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咏师的记忆》(完)：在紫水晶里看到自己两次被杀的命运，作者: [日] 阿津川辰海

black白夜

“那种事我怎么会不知道！”

香岛怒吼了一句，千叶叹着气回应说：

“你不正是因为搞不清楚状况所以才跑来这里的吗！”

听到这样的反驳，少年一时语塞。

“哎哎，你们两个——”我只得半途插嘴道：

“先坐下吧，大家都冷静一下。”

“可是……”

“千叶先生，有这回事吗，我刚刚从传闻中听到了有关‘处分’的事情——”

千叶不安地看向了香岛。

“你都告诉他了吗？”

香岛垂着脑袋未置一词。

“刚我不是说过是传闻吗？所以说你们采取的措施，要是在法治国家的话，我觉得有点野蛮……”

“我明白你的意思。”千叶摸了摸脖子说：

“因为指向真维那杀害石神赤司的事实……太有决定性了。”

千叶的语气软弱无力，可能因为他是以组织成员的身份发言的缘故吧，但听他的口气总觉得有些夹在中间左右为难的样子。

“如果真是决定性的话，那交给警方处理不就好了，可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那是……”

“我刚刚和香岛君谈过了，推定的死亡时间大概是十点半左右，这是非常具体的数字。既然能把范围缩小到这种程度，那一定是因为留下了某些记录吧。你们这边是有不能把这些记录公布出来的理由吗？”

千叶“呃”了一声，香岛则倒吸了一口凉气。

“不对，这里没有任何记录，只是目击者不愿意去面对警察而已。但是要是不追究任何责任的话，又显得太草率了......”

香岛也“嗯”了一声，两人迅速交换了眼色。

毫无疑问，他们就是在隐瞒着什么。我的头脑已然从休假模式完全切换到了刑警模式。

“看来我说的还是在理的嘛。”

或许是对我充满挑战性的措辞做出了反应，千叶的眉心动了一动。

“那么，我也想听听有关那个目击者的事情。”

“那我就告诉你吧，目击者正是我。那是一月三十一日下午十点多的事情，我为了取得赤司对研究的认可，正要前往‘大星咏师之间’……”

由于他那低沉的说话方式，在证词中丝毫觉察不出情绪上的混乱。方才的挑衅引发的烦躁不安似已烟消云散了。

“可当我站在‘大星咏师之间’的门前时，听到里面传出了说话声。于是我便决定在门口等待，直到谈话中止。”

“你还记得当时听到的声音有多大吗？”

“这个么……”千叶将手扶在了下巴上说“到了可以清楚的听清彼此讲话声的程度吧。在一段时间里，我甚至不知道赤司的谈话对象是谁。因为根本看不见脸，所以即使声音听起来很是耳熟，也没有十分的把握。后面我之所以会知道，契机是因为对方的一句话‘闭嘴！不许你再叫真维那了’。”

“原来如此。”

“因此我才知道谈话对象的声音是石神真维那。父子之间的险恶气氛让我有些害怕，感觉在父子吵架时在场会很尴尬，于是便离开了房门前。”

千叶咽了口唾沫。

“正要回到自己房间的我，听到了背后响起的枪声。我心想不会吧，赶紧跑回了‘大星咏师之间’，在用门卡开门的瞬间，又响起一记枪声。待我打开门后，便看到了握着手枪的真维那和连人带椅倒在地上的石神赤司。”

“可真是决定性的状况啊。”

前提是如果所言非虚的话。

“我可以确认几个情况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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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便。”

“我听说石神赤司先生被警方当做自杀处理了，也就是说，从他的惯用手里检测出了火药残渣吗？”

“警察就是这么说的哦，是从左手检测出来的。顺便说一下，太阳穴上还留有焦灼的痕迹。”

如此说来，确实是近距离发射所致。

“也就是说，追溯犯人的行动就会是这样——犯人站在石神赤司的左侧，从至近的距离射击他的太阳穴，在你进入房间以前，再抓住连同椅子一起倒下的受害者左手，又补了一枪以便留下火药残渣。可你不觉得时间太紧迫了吗？”

不过他并不是因为这种程度的言辞而动摇的对手，对此只是冷冷地回了一句：

“事实就是这样。”

