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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我的骨头会唠嗑:法医真实探案手记·南方篇》-真实而沉重的刑侦现场-作者:廖小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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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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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10 09:42:17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们,两人都红着双眼,满脸疲惫,一步一晃地走进来。

    小钰的母亲忍不住问我,现在警方到底有没有查到什么线索。提到自己的女儿,她的眼泪止不住地流下来,小钰从来没有让父母失望过,父母也一直把她当作掌上明珠,尽自己所能把她送到附近最好的城南小学。但是现在女儿失踪已经超过24小时,依然没有一点音讯。

    小钰的父亲和我告别的时候,又塞给我一张小钰的寻人启事传单。在那上面,我再次看到那个穿着蓝白色校服的小女孩,站在草坪中间,一脸笑容。

    而我没有告诉他的是,警方目前掌握的全部线索,只是在视频里远远看到嫌疑人的侧脸。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胜哥那边也在寻找着新的突破口。

    整整一个白天,我们调集了临近几个派出所200多名警力,对每一个进入城中村的人进行询问。治安队员拿着地图,对每一个巷道、每一栋出租楼,逐一清查。

    胜哥和兄弟们则换上便衣,腰间别着上膛的手枪,扎进小巷,他们得走到大部队的前面。如果那些大面积清查算是打草惊蛇,他们就得在棍子惊动起蛇的时候,击中它的七寸。

    城中村里人不多,多数住客都在外上班,留在房里的只有少数夜班后补觉的人。

    经过一个白天的努力,200多个警察敲开了整片区域超三分之二的出租屋。

    有人觉得胜利在望,更多人却觉得希望越来越渺茫。因为没有人知道,那些敲不开的门背后,躲着的到底是人还是“怪兽”。

    胜哥甚至会想象,在某扇没有敲开的门背后,某个拉着窗帘的窗口,有个身影正静静地注视着这一切。

    小钰失踪的第43个小时,形势逐渐变得严峻,大家的体力也快要跟不上了。

    自从昨天开始,第一轮城中村调查已经持续了17个小时,胜哥又累又饿,但还是坚持穿梭在蛛网般的小巷里和那些杂货店老板套近乎,跟遇到的打工仔探听消息。

    巷子里除了偶尔下夜班的行人之外,只有喝得烂醉的酒鬼。那些平时就在灰色地带生存的人们,早已嗅到不寻常的气息,一溜烟躲进了更暗的角落。

    又盘查了一个行色匆匆的冒失鬼后,胜哥钻进了旁边不起眼的一条黑漆漆的小巷。路灯是坏的,他打着手电筒刚走到一半,一大片刚刚拆完的荒地毫无征兆地出现在眼前,在浓稠的黑暗里像一只青面獠牙的怪兽,静静注视着、蹲守着,一声不吭却让人心惊肉跳。巷尾隐约能看到一栋破破烂烂的三层小楼探出头来。

    可能是嗅到有人靠近,也可能是被胜哥晃动的手电光惊动了,两只硕大的老鼠从荒地里窜了出来,一头钻进他脚边的下水道。

    胜哥被吓了一跳,他说不上来,但就是觉得这条巷子,或者说眼前的这栋楼,有点怪。

    突然,裤兜里传来手机的震动,胜哥心里暗骂一声,接起电话,队长召集所有人回局里开碰头会。

    转身离开时,胜哥又回头看了看巷子尽头那栋孤零零的小楼,暗暗记下位置。

    这个地方有点邪门,他打算下次从这里开始查。

    胜哥不知道,那只他苦苦寻找的“怪兽”,此时此刻就在离他不到30米的地方。那一晚,是他离改变结局最近的一次。

    第三天早上6点半,只睡了4个多小时的胜哥又钻进了城中村。要想堵住里面的人,就得比大多数人起得更早。

    他再一次拐进昨晚那个来不及查看的巷子。

    虽然只有一个侧脸,但胜哥已经在脑子里把那半张脸描画了千万遍,他猜测,那家伙会不会就在这附近。

    白天的巷子冷冷清清,没有行人,昨晚经过的那片荒地乱石横生,野蛮生长的杂草从缝隙里支棱出来,里面丢弃着各色垃圾。

    胜哥再度站在那栋三层小楼前,从上到下打量了一番,这回看得很真切。就在他准备敲门的时候,门突然开了。

    一个男人手上拎着个黑色塑料袋,正准备出去。看到胜哥的时候,他明显愣了一下,像是没想到一大早在门口撞见个生面孔。

    胜哥盯着眼前这个穿着深色运动服的男人,心中一动,敲门的手慢慢放下,摸向腰间——那里是已经上膛的手枪。

    男子察觉到不对劲,将手中的垃圾袋往胜哥身上一扔,夺门就跑。

    胜哥甩掉手里的包子,也没有躲迎头砸过来的垃圾袋,第一时间就冲了上去,甚至没来得及拔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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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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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2-10 09:42:31 | 显示全部楼层
    狭路相逢,他还从来没有怕过谁。

