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24-10-12 08: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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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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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3-8-29 09:19: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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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坟人》
水柳村有个看坟人,姓冯,叫啥名没人知道。大家都叫他冯老鬼。因为不管白天还是夜里,只要走进水柳村,不定啥时候他就会突然出现在你身后,无声无息,神出鬼没,真真瘆得慌。
老一辈人说,水柳村原来是个人丁兴旺的大村。七十年代中期的时候官家把上游水路改了,加上水柳村所处的位置本来就低,这一改不要紧,老天爷只要一下雨,水柳村轻则涝害,重则发水。村干部跟上面反映了很多次,可一直都没给解决。农民都是靠天吃饭,这样下去会饿死的。村民没几年就都陆陆续续搬走了。冯老鬼一直都没走,一是水柳村有几亩薄田他舍不得,再一个他就自己一个人,没老婆没孩子,孤零零的无处可去。
也不知道打哪年开始的,也不知道是谁开的头,水柳村东面的山坡上开始有了坟头儿。一开始少,慢慢就越来越多。有附近村子迁来的,也有远地方的。按老辈儿的说法,这阴宅都跟后辈的日子连着筋,所以,坟地的风水在农村被看得极重。穆老爷子说过,那水柳村的确是个墓葬的好地方。藏风聚气,还占着一条吉脉,要啥有啥,堪称上佳。
穆老爷子看阴宅的本事在我们十里八村那是有一号的。他这一说好,很多乡亲都往那迁坟。一来二去,水柳村的坟头就更多了,总能看见半山腰飘着孝幡。
水柳村的风水宝地不光适合埋死人,那块儿的山野菜比其他几个野山都多,蕨菜、蘑菇、刺老芽、婆婆丁、山芹菜……要啥有啥,而且长得异常鲜嫩肥美。老人们说,那野菜是吃死人肉长起来的,所以吃起来有股肉味儿,香。
山上的坟多了,怪事也跟着多了起来。今天说看见过世的人了,明天又说看见黑白无常了。越传越邪乎,越传越像真的。
有一年七月十五刚过,周围几个村子突然有几个人疯癫了。有男的也有女的。事儿最大的是小白河的一个女人,半夜跑到一个坟堆旁边儿,把自己吊死了。村上的人去凑热闹,回来说女人舌头伸出来老长,紫黑紫黑的。又过了几天,有人半夜时候看见吊死的女人飘着回到了小白河,脚不沾地,胸前垂着的舌头一晃一晃的。转过天,女人的婆婆跟几个老太太坐在家门口拉家常,说着说着就没了声音。另外几个以为她睡着了呢,过了好久上去一扒拉,发现人没气了。
从此以后,水柳村坟地闹鬼的传闻算是彻底坐实了。什么冤魂索命、厉鬼害人啥的,隔三差五就满天飞。
冯老鬼一开始只是守着自己家的祖坟。有一年大水把他家老屋冲垮了,没处可去,他索性就在坟地边上搭了个窝棚。乡亲们见他可怜,上坟的时候就会多带些吃食,他也不嫌弃。一来二去冯老鬼就帮着大伙儿收拾坟地了。拔草、清雪、培土。谁家烧完纸他还仔细去瞧瞧,看看有没有漏掉的火星子。水柳村坟地因为有冯老鬼,从来没有失过火,但这作妖闹鬼的事却也没断过。
坝上村有个沾糖葫芦和糖人的,姓孙,大家叫他孙沾糖。每到冬天就骑着他那台到处都响的自行车挨村叫卖,后面跟着一群没钱买却馋得流口水的小屁孩儿。那天他是路过水柳村。头一天夜里下了雪,水柳村因为没人走,路上都没道眼儿,孙沾糖推着自己的营生一步一滑地往前走。
走着走着,觉得两条腿越发的吃力。停下脚立好车准备歇歇,立车的时候一低头,孙沾糖瞥见身后有个黑影,估计是买糖人的。他笑呵呵地转身对着来人招呼,这一转身不要紧,孙沾糖一个膀大腰圆的大老爷们儿一声没发出来,直接一屁股坐进了大雪地里。他的面前哪是要买糖人的?分明是他上个月死了的老婆,金凤。
