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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隐蔽嫌疑人》社会派推理,凶案背后的恐怖真相,作者:陈浩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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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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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6:17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为什么愿意帮我?”我一向抗拒接触陌生人,觉得主动关心他人的家伙一定别有用心。

    “远亲不如近邻嘛。”他耸耸肩。

    从那天开始,阿远就成为我的朋友──唯一的朋友。

    阿远是个很特别的人,中一时他应该和我一样,就是十二、三岁的年纪吧,谈吐和处事手法却像个成年人似的。他成绩很好,中一期中考结果出来,他是全级第一名,但他却说他没怎么温习过,只是同学们水平太低。不过有时候他又会露出同龄孩子调皮的一面,讲些无聊的、愚蠢的玩笑话。

    “我就说,我们住的那栋楼不该叫‘丹青楼’,换个招牌改作‘单亲楼’吧。”他曾这样吐槽。

    我没有父亲,阿远就更惨,父母都早死,只和嫲嫲同住。据说楼上还有几户都是单亲家庭,我也不禁猜想,到底是碰巧单亲的都住进这大楼,还是丹青楼受了什么诅咒,这儿的家庭总是破碎收场。

    阿远就读铭中好像也是这个原因,他父母离世后,他像人球般在亲戚间被踢来踢去,最后年老独居的祖母看不过眼,接他同住。他为了不让嫲嫲操心,选择了邻近的中学,方便互相照应。

    “阿远,你明明就该入读那些教会办的名校啊,在这儿浪费了你。”某天午饭时我说。

    “你知不知道谁是泰德.邦迪?”阿远反问。

    “谁?”

    “Ted Bundy,美国有名的连环杀手,一九七三年至七八年间杀了大约三十人。”

    “怎么提起这个?”

    “这家伙是华盛顿大学心理学系的毕业生,而且成绩优异。”阿远笑了笑。“Band 1或Band 5对我来说没有分别,九流学校可以出社会名流,名校亦可能出杀人魔。”

    这说法有点极端,但当时仍是中一小鬼的我对阿远的眼界十分佩服。

    自从我和阿远出双入对……不对,这是形容男女关系的吧,我应该说“秤不离砣”才对。总之我们老挂在一起后,我就没再遇过大飞了。阿远总是有办法察觉校内那些恶霸的去向,懂得避开他们,明哲保身。大飞似乎也没留意我这个玩具消失了,反正他每天不缺欺凌对象。

    “听说C班的阿窒最近被大飞整得好惨。”有天课后我到阿远家游玩时他提到。阿远嫲嫲听街坊说电脑对孩子学习有帮助,不惜砸大钱买了一台给孙子,但最大得益者却是我这个邻居,因为我可以到他家玩闻名已久的太空策略游戏《猎户座传说》。

    “阿窒?那个口吃的家伙7?”我反问道。我们视线都没有离开萤幕,像章鱼的外星战舰即将驶进我们设下的陷阱,只要歼灭对方,便能完成这个我们玩了一个星期也突破不了的关卡。

    “嗯。我前天偷看到,他被大飞押进三楼厕所,他们似乎将他的头塞进马桶里。”

    “这么过分啊……喂,等离子砲的能量不足啦。”

    “我在想要不要提点一下阿窒,教他避避大飞。”

    “假如大飞找不到阿窒,还是有下一个受害者吧?你救得到多少个……能量还是不够啦!快按快按!”

    “啊──来了!”

    “副舰出来啦!先射导弹!”

    我不觉得自己自私,毕竟这是自然法则,假如没有办法除掉食物链上的高等捕猎者,协助其他低阶猎物只会危及自身。牺牲一个阿窒,让我们其他人活得安心,实在是逼不得已,我打从心底感激他。

    话说阿远还打听到校方对大飞没辙的原因──金钱。大飞父母是暴发户,据闻捐了不少钱给校方,视听室那些设备好像就是大飞老爸送学校的。校长不想失去这个财源,所以睁一眼闭一眼,姑息养奸……他大概想只要等到大飞毕业就好,期间多多榨取油水,结果大飞的成绩却差到无法让他升级。不过对校方来说这可能更好,毕竟可以多赚几年捐款。

    我想我总有一天要好好报一箭之仇。大飞这种恶霸,终有一天要为今天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

    纵使我想不到方法就是了。

    有时我想,假如我家有钱,是不是也一样可以捐钱给学校,然后妈和外公就和大飞的父母平起平坐,逼学校选边站,踢走大飞这种垃圾,造福社会。

    可惜的是我家跟“大富大贵”这四个字沾不上边。

    我家不算穷,衣食尚算丰足,但六十多岁的外公还不能退休,在家附近经营一个小小的书报摊,妈就每周两天在超市兼职,帮补家计,偶尔替外公顾顾摊。我从来不知道父亲是谁,这话题在家里是禁忌,但我曾听舅舅说过,妈二十多岁时遇人不淑,被有妇之夫弄大肚子,走投无路才回家。外公是条硬汉,要妈和那男人一刀两断,我这个孩子由谢家养育就好。

    假如说谢家有本钱出人头地的,大概只有舅舅一个。他比妈年轻几岁,我念幼稚园时他仍和我们一起住,但后来就离家自立了,从事保险代理,有时回家和我们吃饭,我都看到他“行头十足”,身上总不缺名表或名牌公事包之类──虽然我不知道那是不是冒牌货。对我来说舅舅离家的最大好处是让我拥有自己的房间,虽然没有外公或妈的房间那么大,但小学生有自己的卧室,感觉上满奢侈的。

    不过,我想就算舅舅飞黄腾达,我家也不会富起来。外公很不喜欢他这个儿子,老对我说长大千万不要学舅舅,要脚踏实地,好好做人。那时候我问外公舅舅有什么不好,他支吾以对,说总之做人不要心术不正。外公十分疼我,舅舅偶尔回家,外公从不给他好脸色看,但对我总是和颜悦色,说谢家有后,不用在乎血脉是否来自长子嫡孙。

    外公也很高兴我交了阿远这个朋友。记得我第一次邀请阿远来我家玩,向外公介绍他时,他们就聊我完全听不懂的历史,聊得好高兴。外公学历不高,但特别喜欢研究历史典故,常常到图书馆借这方面的书来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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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6:17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们到底在聊什么?什么丞相什么戒指?”外公离开后我便追问阿远。

    “你外公称赞我名字有意思。‘非淡泊无以明志,非宁静无以致远’,出自蜀汉丞相诸葛亮的《诫子书》。”阿远一边伸手拿过我妈准备的茶点一边说。

    “什么鬼?”

    “三国啦。你少看点漫画,多读点文字书吧,我可以借你。”阿远好像懒得解释,笑了笑。

    阿远很喜欢阅读,而且总是读一些和他年纪不符的书。有一个周末我到他家找他玩,他却在房间里拿著一本封面上有一个类似怪兽雕像的书,读得津津有味。

    “在读什么?”我问。

    他将书举起。书名叫《占星惹祸》,作者似乎是个日本人,姓岛田。

    “你在研究占星术?”我再问。

    “这是小说啦。”

    “讲什么的?”

    “某人使用占星术,将六个女孩子杀害分尸,利用尸块组合成一个完美的人造人。”

    “这么……变态?”我吐吐舌头。“是恐怖灵异小说?”

    “不,是现实得不能再现实的推理小说。”阿远开怀大笑。“有侦探有凶手,有诡计有解谜,就是没有鬼魂和魔法。”

    “所以侦探最后抓到凶手?”

