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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裤宝宝

[分享] [连载]新聊斋(小小短篇系列)-----淡淡天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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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开心
    7 天前
  • 签到天数: 39 天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10-1-5 01:06:33 | 显示全部楼层
    177、改名
      
      不知为什么,姚家的小少爷晌午放早学回来就虎着脸,气哼哼地抛下书袋,一头钻进自己的屋子再没出来。直到吃晚饭的时候,桌上空出了一付碗筷,姚员外叫来管家询问,才得知儿子今天不知在学堂惹了什么闲气,正把自己关在房内闷闷不乐呢。
      夫妻俩忙赶过去哄开了门,做母亲的把儿子搂在怀里,柔声问道:“乖宝,什么事发这样大的脾气,说出来,有爹爹替你作主。”
      谁知母亲的安慰却起了相反的作用,本来只是嘟着嘴的姚家小少爷一听这话,顿时放声大哭起来:“……都怪爹,给我起了这样一个名字……还给我带耳环……穿花衣服……”
      原来姚家小少爷的学名唤作宝珠,平时在家里“阿宝”“乖宝”的乱叫一气也不觉得,这个月入了学堂,老师可是要规规矩矩地叫上全名的,刚开学的时候彼此不熟悉,旁人还只道是“姚保柱”三字,今天有几个淘气的同学趁老师不在偷看了名册,顿时发现了这个秘密,把姚宝珠大肆嘲笑了一通,说他好好的男子汉却起了这样女性化的名字,并且宣布从此以后再也不和他这个娘娘腔一起玩了。
      “干……干嘛给我起……起……这样一个名字……我明明是……男孩子……”
      看儿子哭得上气不接下气,母亲刘氏抬头扫了一眼丈夫,叹息道:“说起来,还真是因为你父亲的缘故呢,其实,在你的上面,原本还有四个哥哥……”
      原来姚员外打从成亲后,虽然连连得男,却都是养不到周岁就夭折了,六年内接连死了四个儿子,任是谁也禁受不起,外面又有风言风语说因为姚家祖上不积德,所以才会断子绝孙,姚府上下一片愁云惨雾,姚员外当时真是连死的心都有了。
      还是某位喜好六壬之术的挚友到访,才算终结了姚员外悲惨的丧子命运。按这位朋友的说法,姚员外的命格是四柱无子星,而姚太太则是八字旺子旺夫,就是俗称的“满肚子儿子”——这样的两个人配成夫妻,便是这边不断生,那边不断死,循环往复永无止息。
      听到这样的推断,姚家夫妻自然急得团团乱转,再三哀恳他帮忙想个办法。最后这位朋友想出了一个不是办法的办法:姚太太如果再生儿子,不妨试试当成女儿来养,无论是起名还是穿衣打扮,都要尽量在可能的范围内女性化一些。
      抱着姑妄试之的心情,在年尾姚太太又生养下一胎男婴之后,姚员外就按这种说法,替儿子起了一个“宝珠”的名字,当然其中也暗含着这个儿子得来不易如宝如珠的意思,同时不等满月就为他穿了耳洞,每次置办衣饰的时候,也尽量挑选花梢一些的。果然,这个儿子没有象前面几个兄长那样早早夭逝,而是健健康康地长到了一岁、两岁、三岁……
      “现在知道了吧?”见儿子眨着眼睛听得入神,刘氏在他额头轻轻一吻:“爹爹可是为了让你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才绞尽脑汁想出这个名字来的。”
      虽然并不能完全领会母亲话的涵义,但姚宝珠还是听懂了这是关乎自己性命的大事,从这天起,他再也没有为这件事向父母发过脾气,而或许真是借了这个名字的光,姚宝珠一直平平安安地长大成人,直到娶妻生子。
      当稳婆从产房里抱出呱呱不已的男婴时,做了爷爷的姚员外激动不已,在宣纸上写下了早已起好的男孙名字:姚初元。
      
      “为什么给我起这种名字,还给我打耳洞,同学都笑死了,说我不男不女,我再也不去上学了!”气鼓鼓地甩下书袋,姚芝媛一屁股坐在地上,双脚乱蹬地放声大哭起来:“我要改名字……”
      “啊呀,乖儿,快起来!”见儿子坐在冰凉的青砖地上,母亲冯氏心痛不已,急忙忙俯身想把他抱起来,无奈男孩子发了蛮力,冯氏直拽得满头是汗,也没能将姚芝媛的屁股拉离地面。
      最后还是见到了内室踱出的父亲手中持着的戒尺,姚芝媛才象长了弹簧一样从地上直跳起来,不过小声哼哼却仍是免不了的:“我不要这个名字……”
      叹着气放下戒尺,姚宝珠将儿子搂入怀中,又沉思了一会,才慢慢开了口:“其实,在你的上面,还有两个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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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7 天前
  • 签到天数: 39 天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10-1-5 01:06:45 | 显示全部楼层
    178、雅赚
      