被他这么一说也就没办法了。这并非完全不可能，毕竟他曾一度离开房间前面，这样的事实起到了相应的效果吧。

“那么就问下一个问题，刚刚从香岛君那边听到的情报是说，尸体是二月一日早上八点被石神夫人发现的。但根据你现在的主张，赤司先生的死从前一天晚上就明确了吧，为何不在那个时候报警呢？”

“虽热很惭愧，当时的我目睹了那般场景吓得魂不附体，就这样逃跑了。待到第二天早上，仁美——也就是赤司夫人——发现了遗体。由于我没有作为目击证人站出来，所以官方的记录里，遗体便是被仁美夫人发现的了。这都是我的不光彩行为所致，实在是万分抱歉。”

虽然很难相信，但也无法断言就是子虚乌有吧。要戳破千叶的谎言，似乎还差了一点力道。

不过，这最后一击又如何呢——

“好吧，还有最后一个问题，那就是有关你在房门前偷听的事。”

“偷听什么的讲得可真难听啊。”

“用什么说法都无所谓吧。那时你之所以判断对方是真维那，就是因为听到真维那说的那句‘闭嘴！不许你再叫真维那了！’，没错吧？”

“是这么说的。”

“但那是不可能的哦。”

“诶？”

千叶的厚脸皮终于现出了裂痕，我一边仔细观察他的模样，一边故意装腔作势地说：

“的确，‘闭嘴！不许你再叫真维那了！’这句话确实令人印象深刻，因为这是个很怪的措辞。由于赤司和真维那是父子关系，所以说出‘不许你直呼名字’就显得更奇怪了。但主张你以这句话第一次注意到真维那存在于此，其实是不成立的呢。”

“所以说……这是为什么呢？”

千叶的声音听起来很平静，但眼神却游移不定。

“在‘闭嘴！不许你再叫真维那了！’这句话之前，赤司先生应该说了这样的话吧，比如‘哎真维那，你稍微冷静一下好不好？’。”

“为什么要提这个——啊！”

“这下注意到了吗？是啊，既然已经说出了‘不许你再叫真维那了’这种话，那么在此之前，赤司就应该先喊对方‘真维那’，然后对方再说这样的话吧。嗯，别跟我讲你没听清哦。因为先前你已承认在偷听的时候，双方的声音都很清晰。”

感受到了少年香岛艳羡的目光。正因为是东京的刑警，他才姑且试着找上了我。但实际上我干得也算不错吧。还真有点难为情呢。

千叶的肩膀垂了下来。

“……嗯，是的，我并没有看到犯罪现场。要是你能就此作罢我也能乐得轻松了。”

“那可真对不住咯。”

千叶冬树一直在撒谎。这一点他也承认，不过总有说对的地方吧。

不许你再叫真维那什么的，这句话作为瞬间想出来的话是有些微妙呢。如果纯粹想编造自己目击到杀人的谎话，倒不如讲成“赤司说‘真维那，你想干什么！住手！’”这样的话吧。像这样自然而然的情节发展，是无论想象力多么匮乏的人都能编造出来的谎言。

但千叶并未注意到这句话的矛盾之处，而是先提出了这个。此处也可以嗅到一丝真实的气味吧。

（也许他真的听到过‘不许你再叫真维那了’这句话吗？）

与这一疑问相符的是，刚刚由我自己提到的所谓‘记录’存在的可能性。

但那又是怎样的记录呢？这么一问，似乎又要再度碰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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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样的话，首先，作为记录下“谋杀发生在十点半”的记录介质，比如假想其为录音和录像。当时被录下来的话所表达的意思，和千叶实际听到的那句‘不许你再叫真维那了’的意思是一致的。但唯独石神赤司的声音没有完整地保留下来，这让人很是在意。

另一方面，如果是被拍下录像的话，就应该不必等到说出‘不许你再叫真维那了’这句话，就能够判断出对方就是真维那吧。虽然还留有使用针孔摄像机等以不甚清楚的角度拍摄的解释，但唯独赤司喊真维那的话没有被记录下来，还是觉得过于凑巧了。

