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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宝宝寒

晚清岁月------关河五十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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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4 10:30:56 | 显示全部楼层
  对于道光来说,满语代表着百年前那个强悍的马上民族,现在虽然从马上到了马下,但那种尚武精神不能丢,否则就不足以应付类似“林清之变”那样的社会动荡,而呼啸的羽箭也随时可能再次插进皇门的匾额。
  挑战终于来了,在他即位的第六年,爆发了张格尔之乱。
  早在乾隆年间,南疆就发生过“大小和卓叛乱”,乾隆多次出兵平叛,有名的“香妃故事”即源自于这几次军事行动。
  在晚年乾隆自夸的“十全武功”中,南疆平叛独占三席,而且最为耀眼。后来的史家甚至认为,“十全武功”多有自吹自擂的成分,唯独这三仗名符其实。
  那次叛乱失败后,始作俑者大小和卓翘了辫子,大和卓的孙子则随乳母逃到国外。张格尔便是大和卓那个长大的孙子。这么多年来,他隔三岔五地就要入境滋事,杀哨兵,抢马匹,烧房子。不过一般都是小规模,而且只要听到点风,就会嗖地一下跑掉,驻疆官兵也始终拿他没办法。
  到1826年,张格尔第三次入境,这次他成功地把当地回民煽动起来,呼地一下就掀起了大规模叛乱。1826年8月,张格尔攻破喀什噶尔(今喀什),参赞大臣庆祥兵败自杀,随后南疆四城全部陷落。
  西北边陲由此一片混乱,形势之严峻,让人恍然又回到了“大小和卓叛乱”的那个年代。
  道光肩上所要承受的重量,不比当年的乾隆轻多少。
  在张格尔叛乱中,裹从的“白帽回子”(即回民)超过数万,这让道光感到十分不解。因为自祖父平定“大小和卓叛乱”后,政府在那里实施的一直是轻徭薄赋政策,真是没向当地人收什么税,征多少役,新疆回部也“久已习为恭顺”,渐渐地服从中央政府了,怎么他们又突然会被张格尔所利用呢?
  道光敏锐地感到这里面定有蹊跷,随即下令内阁首席、文华殿大学士长龄负责查访。
  长龄经过调查,确认原喀什噶尔参赞大臣斌静贪横不法,民愤极大,是导致张格尔乘隙作乱的间接诱因。斌静随即被革职拿问,由刑部按照“激变良民”律处以斩监侯,后又交宗人府“永远圈禁”,这就是震惊朝野的“斌静案”。
  道光宣布,对叛乱份子区别对待,胁从者如果能解甲归降,就予以赦免,各归各家,只对一条道走到黑的予以严惩,这就等于最大限度地孤立了张格尔。
  在道光组建的平叛班子中,长龄有统率之才,遂授以扬威将军。帅之外还要配将,将的人选是陕甘总督杨遇春,授以参赞大臣之职,作为长龄身边的左膀右臂。
  此次征讨,道光从吉林、黑龙江、四川三省调集兵力达五万之众,为平定“大小和卓叛乱”时兵力的两倍多,但他仍无必胜把握。
  与大小和卓时期不同,张格尔的叛军属于中外混合部队,除当地的一部分死硬分子外,还包括相当数量的浩罕(今乌兹别克斯坦境内)士兵,他们骑着马,挥着刀,嗜血好杀,彪悍善战,非常难以对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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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7 10:14:56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大军出发之前,道光特地把出征将帅召集到一起,指着地图交代自己的作战方略。
  “看见这个地方没有,此地名叫阿克苏,乃南疆之要冲,你们的先头部队到达这里后,不要急于冒进,以防中计。”
  留在阿克苏干什么呢?