      转过半山腰的之字形小路,前方豁然开朗,远望青山错落,碧水环流,几只雪白的鹭鸟起起落落,时不时从眼前穿梭而过,再衬以新开的大片火红榴花,直如一幅动静得宜浑然天成的山水画卷,看得人心旷神怡,顿生出尘之念。
      “福儿,快走吧!”郑石林在泉边临风站了一会,觉得方才爬山时出的一身微汗已经吹得干了,便招呼着随行的小僮向石榴林中踱去。
      他是当世数颇负盛名的书画大家,等闲一条字幅也能卖上百多金,却偏偏生性孤傲,遇上求画之人,如果看不顺眼,那便是堆上金山银山也不能说得他动笔。
      近日郑石林来此地访友小住,不知怎么走漏了消息,城中顿时轰动起来,不断有人上门来拜访求画。其他人倒也罢了,唯独就中有个名叫柴大宝的盐商,郑石林嫌他周身没有半根雅骨,一口回绝了对方。柴大宝却仍纠缠不休,声称哪怕一掷千金也要得偿所愿,郑石林挠不胜挠,索性借着写生取景每天外出游玩,一来二去逐渐爱上了郊外樊青山麓的秀雅风景,隔上三两日便会前来闲游散心。
      “咦——”石榴林中隐隐露出的一角屋檐,让郑石林愣了一愣,此处向来并无人烟,什么时候住起人家来了?
      抱着好奇之心,郑石林走到了近前,只见一弯清溪之旁,不知何时搭建出了数椽精雅的茅屋,抬头望去,门上篇额龙飞凤舞地写着“富儿绝迹”四个大字。
      “妙哉!”这四个字顿时对了郑石林脾胃,他本是名士派头,见门扉虚掩,也不管屋内有人无人,径自闯了进去。
      小小的庭院内花木扶疏,雅致异常,内里两间敞轩窗户大开,可以望见有位老翁正在独坐饮茶。见来了生客,那老翁笑眯眯地迎上前来,两人略一交谈,居然极为投契,就此结为了忘年之交。
      从此之后郑石林便日常带着酒菜前来拜访,那老翁自称姓严,对于琴棋诗词十分精擅,可谓尽得妙谛,唯独于书画一道却从不提起,而且书房中也是四壁空空,没有悬挂任何条幅,不由日渐惹得郑石林心痒痒起来,这一天他终于忍不住提了个话头,严叟闻言立刻连连摇头:“实在是时人画作具难入眼,只有象郑先生那样的墨宝方可一观,偏偏价值又太过昂贵,象我这般的清贫山民哪里消受得起!”
      郑石林笑道:“严兄,凭你我的交情,还用论到银钱二字吗?”说着就命福儿铺开纸笔,挥毫泼墨顷刻间就作了十几幅画卷,又问明严叟表字“小泉”,在书画上一一题写了“雅赠小泉先生” 的款识,直把严叟喜得老泪纵横:“想不到我这样一个山居贫士还能得到郑先生的墨宝,真是三生有幸啊……”
      “嗳,什么话,难得你我二人意气相投,区区几幅画算得了什么,来来来,今天我们要好好畅饮一回!”
      两人酒酣兴逸,直饮到初更郑石林才告辞出来,踏着月色走到山脚的时候,回首还可远远望见严叟犹自站在门前向他挥手。
      “老爷,这下可真美死他了!”见郑石林一步三回头,福儿噘着嘴道:“您老人家一幅画能值上好多钱呢!”
      “小孩子家懂什么!”被夜风一吹,郑石林的几分酒意已经消散得无影无踪:“人生难得是知己,如果光为了银子,我何必再三再四地回绝柴大宝!”
      回到居所美美地睡了一觉,隔天清晨郑石林吃过早饭便又带着福儿去了樊青山。可是眼前的景象却让他大吃一惊:不但严叟不见踪影,甚至连他的居所也不翼而飞。
      “难道是撞邪了?”郑石林只觉满头雾水,虽然野史古经上常载有狐妖邪鬼幻化屋宇嬲人的把戏,但那无非是为了采补修炼,受害者也大多是些青壮男子,象眼前这样的遭遇可真是闻所未闻。
      经过仔细查找,主仆二人总算在树林的背阴处发现了线索:一小堆昨天吃剩的菜肴残渣,还有半只打破的酒杯。
      愣怔了半天,郑石林终于省悟过来,跺脚道:“上当了!”
      果然,回城后派人密密察访,盐商柴大宝家中已经挂上了那十几幅画作,而且俗不可耐的柴大宝,别字倒甚为风雅,正是“小泉”二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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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10-1-5 01:07:00 | 显示全部楼层
    179、炼丹
      
      大宝、小宝、马蹄宝……光灿灿的两堆金银象小山一样堆集在庭院里,如果不是此刻亲见,还真难想象区区一个去职的知府家中,竟然也能凑出这样多的现银来。
      围着金银转了几个圈子,朱道士转过头询问:“不知居士准备烧炼几枚神丹呢?”
      “一……二……三……”一番屈指轮算,张达敏报出了数字:“至少也要烧个十枚吧?我自己服一枚,老婆、五个小妾、七个儿女……啊呀,好象还有些不够数呢!看来还要再行加多些金银……”
      “真是有钱人啊!”在心底欢呼了一声,朱道士强抑住狂喜之态,正色道:“总之这神丹服下后可以令人不饥不寒,不老不病,而且无论何处均可随意所至,说起来与做神仙也没有什么不同了!所以虽然每十万两金银才能炼出一枚,也还是很划得来的。”
      “是是是,仙长此言极是!”虽然这段时日早已听了不下数百遍“神丹”的好处,但此刻再一次听朱道士娓娓道来,还是让张达敏止不住耳热心跳。身为有钱之人,最怕的大概就属一个“死”字了,人死如灯灭,纵有万贯家财又有何用?所以当偶然与这位据说已有九百岁高龄、能烧炼服后令人不老不死之神丹的朱道士结识后,张达敏简直是如获至宝,立刻恭恭敬敬地将对方请到了家中。
      当然张达敏也并非痴呆,毕竟世人都想求仙问道,真正的神仙却谁也没见过,不过很快朱道士就轻而易举地用丹沙烧制出了两枚金丹,张达敏自然也就再无怀疑,兴兴头头地将家中钱物悉数置换成了黄金白银,同时在庭院中砌起炼炉,只等朱道士择吉开工。
      无数金银在极短的时候内投入了炼炉,彻夜不灭的炉火让张府白天黑夜都是一股浓浓的刺鼻气味。对于张达敏的举动,家人有与他一样坚信不疑的,也有抱着怀疑态度竭力反对的。不过张达敏自有如意算盘:即便到时候神丹炼不成,那百多万两金银总还在炉内,最终所耗费的也仅是些木炭柴火罢了,并无多大损失。何况自己还派有专人昼夜紧盯着朱道士,一俟炼丹失败,就勒逼他替自己烧制金丹——做不成神仙,添多些钱财也是好的——总之无论怎么算,这都是笔绝不会亏本的买卖。
      可惜在这样严密的防范下,朱道士还是在某次如厕时消失地无影无踪,张家人险些连粪坑也挖了个通底,却仍然毫无所获。
      “该死!”已经隐隐感到不妙的张达敏马上想到了炼炉,万一里面的金银有个闪失,那才真是要了他的老命。
      对于主人的担心,几个负责看守炉子的家丁把胸脯拍得山响,说大家伙轮班值守,就连一只苍蝇也休想靠近炼炉,朱道士绝无可能从他们眼皮底下拿走一两银子。
      然而好容易打开火烫的炼炉,里面除了焦黑的木炭之外再无它物,巨大的打击让张达敏顿时瘫坐在了地上,几乎当场就一口气接不上来。再仔细检验当日朱道士炼制的那两枚金丹,人们才发现那其实只是镀了一层薄薄金箔的锡锭,只不过倚仗高超的障眼法,居然骗得张达敏入了觳。
      最后有人在朱道士的居室翻检出了一封信笺,上面所写内容大意是张达敏为官时贪赃枉法,搜刮了这许多不义之财,死后必遭阴谴,朱道士本与他前世有缘,所以才借着烧炼神丹的借口将银子取去,作为替张达敏预先到阴司打点赎罪的费用,日后定有效验云云。
      在任职期间靠鱼肉百姓、辛苦捞来的银子就这样被可恨的骗子全数卷走,而经过长达数月的搜捕,始终连朱道士的毛也没有捞到一根,气恼交加的张达敏很快就卧病不起下了世,也不知道他到了地府是否会应验那个道士的预言?阿弥佗佛,但愿这回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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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开心
    7 天前
  • 签到天数: 39 天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10-1-5 01:07:21 | 显示全部楼层
    180、三梦
      
      琥珀色的美酒在烛光下闪耀着晶莹剔透的奇异光泽,衬以握杯者白玉般丰腴温润的素手,不等喝入喉中已自让人心醉神迷;若有若无的檀香烟雾缭绕在暖炉边,伴随着低低的柔靡乐声在室内四散飘荡——看上去,这一切和普通的欢宴似乎也没有什么两样。唯独让人觉得异样的,是杂坐在女眷丛中的一名年轻妇人,不同于其他宾客欢愉的神情,此刻她的脸上正有着焦虑、哀伤甚至愤怒……种种表情交杂变幻,显现出当事者内心的激烈波动。
      其实直到这一刻,她也没有弄明白:自己是怎么会到了这个地方,又怎么会看到这样一副让自己肠断心碎的情景……
      