    “你可以自己看。”阿远将书递给我。

    “你不是还在读吗?”

    “刚才看完了,因为结局很有趣,我不得不翻看前面,看看被误导了多少。”

    “文字会不会很深奥?”阿远读得懂的,不见得我也看得明白。

    “不会,流行小说又不是纯文学。”

    后来我将书带回家,搁在书架上差不多一个星期才想起它的存在。

    然而打开后,我就熬夜一口气读完,半夜差点想跑到阿远家找他讨论内容了。

    我没想到这本小说对我影响如此巨大。我本来觉得将人类分尸是一件血腥残忍、缺乏人性的恶行,是不可触及的禁忌,可是我如今只觉得这个概念十分迷人。为了达成目的,将遗体视作无机物,摆脱世俗的目光和道德枷锁,完成犹如艺术品的巧妙设计──

    当时我想,假如有一天我能制作这样的艺术品就好了。

    就算代价是性命也值得。

    十分值得。



    ---------------

    5 粤语,即祖母。

    6 和台湾国中及高中每节课后都有下课休息时间不同,香港中学通常会在连续数节课后才有一段较长的休息时间,称为“小休”或“小息”。

    7 粤语中,口吃又称为“口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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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6:17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章

    “阚先生,谢谢你花时间来警署一趟。”

    在港岛总区总部的会见室,许友一以不带感情的语气对坐在桌子后的阚致远说道。这天早上九点,家麒便到丹青楼,以协助调查为由“邀请”阚致远到重案组的办公室,让上司盘问对方。会见室有拍摄录影器材,许友一预计这次会面有可能成为法庭证据,从阚致远被带进房间开始,镜头已经在记录对方的一举一动,没放过任何细节。

    “嗯。”阚致远也没有让自己的情绪流露面上,只淡然地点头回应了一句。

    “这次请你来,是因为我们有一些关于谢柏宸的问题,希望阚先生你能提供线索。”

    “我已经说过很多次了,我从来没听过柏宸有跟任何陌生人碰面,而且根本不相信他有能力外出和他人接触……”

    “你误会了,我们这次想厘清的是另一件事,”许友一缓缓打开手上的文件夹,“先确认一下,阚先生你的职业是作家,笔名是无明志?”

    “对。”

    阚致远脸上没有半分变化,这也是许友一预想中的反应,毕竟对方有接受媒体访问,从没有刻意隐瞒身分。

    “我们在谢柏宸的房间里找到不少侦探推理小说,当中不乏猎奇杀人的题材,这个你知道吗?”

    “许督察,你不是想说因为柏宸读过的小说有杀人分尸的桥段,所以有样学样吧?”阚致远稍稍露出不快的表情。“我以为你们在房间找到暴力游戏或成人动画光碟,意图甩锅给无辜的创作者,然后将作品当成证据硬指柏宸就是凶手,没料到你们的手段比我想像中更下三滥,居然想拿小说当借口……”

    许友一没有回应对方的冷嘲热讽,默默地从文件夹里抽出一张A4尺寸的照片。

    是在标本瓶内、双掌掩面的头颅照片。

    阚致远目睹照片,眉毛稍扬,虽然他没再继续讥讽许友一,但也没有被诡异的照片吓倒。

    “许督察,你这是什么意思?”阚致远冷冷地问。

    “这是谢柏宸的‘收藏品’之一。”许友一维持著原来的声调,边说边用食指敲了敲桌上的照片。“阚先生,你似乎不太吃惊?”

    “我们当推理作家的经常为作品取材,看过不少这种图片,再残酷的也早见过了。”阚致远抬头凝视许友一双眼,“假如看到实物或许会受不了,但照片还好。”

    许友一没有回答。他传唤阚致远到警署、不让对方有心理准备下展示照片,目的就是要看对方的反应──他猜测阚致远有事隐瞒。虽然对方丢出“推理作家取材”作为借口,许友一仍然觉得这家伙的反应不太正常,毕竟就连重案组的同僚看到这种惨无人道的照片,也没有几人能冷静地正视。许友一直觉阚致远表现出来的那一份沉著,很可能是由于他老早知道这故意摆弄的尸块的存在。

    谢柏宸杀人分尸的恶行,阚致远早知悉──这是许友一的猜想。

    谢柏宸除了阚致远外没有朋友,而因为阅读了对方的小说,心里产生异常的欲望,最终犯下杀人罪,甚至模仿了小说的场景,布置尸体。根据经验,不少愉快杀人犯会忍不住向信任的友人吹嘘自己的“战绩”,如果谢柏宸要找一个人来倾诉,阚致远就是唯一人选。阚致远亦有可能被对方威胁,指案件是以小说为蓝本,他理解到案情一旦曝光便会危害他作为小说家的名声,加上对方是自己的好友,于是隐瞒不报,只设法引导对方打消杀人念头。多年来阚致远都成功令谢柏宸没再发作,但终究杀人者屈服于邪恶的冲动,杀害并肢解本案的女死者。也许谢柏宸事后感到内疚,又或是擅长推理的阚致远发现好友再度杀人,向对方发出最后通牒,决定“大义灭亲”通报警方,总之后来谢柏宸畏罪自杀,终结事件。

    阚致远冷静的态度正好符合许友一的预想,对方察看照片时眼神坚定,简直就像早有准备,确知这头颅的模样。

    “阚先生,请问你有没有送过你的作品给谢柏宸?”许友一决定快刀斩乱麻,直击核心。

    “有些有吧。”阚致远简单地回答,似乎察觉到许友一正在引导他答话。

    “他有没有读过内容?”

    “我不知道,可能有。”

    “他没有告诉你读后感想吗?我以为作家的好友会率先给作者评语。”

    “没有。”

    许友一眼见对方没动摇,于是祭出杀手锏。他示意身旁的家麒将那东西交给他。

    《杀人艺术》。

    阚致远看到许友一将自己的作品放在桌上,跟头颅照片并排,表情稍稍变化,眼神流露出一点困惑。

    “这是在谢柏宸房间里找到的,书本从书架上排好的书堆中抽了出来,就像他自杀前读过。”许友一说。

    “那又如何?”

    “故事里马局长的父亲死得不明不白啊,但至少‘艺术家’最后落网了。”许友一故意装出轻松的语调说:“而现实中的‘艺术家’制作出仿冒品后却畏罪自杀,留下一桩悬案。”

    阚致远正想说什么,却忽然止住,脸上挂上一副错愕的表情,来回瞧向桌上的照片和自己的著作。

    “啊?啊……马局长……是梵谷?”阚致远双眼瞪得老大,口中念念有词,就像心灵坠入思海,忘却自己身处警署,面前还有一个正注视这一切的重案组警官。

    然而他这反应,同样杀许友一一个措手不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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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6:18 | 显示全部楼层
    许友一没想到阚致远会表现得如此惊愕,就像要不是自己提起,也没看出头颅和小说之间的关联。

    他应该知情啊,这是伪装吗──许友一暗忖。他知道有些聪明的犯人很懂得设心理陷阱,假装对案情无知以博取调查人员的信任,可是阚致远的反应未免太生动,许友一的刑警直觉告诉他,对方的疑惑和惊诧乃发自内心,没有半分虚假。

    还是说,这家伙就是有办法演出这戏码?自己的直觉错了吗?许友一没能动摇对方,自己的内心却被动摇了。

    “警方的专家研判,谢柏宸是故意模仿《杀人艺术》的内容,将作为高潮的‘在永恒之门’套用在自己的‘作品’上。”许友一决定试探一下对方。专家云云只是胡扯,但与其说出“我的推测”,用“专家研判”的说服力明显地有力得多,更容易引对方说错话露口风。

    阚致远定睛瞧著许友一,脸上的迷惘渐渐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双眼浮现出的笑意。

    “等等,许督察,这未免太牵强了。”阚致远语气带刺,就像看透对手的底牌,反过来主动出击。“没有蓝色的衣服吗?还有没有木椅和火炉?”