  “等!等后续部队全部到达,厚集兵力,才能做到一鼓作气。”
  道光的判断是准确的。张格尔在攻克南疆四城后,也把阿克苏视为重中之重,叛军一度距离阿克苏仅40里之遥,与城池隔河相望。
  杨遇春作为先锋官,已先一步到达了阿克苏。
  作为一个行伍出身的老将,杨遇春一生经历乾隆、嘉庆、道光三朝,大小数百战,嘉庆年间的白莲教、天理教皆由其一手摆平。
  他长于练兵,别人认为熊包的,到他帐下可能生龙活虎,而他的精锐部卒如果归其他将领指挥,倒不一定好使。
  随杨遇春先期到达阿克苏的,只有五千陕甘兵,又立足未稳,当面对强敌进攻时,一般人难免会紧张到手足无措。可是杨遇春毫不慌乱,他打过的仗太多了,猝然间遭遇伏击的事也经常发生,有什么了不得的。
  冲就是,准保能杀叛军个人仰马翻,叽里咕噜。
  这个冲,不是让别人冲,是杨遇春自己第一个冲了出去。
  行伍出身,就必须从士兵做起,每升一级都得拿军功出来说事,不是猛人,要想完成从士兵到将军的历程,那是比登天还难。
  杨遇春打仗从不怕死,像这样身先士卒,一马当先,几乎是家常便饭。不过说来也怪,顶得最前的人,却不一定死得最早,尽管周围全是箭矢、火药,连战袍都多次被毁,杨遇春本人却始终毫发无伤,犹如被金刚附体,因此嘉庆曾赞叹他为“福将”。
  老将加福将,就不止一个顶两。在杨遇春的带头冲杀和直接指挥下,官军两面夹击,总共击毙和俘虏叛军千余人,“大河以北,已就肃清”,河北岸的叛军全给抖落干净了。
  这一击非常关键。当张格尔准备在大河以南整兵再战时,长龄已率后续部队赶到,并按照道光的部署,实行严防死守,使张格尔夺取阿克苏的企图彻底化为泡影。
  得知首战告捷,道光忽然改变了他的军事计划。
  按照道光最新发出的密旨,长龄一边向张格尔散布假消息,宣称官兵将按原计划继续驻留阿克苏,短时间内不会立刻进剿,一面却暗暗地分出兵力,对喀什噶尔进行突袭。
  这是在用兵,但更是在用心,用脑。张格尔吃了败仗,士气不振,如今正是占他便宜的时候,所以道光才会变“静”为“动”,这就是军事上常用的奇奇正正,虚虚实实。
  收复喀什噶尔,柯尔坪(今柯坪)为必经之地。张格尔熟知南疆地形,他的眼力也很蛮道,你必过,他必守,柯尔坪共有三千叛军用以拒守。
  显然,要啃下这块硬骨头,没副好牙口不行。长龄和杨遇春都不约而同地想到了杨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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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7 10:16:45 | 显示全部楼层
  杨芳时任陕西提督,他是杨遇春一手提拔的老部下,也可以说是杨遇春帐下最出色的一员战将。
  在与白莲教作战时,杨芳奉命进行侦察,发现对方一支军队正在渡河撤退。这是发起强袭的最佳时机,但是他这个骑兵侦察小队,包括他在内,一共才九个人,九匹马,而敌人却密密麻麻,足有数千之众。
  回去报告吧,来不及,没准人家早就乘着船跑了。
  杨芳当机立断,派两名骑兵回去报信,他自己带着余下的骑兵,大喊一声,纵马直冲过去。
  白莲教军队虽人多势众,但大家都急着跑路,军心不稳,这一冲便把队伍给冲乱了。当时已有五艘船只离岸,杨芳搭弓引箭,嗖地一声射了过去。
  这一射的后果,倒不在于能不能射中目标,而在于让对方受惊,受惊之后,船上的人你一推我一搡,本来就拥挤不堪的船只吃不住重,立马就翻掉了。
  杨芳连发五箭,连翻五船。
  杨遇春随后驱大军赶到,消灭了这支白莲教军队,此役被称为“军中奇捷”,杨芳也由此得到了杨遇春和朝廷的重视。