孙沾糖的老婆别说是在他们村,就是在十里八乡也是出了名的悍妇。身高体型不在孙沾糖之下,一副铁打的嗓子更是有千里传音之功。她叉着腰梗着脖子在村头骂李寡妇勾搭她家孙沾糖的时候,村尾都听得一清二楚。奶奶说,那金凤的爹娘早先是跑江湖卖艺的,二人转和小调唱得好着呢。后来运动的时候把他们打成了下九流,金凤爹心一窄悬梁自尽。就这样金凤娘也没躲过批斗,几年下来都快没了人形。金凤成亲之后的第二天,她娘夜里在家吞炭了结了自己。从此以后,金凤的脾气秉性就变样了。谁要是喊她一句戏子种,她能把人家骂得祖坟冒烟,谁要是背后讲究她爹娘当年被游斗得如何惨,她直接上去就是两巴掌。
坝上村的村长媳妇儿那也是不好惹的主儿,跟几个妇女在一起扯老婆舌,说金凤娘唱戏时到处勾搭男人,金凤听说后拎着烧火棍找到村长家,把村长媳妇儿的脑袋夹在裤裆里,烧火棍在女人的屁股上左右翻飞,任凭女人鬼哭狼嚎就是不松手。据说村长媳妇儿半个月都没下炕。那孙沾糖去赔不是,让金凤锁在门外一夜,大冬天的愣是没让进屋。
孙沾糖没孩子。两口子不知道是谁的问题。金凤没少吃偏方,还吃过庙上的观音土,也是白费劲。孙沾糖见了买糖葫芦的小孩儿总爱多逗弄一会儿,把他哄高兴了还能赏个糖人。那日孙沾糖卖货回来,见灶上没生火,早上剩的冷菜冷饭还摆在锅台上,一股邪火蹿到头顶,铆足了劲要大打一场。到里屋一看,炕上地下都没人,金凤压根儿就没在家。扯着脖子房前屋后地喊也没人答应。
夜里黑透了,金凤还没回来,孙沾糖犯嘀咕。上邻居家打听,都说没见着。夜里刮大风,农村的大道上早就没人了,家家户户都守着热炕头听戏匣子。孙沾糖披着羊皮大袄在大风里找金凤。走到小水库,隐隐约约听见“咿咿呀呀”的曲调,像是在唱戏。孙沾糖站住了仔细听,有点像自己媳妇儿,赶忙朝着小水库的方向跑。到那一看,金凤站在西北风里正唱得来劲儿。孙沾糖上前一把拽过金凤,刚要骂她,却发现金凤眼口紧闭,浑身僵硬。再一摸鼻息,没出没进。金凤死了。
办丧事的时候,金凤娘家就来了个姨娘。看了一眼,叹着气回去了。乡亲里传,金凤死的夜里,很多人都听见有人唱戏,有人说一听就是金凤娘的嗓子,字眼清亮,曲调也板正。至于金凤为啥会大半夜跑到小水库站着?没人知道原因。那西北风里字正腔圆的曲子是人唱的还是鬼唱的,也无从知晓。只是有人若再说起这金凤家的三长五短已经没了顾忌。说来也是怪,自打金凤没了之后,她爹娘的事反倒无人提起。倒是这孙沾糖,成了新的娱乐“明星”。
金凤的三七过后,孙沾糖的新媳妇儿就过门了。也是附近村子的,姓刘,叫玲子。四方大脸,又矮又胖,照金凤的长相差了一大截。不过算命的说她好生养,是个多子多孙的命。果然,嫁过去不过两个月,就怀上了。孙沾糖乐坏了,各式各样的吃食往家买,吃力的活统统不让玲子干。村子里的人见了孙沾糖都给他道喜,只是这祝贺的声调里有几分说不出的滋味儿。
金凤就埋在水柳村的坟山上,把边儿,按风水说位置一般。孙沾糖只在媳妇儿下葬的时候来过一次,之后就再没去过。村长媳妇说金凤回魂夜的时候,孙家一盏灯都没点,金凤肯定没找着门。因为那晚村子里的狗一直叫到鸡打鸣。
孙沾糖望着眼前的死鬼金凤,一张嘴干张着说不出来话。金凤的喉咙那有一个血刺啦的大窟窿,雪花飘进去像进了一个无底血洞。孙沾糖坐在地上往后退,金凤呵呵笑着问:“你咋不来看我?”
一说话,那大窟窿咕嘟嘟往外冒血泡。
“你是不是又娶了?还有孩子了?叫啥名啊?”孙沾糖看着金凤爬满尸虫的脸,裤裆里一片湿热。
“诶,干啥呢?”
紧接着,孙沾糖身上挨了两脚。大雪地的太阳底下,看坟人冯老鬼拿着一串糖葫芦边吃边看着他。孙沾糖慌忙站起来,原来是白日做梦。
“啊,你啊。走累了,太阳晒着眯了会儿。”
冯老鬼把冰糖嚼得嘎嘣响:“你媳妇儿那坟你不去瞅瞅?没吃食也没香火,可怜着呢。”
“是,我这倒出空就去。”
说着,推着自行车就要走。冯老鬼一把拽住车后座:“哎呀,你这裤子是咋了?”
孙沾糖脸上一热:“可能是雪化湿了。”
冯老鬼阴阳怪气地说:“你那后娶的婆娘大肚皮了?你说这巧不巧,你这刚死老婆就有人提亲,续弦没几天就怀上了,可别是老早之前就有了吧?好造化啊。只可怜那金凤,死了还蒙在鼓里哦。”
孙沾糖低着头没敢言语,推车的手哆嗦着,脚底下像踩着棉花。
几个月之后玲子生了个闺女,虽说不是接香火的,孙沾糖也高兴。都还年轻,来年准能生个大胖小子。那小闺女说话早,嘴皮子出奇的利索,喊一嗓子传出去老远。孩子三岁那年她娘玲子在河边儿洗衣服,突然雷声阵阵,大雨狂泼。一起去的几个妇女都往家跑,只有她还在那敲棒子,喊她也不作声。孙沾糖找了一夜没找到人。转过天,下游的治保主任找到村里,说河里飘着一个死倒,问有没有认识的。孙沾糖赶去一看,正是玲子。
那小闺女许是还不懂事,娘没了也没哭闹。长到十二三岁被乡里的文化站看中,拉去学唱戏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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