    男人并不强壮,一个简单的绊腿扭臂,就被胜哥轻松拿下。胜哥将男子的双手别到背后铐住,按到住所门边的墙上,一手拉着手铐,一手腾出来清理粘在自己身上的垃圾。

    突然,胜哥停下动作,气血一下涌上脑门,他手上拽着男人,猛地一脚踹开房门——“怪兽”现形了。

    小钰和嫌疑犯共度3天的地方,出现在他眼前。

    我赶到审讯室的时候,已是当天下午两点。浑浊的空气中,胜哥和他亲手铐回来的嫌疑人相对而坐,两人脸上都是同样的疲惫。

    胜哥接过我递过去的盒饭,把椅子挪到旁边,让开了电脑前的位置,上面是刚刚完成的笔录。

    审讯已经持续了7个小时,是胜哥记忆里最顺利的一次。不用逼问,不用诱导,只是坐在那里听着。栏杆那头,那个叫徐国昌的男人,一直在平静地叙述。

    这种冷血的态度,才是这场审讯真正折磨人的地方。

    徐国昌在我们面前用最稀松平常的口气,讲述起小钰失踪的那个早上。

    3天前,一切都还没有发生,徐国昌也只是一个普通到不能再普通的打工者。

    当天早上7点,天气很冷,他站在客运站的出口等了一个小时,不停地打着电话。他期待的人没有出现,对方的电话关机,无法接通。

    他在等的人叫肖慧,两人算是青梅竹马的同学,从小学到初中都在同一所学校上学。

    他们在学生时代并没有过多的交集,但在异乡偶然重逢后,徐国昌发现,与她的相处,成了自己在这个冰冷城市最温暖的倚靠。

    他开始追求这个心目中的女神:电话不断,时不时送礼物,甚至还会跑到肖慧的公司门口和住处门口等候。只是肖慧并不领情,徐国昌的每一次表白等来的都是拒绝,但徐国昌觉得自己的这份真心迟早能打动她。

    但在这个寒冷的早晨,徐国昌第一次觉得失望。

    和他约好早上6点半见面的肖慧并没有准时出现在车站,徐国昌饿着肚子,在寒风里一遍又一遍地拨打着肖慧的电话。

    7点15分,在重复拨打了37次之后,肖慧的电话终于接通了。

    电话那头传来熟悉的声音,肖慧解释说手机关机充电,没接到电话,老家的奶奶生病了,自己只好推迟回来的时间。

    徐国昌分辨不出肖慧说的是真话还是假话,但对方不耐烦的语气让他愈发得冷。

    “就算是真的,难道她不能提前打个电话告诉我取消了行程?我为她连命都可以不要,她为什么这样对我?”在审讯室里,徐国昌向胜哥大声倾诉着,他的心中充满了愤懑之情。

    而肖慧显然低估了徐国昌性格的执拗,甚至极端。

    回家路上,经过一个路口时,徐国昌远远地看见一个身影,那是一个穿着蓝白色校服、扎着单马尾的小女孩。

    距离越来越近,对方圆圆的脸蛋和大大的眼睛愈发清晰。一瞬间,徐国昌觉得,“这个小女孩,真像小时候的肖慧”。

    他的心越跳越快,就在小女孩即将和他错身而过的时候,他伸出手,拦下了小女孩。

    一个普通人走向犯罪,需要多长时间?

    这是我和胜哥从来没有讨论过的问题。但凭借经验能判断的是,这并非是一日之内就能产生的变化,真正可怕的,是过程中一个又一个微小的选择。

    审讯室里,徐国昌仍在复原当天的经过。

    那天,他盯上小钰之后,伸手挡住小女孩的去路。

    “你是城南小学的?”他弯下腰,瞄了瞄小钰的胸牌。

    小钰有点害怕,点了点头。

    “我女儿的作业没带,你跟我去拿下作业,再把作业交给李老师就好。”徐国昌根本就不擅长说谎,连小钰这种孩子都能看出来。

    小钰警惕地摇摇头,她并不认识什么李老师,眼前突然蹦出来的怪叔叔也并不让她觉得可信。

    徐国昌一把扯下小钰的胸牌塞进自己的裤兜,假装生气地说道:“不帮我拿作业,你就不是好孩子,我就不还你的胸牌!”

    最终,小钰红着眼睛,委屈地答应了徐国昌的要求。这个12岁的孩子显然没有意识到,胸牌远没有安全到达学校重要,也没有意识到这个决定将带来什么样的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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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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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10 09:42:45 | 显示全部楼层
    绿灯亮起来,她跟着徐国昌走过了路口。

    学校在视线里越来越小,徐国昌没有停下脚步,前方就是城中村了。

    迎面而来的都是低着头匆忙上班或上学的人,大部分店铺都关着门,只有早餐店门口排起了长队。没有人注意到,这个行色匆匆的男人和这个小女孩。

    街头巷尾一片狼藉,徐国昌离开主街道,带着小钰钻进一个仅能通行摩托车的小巷。狭小的巷子把街道上嘈杂的声音隔离开,徐国昌带着小钰走到自己居住的出租楼门口。

    这是一栋三层小楼,孤零零地立在巷子的尽头,比其他楼都要偏,都要破。你可能从它跟前走过很多次,都不会抬头看它一次。旁边是一大片荒地,表面的杂草乱石让人觉得,这里不会住人。

    整栋楼,除了一楼两个早出晚归的干零活的工人,就只有住在三楼的徐国昌。

    这时候徐国昌已经不需要伪装了,他一把扯过小钰,将她悬空夹起拖拽着带上三楼。小钰用力地掰着徐国昌的胳膊,但力量悬殊实在太大,她正准备呼救就被徐国昌的一只大手捂住了嘴巴。