  又有一次,一支官军因待遇不公而闹哗变。杨遇春督军平变,却吃了败仗,急得不知如何是好。杨芳对杨遇春说,这批官军曾是我的部属,大家处得如兄弟一般。现在他们见了我都躲着走,显然仍记着我的好,所以我愿意一个人深入虎穴,去做他们的思想工作。
  说完,杨芳单人独骑去了对方军营。起先,他说道理:“你们别太能拽,难得打赢一仗没什么了不得,该虎还得虎,早点投诚悔过的话,还来得及。”
  这些人仍然犟着脖子,做着绝不扛你忽悠的样。
  见此情景,杨芳只有拿多年的兄弟情说事,而且越说越激动,说到声泪俱下。
  男儿有泪不轻弹,何况还是老领导,众人大为感动,也跟着流下了眼泪,一场兵变奇迹般地被予以化解。
  论在朝野间的名气,其时的杨芳不如杨遇春,但他却是最有可能超越杨遇春的人,而南疆平叛给予他的,正是这样的天赐良机。
  1826年10月,杨芳奉命突袭柯尔坪,只带了两千多兵卒。
  他的老本行是侦察兵,因此非常注重侦察,无论行军还是扎营,周围随时都有探马负责察看敌情,即使突袭也不例外。
  这一招成了他的护身符。在距离营地仅几公里的林丛中潜藏了两千多叛军,为的就是打埋伏,但他们被杨芳的侦察兵提前发现了。一场遭遇战后,伏击的叛军反而被杀得大败而逃。
  第二天,杨芳采取两面夹击的战法,在柯尔坪将叛军牢牢夹住。双方冷热兵器一齐上,真个是杀得天昏地暗,日月无光。这一战,基本将柯尔坪守军予以全部歼灭。
  柯尔坪的克复,为直取喀什噶尔创造了先决条件,但此时南疆逐渐进入冬季,大雪封山后,道路崎岖难行,官军被迫暂停进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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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7 10:18:38 | 显示全部楼层
  从各地调集的大军陆续集中于阿克苏,这么一块地方,短时间内一下子集中如此多的人马,吃穿成了最大难题,粮饷非得成火车皮拉不可。
  政府的后勤补给点远在陕甘,往新疆运点粮草不容易,相比较之下,乌鲁木齐的屯粮倒是很足。道光马上决定将乌鲁木齐设为新的粮台,并派钦差大臣具体督办,就近采买粮食。
  从乌鲁木齐到阿克苏,路途比内地近了一半还不止,平叛大军再不用为粮草不继而发愁,长龄等人转忧为喜。
  肚子是吃饱了,但天气还是不好,进攻喀什噶尔非得推到明年不可,此时就明年究竟如何打,君臣之间展开了争执。
  清代皇家时不时就要举行的“木兰秋猕”式围猎,实际上是一次次向祖先致敬的军事大演习,所谓“围猎以讲武事,必不可废,亦不可无”。正是在这样不间断的仿生军事训练中,道光知道了要如何“运筹帷幄之中,决胜千里之外”,知道了怎样才能“给馈饷,不绝粮道”, 也逐步培养出了“连百万之军,战必胜,攻必取”的信心和决心。
  自从开战以来,不在第一线的道光,比在第一线的长龄还要忙哩。为了毕其功于一役,他为来年作战构想了一个出奇制胜的策略,即三路进兵,一正二奇,一路为“正兵”,两路为“奇兵”,从而给张格尔布下天罗地网。
  长龄也是一个军事行家,收到道光的密折后,他毫不客气地给皇帝打了回票:“张格尔在喀什噶尔驻军不下数十万,我们加起来才五万,很多还没到达,加上又要分兵留守阿克苏,实际能够进兵喀什噶尔的只有两万两千人,这种情况下,兵分得越多越不利。”
  “再说,您设计的奇兵路线,要经过长达数百里的大漠戈壁,行军非常困难,沿途的少数民族部落又被张格尔所蛊惑,我们一边走一边还要防,效果将大打折扣。”