      自打嫁为人妇之后,苏灵云就一直恪守着淑良贤德的信条,事实上,那也是这个时代所有女子们的行为准则:孝敬公婆、悌爱姑姒、当然最重要的就是及早为夫家诞下延续香火的子嗣。
      丈夫李华兄弟姐妹众多,公婆眼下正居住在大伯家中,倒是省去了苏灵云晨昏定省的麻烦,儿子打从生下就有乳母专职照顾,家务也由老管家安排得井井有条,所以对苏灵云来说,唯一略嫌美中不足的便只有丈夫了——李华性喜游山玩水,一年中倒有大半载时间不在家中。
      这次说是要去青城访友,一走将近五个多月,刚离家的时候尚是暮春,转眼便已到了深秋。几场秋雨一落,白日里残红满地,到夜则满耳凄凉雨声,纱月摇影,离思萦怀,苏灵云自然便生出了孤衾独枕之叹。
      这天吃过晚饭,正支颐坐在窗畔默默出神,忽然就听到身后有女子清脆的笑声响起:“苏家姊姊,是想姊夫了吧?”
      随着语声从身后转出的,是一个娇俏的少女,亲昵地搂住苏灵云的肩头,轻轻道:“我们一起去见他罢……”
      不知道是因为过于想念丈夫,还是眼前的少女笑容甜媚惑人,一向沉静自持的苏灵云竟然都没有想起问一下对方的来历,便不由自主地点了点头,不等她犹豫,那个少女便拉着苏灵云从后院跑了出来。
      说也怪,偌大的李府,后园子里虽然仆佣不多,往常也断不了人来人往,这次竟然一个也没有碰上,大概是因为男主人长久不在家,女主人又不管事,所以早早地躲起来偷懒了吧?一边跟着少女急速奔走,一边模糊地转着念头,等被人声从暇思里惊醒过来的时候,苏灵云发现自己已经处身在一处灯火辉煌的厅院里,看情形主人家似乎正在饮宴,可还不等苏灵云开口询问情形,那个少女已经将她按坐在一隅,紧接着就在人群中消失了踪影。
      该死!直到此刻苏灵云才发现自己的唐突冒失,怎么会莫名其妙地跟着陌生人来到这样一个地方?虽然明知道应该立刻站起身来,可是看着眼前热闹的场景,再回想卧室里的孤寂冷清,苏灵云却下意识地止住了欲起的势子——也许,只坐一小会,应该不妨事罢?或者少许地喝几口清酒,晚上可以睡得比较安稳一些……何况,既然已经跟着来了,总要找到那少女问明丈夫的下落……低徊缠绵的乐声在耳边萦绕,象有一只温柔的手轻轻搓揉抚慰,让苏灵云渐渐宁定下来,借着烛光,她甚至开始大着胆子打量起室内的人来。
      居中而坐的应该就是主人罢?看上去有五十多岁的年纪,两旁错落散坐着的宾客则都是些年轻人,彼此有说有笑,仿佛十分熟络的样子。
      一团烛花腾空爆起,照亮了房间的某个角落。
      是那个少女,苏灵云惊喜地刚要出声招呼,随即映入眼帘的情形却让她的心急速地沉了下去。
      一个满面欢笑的男子正半躺半靠在少女的腿上,而少女在浅浅饮了一口清酒之后,微笑着伏下身去,与男子两个人嘴唇胶着,久久没有分开。
      李华……那个男子,竟然就是自己的丈夫李华。
      半载别离,如今竟以这种方式重逢,不啻于给了苏灵云心头重重一击。难道她带我来这里,就是为了要让我看到她和丈夫的情事吗?是有意示威?还是无意巧合?……万千思绪涌上苏灵云心间,直直堵到喉头,生生把那一声呼叫给压了回去。
      从来都没有想过有一天,丈夫也会背叛自己,虽然亲友之间常有因为做丈夫的纳妾娶小、或是在外眠花宿柳而闹得家宅不宁的,但苏灵云一向对自己的容貌颇有自信,何况丈夫性耽山水,向来在女色上也不是特别着意。
      还记得去年大哥要纳小妾的时候,大嫂寻死觅活,自己奉母亲之命前去相劝,当时大嫂曾经冷笑着说过,等有一天事情轮到你头上,你就知道那个滋味了。
      没想到,这一天就以这样的方式来临了。
      怔怔地看着李华和那个少女戏谑调笑,苏灵云却始终没有勇气上去阻止,甚至当看到少女轻轻抽出腰间丝绦,挽了个如意结系到李华袖子上,随即依偎着走入屏风背后时,苏灵云所能做的,也只有站起身来,拔足狂奔出门而已。
      呼呼的风声从耳边掠过,这一刻,苏灵云只愿自己能够立即死去,也许只有这样才能遗忘掉刚才所见到的一切,不要想,不要再想……就当这是一场梦好了……等睡醒了,就都会过去的……
      
      “咦,姊姊!”看到深夜狂奔的女子,官道上的过客驻住马匹,侧身拦下了苏灵云:“怎么了?”
      “……”看清马背上的人后,苏灵云再也忍耐不住,放声痛哭起来:“三弟,是你姊夫……”
      听完苏灵云的哭诉,苏岫云怒火中烧,将姊姊搀上马背,挽起缰绳:“这个负心之徒,我带你去找他!”
      顺着来路再回到那个厅院的时候,宴会却已经酒阑人散,只剩下满地的残肴空盏,姐弟二人在厅堂中擎着残余的烛枝四下逡巡,终于在雕花的屏风右侧发现了一扇小门,门内正有男女断续的狎戏之声传出,而不用再听多半刻,苏灵云立刻就分辨出了这是丈夫的声音。
      果然随着烛光的照入,从床榻上惊起的两人之中便有满面羞恼的李华,但没等苏灵云想出对策,苏岫云已经举起手中的烛台,向着床上狠狠地砸了下去。
      失去了烛火的照耀,室内顿时陷入一片黑暗,几滴湿湿的液体溅到了苏灵云脸上,微甜的腥气提醒着她,这必定是人的鲜血。床上的人在苏岫云的疯狂抡砸下没有再发出任何声音,只有越来越多的血滴飞散出来,落到了苏灵云的脸上、手上。
      “不——不——”惊醒过来的苏灵云扳住了弟弟的双手:“不要伤害他,他是我丈夫……”
      “哼,妇人之仁!”愤愤地丢下烛台,苏岫云兀自气恼:“又要我帮你出气,又要护着他,做你的兄弟,可真是难!”
      然而再次摸索到床铺上,除了已经湿透的被褥,却只剩了两堆尚自温暖的血肉,甫一触及那团黏湿,苏灵云便长声惨叫了起来。
      