    “嘭”的一声,徐国昌关上了房门,“怪兽”的血盆大口短暂开合,将小女孩吞了进去。

    小楼又恢复了平静,没有人发现,这里正困着一个小女孩。

    作案当天,到家之后。徐国昌看着眼前哭泣的女孩,心中原本的不忿和怨气散了一大半。接下来要怎么办,他暂时没有想好,但现在他有足够的时间。

    小钰一边抽泣着,一边哀求徐国昌,希望对方能让她回家。

    “闭嘴,别哭,小声点。”低声怒喝和猛烈的耳光,这是徐国昌给出的回答。

    小钰从没经受过这样赤裸裸的暴力,她一手捂住自己的嘴巴,一手捂着疼痛的脸,冲徐国昌瞪着眼睛。

    徐国昌放低声音,说:“我并不想伤害你,只是想找人说说话,只要你乖乖听话,过两天就让你回家。”

    恐惧和委屈让小钰止不住自己的眼泪,徐国昌一会儿低声安慰,一会儿又凶神恶煞地恐吓。

    狭小的房间里,和肖慧有点相似的小女孩是如此柔弱,她没有任何选择的余地,也没有任何抗拒的能力,就这样被他攥在手心里。

    徐国昌再也不会被忽视。他开始有一搭没一搭地向小钰倾诉,因为他已经有段时间找不到认真听自己说话的人了。

    胜哥让他重新讲了一遍倾诉的内容,我发现,这是个极度以自我为中心的人,他从来只在乎那些自己被伤害的经历。

    他回忆小时候父母不和,多了一个弟弟之后,给他的关心就更少了。他回忆与女神的异乡重逢,一开始,肖慧还对他温柔耐心,但随着时间的推移,徐国昌发现对方态度冷淡,哪怕自己以死相胁,对方也不为所动。

    当时,小钰坐在他对面,安静地听他诉说命运的不公,徐国昌觉得很满足。

    他从来没有想过,小钰只是一个12岁的孩子,此时此刻应该待在学校,而不是被绑在阴冷的出租屋,听一个情绪极端的男人宣泄痛苦。

    我很想告诉徐国昌,如果他那时放了女孩,或许连非法拘禁都算不上,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

    “至于被抓到会怎样,明天会怎样,我那时候还不关心。”他对我们说。

    徐国昌没抓住这次机会,错误的选择,正引他走向另外一条道路。

    之后几个小时里,徐国昌变了,变得瞻前顾后,他一直监视着小钰,担心她逃跑,他越来越像一个真正的绑架犯。

    藏了这么大一个孩子在屋里,两个人吃饭成了难题。

    徐国昌不敢叫外卖,他担心小钰向送外卖的人求救。最近的便利店来回只要5分钟,但房门不能反锁,他也没法放心地外出,只要离开,小钰就有逃跑的可能。

    徐国昌想到一个办法,他告诉小钰,整栋楼只有他一个人,逃跑就会被狠狠地揍。然后他假装出门,藏在门口静静地蹲守。

    小钰上当了,她在徐国昌出门后不到一分钟就试着偷偷开门,换来了徐国昌凶残的拳打脚踢。

    如此试探了几次,小钰不敢再出门了,徐国昌就快速跑到便利店买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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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10 09:42:59 | 显示全部楼层
    再开门时,他满意地笑了。小钰捂着挨揍的地方,安静地坐在床边。

    这个小女孩已经彻底被眼前这只“怪兽”吓怕了。

    窗外已经漆黑一片,微弱的灯光从窗帘的缝隙透过来,外面霓虹闪烁的地方似乎触手可及,却又格外遥远。

    她已经在这个小房间里待了一整天了,看着躺在自己边上的徐国昌,小钰一动不动。或许因为,她害怕对方在装睡。

    徐国昌告诉我们,因为担心小钰逃跑,他确实没敢熟睡,大多数时间都眯着眼看着小钰。

    “当时我就想,这要是肖慧该多好啊。”

    第二天早上醒来时,徐国昌伸手往旁边一摸,空的!他猛地坐了起来,发现小钰睁着惊恐的眼睛,远远地蜷缩在床角。

    徐国昌用冷水胡乱冲了一把脸,回到床边拿起手机,肖慧给他发来了信息,说已经买好今天的车票,下午就到。

    他条件反射似的迅速回着女神的信息,在肖慧询问“是否今晚见面”时,他抬头看了一眼小钰。

    他乱了。肖慧答应见面,这是自己想要的结果。

    当下对他来说最好的选择,就是放了小女孩。虽然构成非法拘禁,但刑罚过后,他的人生还有机会回到正轨。

    徐国昌点燃了一支烟,这是他昨天买的,人生中第一支香烟。他在呛人的烟雾中咳嗽起来,这玩意儿抽起来比他想象得要难受,而且没劲。

    徐国昌陷入一瞬的沉寂,他看着床上那个柔弱的小女孩。该想想怎么办了。

    最终,徐国昌做出了决定,他在手机上敲下了这行字,发送给肖慧:“明天中午,或者后天中午吧,这两天有事情要忙,到时再给你打电话。”

    徐国昌没有放下肖慧,他只是觉得,小钰还留在房间里,自己走不开,根本没法去见人。

    他又去昨天的便利店买了更多的泡面和饮料,在等待付钱的时候,他听到老板和另一个顾客谈论起小女孩失踪的消息。

    他低着头迅速付了钱,拎着东西就往自己的出租屋里跑,心里想着难道自己拐走小女孩的事情被人知道了?