  长龄抗旨不遵,道光没有动怒。
  “好了,当地情况你一定比我更了解,我不会再遥控指挥,你觉得该怎么打就怎么打。”
  春暖雪融,到了全力一击的时候。
  1827年2月6日,长龄主帅亲征,率队向喀什噶尔大举进军。张格尔闻报,急忙在喀什噶尔外围的村庄筑起防线。这个身上流淌着恐怖分子血脉的军事首领,非常懂得在战争中利用地形,他事先挖坑设坎,再引水淹没,使得庄外多出了许多不知深浅的水渠,以此来限制对手的骑兵战术。
  骑兵过不去,长龄就组织步兵突击。张格尔则把水渠当成屏障,用俄制的燧发枪进行隔河阻击。
  在近代武器家谱中,燧发枪比鸟枪又前进了一步,其装填和发射速度明显加快,在火力上优于持鸟枪的官军。
  两方对峙之下,长龄还之以连环铳炮。这是清末官军在火器运用中的一种常用打法。实战时,由鸟枪兵和火炮兵一排排上,交替配合,以保持枪炮连续不断。
  连环铳炮反过来压制住了单个的燧发枪。在它的密集打击下,临渠防守的叛军纷纷中弹倒毙,尸体重重叠叠地倒压于水渠之中。
  就在双方处于胶着之时,长龄派出的骑兵部队从左右两翼发起包抄,叛军阵营大乱,再也支撑不住。
  官军乘胜追击,1827年2月29日,他们进至喀什噶尔城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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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7 10:19:42 | 显示全部楼层
  张格尔图穷匕现,倾巢出动,十余万人临河列阵,黑压压竟长达二十余里。
  面对着数倍之敌,只能智取,不宜强攻。长龄挑选敢死队,准备实施袭扰战术,以疲惫敌军,但是当晚敢死队出发后,忽然出现了一个谁也没想到的意外状况。
  平地刮起大风,一时间飞沙走石,别说人,连前面的道路都看不清楚。
  看上去这不是好兆头。敌众我寡,假使张格尔借着这阵大风发起反击,官军未必抵挡得住,长龄和杨遇春商量,要不要退营十余里,待风停后再攻。
  杨遇春说,为什么要退。
  “这不正是老天助我一臂之力吗,大风一起,张格尔不知道我们有多少兵,又怕我们借机渡河,心虚着呢。”
  “作为一支客军,打持久战不利,最好的生存方式就是速战速决,所以我认为,不是退,而是要进,不是用敢死队,而是要大部队!”
  到底是久经沙场的老将,有见的,长龄点头赞许。
  当下他就派出千余名骑兵,打马直奔护城河的下游,虚张声势,做出要从那里渡河的假象,以牵制叛军主力,而杨遇春则亲率主力以夜色为掩护,凭借闪电般的速度从上游实施抢渡。
  一过河,长龄再次发挥连环铳炮的威力,炮声夹着风沙,给张格尔上演了一部声光俱佳的立体大片。叛军有性能较好的燧发枪,唯独缺乏杀伤力大的火炮,不仅城下连营被冲得稀里哗啦,城池也很快就守不住了。
  占领喀什噶尔后,官军已取得明显优势,长龄不再害怕分兵会削弱战斗力,除他自己坐镇喀什噶尔外,杨遇春和杨芳分别出兵,将南疆四城全部予以收复。
  仗是打赢了,但道光并不高兴,原因是张格尔跑了。
  下谕旨再三缉拿,仍然到处都没有张格尔的踪迹,就好象人间蒸发了一样。
  道光真的生气了。
  自古擒贼擒王,张格尔乃此次南疆之乱的祸首,天生的捣乱分子,三番五次地来兴风作浪,这个人不除掉,南疆还是得不到真正的安宁。
  “我以前为什么一再强调要出奇兵,不是为了好玩,为的就是要在正兵从正面出击的同时,以奇兵截断张格尔的归路,如果当时那么做,张格尔还能溜得掉吗?”
  长龄无言以对,交不出人来,即使挨骂也得受着。
  张格尔到哪里去了呢?