      “少奶奶,少奶奶!”一迭连声的呼唤将苏灵云从床上惊跳了起来,环顾四周,分明是自家卧室,身边满脸焦急看着自己的则是丫鬟春红:“您一定是魇着了吧,叫得好吓人!”
      原来……真的是梦!长出了一口气,苏灵云重又倒回床上。太好了,虽然这样的噩梦着实让人难受,但丈夫没有死,弟弟也不用因为行凶吃官司,还有什么比这个更让人欢喜的呢?
      而更加让她高兴的,则是春红接下来的禀报:“少爷已经回来了,正在西前厅歇息呢,管家让我来请您出去。”
      匆匆梳洗了一下,奔来与丈夫相会的苏灵云却在踏进厅门的刹那愣住了,李华穿的,正是昨天梦中那件紫檀色的袍子,袖口上还有那个少女替他缚的如意结!
      见妻子直盯着自己的衣袖,李华的脸色也变得古怪起来,一边下意识地将那个如意结往衣褶里藏了藏,一边讪讪地笑道:“昨天晚上睡觉做梦,不知怎地早上醒来就结了这么个玩艺儿出来。”
      不等苏灵云答话,门外老管家的叫声已经传了进来:“苏少爷,我家少奶奶在西前厅……”
      “姊姊,我昨天晚上做了一个怪梦,越想越后怕,所以早上一醒就赶过来跟你说……”气喘吁吁跑来的是苏岫云,见苏灵云正站在门槛将进未进,便一把拉住她滔滔不绝起来:“……大概把姊夫脑浆也砸出来了,就是不知道那个女的长什么样,说是梦,可和真的好象也没有什么两样……”
      苏岫云的大嗓门可真不是盖的,不但屋内的李华听得一清二楚,就连里里外外的佣人们也听了个耳真,如果不是老管家用严厉的眼神制止他们,恐怕这些人都会围拢过来听苏岫云“说大书”。李华的这份尴尬就不用提了,用力咳嗽了几声,苏岫云才省悟过来:“姊夫,原来你在啊,刚才……嘿嘿……”
      既然事已摊开,三个人也就不再避讳,彼此一对证,竟然是三人在同时同刻做了同样一个梦,虽然梦境不能当真,但既然三人同时入梦,便也不能完全当作虚幻之事来看待了,苏岫云向姊夫陪了莽撞行凶的不是,李华也当着哭哭啼啼的妻子面保证以后不再见异思迁,一场风波因梦而起,现在总算以喜剧收梢。
      “就是不知道那个少女是什么由来,算了,反正那也不是真的,以后把这家伙看牢点就是了!”
      “那个少女可真漂亮,不过看灵云的样子是绝不会同意我纳小的,唉……权当做了一场春梦罢!”
      “姊姊你放心,如果姊夫以后还不老实,有我为你撑腰,我会永远站在你这一边的!”
      各自怀着迥异的心思,三个人愉快地走到了老管家摆好的早餐桌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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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5]常住居民I

    发表于 2010-1-5 01:07:35 | 显示全部楼层
    181、乡村奇案 三
      
      (其实是发生在县城的说,不过为了符合奇案系列的名字,所以还是用了这样的标题!)
      
      冰冷的青砖地上,两具小小的尸体倒叠在一起,仔细察看,都还只是五六岁光景的男孩子,青紫肿胀的小脸已经浑不似生前圆胖可爱的模样,几缕暗黑色的血迹凝结在七窍旁边,由他们蜷缩弯曲的样子上可以想见,在临死之前,这两个孩子一定曾经受了莫大的痛苦。
      而内室高高房梁上悬挂着的,则是两个孩子的母亲,尸体在过堂风里轻轻摇摆,一只绣花鞋跌落在地。
      现场唯一还有生气的,就只剩男主人李业海了,大约是刚下值回到家中,便发现亲人遭逢不幸,所以晕厥在了大门口。经过众人的竭力抢救,李业海终于慢慢苏醒过来,而当他再一次目睹妻儿凄惨的死状之后,顿时放声痛哭了起来。
      母子三人同时毙命,这在向来民风甚好的新仓县可着实是件了不得的大事,是流犯行凶?还是熟人作案?一时之间街头巷尾热议纷纷,但最终官府作出的结论却出乎所有人意外:本案没有凶手!
      似乎是李妻为了消灭家中的老鼠,特意买来砒霜揉入麦饼之中,却不知怎么被两个贪嘴的小儿偷吃了,等李妻发现时孩子早已毒发身亡,而她自己也因为悔恨交加,一时心窄寻了短见。
      虽然没有任何目击者,但从李家搜捡出的残余砒霜,幼童身边啃食了一半的麦饼,以及死去的李妻脸上残留的泪痕,在在都显示着这一切推断实属正确无误。
      遭受了这样重大的打击,李业海很快一病不起,没有多久就郁郁而终,到地下与妻儿团聚去了。
      
      “娘,我回来啦……”还没踏进房门,蔡钟就光冲冲地叫了起来:“今天我请你去下馆子……”
      见儿子喜气洋洋的模样,莫氏也不由笑了起来:“什么事,让你乐成这样?”
      “高老爷升了我做副总管啦!”摸了摸后脑勺,蔡钟的兴奋溢于言表:“工钱翻上差不多一倍,今后娘可以不用再辛苦替人洗衣缝补了,儿子可以养你啦。”
      听到这样的好消息,莫氏自然十分高兴,母子两人兴兴头头地在外面吃了晚饭,回到家中莫氏才想起,怎么没来由地高老爷会将儿子升了职?
      听到母亲这样发问,蔡钟的脸顿时黯了下来:“原先的副总管李业海,不是因为那件倒霉事病死了吗?所以空出这样一个缺,喔唷,我光顾着高兴,倒是没想到他家死了四口人,真是可怜,罪过罪过……”
      “其实倒是没什么罪过的……”冷不妨莫氏咕哝了一句。
      见向来心慈的母亲说出这样的话,蔡钟瞪大了双眼,莫名奇妙地看着莫氏。
      “李副总管老婆的娘家不是和我们家相邻吗?出事前那一晚,我恰好走过她窗下,听到她正和一个男子密谋,要毒死丈夫携子改嫁,大概不知怎么阴差阳错,做好的毒麦饼最终进了亲儿的肚子……”
      “天……天呐……”蔡钟的眼珠子几乎也要滚落在地:“那你怎么不早说?要是早些告诉李副总管,他也不会伤心得生了病,说不定现在还活得好好的呢。”
      “这种隔窗听声捕风捉影的事,又没有真凭实据,我怎么对人说?何况那个奸夫是谁我也一点都摸不着头脑……”见儿子听到这个消息急得如无头苍蝇般团团乱转,莫氏不禁叹了口气:“再说了,你们那个李副总管,咳……那天我听他老婆说,本来也没想下这个毒手,可是姓李的大约是在职期间贪了不少银两,如果仳离,银子就一分都到不了手,只有做了他方能带着那些钱财过快活日子,所以才决定一不做二不休……这对夫妻,可真是再相衬也不过了,只可惜那两个孩儿……”
      虽然母亲再三嘱咐,最终蔡钟还是忍不住把事情真相说了出来,自然这样爆炸性的新闻在新仓县又着实轰动了一阵。本来提起此事就惋惜感叹唏嘘不已的人们,现在只要一说到李业海夫妻,差不多都是“呸呸”连声地向地上吐着唾沫,不过李业海本人倒是作为贪污积聚因财招祸的反面教材,有幸在新仓县史上留下了不灭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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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0-1-5 01:07:48 | 显示全部楼层
    182、屋魇
      