    在进楼门的瞬间,他就听到从楼上传来的脚步声,一瞬头皮发麻,三两步冲了上去,只见小钰已经下到了二楼的转角。他丢下吃的,扯着小钰的头发粗暴地把她拖进房间。

    教训完小钰,他回想起杂货店老板谈论的内容,气喘吁吁地点开了这两天都没怎么注意的微信群和朋友圈,到处都是小女孩失踪的信息。

    他没有想到事情居然如此轰动。很多家长和热心市民在自发寻找小钰,连本地的新闻都在报道,目前已经出动了上百警力。在警方发布的最新消息里,甚至已经有嫌疑人的照片——他们经过路口时监控拍下的侧脸。

    图像虽然并不清晰,但徐国昌非常确定,画面里的人就是自己。

    为了抓他,整个城市都动起来了。他觉得街上经过的每个人都是警察,而自己就在警方包围的中心,下一秒就会有人撞开他的大门。

    徐国昌天真地以为,自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过警方视线。但遇上这种孩子走失的案件,更容易激起人们协助破案的积极性,要想逃过去,可能性是微乎其微的。

    现在放了女孩,一切都有挽回的余地。为了让犯罪分子能迷途知返,法律还给他们留了最后一丝机会,不至于把他们逼上绝路。

    但徐国昌已经丧失理智,他又做出一个让自己彻底陷入深渊的决定。

    他扯过一根电源线,勒住了小钰的脖子。

    胜哥与出门丢垃圾的徐国昌撞个正着,打斗中,他发现自己的牛仔裤上粘着一缕湿漉漉的长发。

    胜哥抬头看了看眼前被他扭成麻花、上了手铐的徐国昌的齐耳短发,再低下头看脚边散开的垃圾袋,里面有几个泡面盒子,还有一大团湿漉漉的长发。

    这团长发让他心里“咯噔”一下:虽然抓到了凶手,却很可能错过了救援。

    我在加入寻找小钰的队伍时,并不觉得自己能派上什么用场。但那一刻眼前的景象,我已经有很长时间没有遇到了。

    我戴好口罩和手套,推开房门,十几平方米的房间内一片杂乱,即使是白天光线也十分昏暗。墙角遗留着吃完后没有丢弃的空饭盒,几只苍蝇围在上面。双人床上被褥乱卷,衣服拧成一团,一股腥臭味直冲脑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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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10 09:43:2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在厕所门口停下了脚步,厕所正中,一个装着大半盆水的红色澡盆里,漂浮着数十块肢体,头颅就放在旁边的地板上。

    小钰遇害了,还被碎尸了。

    对不起,我们来晚了。

    作为法医的我见惯生死,溺水、高坠、割喉,甚至高度腐败的尸体也只是普通的日常工作,但是作为父亲的我,每次面对儿童的尸体时,心里都打战。

    她还那么小,几乎还没有见识过世界的美好,就遭遇了如此残忍的命运。

    我打开准备好的物证箱,在心中默默对小钰说:“别怕,我来带你离开这里了。”

    巷口拉起了长长的警戒线,在出租楼旁边的荒地里,我们发现了沾染血迹和食物残渣的校服和书包,那是小钰的随身物品。

    徐国昌将女孩杀死后,外出买分尸工具时,顺手将衣服丢弃在了荒地里。

    我想起胜哥告诉我在这里遇到两只大老鼠的事,我猜,昨晚胜哥经过这里的时候,那两只老鼠很可能是被小钰衣服上的血腥味引来的。

    如果当时胜哥查到了徐国昌的房间,或许女孩的躯体能够保持完整。

    巷子过于狭窄,勘查车只能停在外面的主街道,我将两个物证箱搬上车。

    警戒线外,勘查车边聚集了很多人,探头探脑的围观人群低声交流着,随着我的靠近,那些嗡嗡作响的议论声瞬间停止,在我经过之后又爆发出更大的嘈杂。

    我用力地拉上车门,将那些烦人的噪音隔在外面,将车上的广播声调到最大。

    我不知道围观人群中,有多少人曾关注过小女孩的失踪信息,又有多少人帮忙转发、寻找过小钰的踪迹。

    那些人或许终会忘记她,但我知道,我和胜哥都不会忘。

    小钰遇害后的一段时间里,我们去了很多校园做安全讲座,为了让更多的孩子学会在面对陌生人的时候保持警惕,遇到危险要大声呼救。

    讲台上,同事们告诉孩子要防性侵、防走失,提高警惕。我们反复强调两点——哪些地方不能摸,哪些地方不能去。

    后来,每年开学季的时候,我们都会举办这样的讲座,孩子们可能一次听不懂,多听几次也能了解到。

    另一个变化是,公安局每年夏天都会组织夏令营,招呼孩子们过来参观。我们想让他们知道,警察是保护他们的大人。

    这些讲座和夏令营,就像是汽车上的安全带,也许在某一个时刻,就能帮到某个孩子。

    但我真心地希望,他们永远用不上这些知识。

    这些年,法医这一行干久了,我看到熟悉的街景感觉都会不一样。

    胜哥也是这样觉得,虽然抓到了凶手,但小钰经过的路口,那条自己当晚曾驻足的小巷,成了他心中抹不去的疼痛记忆。

    我不知道如何开解胜哥,那个泛着血水和腥气的红澡盆,也不止一次出现在我的梦里。

    我脑子里的地图,是由一个个命案现场拼凑起来的。之前还没有导航软件的时候,大家通报案发地点,只要说“就在某某案现场的旁边200米”,彼此就心领神会了。

    但在干侦查的胜哥眼里,他有感触的从来不是最后尸体在哪里,而是案犯和受害者第一次相遇的地方,那是一切悲剧的开头。

    胜哥说,案发后的两三年时间里,他每次经过小钰和徐国昌相遇的那个路口,都会停下来,打开车窗,漫无目的地四处看看,那里似乎还有一个小女孩在等待他去拯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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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10 09:43:47 | 显示全部楼层
    03 27号命案
    案发时间:2008年10月