  都以为他又逃去了浩罕,没曾想这厮跟浩罕国王也闹掰了,人家拒绝收留,只好暂时钻进了游牧部落的帐篷里。
  如果张格尔就这么做了牧民,看看蓝天,放放牛羊什么,倒也就天下太平了,毕竟南疆这么大的地方,长龄也就那么点兵,不可能进行地毯式搜索,更不可能长期驻扎。
  可是当不了良民的终究还是当不了良民。道光也深知张格尔的赋性,他故意派人四处散布官军已然全部班师的假情报。
  在“瞒天过海”的同时,道光还使用了“反间计”。南疆不止一种教派,有对张格尔死心踏地的,自然也有跟他不一条道的,道光通过积极善后,竭力取得这些教派的支持,并告诉他们:以后你们只要看到张格尔这个到处惹事生非的家伙,千万别客气,记着一棒砸过去就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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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7 10:20:40 | 显示全部楼层
  张格尔对道光设下的局深信不疑,而且他的脸一向够大,被扁多少趟也不觉得臊得慌。当年年底,这老兄就按捺不住寂寞,凑了一支五百人的骑兵冒了出来。
  出来后,确实没看见官军的大部队——杨遇春真的撤回了内地,但却撞见了维吾尔人。
  这些维吾尔人就属于跟张格尔不对付的,一瞧,哎呀,这小条,就知道你还要出来得瑟。
  受死吧!
  见维吾尔老百姓密密麻麻,不是热烈欢迎,而是捕捉猎物的神情,张格尔打马就走。
  事实上,在道光的“瞒天过海”之计中,杨遇春走人是“正”,还有一个“奇”始终在南疆蹲守。
  此人称得上张格尔真正的命中克星,他就是杨芳。
  在得到张格尔终于再次出现的报告后,杨芳发力猛追,在消灭张格尔所率骑兵后,将其本人一举擒获。
  1828年1月,道光在紫禁城内获知了这一特大喜讯,当即亲笔题写了两个大字:绥边。
  平定张格尔之乱的功臣被绘像于北京紫光阁,其中长龄、杨芳、杨遇春居于首位。
  不管曾有过怎样的精彩,总会有一些生命中的魔咒让我们无奈。
  平定“林清之变”后,嘉庆对当时的旻宁大加褒奖,称其有胆有识。二阿哥回奏,说那时候我也是气血上涌,不知道恐惧,但是事后还是越想越怕。
  这话并非完全出于谦虚,从一个正常人的反应来看,他说的是实情。
  在执政的最初几年,道光也不知道恐惧,他可以微服出宫,可以把一个普通翰林直升内阁,也可以在不动声色中指挥一场又一场可与其祖父相媲美的大战役。
  只有当激情散去,仔细打量面前的这副摊子时,才会猛不丁地发现其中的可怕之处。
  从父亲嘉庆开始,为了对付各种突如其来的民变,“康乾盛世”留下的国库几乎都被用空了,以致到了捉襟见肘、入不敷出的程度。到了他道光,国库仍然是只出不进。
  不能不花啊,打仗打的其实就是钱,要平定张格尔,你能不继续往外掏?
  张格尔一役,经户部核算,军费没个一千万两白银下不来,国库无论如何拿不出这么多,左挪右支,还剩两百万两的缺口。
  一分钱都能逼死英雄汉,何况两百万,道光想来想去,只能从自己家里找主意,由内务府拨出这笔钱。
  内务府大臣一听就急了,宫中用度已经够少了,每年不过二十万。一下子要挪出去两百万,莫非十年之内大家都不吃不喝?
  道光倒是有办法。
  金钱就像海绵里的水,挤一挤,总会有的。
  在世人眼中,曾经智勇兼备,英姿飒爽的皇帝,终于彻底锐变成了一个一毛不拔,毫无风度的铁公鸡。
  为此最受伤的还是他身边的那些办事人员,从内务府大臣到太监。这些人从宫外采购物品,多多少少都有回扣,可是由于道光近乎达到极至的“抠门”,他们的“隐性收入”也大为减少。
  说是伺候皇帝,活最苦最累,得到的油水还不如一般王爷,谁会没有怨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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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7 10:21:37 | 显示全部楼层
  某天,道光想换换口味,弄碗片儿汤尝尝——一碗汤罢了,不算出轨吧?他不知从哪找到一个制作片儿汤的食谱,交给内务府,说你们让御膳房照做就可以。
  内务府汇报,做可以,但要另外盖一间厨房,请专门的厨师,这样共需经费六万两,另外还需每年再加一万五千两的维护费。
  道光听了吓一大跳。
  不会吧,一碗片儿汤,又不是金汤银汤,哪要用这么多钱?