    “没有。”许友一不理解对方的意思,只能如实作答。

    “所以就不一样啊!从我的角度来看,这尸体和《在永恒之门》毫无相似之处。”

    “明明就是相同的姿势──”家麒忍不住小声嘀咕。

    “《杀人艺术》的故事里,犯人是以模仿著名艺术品去摆弄尸体,假如有人意图‘模仿书中的模仿’,应该会选择最明显的特征。梵谷的作品最大特征从来不是姿势,而是强烈的色彩和画风,作中犯人‘艺术家’对马局长父亲所做的也不是只有双手掩面,而是让死者穿上蓝色衣服、坐在木椅、置身于火炉前,完美地复制名画的各个特征。还有更重要的是,马局长父亲被挑上,是因为他秃头,和梵谷的画中人一样,可是这尸体不单被肢解,没有呈现出小说中所提及的各个特质,死者甚至有头发!警方单凭‘掩面’就将它说成‘模仿小说’,不就是搬龙门8,为揣测强加理由?”

    许友一和家麒为之语塞。他们太热衷于找寻两者的雷同,却忽视了两者的不同,而许友一本来就确信阚致远有所隐瞒,只要亮出“警方留意到证据”这张牌就能敲出更多情报,结果弄巧成拙,反过来暴露了他们陷于调查泥淖的苦况。

    “另一名死者有模仿书中的其他受害人吗?”阚致远得势不饶人,挺起胸膛追问道。

    “阚先生,警方不便透露调查详情──”

    “即是没有吧?”许友一的回复不打自招,阚致远反过来将对方一军:“假如有的话,现在你便会给我看第二张、第三张照片了。推理小说的‘比拟杀人’不会是单一事件,必然有连续性的被害者,假如柏宸真的像你们所说被小说影响而杀人,那他铁定会沿用相同手法去摆弄第二具尸体。我看你们一厢情愿地认定柏宸是凶手,明明调查没进展却放弃思考其他可能性,只著眼找寻符合你们结论的稀薄证据,死咬著他不放。”

    “现实就不是侦探小说,哪有什么可能性?茧居宅男藏著一堆尸体再自杀,他不是凶手就是共犯!”血气方刚的家麒抢白反驳道。在上级主导的盘问中胡乱作声是大忌,不过许友一安排家麒在场,就是想利用他的冲动,看看阚致远会不会受刺激说出多余的话。许友一不是没有思考过谢柏宸被栽赃的可能,只是凭经验判断,这可能性实在小得不能再小。

    “现实就是有一大票比小说更离奇的案件!大学教授用灌一氧化碳的瑜伽球杀妻、儿子诱杀父母再找记者在镜头前伪装寻亲、名媛被前夫一家集体谋杀碎尸、邻人离境偷渡回港谋财害命制造不在场证明等等,每一桩都有懂得误导警方、运用诡计的犯人!我们这个高密度的城市就是有不少‘其他可能性’的犯罪!”

    家麒没想到对方如数家珍似的将真实案件列出,证明自己的论点站不住脚。许友一此时终于察觉他们太小看这个小说家,本来以为是个只懂纸上谈兵的普通人,不料对方能言善辩,面对公权力还能理直气壮地反击。

    由于碰了钉子,许友一临时采取回避策略,抓住阚致远是谢柏宸唯一朋友这点,查问各种琐事,诸如对方在利用电玩的聊天功能时有说过什么日常生活细节、对外面世界的态度、对母亲有没有怨言、炒卖股票赚钱的技巧,诸如此类。阚致远也收起气焰,平实地作答,只是许友一没能在这些答案中找到任何线索──即使他重复发问,对谢柏宸的了解还是停留在皮毛之上。

    经过接近一个钟头的问话,许友一已经再也找不到可以挑剔的事情,只好就此打住,让阚致远回去。

    “阚先生,谢谢你的合作。不过请你暂时不要离境,你是我们理解已经离世的嫌犯的仅有途径,警方很希望将来再找你协助调查。”许友一站在会见室门前,对正打算离开的阚致远说。

    “我本来想反问一下警方是不是想限制我的行动自由,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们一个好消息,我没打算外游。我奉劝你们别将柏宸当成唯一嫌犯,不要急于结案,将罪名推到已死的人身上。”

    “谢谢忠告。”许友一皮笑肉不笑地回应。虽然他身为长官,一向能沉住气,面对这个浑身带刺的作家,多少想为警方挣回一点面子。“那么阚先生,我姑且问问你的意见,就当你说的是真相,有神秘的真凶设计了诡计,令谢柏宸充当替死鬼,那么你认为那个神秘人有没有可能是从你的著作获得灵感,将受害者摆出那个掩面抱头的姿势?”

    阚致远没预料许友一有此一问,站著静默下来,相隔数秒才缓缓说道:“我不能说没有……”

    ──啪!

    就在二人对话时,家麒将作为证物的《杀人艺术》放进胶袋后,却一时手滑不小心让它掉在地上,许友一和阚致远不约而同地回头,家麒吐吐舌头,赶紧将证物捡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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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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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6:18 | 显示全部楼层
    “……”

    “你说什么?”许友一没听清楚阚致远的回答。

    “没什么,我说我不能排除那个可能性。”阚致远摇摇头,似是无意跟警方纠缠下去。

    这趟调查可说是无功而还,家麒看出上司的烦恼,在阚致远离开后也识相地没有主动跟许友一讨论,只报告说会整理一下会面的摄影纪录。昨天许友一还以为找到突破口,结果却只是另一条死胡同。

    不过,这场问讯令许友一意识到阚致远很可能掌握了破案的关键。他隐隐感觉到,要找出谢柏宸的犯案过程和动机,唯一方法就是集中调查阚致远这个男人。

    谢柏宸是个离群独处、与社会脱节的隐蔽青年,阚致远却恰恰相反,是半个公众人物──正确地说,“无明志”是半个公众人物。有些作家行事高调,很懂得利用媒体宣传自己,甚至兼职电视或电台的名嘴主持,又或是经营网上频道等等;有些作家则喜欢隐姓埋名,只挂一个笔名,当“蒙面作者”。阚致远介乎两者之间,他从没有公开过真名,但不时接受本地媒体采访;没有兼任节目主持,但偶尔会投书给报章杂志,写写艺文评论。

    许友一鲜少阅读小说,对本地流行文学就更不清楚,所以他看到媒体和读者对作家无明志的评价后感到十分意外,不晓得香港仍有这种收入甚丰的职业作家。在出版社白玉文化的网页中,许友一发现阚致远早在二○○三年出道,迄今已出版了接近三十部作品,有一半以上售出外文版权,更有几部有改编成电影或剧集,对片名他也略有印象。

    从一篇二○一一年的杂志访问中,许友一知道阚致远投身创作的经过:

     