    案情摘要:家具厂工业区边缘发现一具半裸女尸。

    死者:夏小兰

    尸体检验分析:

    下身赤裸,上身衣物处胸部以上,疑似遭受性侵。

    左额头见创口缓缓渗血,死亡时间不长。

    创口形状疑似方木棍造成,且伤口位置不高,凶手身高优势不明显。

    2008年,广东佛山,最清楚当地发生多少命案的,除了警察,当属大排档老板。

    我所在的公安局对面有个夜市,一到晚上,大排档就架起灯带,支开摊位,啤酒、滚粥,不停吆喝。

    有段时间,案子密得像下雹子,每破一个,大家就要去大排档聚一次。3个月,26起命案告破,吃的宵夜远不止这个数。

    那时我刚做法医4年,那段时间是我记忆中最忙却最顺当的日子:刚买下新房,孩子即将出生,当然还有最关键的一点,那条“不败纪录”——锁定26起命案凶手的关键证据,都出自我手。

    以前破案,靠的大多是侦查员和情报员,他们经常没日没夜地在外面找线索、追踪嫌疑人。但那年,区里新建了DNA实验室,那是我们法医少有的,能够直接锁定凶手的武器。

    实验室就像我的福地,自从有了它,我似乎就没搞不定的案子。从命案现场提取到物证,把数据录入数据库,接下来只要轻轻按一下回车键,就能比对出嫌疑人。

    有人说,胜哥他们搞侦查的,3年就算老刑警。但我们这些法医,得10年才算是资深。

    现在看也确实如此。那时,我还是个资历尚浅的小法医,但胜哥已经是外侦的绝对主力了。

    我们算不上搭档,但经常在出现场的时候碰上。

    一天早上,我将勘查车停在家具厂工业区的边缘,我们接到报警,这附近发现了一具女尸。

    匆忙赶到现场,一边是空置的荒地,另一边不远处就是一条小河沟。虽然已是冬天,但河沟一侧依然长着半人高的芦苇草,翠绿且粗壮。

    我拎着勘查箱,往草丛中钻去,草叶边缘的小锯齿刮着我的手背,引起阵阵刺痛。

    草丛里站着个大高个,是胜哥。他先我一步到,正眉头紧皱,用签字笔在小本子上记录着现场情况。

    一处被踩踏倒伏的草丛中央,我看到了一个半裸的女孩。她仰面倒在茂盛的草叶上,一条裤腿被脱下来,露出赤裸的下半身,上身衣物也被拉到胸部以上——一个典型的性侵受害者。

    我摇了摇女孩已经僵硬的膝盖,凑近了一些,发现女孩左额头有一个创口,还在向外缓缓渗血,说明死亡时间不长,悲剧应该就发生在前一天晚上。虽然这里距离厂区不远,但是这条路上没有路灯,晚上会格外得黑。看创口形状,应该是方木棍造成的。

    我几乎是下意识联想起一个月前那两起强奸案,同样是偏僻的小路,同样是高草丛,有个男人专门藏在暗处,看到落单的女工先是拿刀相威胁,然后拖进河岸边齐腰深的草丛里抢劫、强奸。无论是凶手选取的作案地点,还是采用的作案手法,都太像了。

    从女孩的伤口看,凶手是从正面击打了她的头部。伤口位置不高,颅骨的骨折也不算严重,凶手应该没有太明显的身高优势。

    这种情况下仍然选择正面袭击,这让我有些意外,说明凶手甚至不屑于伪装和隐藏,对自己一击即中相当有自信。

    女孩颈部圆形的瘀伤提示我,她曾被人狠狠掐过脖子。

    我和胜哥对视一眼,换上双新手套,开始干活。

    虽然女孩的衣服上没有留下什么痕迹,但我在她身上提取到了检材。

    当晚,整个刑警队都亮着灯,我独自一人上了5楼,打开了DNA实验室的门。

    实验室是我最熟悉的地方,这里的结构和布局是我设计的,仪器设备也是我一台一台调试的,我能闭着眼睛找到任何一台仪器,并准确说出它所有的性能和参数。

    那时候,实验室只有100多平方米,按照规模来说,能排进全国十名以内。当然,是倒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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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10 09:44:02 | 显示全部楼层
    但对我而言,这里绝对是除了家人以外,我最宝贝的。

    市局早几年就有了DNA检验的技术,不过那时还属于昂贵而稀缺的技术。队长天天派我去蹭场地和设备。除了学习DNA检测技术,我还憋着股劲儿——筹备自己的实验室。

    两年过去,实验室总算筹备完成,我在这里得心应手,创造了26起命案的“不败记录”。这个案子是实验室建成后,我接手的第27起命案,说实话,我没觉出有什么难的,前面26起案子都破了,这起会有例外吗?

    对于法医来说,如果能提取到有价值的物证,工作就完成了一大半。因为检验出DNA属于谁就相当于掌握了凶手的信息。至于凶手在哪,如何抓到他,那是胜哥他们要操心的事。

    怀着放松的心情,我戴上手套,把从女孩被害现场提取来的物证,剪下米粒大的一块,放进试管里。

    我相信,只要耐心等上5个小时,就能揭晓这3起连环案的谜底。

    与此同时,胜哥正在现场附近的那片工业区里忙得晕头转向。

    胜哥调查到,女孩名叫夏小兰,在距离案发现场不到500米的隆盛家具厂上班,那儿成了胜哥重点排查的区域。

    到了家具厂,胜哥前脚刚踏进加工车间,后脚就赶紧退出来。车间里油漆味刺鼻,地面上随处可见刨花。

    他下意识想到女孩头部的伤口,能够造成那样伤口的方木棍,厂里到处都是。

    电锯刺耳的声音混合着其他噪音在车间里回荡,几十个工人正在干活。虽然外面的气温不足10摄氏度,但此刻工人们头上都在冒汗。

    这座工厂距离案发现场最近,会不会是工厂同事趁女孩下班,尾随作案?