      
      笃笃、笃笃、笃笃……
      断续的敲门声其实并不算太响,但在静夜里听起来却也十分刺耳,不过屋主李东白倒是并没有被这声音惊醒,因为在此之前,他早已警醒过来,正睁大了双眼望着帐顶怔怔出神。
      搬入新居已经快一个月了,从住进来的那天起,每到子时,便会有敲门声响起,惊醒睡梦中的一家人。而当大家呵欠连天地跑去开门时,门外却空荡荡地并无一人。
      最初还以为是有谁在恶作剧,但几夜在屋外埋伏,却始终未见到任何人影,更为出奇的是,那些埋伏在门外的仆人信誓旦旦地说,敲击声分明是从门内传出来的。
      这样家里闹鬼的流言就在下人们中间传开了,到月底结工钱的时候,便有好几个丫鬟仆妇提出辞工。才满周岁的儿子也被每夜的敲门声挠得不能安眠,胖胖的小脸急速消瘦了下去。妻子心疼不过,带着儿子独自回了娘家。
      现在诺大的宅院里剩下的,除了李东白也就只剩几个老家人了。而敲门声却每夜还在持续响起,丝毫也没有要停歇的迹象。
      低低的,轻轻的,却是阴魂不散,无日不起。
      因为旧宅早已出售,所以李东白现在暂也没有别的地方可以搬离,何况那几个辞工的仆佣早已将李家闹鬼的事传得沸沸扬扬,即使他有心将这所宅院贱卖出手,一时也找不到买主。好在妻女有岳家照顾,横竖自己也没做什么亏心事,李东白索性硬着头皮在这宅院里苦捱了下来。
      就这样又过了几个月后,天气渐渐转凉入秋,这一年的秋天雨水仿佛特别充沛,竟然接连下了将近百多天的雨,终于在某个风雨之夜,大门西侧的墙倒圯了,在请工匠来修复的时候,从乱砖堆里捡出了一个小木人。仔细察看,木人的雕工颇为粗糙,五官模糊,右手高高举起,背后还贴着一张符录。
      “喔唷,看起来是老爷你得罪了造房的工匠了!”领头的匠作将小木人拿在手里稍一端详,便惊呼起来。
      李东白诧异不已,忙追着询问,才得知原来这是在工匠行中特有的秘技,有时候遇上主人吝啬或是其它什么原因,出于报复的目的,有些工匠便会在墙中埋上这种镇魇之物,有时是一个木人,有时是一盏油灯,作用不一而同,总之均可让住屋的人家宅不宁,甚或人口折损。因为这个法子太过阴损,所以现在已经渐渐失传。
      被工匠这样一提点,李东白倒是想起了,当初造这所宅院,在和工头结算二期工钱的时候,自己曾经拒绝了对方要求追涨工钱的要求,当时那个人就曾咕哝过“小气鬼等着瞧”之类的话,看样子这半年多来的居屋梦魇就是因此而起的罢。
      现在李家已经听不见那恼人的敲门声了,妻子也高高兴兴地带着儿子回到了家,一家三口团聚其乐融融,不过从此以后,无论和谁打交道,李东白都异常谨慎,世上多得是窄心眼的人,有时候为了小小的欲求不满,就使出种种手段作绊,咳,君子可以欺之以方,小人却是万万不能得罪的,切记切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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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0-1-5 01:08:01 | 显示全部楼层
    183、山间行
      
      四月的山间,阳光虽然熙暖,但阵阵晨风却仍然透着刺骨的寒凉,因为急于赶早学,陈明初身上本已有了微微的汗意,此刻被风一吹,便禁不住打起寒颤来。
      幸亏母亲给准备了夹袄呢——停下步子,陈明初刚将夹袄从书袋里取出穿上,一阵清脆悦耳的銮铃声便从身后传了过来。
      那是一架精致的马车,出乎意料之外,驾驭者却是个艳丽的少女,从她身上精美异常的服饰来看,显然出身富贵——这样的女子怎么会在这山道之中驾车独行?陈明初一时看傻了眼,愣怔起来。
      马车辚徇驰过了陈明初面前,看到他目不转睛的样子,那个少女露出了笑意,陈明初也惊悟到自己的失态,顿时害臊得红了脸,低下头再也不敢多看一眼。
      “啪嗒”——一个小小的包袱落到了他的脚下。
      从散开的外包衣里可以隐约看到,袱内似乎有十多个银锭子,还有些簪环之类的首饰,在日光下晶光闪烁,一望而知价值不菲。陈明初忙弯腰拾起包袱,抬头看时马车已经驰离山道,慢慢停在了林边。
      按情理推测,这包袱想必是从马车上抛落下来的,车上的人似乎还没有发现财物的遗落,只不过因为马儿贪食道边初发的青草,才暂停驻足,此刻车厢遮住了少女的身形,陈明初只能隐约看见一只雪白的手垂握着马鞭搭在辕边,鞭梢的红绒在晨风中微微而动。
      林间的鸟儿在这一刹那也鸣唱得格外婉转,时间仿佛凝固住了……
      应该追上去,把东西还给人家……
      这样美好的春日早晨,这样美好的邂逅相逢,不知道还会有什么事发生呢……
      然而就在将将靠近马车的一瞬间,陈明初却忽然警醒起来:这孤男寡女山路僻行,万一彼此之间有个什么纠葛,那可真是有嘴也说不清了,一念至此,陈明初忙在马车边轻轻放下包袱,转身离去。
      也许是由于良久都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回应,小小的马车重新开始驰动起来,清脆的銮铃声再次传扬在风中,隐隐地,似乎还可以听到那个女子娇俏的嗤笑声:
      “……傻瓜……”
      
      “傻瓜!”
      听陈明初说了在山上的遭遇,母亲洪氏顿时唠叨开了:“嗨哟,怎么养了你这么个傻儿子哟……那么些子银两,够我们一家子用上小半年的了!”
      “母亲,那是别人家的东西,怎么可以据为己有。”听了母亲的责骂,陈明初涨红了脸。其实他的生母早已在十多年前病故,洪氏本是父亲续娶的继室,不过尽管自己也生了三个儿子,洪氏对这个前房所出的继子还是颇为看顾,所以陈明初一向也对继母十分恭敬,现在见洪氏唠叨个不停,他也只是偶尔小声辩解几句罢了。
      “即便还给人家,也能讨要些谢仪,只有你这个傻瓜,送到眼前的银子还会扔掉,叫我说什么好呢……”洪氏的唠叨一直持续到了第二天早晨,似乎还没有停歇的意思。看着弟弟妹妹们同情的眼神和父亲装聋作哑的态度,陈明初所能做的也只有夹起书袋匆匆逃出门去。
      足足有一个多月的时间,洪氏时不时地便会提起这件“恨事”来,其实陈家的家境虽不富裕,却也足够温饱,但因为想到白白放走一注横财十分肉痛,所以洪氏始终对此事念念不忘。
      直到初夏的某个傍晚,从邻村传来一个消息:某户人家的独子被一个狐狸精纠缠上了,先是吵闹着不肯娶亲,后来更是整天把自己关在房内不出来。不过尽管男方情深款款,但狐狸精那一方显然并不是为着谈情说爱而来的。最后当家人合力撞开房门闯进去的时候,才发现男子精血耗竭,已经离死不远了。
      “父母都在准备后事了,可怜呐,白发人送黑发人……”说完听来的小道消息,洪氏总算说出了重点:“听说那个孩子就是在山里走路的时候,遇到一个女子丢了钱,他追上去送还,一来二去地就勾搭上了……咳,还是我们家明初老成……如果当时你追上去了,恐怕今天丢性命的就是你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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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0-1-5 01:08:16 | 显示全部楼层
    184、非花梦
      