  他皱着眉说,我知道前门大街有一家饭馆,能够做这种汤,每碗不过四十文,你们可以每天让太监去买。
  内务府的人嘴上不说,肚子里已装满了晦气。
  每天买?我们辛辛苦苦跑断腿,可怜不是件的,却连一文回扣都拿不到,虐待狂啊你。
  过了几天,汇报:“您所说的那家饭馆已经关门了。”
  道光怅然若失,唯有叹息而已。
  “我这个人向来不贪嘴,也从不肯浪费国家的一分一厘,可是我作为皇帝,难道吃碗汤都不可以吗?”
  没人理他。
  道光带头勤俭节约,在吃穿上百般算计,甚至连碗汤都舍不得喝,结果平叛的军费当然是省出来了,但却不能从根本上改变帝国的风气。
  说起来,这股风气已有上百年的历史。
  较之唐宋,明清的开国皇帝都不失为过于苛刻而精明的老板,公司薪水能开低决不开多,因此各级官员得到的俸禄非常之少。
  官员们十年寒窗,好不容易熬出头,最大的动力之一就是“书中自有黄金屋”,从此能够过上体面的生活,结果还落得这般寒碜,哪里能够安之若素。
  反正又不像皇帝那样拥有四海,完全占有股份,自己家的事儿,还是得自己上上心。从顺治年间开始,朝野上下便流行陋规,即现在俗称的潜规则:商民要给普通公务员送礼,普通公务员要给官员送礼,地方官员要给京官送礼。长此以往,导致社会风气逐渐败坏,行贿受贿浮出水面。
  在清朝皇帝中,雍正最为务实,他实行高薪养廉,提高了官员待遇,但此时陋规已像是被放出闸的洪水,再也遏制不住。到嘉庆交棒于道光时,陋规已俨然成为一种谁也离不开且见怪不怪的社会现象,从下到上,办什么事都要暗中“孝敬”,否则就寸步难行。
  道光要“以德治国”,当然也想整顿和清查陋规,即位之初曾专门下达过相关谕令,但谕令却遭到了官员群体的一致反对,几乎没有一个赞成的。
  面对巨大的反对声浪,以及官场已经出现的混乱迹象,道光只能被迫收回成命,同时做了自我检讨,承认自己刚做皇帝,不懂吏治,做事难免冒失。
  等到真的“懂”了,道光更加不敢动这样高难度的外科手术了。事实上,他的确也没有什么办法,历数祖辈,康熙够伟大了吧,可他又能拿陋规怎样?
  在道光执政的中后期,实政已经进展不下去了,早期实施的也大多虎头蛇尾,不了了之。比如陶澍承办的糟粮海运,当时就那么漂亮了一下,等到河运的状况稍稍好转,海运即被予以废除,东方古国仍与海洋无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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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7 10:22:44 | 显示全部楼层
  除了观点守旧,更主要的还是开辟海运挡了很多人的财路。与陶澍同一时代的清末思想家魏源就曾经说过,至少有三种人对海运不爽:负责收税的税吏,负责收粮的粮官,负责河运的船队。
  漕粮河运这个食物链很长,相关的人都需要从中层层谋利,他们上下相通,所掀起的舆论压力也足以使道光望而却步。
  以一人敌天下,纵然你是皇上也无能为力,而陋规不除,道光的以身示范,似乎也只能为帝国官场添些笑料。
  道光很少为自己添置衣服,最多一个月才换一套。他有件旧的黑狐皮袍,大概算是所有衣服里比较上档次的了,只是衬缎稍微大了一些,他便想改一下,在袍子四周再添些皮子。
  内务府报了个账,说需要上千两银子才能搞定。道光毫不意外地迅速抽手,我不添了还不行吗。
  第二天,军机大臣值班,把这件事当新闻一样播了出去。
  文武百官从此都把道光看成怪物一般,以为他有节俭的癖好。正所谓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既然皇帝好这一口,再不跟风而进,拍好这个马屁,那就傻了。
  道光“喜欢”旧衣服,大伙也都跟着穿旧衣服,新的不要了,拿到当铺去换旧的穿,俨然刮起了一股时装怀旧风。
  京城官多,需求量大,争相购买的结果,竟然把旧官袍的价格都托抬起来,一件旧的,比做两件新的还贵哩。
  道光的一条裤子破了,不舍得扔,便让内务府打上补丁,叫作“打掌”。大臣们见了,纷纷仿效,明明裤子没破,也非得在上面打一补丁不可。
  道光召见军机大臣,发现他的裤子打了补丁,就问他,怎么你也“打掌”啊?