    “大约是二○○○至二○○一年吧,当时网路刚兴起,各大讨论区逐一成立营运,我就在黄金讨论区的创作版上偶然写写故事……我本来就喜欢阅读,纯粹是将一些想到的古怪点子写成短篇小说而已。一开始也没有太多网友留意,但大概两、三年后有出版社透过讨论区的私人信箱联络我,说对当时我连载到一半的《死亡神父》很感兴趣,希望替我出版并且系列化。于是我便走上全职作家的道路了。”

     

    《死亡神父》的主角是个神职人员,但在晚上却化身杀人魔,以极端猎奇的手法去杀害目标,逃避警方缉捕。小说出版时引起颇大回响,因为涉及宗教人士,出版社受到不少批评,但同时令作品受媒体注目,变相获得大量宣传,令作者在短时间内人气急升。小说系列化后不但没有收敛它的血腥描写,反而变本加厉,触及更多禁忌,但有纯文学的书评家指出,大众不该以肤浅的角度去理解《死亡神父》这系列,在文章中分析解构角色和情节,点出故事背后隐藏的写实意义与反乌托邦元素,嘲讽现实中阶级剥削与盲从的羊群心理如何令社会公义失去生存空间、制度如何崩溃。作为系列结局的第五集印证了评论的说法,主角的身分和杀人动机曝光,颠覆了前四集的剧情,为作品划下完美的句点,亦令无明志的形象从“低俗小说作家”变成“大众文学作家”。

    当读者们期待无明志新作题材会否更尖锐之际,《死亡神父》完结后却推出幽默推理《扫地侦探事件簿》,描写担任清洁工的主角如何从垃圾看出户主的秘密,揭破一起起的案件。虽然角色的对白词锋保留了前作的狠劲,但主角和糊涂警官的互动十分幽默有趣,案件亦一洗血腥风格而加入了大量荒谬滑稽元素,开拓了另一个读者市场。往后无明志的作品在不同路线交替,既有以暴力美学为核心的黑色小说,亦有以感人设定挂帅的舒逸推理小品,更有糅合两者优点、加上曲折诡计的本格推理故事。许友一在不少评论中读到,大众对无明志的评价是“天才作家”,指他对掌握角色的个性和谈吐尤其出类拔萃,仿佛能够让角色跃出纸页,栩栩如生。

    因为这些评价,许友一不由得深思阚致远在他面前展露的,到底有多少是真实,多少是伪装。出色的作家能从读者的角度去看待事物,知道如何引导他人的观点,而假如阚致远是“能够掌握角色个性和谈吐的天才作家”,就有可能像演员一样,懂得如何演绎其他人物形象。许友一有熟悉的朋友是演员,他见过对方在大银幕的演出,知道有些人就是有能力在举手投足之间换成另一副模样,判若两人。

    ──阚致远看到照片时表现出来的冷静,真的是因为取材,对骇人的图像早已见怪不怪?

    ──他在被告知凶手模仿《杀人艺术》的内容时表现惊讶,那是不是伪装?

    ──他否定尸体动作和他的作品有关,那是客观的看法还是借词撇清关系?

    ──他对警方的敌意,是单纯因为无法置信谢柏宸就是真凶,还是另有内情?

    这些问题盘缠在许友一脑海。

    许友一将调查方向集中在谢柏宸与阚致远身上,是因为其他线索一一断掉。失踪人口组方面没有个案跟女死者吻合,虽然有三名失踪少女的父母看过脸部拼图后认为那就是自己的女儿,但仔细核对特征后,却都只是误认。重案组队员在丹青楼附近不断寻访目击者,希望有人见过那位身分不明的女生,也有向商户索取监视器拍下的录影片段,企图从中找出受害者的身影,可是截至本年年初政府基于防范疫情订立了口罩令,指示所有市民即使在户外行走也得戴上口罩,根本无法凭相貌找到目标人物。坊间猜测两名死者都是社会的边缘人,即使失踪也无人关心,甚至有电台名嘴一口咬定女死者从事援交,来自破碎家庭,由于生活不检点才会让“隐青屠夫”有机可乘。

    纵使公众仍十分关注这桩猎奇的案件,由于距离发现尸体当天已超过两周,媒体的热度逐渐退却,而警方在记者查询调查进度时一再表示暂时没有新发现,“隐青屠夫”这四个字慢慢从报章和网媒的版面上消失,只有一些订阅者少得可怜的YouTuber为了蹭流量,继续拍影片炒冷饭。毕竟嫌犯已经自杀死去,大部分记者都认为花时间追查其他“现在进行式”的新闻更有价值,只要等待重案组主动召开记者会再跟进案情便足够。

    当然重案组没有守株待兔,该做的调查还是有做,只是结果不如人意。警方从谢柏宸的税务纪录找出他茧居前就职的公司,许友一尝试从那儿入手,了解对方是否在工作上和他人结怨,以及有没有出现精神异常的病征,甚至奢望身分不明的死者与当时的职场有关,可是那一家只有六名员工的小企业十年前因为钱债纠纷严重亏损下倒闭,老板更已移民海外,重案组无法与他联络上。许友一有找到谢柏宸曾经工作过的另外两家公司,不过一家的主管声称对这个见习生缺乏印象,另一家的经理则说记得这个年轻人,可是只觉得平平无奇,是随处可见的一般文职员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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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6:18 | 显示全部楼层
    就在许友一找寻下一个侦查路径时,麻烦却从意外的角度切入,杀他一个措手不及。

    “……中区老兰那边,就由B队跟进吧。”

    在会议上,许友一的直属上级、港岛总区重案组组长蔡总督察下令道。自从政府撤销口罩令和入境限制,市面从疫情复常后,各区的酒吧、夜店等等再度被钟情夜游的年轻男女和观光客挤爆,中区的夜店集中地兰桂坊更是热闹非常,每逢周末水泄不通。这两、三年被剥夺夜生活的市民纵情消费,醉客重现于半夜街头,而一众酒客“重出江湖”之余,觊觎美色的狼群亦没有缺席,轻则在夜店里施“咸猪手”,重则将醉倒或被下药迷昏的女生──或男生──半抬半拉带走,趁对方不省人事时施暴侵犯,兰桂坊近月已发生多起事件。这些案件本来由中区重案组处理,虽然已逮捕了几个色魔,但因为还要调查其他像贩毒或黑帮殴斗的麻烦,中区指挥官便请求港岛总区派人分担接手。

    “组长,可是我们还在处理筲箕湾的分尸案,人手方面……”许友一向上司提出异议。

    “那边没进展吗?”蔡总督察问。

    “线索太少,感觉上要拖很久。”

    “犯人不是已经畏罪自杀了吗?”

    “按目前已知的线索的确是,只是当中还有很多细节未清楚,连受害人的身分也不知道。”

    “那就不用急嘛,反正犯人已死,即使找到证据DOJ9也无事可为,B队就先跟进中区那边吧。万一有哪个色魔完事后杀人灭口,我们面对的难题便更严重。”

    无可奈何下,许友一只能抽掉人手,指示部下调查兰桂坊的多宗性侵案。不过他没有完全放弃分尸案,留下家麒、小惠和阿星继续调查,他自己更打算采用“非常手段”去查找真相。

    “许督察你居然要找我帮忙,看来你真的很头痛哩。”

    “卢小姐,就当给我卖个人情,妳在《FOCUS》时我也送过不少小道消息给妳,妳现在不会拒绝吧?”