      暮春。
      洛城东。
      本来万里无云的晴空忽然生起了微黑的雾靄,随着天色渐渐变暗,狂风陡起,瞬息就夹带着沙石从城南刮卷而来,一春新发的草木顿时被折断了不少,杂杂拉拉地裹在风中,更加强了风势。
      “快,快把朱幡树起来……”看到这样的情形,青云观的当家道士玄微忙吩咐起徒弟:“对对,就是那个有日月五星之文的……快把它立到东头去。”
      新来的小道士们手忙脚乱地按着师傅的吩咐,很快就把朱幡立到了道观东面的空地上,说也奇怪,那样骇人的风势吹到观里的时候,却在一瞬间静止下来,无声无息地掠过了道观上空,直远出去将近数十步的时候,才重又逐渐势壮,一路呼啸而去。
      见师傅的幡符竟然有如此神效,小道士们不由都露出了敬羡之色,一溜小跑到了玄微的身边,七嘴八舌地问了起来:
      “师傅,那是什么幡啊?连风都能制住,太厉害了!”
      “啥时候能教给我们呀,如果会了这一手,嗨……”
      然而玄微却似乎毫不在意徒弟们的善颂善祷,抬起头,他的视线掠过几个少年的头顶,落在了满园似锦的繁花上。
      ……雪白的桅子,浅青的杨花,粉郁的碧桃,火红的海棠……虽然并没有风,所有的花朵却都在微微颤动,即使是那些没有开花的植株,也在轻轻摇摆着枝条,本来沉静繁丽的景色仿佛在瞬间变得鲜活起来。
       “今年的劫数又过去了,你们也很高兴吧……”带着爱怜的神情喃喃自语了片刻,玄微这才回过神来,看着围在跟前的几个徒弟,咳了一声:“其实也不是什么符咒,那是花神们传授给我的却风之术,每年倚仗这个,才能保得她们平安呢。”
      “哗——”
      听到师傅这样的说法,几个少年更来了精神,青云观不但物产丰富,观中更以奇花异草著多闻名,吸引得四季游人如织,内中更有不少达官显贵,所以很有些人家会把孩子送入观中,也算是一个不错的出路。现在听到师傅竟然自称连神仙都能打交道,那么作为他的弟子,自己将来是不是有朝一日也能达到这样的境界呢?
      嬲不过徒弟们的纠缠,玄微终于讲起了往事——
      那是天宝年间,当时玄微还只是青云观里一个新进的小道士而已,这天半夜因为口渴起床饮水,却无意中看到园中有一群美丽的少女正在饮酒。一时间玄微也没有细想,以观风严谨著称的青云观里怎么会有女子出现?而当那些女子发现了因为好奇而越靠越前的玄微时,倒也并没有生气,反而大方地招呼他一起入席同饮。
      “呵呵,那时候我也才不过十六岁,大概和你们差不多大吧,第一次和同龄的女孩子坐得这么近,真是很不好意思,连看都不敢多看一眼。”玄微显然已经陷入了久远的回忆之中,完全没有发现几个小道士在互相扮着鬼脸:“坐在我左手边是穿青衣服的苇绡,右手边是穿白衣服的越桃,还有粉衣的倚帐,锦衣的谷雨,黄衣的木樨,红衣的玉茗,紫衣的蜀锦,啊,最漂亮的要算穿绯衣的措措了……我后来再也没有见过比她们更美的女子了……”
      (小道士:师傅,你不是说没有敢多看人家吗?怎么记得这么清楚?)
      “可坐在这些少女上首的,却是一个姓封的中年妇人,虽然长得雍容华贵,脸上却仿佛罩了层严霜一样。女孩子们好象也很怕她的样子,那个妇人叫她们行令就行令,饮酒就饮酒,一点也不敢违拗……措措的运气不好,输得最厉害,终于因为不胜酒力,将一口酒吐在了封氏的身上。”
      “其实只是件小事,但封氏似乎十分动怒,冷哼了一声就拂袖而去,剩下那些女孩子围在一起嘁嘁喳喳地商量了好久,看情形是要叫措措去赔礼,措措却说什么也不肯,呵呵,也难怪,漂亮的女孩子心气都是很傲的。”
      “之后还是里面看起来年纪最长的越桃,过来告诉了我事情原委,原来她们都是这园中的花木之精,封氏则是司管这洛城地面的风神,每年春夏之交她巡视过境的时候,可以任意摧折她看不顺眼的花木,所以这些女孩子都十分怕她。这次措措开罪了封氏,虽然今年时节已过,但等明年风季一到,恐怕大家难免都要遭她的报复。”
      “唯一的办法是每年在东风初起的时候,替她们立一面有日月五星之文的朱幡,就可以躲过此劫……这种举手之劳的小事,又是由那样美丽的女子来拜托相求,我自然一口答应了下来……所以现在观中每年都要立幡,封氏虽然气恼,也拿她们没有办法,正是托这个福,所以我们青云观的花木才远比其它地方来得繁盛葱笼呢。”
      绮丽的往事从玄微口中娓娓道来,听得一群小道士如痴如醉,良久都没有人再说话。
      
      直到做晚课的时候,这些小道士们依然忍不住在交头接耳,低语声终于引起了大师兄远清的注意,在侧耳倾听片刻之后,远清一向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笑意:“原来你们也听师傅讲了他遇仙的故事。”
      “是啊是啊,大师兄,你也知道这件事吗?”
      “除了你们这些新入门的小鬼头,这观里每个人都知道。”
      听到师兄的回答,小道士们马上提出了他们最关心的问题:“这事倒底是真的还是假的呀?”
      “那还用说吗?”似乎是十分不屑于这种问题,远清闭上了眼睛:“用脚趾头想也知道……你们看师傅今年多大了?”
      “嗯,大概三十出头吧?”
      “现在是元和十一年,离天宝元年已经有六十多年了,即使师傅道术精深,也不可能保养得这么年轻吧?”
      “怪不得,我总觉得这事透着说不出的古怪,现在才明白过来……那……那师傅……”
      “好象是年轻的时候和某个来观里进香的仕族女子好上了,后来因为门第太过悬殊,两个人只能忍痛分手,据说打那以后就老是念叨着花神风神什么的……不过除了这个毛病,师傅可真是没得挑的好人,所以——”拖长调子瞪了一眼小师弟们,远清正色道:“对他老人家可不许有半点不恭敬,至于那种事你们就当故事听好了!”
      