  军机大臣的回答是:“再买一条费钱,所以就打掌了”。
  再问:“打一个掌,需要多少钱?”
  军机大臣被问住了。
  衣服上打补丁,不过费一块碎布的事,就是说出花来,能用多少钱。
  又不能不答,愕然良久,只好往大了讲——“得三钱银子”。
  道光满脸羡慕之色。
  “外面的东西真是太便宜啦,宫中内务府给钉这样一个补丁,足足用去我五两银子呢。”
  从三钱到五两,加了十倍还不止,道光当然不甘心,他要省,最好是也能用三钱银子打一补丁,这样的对话其实就是在打听行情。
  对这样的问题,不老实回答的话,无疑会有欺君之罪,太老实,又容易得罪内务府,后面那些人尽管拿皇帝没辙,却一定会把你牢牢记在心里。山不转水转,没准你下次让人绊到头破血流,都不知道是怎么摔的。
  所以回答一定得有技巧。比方皇帝问,你家吃鸡蛋,知道一个鸡蛋需要多少银子吗?
  说多说少都不好,最佳答案是避实就虚:“我从小就过敏,吃不得鸡蛋,不知道价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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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8 10:53:18 | 显示全部楼层
  朝臣们公开场合争穿旧衣服,给新裤子打补丁,都是为了应付道光。
  皇帝待己对人都那么严苛,他“甄别贤愚”的标淮是看你是不是有德,换句话说,就是有没有向他看齐靠拢。
  谁能做到?谁都做不到,那只有比拼演技了。
  道光曾经不打招呼地跑到军机处,为的就是检查里面的人是否有迟到早退的现象。有了这次遭遇后,大伙学乖了,每天下班都会留下一人,以应付类似的突然袭击。
  皇帝果然又来了,看到天色这么晚,军机处仍有人在办公,激动啊:“他们都回家了,你为什么单独留下来?”
  被问的人早就准备好了答案:“臣责任重大,哪敢贪图安逸。”
  哦了,道光连连点头。当天便给这位会说话的幸运儿送去一块匾额,上书:清正良臣。
  做得好不如演得好,渐渐成了官员们的红宝书,武英殿大学士曹振镛更是把这种演技练到了炉火纯青的地步。
  曹振镛历仕三朝,长期居于高位,号称政界不倒翁,有门生向他请教做官秘诀,此老报之一笑。
  “能有什么诀窍呢,不过是多磕头少说话罢了。”
  多磕头,就是要顺着皇上的心思来,他喜欢什么你跟着做什么,哪怕是做到不近情理的地步。
  曹振镛每天上朝都是一副标准的乞丐装打扮:上面披一件旧袍,下面套一条“打掌”的裤子。
  这倒也没什么希奇,因为文武百官都是如此,乍一看,整个帝国朝廷跟洪七公的乞丐帮没什么两样,说曹振镛绝,就绝在他八小时之外还有更为精彩的演出。
  下朝之后,众人脱去朝袍,如释重负,该咋样仍咋样。曹振镛也换上了日常装束,但他换完装就挤进菜市场,亲自买菜去了。
  曹振镛买菜,跟邻家大婶没有区别,甚至还有过之而无不及,常常为了讨价还价,与小贩争到面红耳赤,头破血流。
  小贩:“看您老人家气宇不凡,像个体面人,能多少讲究点不,我的价已经喊到最低了,这一文钱无论如何不能让。”
  曹某:“一定还能便宜,反正我是王八吃秤砣铁了心,那一文钱,你让得让,不让也得让。”
  小贩生气了,收起秤杆和菜,“我不卖还不行吗,亏本生意,搁您也不能答应啊。”
  这时曹振镛就会刷地掏出他的腰牌:“我是内阁大学士,明查暗访,专门抓不法商贩,你现在就跟我去衙门吧。”
  小贩一看腰牌,不像假的,魂都吓飞了。
  这么大的官,一辈子没见过。人只要凭一句话,就能喀嚓一下,把我给弄折了栽盆里啊。
  “得,别说区区一文钱,您就是白拿也行。”