    电话另一端是许友一的朋友卢沁宜。卢沁宜曾在杂志《FOCUS》担任时事组记者,熟悉调查报导的窍门,也有不少人脉。

    “我不是想拒绝,只是你也知道我目前在文艺杂志工作,社会时事那边脱节久了,不一定能帮上忙啦。”

    “妳愿意帮忙就行,我也不奢求有结果。”

    “那好吧,一场朋友,彼此帮忙就好。”

    许友一没作声地苦笑一下,虽然他猜卢沁宜知道他现在的表情。近年媒体与警方关系陷入低潮,时事记者和警员互相猜忌,前者觉得后者会乱用公权力挤压新闻自由空间,后者觉得前者故意向公众抹黑警方形象,裂痕难以修补。许友一有点庆幸卢沁宜数年前转职到文艺杂志,不然就更尴尬。

    “我想请妳找一个叫姜达中的人的下落,他是新达贸易的老板,只是这家公司在二○一三年已结业,姜达中应该移民了,但我不确定是英国还是加拿大。我希望能跟他联络,询问一下以前的事情。”许友一说。

    “姜达中……新达贸易……好,我记下了。这个人和‘隐青屠夫’有关吗?”

    许友一没料到对方有此一问,稍稍愣住。

    “妳知道我目前在跟什么案子?”

    “虽然我不再是时事组,但也会看时事新闻的嘛。”

    “那……我无可奉告。”

    “嘿,我也不打算追问。我打探到消息再联络你。”

    “嗯。找天妳和老公孩子一起来我家吃饭吧,我老婆说疫情期间没跟你们见面,早几天才问起我。”

    “无问题,不过就怕许督察你连回家的时间都没有吧?要我这个局外人帮忙,说明重案组二B队差不多火烧屁股了。”

    许友一再度苦笑起来。他对卢沁宜有点顾忌,因为对方实在太精明,自己太容易被看穿了。

    “好吧,那待我有空再约……”正当许友一打算挂线时,忽然想起一点。“对了,妳现在在文艺杂志工作,妳认不认识阚致远这个人?”

    “阚致远?唔……没听过这名字,不认识。”

    “啊,不对,我弄错了。妳有没有听过无明志这个作家?”许友一一时糊涂,他明明知道阚致远在工作上没用真名。

    “当然有,我还好像跟他见过一次面……怎么了?”

    “妳能不能够替我调查一下这个人的背景资料?”

    “这个易办,我只要挖一下旧杂志的访问就好。等我几天。”

    “那麻烦妳了。”

    挂掉电话后,许友一不由得叹一口气。虽然他职位不低,薪水和工作福利比不少上班族优渥,但他也不时萌生去意。他记得当初入职时满腔热血,期望为市民服务,当个称职的好警察,结果发现警队和一般大企业一样有职场文化和办公室政治,除了工作成绩外还得看人事关系。他记得一位已去世的前辈叮嘱他面对上司要“安份守己”,当时他还觉得自己不会随波逐流,结果这回被上司抽走人手指派任务,他却没有据理力争,为沉默的受害者们作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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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6:18 | 显示全部楼层
    还是别想太多吧──许友一舒展一下筋骨,翻开案头上堆积如山的文件。

    三天后,许友一和小惠来到域多利公众殓房。虽然分尸案没有进展,谢柏宸自杀却是无疑点的事实,食环署便安排谢柏宸的家人领回遗体,办理身后事。因为谢柏宸隐居多年,根本没有朋友,谢家也没有几个亲属,谢美凤决定在殓房出殡,办简单的送别仪式,然后直接到歌连臣角火葬场火化遗体,将骨灰撒在纪念花园。香港因为土地问题,骨灰龛位短缺,将骨灰撒在指定的花园或海湾成为不少人的选择──活人缺乏生存空间,就连死人也躲不过这个问题。

    “队长,我们会不会不受欢迎……”小惠下车时担心地问。

    “当然不受欢迎,但这是我们的工作。”许友一耸耸肩。“待到对方下逐客令吧。”

    意外的是,他们没有被逐,谢美凤更感谢两人前来,因为场面实在冷清得令人心酸。一般在医院或殓房直接出殡的仪式都十分简单,就是在一个小小的房间或类似停车场的半开放空间放置棺木,由主持人安排死者亲友瞻仰遗容,默祷后便盖棺,送上灵车,送别式往往只花半个钟头便完成。谢柏宸的这个“丧礼”只有七个人出席,除了谢美凤、阚致远、许友一和小惠之外,就只有负责仪式的师傅和谢美凤的两位朋友。许友一听到他们对话,知道年长的妇女叫祥嫂,是跟谢美凤相识数十载的旧街坊,另一个中年男人是谢美凤任职的家务助理派遣公司的老板,看样子他只是出于雇主与员工的情谊而到场,和谢家称不上熟稔。

    “哎,怎么不见妳弟弟?”在等候仪式开始时,许友一听到祥嫂问谢美凤。

    “我也不知道……我已通知他了,他也说会来,可是刚才说有要事可能会晚一点到……我想他一定是工作缠身……”

    “妳就别替他说好话吧,阿凤,阿虎他就是那种人,有什么事情比送别外甥、支持亲姊更重要?”

    “不,不要紧,他可能之后会直接到歌连臣角……他一定是打算直接去那边……”

    许友一做过仔细的背景调查,知道谢美凤有一个弟弟,只是姊弟疏远很少来往,就连谢柏宸被发现自杀当天也没有回老家安慰一下亲姊。谢美凤耳根软,许友一对她仍在朋友面前维护弟弟觉得一点都不稀奇。

    “阚先生,仪式在五分钟后开始……”送别式的负责人向阚致远说明,阚致远放下讯息写到一半的手机,和对方确认程序。许友一察觉谢柏宸的身后事都由阚致远代谢美凤处理,而这也是许友一到场想调查的事情之一──他想摸清阚致远这个人的底蕴。假如是正式的问话,他猜这个名作家只会流露敌意,态度上刻意披上防卫,或是伪装成另一种个性,这男人露出破绽的时机,就只有在谢美凤──以及谢柏宸的遗体──面前。人唯有面对亲近的人才会展现真正的自我,再擅长掩饰的名演员也不例外。

    阚致远有看到许友一和小惠到场,但彼此只稍稍点头,没有交谈。许友一留意到阚致远在仪式开始前不时用手机,心想对方很可能正和编辑讨论工作──今天早上白玉文化透过IG和脸书发布消息,公布下星期将会举办一场无明志的线上讲座,欢迎读者登记。疫情过后出版社活动可以回到书店或其他场地举办,但因为线上活动能省掉场租,又能让海外的读者参与,视讯讲座不但没有被取代,更有愈来愈受欢迎的趋势。

    “各位,谢柏宸先生的告别式现在开始,请到这边。”负责人打开等候室的大门,让众人进入放置棺木和遗体的房间。阚致远和谢美凤按照指示献花和默祷,而许友一和小惠自觉是不速之客,当负责人邀请亲友到棺木旁跟逝者告别时,两人都只留在后方,没有上前打扰。送别室布置简单,没有祭坛也没有花牌,只在棺木前方设置了一张长台,左右各放了一瓶白菊花,正中竖立著谢柏宸的遗照。由于没有近照,阚致远和谢美凤只能用上他年轻的照片,和棺木中那个留著髭须的中年汉相比,就像是在开没品味的玩笑,戏谑死者二十年来浪费生命──不过纵使那张照片记录了谢柏宸的青春,任何人都不会觉得遗照比遗体好看,因为那颗左眼下明显的泪痣,不管在照片上还是遗体上同样碍眼,就像标示著死者灰暗的人生从开始到终结,一直是无法违逆的悲剧命运。