不管怎样，要是看不到记录介质的话，谈话就无法进行。

香岛奈雪蓦地站了起来。

“千叶先生，已经没法再隐瞒了吧，果然这里只能说实话了——”

“我不是说过我不同意重新调查的吗！”千叶的语气陡然强硬起来——

“而且这事也不足为外人道吧……为什么你要平添风波呢？”

“因为这是必须要掀起的风波！”

香岛高声主张道：

“师父并没有做那样的事，那段影像绝对是有什么错误的地方！”

影像。

此刻香岛已经说得很清楚了。

“还留有影像吗？”

听到我的话，千叶捂住了额头。

“是啊，狮堂先生！可这肯定不对！那个人不是师父！”

香岛的话语不着边际，只有兀自空转的感情，毫无说服力。在清晨凛冽的空气中，他如此拼命地过来找我，我也并非没有想要支持他的想法，但我明白所有的自以为是都会对调查造成扭曲。

苦闷的沉默自三人间弥散开来。

香岛阴郁地低下了头，不久又像是决心已定一般抬起脸来——

“……狮堂先生，确实有现场的影像留了下来。师父……也就是真维那先生进了‘大星咏师之间’向赤司开枪，全程都被记录下来了。”

如果这是真的，那就是决定性的记录了。

“那么，那个记录又在哪呢？”

“可是……”

“香岛君，我明白你的主张。但即使那是对你师父不利的证据，若是不对证据本身进行透彻的研究的话，也无法找到真相啊。或许我能得出与‘星咏会’的人所说的那些截然不同的解释。你先说说看吧。”

说服到这个份上，才发觉令香岛犹豫不决的完全是其他原因。也就是刚刚千叶口中的‘不足为外人道’的情况。

“可是，狮堂先生……您能相信吗？如果说那段影像是记录在赤司先生手中的水晶里面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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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石神赤司 一九七三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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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从父亲的杀人未遂事件发生以后，我和青砥就被母亲带到了外婆家。当时的记忆非常模糊，或许是在潜意识中想要将之忘却吧。

我记得母亲刚来不久的晚上，外婆就辱骂了母亲，我听到了很多前所未闻的污言秽语。比如“放屁”“臭biao子（バイタ）”之类，大概是瞅准我们兄弟俩都睡过去以后才吵起来的吧。但我全都听到了。我还记得当时被吓得紧握着被子蒙在头上，使劲捂着耳朵。

据说我们兄弟俩并不是父亲的孩子。

母亲是和另一个男人交往，生下了我和青砥。

之所以发现了这样的事实，是因为父亲出差的时候，母亲给我买了书的缘故。这事让父亲起了疑心。

——这就是所谓的封口费吧。

后来哥哥说了这样的话。哥哥口中的那些未曾听惯的词语，就像外婆骂母亲一般肮脏。结果就是父亲趁着自己出差的机会，查明了母亲和十几年前就有着不当关系的男人密会的事。得知孩子并非自己亲生的父亲，被激情驱使，乃至犯下了最严重的的罪行。

外婆就是为了那件事责问母亲。她与生下我们那会出轨的男人至今仍有联系，确实很不寻常。据说她是打算和父亲离婚，去跟那个男人长相厮守。

搬家不到一周的时间，母亲留下一封简单的字条便飘然失去了踪影。

父亲因杀人未遂被立案调查，虽说动机也是酌情考虑的要素，但由于犯罪方式被认为过于恶劣，所以被判了刑。外婆收养了我和青砥，就像填补已经缺失的父母之爱一样，尽心竭力抚育我们长大。

和外婆一样，在我们身上倾注爱意的，还有紫香乐一成。

紫香乐一成是以电气设备的制造与销售为核心，并开展诸多事业的紫香乐集团的总裁，紫香乐电器的社长。此时，正值五十的他正精力充沛地拓展业务。他是本地的名士，按理说我是不可能接近的。

据说他和外婆在当地的俳句会上成了好友。虽然平时很忙，但只要一有空，就会带着作为礼物的点心去拜访外婆喝茶聊天。

“你就是赤司君吗？貌似很喜欢看书呢。”