    “老板在吗?公安局的,来问点事儿。”胜哥大声吼了一句。车间角落,一个年近五十的女人从办公室里探出一张圆脸,示意胜哥过去。

    “真晦气,又死一个。”

    女人是工厂的老板娘,她皱着眉头告诉胜哥:“前几个月厂里才有一个工人睡觉睡死了,这回这丫头又被杀了。”老板娘撇着嘴,忿忿地盘算着自己需要出多少丧葬费。

    对于这个在自己厂里打工的女孩,她平时并没有怎么留意,还是在和女孩同办公室的会计的提醒下,她才把“夏小兰”这个名字和被杀的女孩对应起来。

    在会计的描述中,胜哥大概勾勒出了夏小兰的基本情况。

    夏小兰是江西人,19岁,在厂里工作已经两年。她很能吃苦,男人能干的活她几乎都能干。最近厂里加班赶工,她经常上夜班。

    夏小兰一个人住,没有男朋友,家里人也都在老家,女孩每个月都把钱寄回去,没听说与人有经济纠纷,更谈不上有什么仇家。

    这个生活轨迹简单的女孩,看上去只是运气不好被人盯上了。但这些信息对胜哥来说并不简单。越是随机的作案,越难查到直接的线索。

    胜哥推开办公室的门,打量着热火朝天干活的工人们,清一色的青壮男性。

    像这类生产纯木桌椅的家具厂,工人基本都是青壮男性。除了老板娘和女会计,夏小兰可能是厂里唯一的女性了。

    在这种男人扎堆的地方,一个稍微有点姿色的女孩,必定是所有目光的焦点,凶手很有可能就藏在被害人身边。

    这时,有个身材矮小的工人提着两个油漆桶从胜哥面前经过,眼神不偏不倚落在胜哥胸前的警官证上,他忽然低下头,加快了脚步。胜哥心里“咯噔”一下,办案直觉告诉他:这个小工有问题。

    他紧盯着那个背影,果然,小工在转弯的时候又悄悄回头看,正好撞上胜哥的视线。

    胜哥掐着点,在工厂外的小巷子里堵住了下班的小工。

    小工浑身上下散发出浓重的油漆味,一见胜哥,低着头就要从旁边挤过去。好在巷子窄,胜哥猛地把人推到墙边,拧手、抻胳膊、搜身,哗啦一下就给他上了手铐。

    对付这些人,胜哥几乎是一套动作就把人拿了。

    按照他的经验,狭路相逢,趁着对方犹豫的工夫,先把人制住,可以避免90%的危险。而且突袭之下往往有奇效,很容易突破对方的心理防线。他就曾不止一次在拿人的瞬间“炸”出对方的老底。

    但这次,胜哥出错了。

    可疑的小工没等胜哥开口,先主动交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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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10 09:44:17 | 显示全部楼层
    审问时,他说自己前一天下班之后,吃完晚饭就回了出租屋,3个同行的工友可以作证。并且,他的行动轨迹和案发现场的方向也完全相反。

    他承认自己幻想过和夏小兰在一起,但最多和其他工友一起开开玩笑,从来不敢单独和女孩说话,他说:“我知道人家看不上我。”

    “那你见到我慌什么?”胜哥有些憋屈地问。

    “我们老家那边有传闻,到过凶案现场的人身上可能跟着鬼,我怕小兰缠上我。”

    这个说法让胜哥觉得有些可笑,但是他却笑不出来。弄错了嫌疑人,这对他一直很看重的“办案直觉”是个不小的打击。

    或许也正是因为这次失败,才让胜哥加大力度,开始了真正的“大动作”——他把附近活动的流浪汉、吸毒人员一口气都纳入了排查范围。按照常规的侦查思路,没有直接的嫌疑对象,有类似作案前科的嫌疑人都是重点。但如此一来,排查越发困难。因为这些人身上不少都背着案底,回答问题总是躲躲闪闪。

    我的师父曾经告诉我,侦查和法医做实验是不同的。“侦查讲究的是快,重拳出击。我们得慢,做实验就得按部就班,每一个步骤都不能省略,一次做好才是真正的快。”

    提取到夏小兰身上的物证后,我第一时间开始了检验。现在这个案子最关键的物证,就在一个小玻璃管里,那里面有我想要的答案。

    加水、搅拌、插入试纸条。液体一点一点浸润了试纸,两条深紫色的色带慢慢显现——阳性,有精斑留下。很好,一切都跟我想的一样。女孩的阴道里找到了男性精斑,胸部也检验出同一个男性的DNA。