    “呜……”

    在盖棺的一刻,本来情绪稳定的谢美凤再次呜咽起来,她身旁的祥嫂连忙安慰。许友一看到阚致远也眼眶泛红,不过他不能断定那是真正的哀恸,还是用来蒙骗他人的演技。

    “队长,我们不跟上山吗?”小惠问。虽然歌连臣角位于柴湾以南、大浪湾以北的海边,但火葬场位于偏西的山峡。

    “不用了,还是得留一点隐私给他们。”许友一看著谢美凤边擦眼泪边上灵车。他和小惠留在殓房外,等待灵车出发后才离去,可是他忽然看到意外的一幕。

    透过车窗,他瞥见阚致远露出他没见过的表情。

    那是一张阴沉的脸,既不是悲伤,也不是愤懑,就像是专注地思考某事、隐藏著某秘密的样子。

    那张脸让许友一感到头皮发麻。

    直到翌日,许友一仍对那表情念念不忘,深深觉得自己漏看了什么。为了确认自己的直觉,他找出当天阚致远到警署被问话的影片,反复细看。

    ──“我们当推理作家的经常为作品取材,看过不少这种图片,再残酷的也早见过了。”

    ──“我看你们一厢情愿地认定柏宸是凶手,明明调查没进展却放弃思考其他可能性,只著眼找寻符合你们结论的稀薄证据,死咬著他不放。”

    ──“我们这个高密度的城市就是有不少‘其他可能性’的犯罪!”

    阚致远的回答重复又重复地播出,可是许友一无法看穿对方是否说谎,也找不到任何有意义的答案。看了十多遍后,许友一瘫坐在座椅上,任由影片播放到自动结束,思考各种可能。

    ──“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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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声响将许友一从沉思扯回现实,他发现原来当天家麒不小心把书掉到地上的一段也有拍下来。他刚才每次只看到自己放弃继续查问,向阚致远表示会面结束的一刻,便将进度条拉回最前方。

    “咦?”

    就在他打算关上视窗时,他看到萤幕中的自己和阚致远瞧著家麒拾起证物,却同时留意到阚致远的嘴唇在动。

    对了,当时他好像说了什么话──许友一赫然想起。

    许友一戴上耳机,将音量提高,尝试听清楚背景那模糊的声音。当时他问对方,假如有神秘人设计陷害谢柏宸,有没有可能是因为小说而获得犯案的灵感,而阚致远的回答是“不能说没有”。

    专注地聆听了好几次后,许友一终于听得出那句他错过了的话。

    ──“我不能说没有……只是任何人对疯子也是无可奈何。”

    疯子?

    许友一觉得这句话很别扭,难以理解为什么阚致远会冒出“疯子”这个念头。他提出的是假设的真凶,可是对方却为这个真凶订定了形象,是一个疯子。虽然说杀人分尸这种罪行就是疯子所为,但这回答未免过于突兀。

    除非阚致远已认定“疯子”是真有其人,甚至知道是谁。

    然而要是他心目中有嫌犯,大可以跟警方报告,许友一恨不得有更多的线索。

    “收音清晰吗?欢迎大家出席无明志老师的线上座谈会,主题是‘流行小说创作技巧分享’,我是白玉文化的编辑阿雪。在无明志老师开始讲座前,我先打个小广告,《死亡神父》新装版第一集已经上市,这次我们邀请了台湾著名插画师羽织老师绘画封面及插画,其后四集将会每月推出……”

    数天后的周六下午,许友一准时打开浏览器,登入由白玉文化主办的无明志线上讲座。他当然使用了假帐号来登记,毕竟他不希望被阚致远发现他在场。线上讲座的好处是,你可以关掉镜头和麦克风,换一个没有人知道的名字,当一个蒙面观众。

    “……我不说太多了,接下来将时间交给无明志老师。”

    “大家好,我是无明志。”

    萤幕上出现阚致远的样子,而许友一觉得对方的语气比平时低沉,心想这大概是故意经营的作家形象。讲座中阚致远先谈及如何锻炼小说创作的基本功,再谈及选择题材、资料搜集等等技巧,亦介绍了一些写作工具书,并且开玩笑说自己没有收广告费。许友一对讲座内容不感兴趣,但他察觉到阚致远口才了得,条理清晰,即使自己是外行人也能听得懂整个讲座的脉络。

    “曾经有新人作家问我,流行小说在创作者心目中该如何定位。”阚致远在谈及创作者常见问题时说:“到底要以受读者欢迎为最高目标呢?还是自己的创作理念优先呢?这是就连老手也会遇上的问题。我的意见是,作为流行小说,‘流行’是很重要的,所以必须考虑大众的接受程度;然而身为创作者也要有一定的坚持,一味从俗甚至媚俗,只会令自己无法独当一面。现实很残酷,假如一个作家拥有一定数量的忠实读者,在选择题材和风格上便可以稍微任性,‘投大众所好’和‘自我满足’之间就可以倾向后者多一点。”

    不知不觉间讲座已进行了一个钟头,接下来的四十分钟是线上观众的发问时间,有人打开麦克风发问,也有害羞的读者透过讯息栏以文字提出问题。阚致远一一回答,有给予有志投身写作的人明确的建议,亦有闲聊一些像“你最近喜欢哪部电影”之类的日常话题。许友一有想过用文字刺探,可是他无法估计这个精明的推理作家会不会察觉他的身分,怕露馅后会妨碍到将来的调查。

    “请问老师什么时候会有新作?”

    一个署名Joyce的读者在讯息栏问道。

    “这个啊……其实有一件事我要公布,对各位来说可能是一件难过的事,请各位体谅。”阚致远放缓了语调节奏,“我目前正在撰写一部作品,大概三、四个月后便会完成了,而我决定这小说会是我最后一部作品。”

    许友一大感错愕,讯息栏也同时冒出大量留言,除了大量挽留语句外还有一堆问号、感叹号和表示惊讶的颜文字。编辑阿雪大概也是第一次听到这消息,视窗里她的表情就像突然被老板炒鱿鱼似的,既焦虑又诧异。

    “各位请先听我说,”阚致远以手势安抚众人,“最近我身边发生了一些事情,我实在无法继续写一些以犯罪为题材的故事了,光是设计大纲已让我感到疲累,即使写出来,恐怕也过不了自己一关,我不希望将敷衍了事的三流作品送到读者手上。我不知道这低潮会持续多久,为免各位亲爱的读者无了期地苦等,我就干脆封笔,这样比较有承担。”

    讯息栏中再度涌现留言,只是这次读者们纷纷表示理解,希望无明志好好休息后再复出,即使多少年他们都愿意等下去。

    “实在很抱歉,要大家听到这么扫兴的话题。或者大家先期待一下新作吧。阿雪妳不用担心,这部作品我准备交给白玉,我会亲自跟老板和总编说明,不会让妳为难。”

    ──叮。

    萤幕下方蹦出新邮件的通知,许友一本来无意察看,只想关注阚致远接下来会说什么话,却瞥见寄件者是卢沁宜。他打开信箱,发现对方寄来一堆杂志报章的扫描档,全都是无明志的资料。