当我被问及这个问题时，就只是含含糊糊地回答了一下。紫香乐则托人给我捎来了几本家中闲置的书，其中也有绝版的奇幻作品，这让我很是开心。由于送过来的箱子里也有科学方面的书，所以青砥从那天开始也非常中意紫香乐。

其实我在收到书之前就对紫香乐很是喜欢，这并非为自己分辩。个中理由用一句话概括，便是紫香乐从未让我感觉到他对我怀有怜悯。于此相对，紫香乐以外的小镇居民和同学们好奇而怜悯的目光，于我而言都是非常令人窒息的物事。

在外婆居住的平民区，流言很快就散播开了。

我和哥哥是婚外情中诞生的小孩，我还差点被父亲杀掉。

父亲压迫我颈部留下的红印，宛如某种印迹一般萦绕在我的身上，令我无法逃离周围人的视线。自然而然，哪怕是在夏天，我也会把制服的纽扣牢牢地扣到最上面。也许是因为呼吸困难，我的妄想癖变得越来越严重。

读书的时间也因此快速增加。

从旧家了搬过来的时候，我把衣服，学习用品和抽屉里的东西都带来了。曾认为美丽无双的紫色，如今也开始让我觉得不祥。我甚至想把它扔掉。但买来这个水晶的时候，我相信父亲的爱并无虚假。虽然血缘上的关系已不复存在，但我还是相信会有什么东西残留在上面。

于是我便将它留在了身边。

更何况，我还没确认清楚有关“脸”的事情。

我对着灯泡的灯光观察着紫水晶。

从那以后，经过了将近一年的时间，水晶里的“脸”依旧未曾消失。

果然这看起来很像是从水里仰望时看到的父亲的脸。不过那时候我正拼命挣扎着，所以或许只是偶然性的相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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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赤司，你在看什么啊？”

忽然被人从身后抱住肩膀，着实吓了我一跳。只见青砥的脸贴到的我的脸颊边。

自从发生了那样的事件和父母分道扬镳以后，青砥依旧没有没有失却他与那生俱来的快活。因为他并非那桩事件的直接受害者，所以某种不平衡的情绪一直萦绕在我的心头。但哥哥的一切如常也是我的最大支撑。

“诶，你还拿着那个水晶啊。”

“哥哥的呢？”

“如果仔细找找搬家时带过来的行李，说不定还在吧。”

哥哥将水晶从我手上拿了过来。

“喂，这是个啥？

虽然我对向他人展示水晶里的“脸”一事感到抵触，但又觉得独自思考确实会有所局限。

“我不知道，爸爸把这个给我之后过了一周，它就突然出现了。”

“明明被做了这样的事，你还当他是父亲么？”

青砥吃惊地问我。听他这么一讲，我才意识到，从那天起，青砥再也没喊过父亲一声“爸”。然后青砥离开了我的后背，一屁股坐到了榻榻米上。

“这到底是什么把戏？在水晶里注满水，再嵌入脸的模型一类东西么？”

“这可不是什么把戏，差不多一年前，我一早醒来就发现变成这样了。”

“就算你这么讲……”青砥一会将水晶贴到眼前，一会又拿远了端详——

“唔，表面一点划痕也没有呢。也不可能有先熔化再凝固的手段吧，要是真那样的做了，里边就会有更多杂质。现在除了这张脸孔，整个水晶依旧很通透……”

“所以我才说是不知不觉就变成这样的啊！”

我的语调不由地变得粗声粗气起来。

“不过啊，你应该也知道的呐，水晶在自然的情况下是不会变成这样的。”

我一下子呛住了，不知道该如何反驳。青砥满足地哼了一声，又朝水晶内部窥视了起来。

“话说回来，这张脸的模型做得真不赖啊。看着挺像那家伙的。”

听他的语气，我察觉到那家伙指的就是“爸爸”。

“难道哥哥也这么觉得吗？！”

“哇！”

吓了一跳的青砥差点把水晶掉在了地上。

“什么嘛，可别吓唬我啊。”

“我也觉得这很像爸爸。而且在被爸爸……在被那个人袭击的时候，我从海水里朝上看着爸爸的脸……”