      晚课间里喧哗的语声并没有引起玄微的注意,因为此刻他的小屋内也自热闹非凡。不同于其它道观观主都住在后院的精舍之中,玄微却是一个人独居在前院的两进平屋里,甚至没有要任何人服侍。
      几十个年轻的女孩子正挤在他那个狭小的居室里,叽叽喳喳的笑语声几乎将屋顶也掀翻了,为首的绯衣女子手中,正捧着一个小小的玉盏,里面有着几近透明的液体:“这是今年的玉露,快点喝了罢。”
      “咳,举手之劳的一点小事,这样厚报真是叫我……”接过玉露,玄微并不立刻饮用,而是小声地抗议着。
      “啊呀,不要罗嗦了,如果不是饮用这百花之精,你怎么能活到现在?是嫌每年替我们立幡麻烦,想一死了之吗?”半嗔半喜地瞪了玄微一眼,绯衣女子招呼着同伴:“这样不负责任,可不能轻饶了你……”十几个女孩子立刻围了上来,撒痴撒娇地做闹起来,吓得玄微忙举手求饶:“我喝,马上喝行了吧?”
      厚重的窗帘不仅遮挡住了屋内的灯光,也阻隔了喧闹的笑语声,只有馥郁的香气满溢在庭院里,随着夜风四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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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0-1-5 01:08:29 | 显示全部楼层
    185、喜相逢
      
      在红毯上拜完天地,又由喜娘簇拥着进入洞房喝了合卺酒,史弈山才能相信眼前这一切并非梦境,而是真真切切存在的实景。
      也难怪他至今仍有如在梦中的感觉,只不过是夜行山间迷失道路,意外地投宿在了一家山民家中,想不到主人居然一眼相中自己,主动提出愿意把小女儿紫芝许配给他。
      本来还期期艾艾地说着“父母之命”、“媒灼之言”、“高堂犹在不能擅断”的史弈山在看到准新娘之后,立刻打消了拒绝这门婚事的念头——那是一个清丽绝俗的娴雅女子,只是被她那双眼睛静静地看了一眼,史弈山就发现自己方才的举动有多么愚蠢,除了频频点头外再也说不出一个字来。
      于是,本来预期中凄风苦雨、只要有一张暖榻就足够心满意足的客居之夜,变成了龙凤花烛、温柔无俦的和欢之夜。当从睡梦中醒来的时候,淡淡的晨曦已经照入窗棂,侧首看一看枕边犹自沉睡的新婚妻子,史弈山只觉神魂俱醉,快活地简直不能自已。
      吃过早饭,还不等史弈山提出带妻子还家的要求,丈人已经叫来了家中的亲戚替他一一引见,因为生养了十个女儿,所以连同女婿,还有全数是双生或三生的孩子,以及奶妈子、婢女、护院……几乎有近百口人之多,足足用了两个多时辰才算一一见完了礼。紧接着丈母娘又一迭连声地呼唤起来:“快替新女婿做衣服!”十多个小婢立刻将史弈山团团围住,拿出软尺皮线,上上下下丈量起来。
      虽然觉得女家的举动甚是突兀,不过看紫芝微笑着站在一边示意自己,史弈山也就高高地举起了两手,任其所为起来。
      漫无目的地打量着厅内的人,这时候史弈山才注意到,家中所有人身上穿著的衣服,虽然褚碧白乌各色其全,式样却都是一模一样的古怪,完全不同于时下所流行的款式。
      还有那些长得异常肥白可爱、在母亲或乳母怀抱里含着手指沉沉而睡的双生子、三生子们,如果不是因为身上衣服的色彩各异,简直都无法分辩。而即使是这样年幼的孩子,身上穿著的,也都是那种式样古怪的衣服。
       “这是……”好容易等婢女们散开,史弈山便忍不住向紫芝发问,但刚打了个头,紫芝就竖起中指轻轻嘘了一声,拉住他的手退出了房门,直走到回廊转角处才轻声道:“这是我们山里人家每户都有的,母亲替你做的也是这种衣服,不要多问……”
      初升的太阳照在脊背上,异常熙暖,可史弈山却不知怎的,从心底升起了一种异样的感觉,从昨天晚上直到现在,自己所经历的一切竟是如此恍惚迷离,除了眼前这个浅笑盈盈的美丽少妇,一切的一切,都是那样的不真实。
      话说回来,自己以前也常常会从这里经过,似乎从来也没有发现山中有这样的大户聚族而居呢。
      也许是看出了丈夫的疑惑,紫芝无声地叹了一口气:“以后你就会明白的,不是我不肯明言相告,山民的禁忌多……”
      “……”还没想好怎么回答妻子的话,忽然一阵惶急的呼喊声从前院响了起来:“不得了了……”随之便见有雄雄的火光从前院处窜起,片刻间已吞噬了大半屋宇,直烧到了近前。
      史弈山顿时慌了手脚,拉住紫芝的手转身就跑,刚跑出几步便觉手中一轻,回头再看,手中只剩下了一根紫黑色的长羽。
      天空中,一只雉鸟正在低飞盘旋,见史弈山抬头看来,它的嘴里吐出了人声:“……夫君,现在你知道母亲为什么急着替你做衣服了吧,有了羽衣,才能长相厮守永不分离……谁知天意弄人,你我竟然只有这一夜的缘份……夫君多多保重,就此别过了……”说完这些话,雉鸟振翅向远处飞去,那里正有大片的鸟群云集在等着它。
      “紫芝……”虽然一时难以接受,但史弈山还是拼命追了上去,尽管他也不知道要怎么接受一个异类作为相伴终身的伴侣,但脚下一个踉跄,待他再爬起身来时鸟群已经飞得无影无踪,眼前的地上,散落着数十个烧得半焦的草窠,几枚小小的蛋摔碎在地,里面有已经成形的雏鸟紧缩成一团,显然已经死去多时。
      史弈山犹自怔忡,身后的林中传来了喧哗的人声——十几个猎人有说有笑地结伴走过,原来是他们放起山火惊赶山中的动物,却让紫芝一家受了池鱼之殃。
      长吁了一口气,史弈山抬首望向天际,紫芝一家此刻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也许昨天晚上真的只是做了一场梦呢,现在日出梦醒,一切也就应该结束了吧?
      虽然随着时间的流逝,史弈山也象其他同龄人一样娶妻生子,但每当他从这座山里穿行而过的时候,逢到有雉鸟停落枝头,史弈山总会下意识地驻足停留,也许在他的记忆里,永远都将有那样一双美丽的眼睛挥之不去吧?
      虽然,只是刹那的相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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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0-1-5 01:09:33 | 显示全部楼层
    186、宛如约
      
      “好香!”
      刚一掀开马车的帘幕,李凤翔就失声惊呼起来,不过话甫出口,他便已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看了眼马车边满脸诧异的老管家,讪讪地放下了帘子。
      但很快李凤翔便重又自车厢中探出头来:“你们代我把年礼送到洪家去吧,我身子有些不爽,想到前面走一走,等会自个儿回去。”
      不等对方答应,李凤翔已从车辕上跳了下来,顾自向远处行去。
      身后的老管家露出了无奈的神色,一边踏上马车蹬板吩咐车夫继续前行,一边咕哝着:“什么香气,我闻着分明是股子腥臊臭味……”
      