    “当中有我们杂志社没刊出的资料,请别外流。”卢沁宜如此写道。

    线上讲座在略微混乱中完结,许友一便将焦点放在卢沁宜送来的档案上。当中有不少他已看过,但也有一些是首次读到。有一张手写的笔记抓住许友一的注意,他一开始不理解为什么有这样的文件混在报导之中,细看下才发现原来是记者的访问笔记。文字有点潦草但勉强能读,左上角写上了像是代表日期的2014.07.12,下方就以列点短句写上了受访者的答复。许友一发现下一个档案便是访纲,两者交叉阅读,就更易掌握当时的对答。

    问题都很平常,而大部分的答案都没有特别,但有两行手写文字令许友一心跳加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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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全职作家 大学退学 医学院二年级(不公开)

     

    许友一看过报导指无明志大学念到一半便退学,当全职作家,但在个人访谈中却从来没有记者触及此事,只提及他如何在讨论区写文章,再被出版社发掘。根据这张笔记,许友一估计这是阚致远故意隐瞒的事,但他没料到对方是从医科退学。

    许友一想起法医报告──尸块的肢解手段既有内行也有外行的特征。如此一来,阚致远本身就跟这异样的情况吻合,因为他曾是医科生,自然懂得一些技术,但由于只念了两年,所以技巧生疏,而且要边做边试。

    “那么……所谓‘疯子’……”许友一联想到答案。

    阚致远知道“疯子”是谁却没有向警方通报,原因是那个人正是他自己。

    “隐青屠夫”并不存在,因为是两个人──自杀的“隐青”是替死鬼,而“屠夫”则是隐青的唯一好友。


    ------------

    8 粤语,“龙门”即是足球球门,“搬龙门”意思等同先射箭再画靶心。

    9 律政司(Department of Justice)的缩写,负责刑事检控的政府机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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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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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9:34 | 显示全部楼层
    小说《(名称未定)》节录.1
     

     

    ……

    对阿白而言,这个小小的萤幕就是通往世界的窗口。

    他不讨厌外面的世界,只是他觉得外面的世界讨厌他。唯有留在一副能保护他的盔甲里,他才愿意透过小小的窗口,观察世界,接触世界。

    就像寄居蟹躲在贝壳里,伸出触角,探索周遭环境。

    阿白是个孤寂的人,但他对这份孤寂感到安心。

    在他的小天地里,没有他人,也就没有想伤害他的人,没有能伤害他的人。

    社会由人这种个体组成──这种教科书的理论,阿白嗤之以鼻。

    社会的确由人组成,可是人却不一定需要协助组成社会。

    隐藏自己,斩断自己和社会之间的连系,抹消自己的存在价值。

    拥抱孤寂。

    人生本来就是一趟孤独的旅程,诞生于世上时孑然而来,离世时也只能孤身上路。阿白深信,与他人建立关系、合群地生活只是统治者的权谋,只是用来建立社会、国家、民族的谎言。世上大部分的人为了利益或一厢情愿的所谓理想,会选择欺骗自己,忘掉人类孤寂的本质。

    “一切不过是移情作用。”阿白在那个小小的窗口中,如此写道。

    在现实中,阿白无法忍受接触他人,交谈就像背负十字架般沉重,他人的目光犹如刀刺,将自己戳得体无完肤、浑身鲜血。可是,只要透过网路,利用虚拟世界的伪装,阿白就变得像个普通人一样,有限度地和他人笔谈。

    就像寄居蟹,一旦害怕起来,可以缩进他的贝壳里,保护自己,忘掉不快。

    阿白知道,在那个窗中世界有很多同类。

    因为戴著面具,各人都能够没有顾忌地伸出触角。

    不了解这个世界的人,只会将它当成“游戏”,认为是小孩子的玩意,是商人敛财的工具;可是对阿白来说,游戏创造出来的虚拟“社会”,比现实世界更真实,更适合他和他的同类生存。

    比起那些在酒吧或夜店说著言不由衷的废话、浪费时间的社交活动,在某个构筑出来的空间结伴对抗魔龙、征服星球、寻找失落的宝藏的这些体验,不是更充实、更有意义吗?同样是满足个人的欲望,享受成功一刻的滋味,在虚拟世界里不是更方便、更容易达成吗?

    阿白对隐居多年并不感到羞耻。他知道这是进化了的人种的选择,是新时代下的生存模式。

    人类已经进化到毋须接触他人亦能获得一切物质所需。电子银行、网路购物、串流影音……即使蛰居斗室,日常生活毫无窒碍。科技予人方便,同时让拥抱孤单的新人类,彻底投入这种划时代的体验。

    网路就是五感的延伸,虚拟世界是另一种现实。

    比现实更美好的现实。

    “这想法真洒脱啊。”L对阿白说。

    L是阿白在那个宇宙中的同伴。两人去年在一场限时任务中相识,在某个星球的沙漠里一起幸运地逃过敌人设下的巨大蠕虫陷阱。阿白发觉L和他一样,上线时间没规律,驻留期间可以通宵达旦,猜测对方和自己是同类,只是对方否认。

    “我有好好工作赚钱。”L曾经这样说。

    “最好是吧。”阿白笑道──当然这个“笑”只是角色人物的预设表情之一,而“道”也只是文字框中的几个白色的字。

    阿白和L碰面时,都会聊一些其他玩家──或者该说是那个世界的同伴──不感兴趣的话题,渐渐他们的交流从公开的频道换成私聊。跟冒险、战争、寻宝、任务有关的话题,他们都乐意和其他人谈论,但假如是虚拟世界以外的嗜好、喜恶、思想、情绪,他们就会私下交谈。

    纵然如此,阿白和L仍戴著面具,紧抓住寄居中的贝壳不放。

    阿白和L彼此都不知道对方的真实姓名、年纪、肤色、种族,甚至性别。他们只当对方是一个有思想的个体,按阿白的说法,就是“灵魂与灵魂的交流”。

    不过,他们都有猜想过对方是什么人。

    阿白猜L是个女生,因为L对战胜其他玩家兴趣不大,比起强力的武器,L更在乎拿取一些只有视觉效果的装饰物。阿白知道这是一种偏见,男性玩家之中也有这种随性不追求成就的参与者,只是交谈的文字风格上L也倾向女性。阿白亦知道对方有猜到他是男性,因为他有时会在私聊中长篇大论说明一些无关痛痒的想法和见解,事后他都觉得自己不知不觉间变成了那些令人讨厌的“男性说教者”。可是两人并不在乎,只要在线上碰面,就会开私聊频道,天南地北谈著无边无际的事。

    不过就算两人再投缘,也有可能遇上一些不可抗力引发的意外。

    例如伺服器故障。

    “我们不如交换IG吧。”L说。失联三天后,两人再次在临时修好的伺服器上碰面。

    “我没有IG。”阿白无奈地回答。
    “注册就好,反正不用钱。”

    阿白想不出推搪的理由,只好答允。在那个小小的窗户里,另外多开了一扇窗。

    登记IG后,阿白怀著不安的心情输入L给他的帐号。虽然他对L这个人感兴趣,但同时害怕涉足太深,触及真实的L。他怕知道得愈多,他和L的距离就愈远。

    因为他重视彼此的关系,就更怕受到伤害。

    然而L的IG页面却出乎阿白预期。有一些事实是比较明显的──例如L是个女生,帐户的名字是Lyla──但L上载的照片中没有自拍也没有美食,只有一些风景和像是诗句的文字。

