可能的。”桑德斯说。

    “什么?”

    “恰恰相反,我可以至少告诉你三种完令合理的方法让一个健康的人毫无痕迹地死亡,无论体内或体外都看不出来到底是什么杀了他。”

    “但这不可能的!”

    “为什么?”

    “因为——哦,天呐!”马斯特斯吼道,动作激烈地站起了身,眼睛盯着窗外明亮的日光,硬币在他衣袋里叮当作响。“那不就让我们无计可施了吗,对不对?我问你,如果到处都有人看不出缘由地死掉,还要警察干什么?”

    “啊,现在你开始理解这里的难处了,虽然我们还没有说到点上,但也快了。我誉写了一份声明,如果事态失控,你可以把这个交给报纸。这不是我写的,先说好,是一段很权威的话,来自泰勒 1 ,你可以放心采信。”

    他打开一张折叠着的纸条,上面是他工整的字:

    “非专业人士往往存在一种偏见,认为外力致死的死者尸体上必然存在明显的伤口——如肉眼可见的某些器官或重要血管的机械性损伤。这是一种错误的观念,因为死因有可能是重要器官的功能性紊乱,不一定伴随器质性的异常。” 2

    他把纸条推到桌子另一端。

    “你拿好了,短小精悍。我再说一遍,我至少能说出三种方法,它们可以用外力置人于死地,而又不在体内外留下任何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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