我回想起当时的情形，呼气骤然急促起来。感觉脖子上的印迹也开始发烫。青砥站起来握住了我的手，默默地搓着我的后背。过了片刻，来自哥哥的手的触感让我放松下来。

“谢谢你，哥哥……

“你还记得那家伙是从哪里买到水晶的吗？”

“诶？”

大约是一年前听到的那个名字的，不知为何，萦绕在耳边的那个名字从记忆之中被唤醒了。

“Mikasagi——我记得就是这么个名字。”

Mikasagi——哥哥重复了一遍，说完，他便沉默不语了。

*

翌日，从初中放学回家的哥哥兴奋地对我说：

“赤司啊，那个水晶之谜，搞不好已经解开了哦。”

“诶？”

“给，看看这个吧。”

哥哥拿出一本晒得发黄的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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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从图书馆借来的一本有关预言者的书，我在寻找有关Mikasagi村资料的时候发现了这个。”

我为哥哥的行动力感动不已。我是个书呆子，就只会胡思乱想，而哥哥却是那种脚踏实地的性格。

书名叫做《预言者的传说》。

“就在夹着借阅卡的地方。”

听了哥哥的话，我打开一看，“未笠木（Mikasagi）村的鹭姬”几个字跃入了眼帘。

“我也不清楚这是不是个没啥人气的故事。反正在图书馆的书里，就只有这一本提到了鹭姬。我还调查了那本书的作者，据说他的爱好是游历日本收集民间传说。所以感觉某种程度上也是可信的吧。”

书上写的是一位生活在战国时代的公主的悲剧故事。她凭借能看到未来的水晶，预知了城堡遭到袭击，甚至预言了心爱之人的死亡……

“未笠木村的紫水晶记录了未来。你不觉得这和发生在你那水晶上的事情挺符合的吗？那个水晶映照出的，正是未来发生在你身上的事情。”

“怎么可能啊……哪会有这种事情。”

“喂喂，你的立场跟平时反过来了啊——”青砥放肆地笑道：

“讲这种空想的玩意本该是你的拿手好戏吧？”

“可是……”

“透过晃动着的水面看到那家伙的脸，只有在那桩事情发生的时候才能联想得到吧？你已经预知了那桩事情啊。”

“怎么可能……要是真有人能做到像鹭姬那样的事情，早该闹得沸沸扬扬了吧。”

“在刚刚的故事里，除了鹭姬以外的人，都没有使用过水晶吧？要是随便什么人都能用，那么除了鹭姬以外的人肯定也会使用水晶，因为预知未来有军事上的意义啊。也就是说，别人也试过，结果就只有鹭姬才能使用吧？所以继承了鹭姬才能的就是你啊。”

“我不信！”

因为害怕哥哥那气势汹汹的样子，我不由地大喊大叫起来。

“你都不知道这有多厉害吗？我听紫香乐叔叔说，八年以前，美国发明了一种叫做CD 的东西，可以把声音的信息记录在塑料片上，然后再用特殊的光线读取。比唱片小得多，音质却更好。这个水晶记录的技术，已经远远超越CD之类的了。要是能解开这个秘密，你想想看会有多大的价值……”

青砥紧紧地抓住了我的双肩。

“喂，你就不后悔吗？我们被爸妈抛弃了，这可是我们好不容易才抓住的成功的机会啊！”

听到“被抛弃了”这句毫不遮掩的话，我的脸一下子就烫了起来，不由地出声反驳道：

“闭嘴！正是因为哥哥自己没有遇到危险，所以才说得出这样的话！”

“你说啥——”