    “我有几个帐号,这个是私人用的。”L说。

    阿白看到这帐户只有十数个追踪者──他刚刚为这数字贡献了一──而正在追踪他人的数字却有三位数。阿白点开瞄了瞄,发现不少是热门的名人或歌手帐号,也有一些比较冷门的艺术家名字。阿白听L说过,他──或者该说她──很羡慕艺术创作者的生活态度。

    “这样就不怕失联啦。”L在IG给阿白送上一封私人讯息。

    虽然阿白明白这是一个好消息,但他的心就像灌了铅,对未来感到忧心。他害怕L会渐渐接近真实的自己,碰到他想隐瞒的事。

    就像年龄。

    在那个虚拟的宇宙里,玩家大都是年轻人,虽然也有像阿白这种年过四十的大叔,但只要不说穿,潦倒的中年汉也能忘掉现实,扮演年轻的冒险家、成功者。

    阿白害怕L会因为他的年龄、外表、缺陷等等而失望。他怕两人之间的关系出现裂痕。

    阿白不讨厌现实,只是他觉得现实讨厌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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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昨天 09: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章

    “人格分裂?”家麒诧异地问。

    在只有许友一、家麒、小惠和阿星的会议上,许友一将他的发现一一告诉部下,包括他的猜测和推理。在说明阚致远那句意味不明的“疯子”后,阿星便插嘴说或许阚致远是个有双重人格的精神病患者。

    “听起来好像很荒谬,但现实就是有这种个案嘛。”阿星以手中的原子笔指向贴在白板上的阚致远的照片。“这家伙本来就有两个名字,工作上他是无明志,私生活就是阚致远,这种过惯双重身分生活的人患上人格分裂,我才不觉得意外。”

    “可是既然说得出‘疯子’,那即是他是有意识地模仿小说杀人吧?那还是人格分裂吗?”小惠问。

    “人格分裂患者有两种,一是人格之间并不知道彼此的存在,患者会怀疑自己健忘或患上失忆症,经常无法记起某段时间做了什么事情,不知道当时是被自己另一个人格夺去身体的控制权;另一种就是人格之间互相知道存在,只是人格会在特定条件下交替,人格A作主时,人格B只能在脑袋里充当观众。”阿星解释道。

    “你怎么会知道这些的?”家麒一脸好奇地问。

    “我喜欢看悬疑电影嘛,看完便一时兴起找资料看啰。”阿星摊摊手。“就像奈.沙马兰的那部《Split》……嗯,中文片名叫什么呢……”

    “那部是科幻片吧?”小惠插嘴道。

    “科幻也好写实也好,多重人格就是这样一回事啊。”

    许友一想起案发当日他反驳阚致远说“现实才不是悬疑电影”,没料到一语成谶,现在的调查方向却建立在一个更冷门的电影类型上。

    “不管他是人格分裂还是装疯卖傻,我们先将他当成头号嫌疑人来进行调查。”许友一向部下们下指令道,三人纷纷点头。

    虽然许友一可以再次抓阚致远到警署问话,但他衡量过手上的证据,根本不足以将对方拘捕提诉,而万一打草惊蛇,只怕阚致远会有所防范,让侦查更棘手。在讨论过各种可行的手段后,他们只能以仅有的人手进行跟监调查──家麒和阿星分两班轮流监视阚致远的行动,小惠则负责背景与环境调查。目前还没有查出两名受害者的身分,由于重案组已向媒体发放女死者的脸部拼图,市民有可能提供消息,怎说也得有一名成员留守办公室,充当线索和资讯的中枢。许友一毕竟是队长,还得分心指示其他部下调查兰桂坊的风化案,只好让小惠负责这工作。

    在开始跟监前,许友一多确认了一项事实──运输署的档案显示阚致远是自驾族,拥有一辆白色的丰田Camry。由于丹青楼没有停车场,阚致远在和住所相隔一条马路的私人屋宛景峰花园租下一个车位,车子平日停在该处。许友一和下属们都明白到,在这案件中代步工具是何等重要,就像多年前的“雨夜屠夫案”,汽车是会移动的捕兽器,当受害人登上汽车、和凶手独处,那就几乎插翅难飞,无处可逃;而且凶手可以利用汽车物色猎物、以及方便运输不论生死的受害人,比起茧居在家、没有驾照的谢柏宸,阚致远在客观条件上更符合犯人的形象,嫌疑更大。

    然而因为阚致远有车,跟监行动的难度增加不少,家麒和阿星必须更灵活,才能应付各种状况。监视目的有二:一是为了摸清阚致远的生活状态,了解他的作息习惯、朋友圈子,从而推敲他的个性以及有无犯罪倾向,甚至从中找寻身分不明的受害者与他的关系;二是观察他在案发后有没有异常行为,假如他是真凶,很可能还有一些“尾巴”没来得及收拾,警方只要抓住那些破绽,就能够将它们变成揭开真相的利器。

    在人手不足的限制下,家麒负责从上午十一点至晚上十一点监视,而阿星则会在之后接班,直至翌日早上十一点。家麒观察过环境后,提出一个大胆的做法,将跟监用的车子停在景峰花园的停车场二楼,恰好和阚致远的车子同一层。这做法可谓一石二鸟,首先景峰花园停车场二楼有一边对著丹青楼,能隔著马路看到阚宅客厅的窗子,即使窗帘半拉上,也能从灯光和人影知道目标人物的行动;另一方面,当看到阚致远离开丹青楼,只要确认他的步行方向,便会知道他打算开车还是乘搭其他公共交通工具,如果是前者家麒和阿星可以开车尾随,后者的话立即动身步行跟踪也赶得及。

    而跟监的第一天已有发现。

    下午三点多,阚致远离开丹青楼,前往停车场取车。家麒谨慎地观察,再保持著一定的距离,开车从后追上。车子离开景峰花园,转出望隆街,驶上东区走廊,沿著维多利亚港往西前进。家麒猜想对方是不是要到出版社──白玉文化的办公室位于天后──可是当车子没有在东区走廊的天后段出口下交流道,家麒便知道他猜错了。阚致远来到铜锣湾才转进坚拿道天桥,在木球会的弯角驶上礼顿道,然后再经湾仔道和爱群道抵达日善街。

    位于湾仔摩利臣山的日善街是条平静不起眼的街道,因为摩利臣山本来就不在闹市中心,住宅和非商用大厦林立,在这个约十公顷的范围内有医院、学校、游泳池、体育馆、公园、教堂、清真寺,甚至有童军及救世军这些非牟利组织的大楼。日善街不是主要道路,交通警员少巡查,在路边停车也不容易被开罚单,不少车主选择将座驾暂时停在这儿,而这条狭窄的街道和附近的谭臣道一样,是湾仔区计程车司机换班的常用地点。家麒看到阚致远的车子放慢车速,停在弯角前,他也连忙煞车,待在对方约三十公尺之后。

    家麒打开手机地图,调查一下附近的楼宇,看看阚致远到底打算到哪儿见什么人,却发现那辆白色的丰田停下来后,司机没有下车。由于隔了两重玻璃和一段距离,家麒看不清楚阚致远在车内做什么,但他确定车上的是阚致远本人,而且没有他人存在。

    “他在等人?”家麒暗想。

    家麒自觉这猜想很合理,假如阚致远和某人有约,双方又怕被第三者目击,选择这条幽静的街道碰头算是理所当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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