      回想着老管家的神色,李凤翔不由微微笑了起来,
      从小到大,在家长、老师、亲友眼里,自己向来都是循规蹈矩温文驯良的榜样,象现在这样在应该到岳家送年礼的当口,却突然做出单身折返的失礼行为,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的事呢,也难怪老管家要吃惊了。
      然而此刻冷冽的西风中,正有一股无名的幽香扑鼻而来,在心醉神迷之余,恍若一只无形的手慢慢牵引,让人止不住想要探寻究竟……自己活了这二十多年,还真没想到,世间竟会有如此芬芳迷人的香气——今天如果不能探清这香气的源头,似乎无论如何也不能安心呢。
      循着风中的香气,李凤翔发现了一座幽深广袤的花园,看起来仿佛是什么大户人家的别宅,在园门外驻足片刻,见并没有任何人出来询问或是阻拦,李凤翔便慢慢踱步走了进去。
      虽然已是初冬,但园内花木仍然异常茂盛,四下里蔓延生长,几乎将仅有的一条窄径都掩没其中,踩踏着绵软的草茎,李凤翔停步在一幢雅致的小楼前。
      空气中的香气愈加馥郁芬芳起来,仿佛整个天地间都蕴藉着无数的奇花异草。
      没有多加犹豫,李凤翔伸手轻轻叩起了门:“请问,有人在吗?”
      “吱呀”一声,房门打开了,妆台前,一个素衣的女子停下手中的梳子转回首来,两人视线胶着,良久,再也没有分开。
      
      最先觉出李凤翔异样的,是母亲黄氏,因为靠着这个儿子才在丈夫众多的妻妾群中站稳了脚跟,做母亲的自然对他格外上心,眼见着向来健壮的儿子一天天消瘦清减下来,黄氏不由着了急,再三追问之下,李凤翔便顺水推舟地说出了自己在外面与其它女子相结识的事,并且表示与对方已经有了白头之约。
      象李家这样的大户,纳妾娶小当然是件再平常不过的事了,但李父却从儿子的话语中觉察出了不详的端倪:“哪有良家女子独居在那种地方的?身边连服侍的人都没有一个,何况你和她来往才几天,就落形成这样,我看恐怕不是好来路!”
      果然在叫来老管家仔细盘问之后,李父证实了自己的推测,再派人到那处园子细察,回报说里面早已废颓得不成样子,根本不象李凤翔说的有什么年轻女子居住的模样。
      然而出乎父母家人的意料之外,李凤翔根本没有因此放弃的打算,事实上自从认识了那个名叫宛如的女子之后,李凤翔只觉平日里所认识的女子其实都只不过是庸脂俗粉,象妻子洪氏,虽然也算得上才貌双全,但和宛如一比,却立时让人觉得味同嚼蜡,再也提不起兴致来。
      “就算是妖怪也没有关系,反正我就是喜欢她!再说那样可人的女子,怎么会是妖怪呢?”
      不得以李父采取了决绝的手段,用一把铁锁将李凤翔反锁在了房内,并且让媳妇洪氏日夜看守。起初李凤翔还试图从妻子这里打开缺口,说服她将自己放出门去。但向来柔顺的洪氏这次却向丈夫明确表达了自己绝不妥协的态度:“如果是人那倒也罢了,但与妖怪分享丈夫,我做不到!”
      在无论软语相求还是厉声恫吓、都无法踏出房门一步后,李凤翔开始长久地陷入了昏睡之中,而从他在睡梦中频频呼唤着“宛如”的名字,以及时不时露出的欢畅神情来看,竟分明是正在籍由梦境与对方继续着往来。
      得到洪氏的禀报后,李父急忙花重金请来了京中有名的叶法师,在家中建坛祈禳,以图彻底斩断儿子与那个女妖的系绊。法师的施术似乎取得了不错的效果,当天夜里,李凤翔便从昏睡中苏醒过来,甚至对洪氏露出了一丝笑容。
      但是不等洪氏从惊喜中回过神来,李凤翔的话已经让她止不住跌入了深渊:
      “宛如要来接我了……无论你们怎么阻拦,都是没有用的……呵呵……”因为长时间没有进食,李凤翔此刻已经十分憔悴,但他深陷的双眼却闪烁着狂热的光芒:“以后我们将永远厮守在一起,再也不会分开。”
      洪氏的尖叫声将全家人都引了过来,在一片惊乱之中,还是李父先发现了发生在李凤翔身上的可怕变化——床榻上,薄薄的被褥正在迅速地空瘪下去,自脚至踵,自膝至股,同时有腥臊异常的水从被子里流淌出来。
      在打开被褥的一刹那,几乎所有的人都差点晕厥过去,李凤翔的身体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融着,而他本人似乎对此毫无知觉,直到洪氏用颤抖的双手捧来铜镜,竖立在李凤翔面前,他才从镜子里看到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可怕情景。
      “这……这是什么……”原本欢喜迷醉的神情从李凤翔的脸上消失得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惊骇欲绝的表情:“我要和宛如在一起,可是如果用这种方法……万一死了怎么办?不……不……”
      凄厉的惨叫声戛然而止,与之同时停止的,则是李凤翔身体的消融。但一切为时已晚,床榻上剩下的,只有一颗孤零零的头颅大张着嘴,似乎仍在无声地呼喊着什么。
      
      清冷的西风吹起了满地的黄叶,间或有一两片顺着风势飘进了窗棂。
      高高挂起的锦帐里,正有一具无头的男尸直直躺着,虽然生前是那样俊秀的少年,但在失去生命之后,肉身却也很快变得可憎起来。
      将头轻轻搁在对方已经冰冷的手心里,良久,宛如才游下锦榻,在窗前紧紧地盘起身子来。
      因为想在这场夺夫大战中取得决定性的胜利,宛如动用了早已成为禁忌的古老法术,但是在当事者喊出那个“不”字的时候,由某种奇异契约所关联的法术瞬间被切断了。
      结果是,虽然洪氏没能留住丈夫的心,宛如最终也没能完全获得自己所想要的。
      曾经山盟海誓、自命情比金坚的爱人呵……为什么不能真真正正完完全全地信任自己呢?回忆起幼时母亲关于“决不能喜欢上异族人”的谆谆善诱,宛如所能做的,也只有无声的叹息了。
      锦榻上的男尸慢慢消散在了空气中,无比留恋地看着往昔的爱人,有那么一刹那,宛如美丽的眼睛里仿佛有什么东西要流淌下来,但终究还是什么都没发生。
      要到什么时候,自己才能得到一颗完整的心呢?
      也许就在明天,也许永远不会。
      似乎是听到了什么动静,宛如直起了身子,身上的鳞片慢慢幻化成层叠的白色缂纱,尾巴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细嫩的双手与双足,对着镜子细细端祥了一下,宛如露出了满意的笑容。
      窗外已经响起了轻快的脚步声,有人叩击着窗棂,小心翼翼地问着:“请问,里面有人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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