之后我们大吵了一架，然后各管各睡过去了。

*

第二天，不想回家的我决定顺道去图书馆待一会。

这时，从哥哥那边听来的故事又浮现在了脑海里。并且我还想起那块水晶一直收在我的笔袋之中。

（如果那张脸真是当时爸爸的话……）

有一件事一直让我很是在意。那张脸看上去像是父亲的脸，正痛苦地扭曲着，嘴巴一张一阖地喊着什么。那张脸究竟在说什么呢？

在水晶的影像中，并没有记录声音，也没法唤起嗅觉，味觉，触觉之类。只有视觉的部分被详细记录下来。

这样的话，就只能通过读唇术来读懂说话内容了吧。我还记得之前读过的外国推理小说中，出现了读唇术——唇语。因此我觉得只要通过学习，就能解读水晶中那张脸所讲的话。

我在图书馆借了关于读唇术的书。据说读唇术的关键在于需从正面清晰地读取嘴唇的动作，以及在不知所谓的情况下利用上下文确定其意义，就是这样的技术。

虽然有着水面晃动的不利条件，但由于这张脸朝向正面，嘴巴的动作清晰可辨，所以读取并不费劲——杀，了，你（こ、ろ、す）。

说的就是这简简单单的三个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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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读唇术中，浊音，半浊音的有无很难区分，而且日语所特有的“同口型异音词”更会降低读唇的精度。同口型异音词指的是尽管口部的动作相同，却存在多种与之相对有的发音的情况。有“吗（マ），吧（バ），啪（パ）”以及“撒（サ），咂（ザ），塔（タ），哒（ダ），哪（ナ）”等。在读唇术中，香烟（タバコ），鸡蛋（タマゴ）和海参（ナマコ）的嘴部动作是相同的。要理解这样的词汇，就只能利用上下文。

我怀着几乎绝望的心情，试着确认“こ”“ ろ”“ す”这三个字是否还有其他解释。在这段影像的上下文逻辑中，除了父亲想要杀我之外，还存在其他解读方法吗？只要能找到解读方法，就能以另一种形式解读父亲嘴唇的动作了吧。可无论试多少次都不行，即使加上浊音，答案也丝毫未变。“杀，了，你（こ、ろ、す）”，“杀，了，你（こ、ろ、す）”，父亲所表现出的杀意清晰而绝望地持续放映着。

在我左右端详着读唇术的书以及水晶里的脸庞之时，不知不觉就到了图书馆的闭馆时刻。

回家以后的我去了哥哥的房间。坐在书桌前看书的哥哥背对着我，摆出一副拒绝跟我交流的架势。

“哥哥，我该怎么办啊？”

在说出和好的话语之前，我就紧紧抱住了他。

哥哥伴随着响动，连人带椅一起转了过来。他对我的异动总是很敏感。而这次他并没有要求我道歉。

“喂，赤司，你到底什么情况啊？”

我将调查到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讲了出来，哥哥默默地听我说完了。

“哥哥，这块水晶——真的能拯救我们吗？”

“我也不知道实际情况，但我想试试看。”

哥哥的眼眸直直地瞪着我。

而我点了点头。

记录着父亲杀意的那块水晶，只能认为是为我带来了灾厄的东西吧。但既然哥哥说了那样的话，我想试着相信一次。

black白夜

第五章 石神赤司 一九七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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虽说兄弟俩决心已定，但过程并没有那么简单。

在下定决心的那天，哥哥在读初一，而我只是小学六年级的学生。首先就没什么资本。

而且，也没法和大人商量水晶的事。

我们便自然而然地决定从力所能及的范围内展开调查。

最初的尝试，是一个非常浅近的实验。

第一个假设是这样的。由于除了鹭姬的传说以外，到目前为止都没有引起过太大的骚动，所以恐怕只有鹭姬和我之类拥有特殊能力的人（虽说至今我仍不相信）才能驾驭水晶吧。

另外还有水晶的问题。我并没有在未笠木村住过，也不曾接近过那里，所以想要获得这种能力，似乎不需要成为未笠木村的居民。如果这样的话，持有水晶的人偶尔会发生此种现象，不也是有可能的吗？然而除了鹭姬的传说之外，并不见其他的记录。当然，也可能是发现者没有声张。但另一个有力的想法，乃是原本就只有未笠木村的水晶才具备这个能力。

于是，我们兄弟俩尝试了两个实验。

一个实验是尝试由青砥拿着水晶睡觉。

另一个实验是由我测试在廉价纪念品店里买的水晶，和在河滩上捡回来的漂亮石头之类有没有记录的功能。

我就像在做长期自由研究一样享受着这一过程。

由我提出想法，哥哥制定实际操作的方法，并补足我注意到的问题。

在这个过程中，我们判定青砥并不能在水晶上做任何记录，我也不能在其他水晶和石头上记录任何东西。

大扫除的时候，青砥从自己的行李中，找到了当时收到的白色水晶。那不折不扣就是未笠木产的水晶。数周以来，我都握着水晶入眠，或是试图模仿冥想。但我并没有得到满意的成果。说起来，原本就只是在某次入眠时记录下了预知，关于睡着或者冥想的时候是否能留下记录，都是从懵懵懂懂的状况开始的。