    隔着口罩,我感觉自己呼出一口气,身体也随之放松。接下来,只要拿着这个结果去DNA数据库里比对,找到对应的人,这案子就结了。

    但当我像往常一样输入检验结果后,屏幕上只有一片空白:没有匹配的人。

    凶手的数据不在库里,这家伙居然没有前科。

    我的比对失败了,只能寄希望于胜哥的排查。

    我将这个消息告诉胜哥,电话那头,他呵斥着审讯对象,让对方小声一点,然后又拉近听筒说,他会尽快把嫌疑人找出来,送样本给我比对,说完就挂掉了电话。

    胜哥没有告诉我的是,他也遇上了大麻烦——他的办案直觉好像失灵了,排查一无所获。

    胜哥决定扩大排查的范围。

    他在地图上画了一个圈,2千米的半径几乎涵盖了整片家具厂工业区,旁边还有成百上千的出租屋,涉及的人员近万数。

    这样的排查无异于大海捞针,案件正在一点点偏离我们预期的方向。

    快到年尾,之前的两起强奸案还没个眉目,这起同样手法的杀人案也陷入僵局,任谁心里都憋着一股劲儿。

    越是没有头绪,胜哥越像发了疯。他开始用警用小面包车一趟一趟往回拉人,那架势像是要把整个厂区掀个底朝天。

    清查厂区出租屋大概是胜哥一天中脾气最差的时候。出租屋里住的大都是工人,胜哥因为要赶着他们在家时去查,不是要起大早,就是深更半夜睡不了觉。

    那几天,这些明明是警察的大老爷们儿都过得跟贼一样。他们蹲守在出租楼下,见人家一关灯就知道,睡了,人一准在里头。胜哥就带着手下的小兄弟挨家挨户敲门。

    被清查的工人们常常一肚子怨气,早早睡下的被吵醒不说,一个个晕头转向地就被拉进车里。

    他们被带回派出所采指纹,甚至扎手指、采血,过程慢而繁琐。派出所离厂区有段距离,后半夜早就没有公交车了,厂区偏僻,出租车半天也看不到一辆。排查完的小工们挤在派出所门口,哆哆嗦嗦地问:“我们怎么回去啊?”

    我问胜哥能不能安排人把他们送回去。说完胜哥才反应过来,招呼治安队员把人送走。

    那段时间,几乎排查范围内的所有男性都被带了回来,我一晚上要扎四五十个工人的手。

    以往的案件,我只需要做和嫌疑人的比对就可以了,排查历来都是胜哥他们的工作。现在,凭空增加的工作量让我十分疲惫,更糟糕的是,我发觉自己的心态渐渐起了变化:验的样本越多,我越慌。

    原先手里那份“万全”的嫌疑人数据,帮助我破获了26起命案,怎么现在就失灵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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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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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10 09:44:31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总觉得,能犯下连环罪案的凶手,应该是有前科的,该被录到数据库里才对。有时我会突然愣住,担心凶手是不是在初期排查时就被漏掉了,不然怎么这么久还没结果。

    无意间听到的消息也会让我心里打鼓。有个法医同事因为检验出了错,把嫌疑对象搞错了。我赶紧翻出夏小兰案件的物证,重新一一检验,结果和之前的一模一样,我却开心不起来。

    被拉来做采集的人越来越多。大家心里都明白,对自己的猜疑越多,对案子的底气就越少,我们已经开始盲目了。

    正当我们万般纠结的时候,一个突发的警情让我们为之一振。

    一天傍晚,在夏小兰被害现场附近的一个小公园里,又有一个女孩被人抢劫强奸。幸运的是,她还活着!

    那个隐藏在暗处折磨我们多时的凶手,终于要露面了。

    我们赶到公园的时候,太阳已经落山,稀疏昏黄的路灯让公园的小路显得格外幽静。

    跟着带路的治安员,我在树林边看到了那个死里逃生的女孩。

    那是我遇到过最冷静的当事人。女孩看上去只有十六七岁,红着眼睛,安静地坐在石阶上,衣物上满是尘土,她正在一点点摘掉长发上的杂草和落叶。

    我蹲下来,询问了案件的细节。

    傍晚时分,女孩正独自一人在公园里散步,3个20岁左右的小青年拦住了她。在抢走现金和手机之后,其中一个男人把她拉到树林深处侵犯了她。另外两人试图继续的时候,被经过的路人发现,三人随后逃离了公园。

    作案的居然是个小型团伙?有3个人?

    女孩细致地描述了几个案犯的衣着特征,甚至连其中一个男子衣服上的字母图案都记得清清楚楚。

    在慌乱的情况下,能够记住一个人大概的相貌衣着都很不容易,女孩却能在遭遇侵害后始终保持冷静,这十分难得。虽然不远处就有公共厕所,但她并没有去清理身上的痕迹,因此所有物证都被完好地保留下来。

    我和女同事带她去医院检查的时候,女同事握着女孩的手告诉她:“证据在,这些混蛋跑不掉的。”