  曹振镛倒也不会白拿,只要演出成功就开心了。
  当他拎着小菜,洋洋得意地打道回府时,有关新闻自然早就上了当天头条。道光一听,我是平民皇帝,你是平民宰相,缘份哪,于是见到曹振镛总是特别亲热,臣君之间的关系简直胜过知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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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5-8 10:55:10 | 显示全部楼层
  史书上记载的曹振镛,倒的确是个清官,没有明显的劣迹。可一个宰相,除了当清官,更重要的是你还得干实事。
  曹振镛什么实事也不干,甚至也从不轻易对政事发表意见,这就是他的“少说话”。
  那皇上要当场问话怎么办呢,总不能装哑巴吧。
  曹振镛不敢装哑巴,他装聋子。
  “您问这事该怎么办,恩,容我想想,这个这个,那个那个——对了,刚才您问什么来着?”
  曹振镛确有一点耳疾,但并不是听不见,可就这被他当成了护身法宝,谁都拿他没折,连皇上也无可如何。
  快过来装糊涂,哼哼哈兮,什么扮萌跟充愣,我都耍的有模有样,官场之人切记,忍者无敌!
  由于演技出神入化,且基本无懈可击,曹振镛遂被外界称之为“模棱宰相”。
  道光上蹿下跳,忙乎半天,帝国的整体局面仍是一地鸡毛,到处都是这样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的“模棱宰相”和“模棱官员”,你要他们干点实事,他们既可以阳奉阴违,也可以巧言搪塞,反正是总能围绕政策找对策。朝堂之下,马照跑,舞照跳,酒照喝,“以德治国”和实政都刚打开一个缝,就吱呀一声关上了门。
  理想的胳膊终究拗不过现实的大腿,道光执政之初的勇健和敢为,也渐渐地被疲惫和保守所取代。
  尽管连碗片儿汤都喝不上,但皇帝的工作量却着实不小,每天群臣们送上来需要他披阅的奏折都能堆成山,从早到晚,道光就是在与这些奏折战斗,而且似乎永远看不到有解脱的希望和可能。
  学生还能放寒暑假,还有毕业的那一天哪!
  他悄悄地问计于身边的心腹大臣:“你有没有什么好法子,能够让我稍微喘口气的。”
  对方想了半天,给出了个主意,不过看上去很像馊主意。上朝时,道光就依计把一些奏折给单独捡出来。
  “我真是高看了你们,瞧瞧你们写的这些奏折,连文章格式都出错,字也写得不端正,歪歪扭扭,别以为这是小问题,这是态度问题,后果很严重!”
  道光所说的后果,就是要交吏部处分,降级的降级,撤职的撤职。
  这下子把群臣全给吓傻了。
  文章不符合皇帝所谓的“标准格式”,字体用了稍显随意的行书,而非中规中矩的楷书,竟然就得如此上纲上线,要是奏折内容里再出一点格,那还不得抄家杀头灭九族?
  上奏折跟发俸禄并不挂钩,换句话说,你就是一个字不写,也不会被扣工资,何苦来哉。
  大臣们的奏折很自然地变少了,内容也变得空泛无物,就算是御史上的条陈中,也基本找不出什么剌。它们越来越像“小学生作文选”中的那些范文,既规范又严谨,但毫不例外都在重复着各种各样的假话、空话和套话。
  官场的这股倾向很快蔓延到了考场。一张考卷,考官往往不看考生阐述了些什么,有没有真材实料,只要你用词上犯了忌讳,或者写的字不合他的意,甚至哪怕是写错了一个偏旁,那你就等着名落孙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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