“不是紫水晶就不行吗？”

几次实验之后，青砥突然说了这样的话：

“在鹭姬的传说中特地写了‘紫水晶’，这让我很是好奇。当然因为是传说，在流传的过程中可能会发生变化，会有细节上的偏差。但既然明确写着是紫色，那就说明其他颜色的水晶就没有效果了吧。”

“那可就没法子了。”

“别闹情绪了呀。”

青砥要我再等三年。虽然不清楚为什么是三年，不过当时的我还是听从了他的话。

*

到了一九七六年，约定的三年之期已过。

不知何时我已忘却了水晶的事。成为初中生的我过着平凡的生活。一边稍微感到有些喘不过气，一边愈加沉溺于空想之中。

成为高中生的青砥开始了打工，和我在一起的时间越来越少。

那是当年暑假结束后的事情。青砥用打工攒下的钱为旅费，进行了两天一夜的旅行。当他回来的时候，突然告诉我：

“赤司，我终于搞到手了。”

哥哥在我面前举起了一块小小的水晶。那是紫色的水晶，比父亲以前买给我的要大一些。

“诶，哥哥啊，你不是跟朋友去旅行了吗？”

“傻子，那只是场面话，我要不这么讲，还能去得成吗？”

从我的嘴里漏出来“啊”的一声。

black白夜

“难不成哥哥打工是为了……”

“那是当然的啊，肯定是为了这个嘛。我不是讲了要你等三年吗？难不成你给忘了？那我可太寂寞了呀。”

哥哥的行动力真是让人吃惊。

“而且紫香乐叔叔借了我一台拍立得相机，在当地还拍到了这样的东西呢。”

青砥拿出一张照片递给我看，上面拍的是一副古老的卷轴。

“在未笠木村，有一户人家保存着这样的东西呢。那是祖辈传下来的，上面写的是鹭姬的故事。由于是古文字，所以能难全部读懂，不过你能看到‘鹭姬’这个词吧。”

“哥哥，你可太厉害了。”

我坦率地道出了自己的感想，哥哥则得意地哼了一声。

“这样一来，水晶的事情也变得有了几分道理吧？下面你就用这个紫水晶再做一次实验吧。”

被哥哥紧逼的我不由地咽了口唾液。哥哥甚至拼命打工把资金都挣来了，自己要是一事无成的话，可就太对不住他了吧。我不由担心起以后的事。

见我犹豫着要不要接过水晶，哥哥又对我说：

“要是这样不行的话，那就再尝试别的办法就好了。做到哪算哪吧。”

哥哥的话仿佛看穿了我的心思一般，温柔地在我背后推了一把。

翌日清晨，水晶上记录下了第二段影像。

*

“太棒了！赤司！”

早上起来昏昏沉沉的青砥，一看到水晶就大叫起来，可见他有多高兴。

“快点给哥哥看看！”

青砥一把夺过了我手上的水晶。

水晶的中心又一次浮现出了一张脸一样的物体，这次没有晃动的水，所以脸的模样清晰可辨。

“是紫香乐叔叔——”

听我这样指出后，哥哥也点了点头。

水晶里的影像是木门的特写开始的，这和我家玄关的特征一致。一只右手从视野右下方伸出，将门打了开来。右手食指的第二个关节上缠着创可贴，这个我家使用的并非同一种。

门打开后，视线正好落在了一个身穿西装的男性胸口。

抬头一看，紫香乐叔叔的脸映入眼帘。

叔叔动了动嘴，将手里的蓝色纸袋递了过来。

纸袋里装着一个用红色包装纸包着的长方形盒子和一张唱片，封皮上有个佩戴十字吊坠，面相成熟的女性摆着姿势。右下角用红字写着“摇摆的珍珠色”的标题。

“是百惠小姐姐呀！”