    当天晚上,根据公园门口的视频,胜哥他们就找到了那3个人的踪迹,随后就在一家网吧里抓到了其中一人。

    3个年轻人是同乡,从老家过来之后没找到正经工作,又没有其他技术,整天在城中村里晃悠。

    还没等胜哥发挥出“审讯技巧”,被我们抓到的那人直接大喊要招供,不仅交代了整个犯罪经过,甚至连在出租屋偷看女生洗澡的事都说出来了。

    唯独关于夏小兰那起命案,他一个字都没有提。

    最后一棒又交到我手里,所有人都在等DNA的比对结果。我在心里默默祈祷,希望这次能像之前的26次一样。

    把数据输入到库里时,我的手有点抖。

    可结果让所有人失望了,抓到的嫌疑人的DNA与命案现场凶手留下的并不吻合,这只是一起和夏小兰案毫不相关的强奸案。

    无论多么迫切,证据就是证据。我们让凶手溜了。

    胜哥身上的烟味越来越重,胡子拉碴,黑眼圈叠了一层又一层。我知道,我们担心着同一件事。

    眼看年关就要到了,所有打工的人都要回家,如果凶手趁这个时候逃走,我们可能这辈子都没机会抓到他了。

    那是我们最后的期限,也是我们必须要过的一道坎。

    年味儿越来越浓,工厂陆续停工,出租楼也接连关门闭户,拖着大包行李返乡的工人一批接一批。

    返乡的工人们成群结队散去,我甚至想站在人群的最前方张开手臂,拦住他们。可人群一眼望不到头,我也没法那样做,我只能眼睁睁看着破案的希望随着人潮被一并带走。

    我能做的只有努力地去看、去记每一张脸。

    他们不确定来年是否还会回到这个地方,我们也不确定凶手是不是混在返乡人潮里,再也不回来。

    留给我们的时间越来越少。

    胜哥已经盯人盯到“眼红”,隔三差五就出门排查,到处捡拾被人遗落的“DNA”。

    最典型的一次,一帮工人前脚从工棚出去,他后脚就拉着我进屋,把工人们刚刚扔掉的烟头一一打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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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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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10 09:44:47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盘算着这些物证的数量,忍不住问胜哥:“你的意思是,全部带回去比对?”

    这起案件检验的DNA样本已经突破300份,再这么干下去,即便把队里全年的技术经费都砸进去,也坚持不了3个月。

    胜哥倚着门框,看着我把烟头一个个装进物证袋,说:“别人命都没了,我们能不拼命吗?钱的事,我再找队长说说。”

    我们都知道,案件已经陷入死局,我们的做法达成的效果微乎其微,但我们不能停下。

    夏小兰案的专案组只剩下4个人,而年关就在眼前。

    胜哥登记了案发现场附近几乎全部人员的信息,名单厚厚一沓,上面有好几千个名字。他打算年后对照这份名单核查返乡的工人,看看哪些人没回来,再重点去查。这种大海捞针似的做法成了当时我们唯一的选择。

    我们曾反复刻画过凶手的形象,推测他的体形特征,但是越研究,凶手的样子越模糊。他就是一个普通人,长着一张普通的脸。

    春节假期一结束,厂区刚开工,胜哥就对照年前整理的那份大名单开始清查,但刚查了两个厂,就被队长叫停了。

    跟进夏小兰案的外侦兄弟一个个都投入新的案件了,就他手里还捏着去年的旧案子。

    “去年的案子破不了是问题,今年的案子就不是问题了?这个区今天冒出个飞车抢劫,那个区昨天又砍死人了,夏小兰的案子要管,那李小兰的案子管不管?都盯着旧案子,新案子还怎么破!”

    胜哥把名单塞进了柜底,还有更多的真相在等待着他去查明。

    后来胜哥约我吃饭,酒过三巡,他突然凑过来搭着我的肩膀,迷迷瞪瞪说:“那小子肯定还会冒头的!我相信你,一定能抓到他!”说完一仰头,干了大半瓶。

    现实是,谁也说不准案子能不能破,什么时候破。凶手并没有像我们期待的那样露面,他消失了。

    但胜哥提出的方法,可能是对的。

    一晃3年过去了,我在北京市公安局法医检验鉴定中心学习时,他们的辖区刚好发生了一起强奸杀人的案子,凶手在现场留下了精斑。

    警方划定了范围,出动上千警力,采集了排查范围内5000个男性的DNA样本。

    每晚10点,法医们会准时收到当天采集好的DNA样本,然后连夜检验出结果。上千人不眠不休地通力配合,这之前是我所不能想象的。

    “DNA人海战术”奏效了。检验进行到第十四天,在比对了3800多份样本之后,凶手现身了。

    我为他们的执着和投入所感动。在这之前,我觉得夏小兰案中排查几百份DNA样本已经算是下了大力气。现在看来,我们的魄力还远远不够。

    我开始相信胜哥提出的大名单排查方案。

    其实早在这之前,我就已经开始尝试他的方案。有次我碰巧路过夏小兰案现场附近的天桥,看到十几个搬运工正蹲在桥底等活。这些人在厂区活动,但是并不算工厂的固定员工,没有被工厂登记在册,流动性极大。

    寻思了一会,我开始像胜哥当初侦查一样,跟路口的摩托车工和小货车司机对视:这些人的眼神不对,会不会也进过厂区?

    看着看着,我突然觉得自己必须赶紧打电话给胜哥,问他有没有排查过这类人员。胜哥听完,只是笑了笑:“你魔怔了,看谁都像凶手。”

    从北京回来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还在跟进夏小兰案。我重新审视案件的所有物证线索:凶手的DNA信息是我检验出来的,数据是我录入库里的,连数据库里留的联系电话都是我的。

    这起案子成了我名副其实的“天字一号案”。

    2015年,我们开始系统清理未破命案,那些厚厚的牛皮纸档案袋得以重见天日,当然,也有我的那一起。

    断断续续进行的清理工作,让十几起沉案陆续被侦破,这些案件大多是通过DNA比对和指纹比对破获的。

    随着一个个凶手落网,我给一份份档案出具了鉴定书。结案、归档,长长一列未破案件的档案里,夏小兰案的档案袋从最前面,慢慢被压到了最后面,然后再一次被我移到前面。

    当事人会说谎,目击者会遗忘,视频会被覆盖,但凶手的DNA信息不会变,只要它在那里,哪怕10年、20年,我都能把他揪出来。

    我在等一个机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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