对于哥哥的话，我点了点头。由于我跟哥哥都喜欢山口百惠，所以一直有在关注，但这张专辑和歌名我们并没有见过。

“果然是你亲眼看到的影像被记录下来了啊。”

“这段影像比之前紫水晶记录下来的要长么。”

“啊，真的耶。我来计个时吧。”

哥哥拿来了手表，对比了两段影像。水晶里的影像就像是跳针的唱片一样，重复播放着一模一样的影像，哥哥分别测量了影像的周期。

“之前的水晶大约是五秒，而这次买来的水晶上的影像大约有十五秒。”

“为什么会变长呢？”

“目前我想到的可能性有两种，一种是你的岁数比之前使用水晶时增长了。随着年龄的增加，你的能力可能也在增长吧。另一种就是水晶的大小。”

“确实，哥哥买的这个是要稍大一些呢。”

“也不知道下次去会是什么时候了，所以我买了勉勉强强在预算之内的东西。”

“我们要怎样才能确认这两种可能性呢？”

black白夜

“只能通过比较实验了吧，再买一块和最初记录下预知的水晶同等大小的一个，确认一下影像是不是五秒就行。毕竟没法让你的岁数倒流嘛。”

他似乎觉得自己的话很有趣，自管自呵呵地笑着。

“不过要是这样的话，还得多买些呢。唉，可我们连钱都没有呀。”

“对不起，明年我也要去打工吗？”

“没事，慢慢来就好。”

哥哥情绪看起来挺不错。

“不过我们还不知道这段影像是不是货真价实的‘未来将要发生的事情’啊。”

我说了句泼冷水的话。

“关于这个就只能等了吧。啊，对了，你能读懂紫香乐叔叔嘴唇的动作吗？”

“啊，这样的话，我正好借了本读唇术的书，先试试看吧。”

过了一段时间，我的分析成功了。

“‘嘿，青砥君，旅行玩得好吗？’”

“什么啊？”

“他就是这么说的哦。”

“青砥君？喂喂，这也太奇怪了吧？明明是你拿着水晶，却记录下了我的未来。”

“唔，不过，说‘旅行玩得好吗’也算一种提示吧。哥哥刚刚旅行回来，在那之后紫香乐叔叔还没有来过。如果这是预知的话，那肯定是叔叔下次来的时候了吧。”

“嗯。当然也可能是又去旅行了一次吧……不过青砥君这个叫法我还是没法理解。”

我俩为此绞尽脑汁。但此时的我们并无法得出进一步的结论。

*

进入九月之后，事态才有了进展。

“哥哥，快看这个！”

我一回家，就将右手伸到了坐在书桌边的哥哥面前。

“干嘛这么突然——”

接着哥哥抓住了我的右手。

“喂，这是怎么回事啊？”

我的右手食指第二关节的地方，缠着创可贴。

“我在今天的烹饪实习中受了伤，被菜刀割了。所以同班的女生便帮我缠了创可贴。”

班里的同学看到这副光景都开始起哄。可从那时开始，我便因为别的理由兴奋不已。哥哥那边也对“女生”一词毫无反应。

“对了，上次我问了外婆，说我和赤司的脸长得像不像。”

“然后呢？”

“她说长得很像哦，还开玩笑说我俩刚搬进来的时候，差点就弄混了呢。我俩则因为差了一个学年，所以并没怎么意识到。”

“也就是说，紫香乐叔叔对我们——”

“对啊，是有搞错的可能性呢。”

青砥使劲地点了点头，然后拿出了一张便签。

“这边还有一个事实呢。我对预知中出现的山口百惠的唱片有些在意，就去店里咨询了下。那张唱片还没有发行，发售日就在明天。”

创可贴，错认了哥哥弟弟，唱片的发售日期。到了这个地步，似乎已经不会有错了吧。

*

第二天，我和哥哥放学归来，正在榻榻米上休息的时候，玄关的门被咚咚地敲响了。

“赤司，我现在腾不出手，你能替外婆开个门吗？”

厨房传来了外婆的高声的呼唤。“好的！”我大声应道，然后和青砥交换了下眼色，一起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