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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童亮短篇灵异小说集(《画眉奇缘》作者)--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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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4-10-27 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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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22-9-19 09:28:0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顺着枪杆往枣树上面看去,一只头上黑白相间的獾子正用前爪抱着一颗红透了的枣子,像是一个人提着一盏灯笼。獾子咬了枣子一口,枣子如灯笼一般迅速熄灭,变得暗淡无光。

    我看到父亲的手指已经按在了扳机上。

    我害怕父亲再次消失,喊了他一声。

    喊声惊到了枣树上的獾子。獾子丢了枣子,迅速顺着树枝往树干上爬,结果一下子没抓住,从树枝上跌落下来。不过它急忙翻了身,往山上逃去了。

    父亲开了枪,不过慌乱之中没有打中,倒是打落了好几颗枣子下来。

    我跑了过去,想捡几颗枣子回去。

    到了枣树下,却发现地上一颗枣子都没有。

    转身去看父亲,却发现父亲不见了。

    这时候,山沟对面的狗叫了起来。

    我更害怕了,急忙往家的方向跑。

    刚跑到家里,我母亲听到了我的声音,来到我的房间。

    “都下半夜了,怎么还没睡?你做梦了吗?”母亲问我。她以为我做梦吓醒了才起来。

    我摇摇头,问母亲:“爹爹去孟婆婆家枣树下狩猎好久回来?”

    母亲说:“你爹爹上半夜就回来了。”

    “爹爹打到偷孟婆婆枣子的獾子了吗?”我问。

    “怎么问这个?你爹爹刚做了一梦醒来,说梦里正要打那只獾子,突然听到你喊了他一声,一枪打空了。”

    十年后,我遇到一个人。他样样都不符合我的预期,但我就是喜欢。

    在一起后,有一次他跟我说,他小时候经常做同样的梦。他梦见自己是山顶上的一只獾子,肚子饿了就往山下跑。山下一个老婆婆的屋前有一棵枣树。他吃了一颗枣子,特别甜,从此每次做梦的时候都找到山下来偷吃枣子。后来有一天晚上,他又来偷吃枣子,刚咬一口就听到树下有人喊了一声。他往树下一看,看到一个人举着枪对着他,枪口黑洞洞的。他吓得扔了枣子往树下爬,结果惊慌之中没抓住树枝,从树上摔落下来。腰间被石头枕了一下,疼得不得了。他顾不得摔伤没有,赶紧往山上逃。

    也许是吓坏了,从那之后,他再也没有做过那样的梦。

    不过每到下雨天,他的腰就要疼好一阵子。

    他腰疼的时候,我就给他按一按揉一揉。

    我常常一边揉按一边想,到底是我亏欠他的,还是他应该感恩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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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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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9-26 09:20:04 | 显示全部楼层
    《佛头磨刀》

    根据画眉村阿紫讲述:


    我家附近有条小溪,其中有一段溪流从悬崖峭壁之下穿过。

    溪边的悬崖下面有一个简单的石佛,不知年代,不知从何而来,五官已经模糊,只有隐隐的轮廓。

    住在我家上面的刘叔把悬崖下面这尊佛像带回了家,当磨刀石用。

    几天之后的一个早上,刘叔又在石佛上面磨刀,磨到一半,突然肚子疼了起来。

    他以为坐着歇一会儿就会缓解,可是肚子疼到了晚上还没有好,反而越来越疼。

    村里的神婆听说刘叔肚子疼,急忙颠着小脚来到刘叔家,劝刘叔把石佛还回去。

    其实刘叔把石佛拿回家的那天从神婆家门前经过,神婆就跟了上来,问他把佛像搬回来做什么。

    神婆以为刘叔要把石佛摆在家神位供着呢。

    “你是遇到什么难关了,需要求佛吗?”神婆踩着小碎步跟在刘叔后面问道。

    “我家的刀钝了,切南瓜都切不动。”刘叔抱着石佛,大汗淋漓。

    “我还以为是什么大不了的事。人家求佛都是求财求平安,求缘求官运,你怎么家里刀钝了都要求佛?你这不是拿高升炮打蚊子吗?佛可不管这些鸡毛蒜皮的事情。”神婆说道。

    结果刘叔说:“我家里缺个磨刀石,我看这石头质地细腻,是做磨刀石的好材料。”

    神婆大吃一惊,劝他把石佛送回悬崖下的溪边去。

    刘叔哪里听得进去?

    回到家里,刘叔拿出卷了刃的菜刀,缺了口的镰刀,生了锈的剪刀,钝了锋的剃刀,还有斧头凿子锄头等等。看着地面一堆要磨的破铜烂铁,刘叔吃了一惊。往日里没注意到家里有这么多需要开刃的东西。它们躲藏在屋里的各个角落,倒像是因为这佛像来了,把这些东西召唤了出来。

    刘叔胡思乱想地安慰自己,佛像要开光,和尚才有香火;铁器要开刃,农人才有饭吃。说到底,开光和开刃没有什么区别嘛。

    二话不说,刘叔拿起那把带着葱蒜味猪血味铁锈味的菜刀,在石佛上面磨蹭了起来,发出沙沙的声音。

    神婆吓得一会儿念“阿弥陀佛”一会儿念“罪过罪过”。

    神婆见不得这种场面,转身仓皇逃走。

    自那之后,神婆见了人就说刘叔的不是,说他迟早要遭报应。

    这话传来传去,又传到了刘叔耳朵里。

    刘叔不以为意,说,佛是什么境界?普度众生!佛是什么相貌?诸相非相!佛既不会报应我,报应我就不是佛了,也不是那石头的样子,说那就是佛反而偏离了真正的佛相。

    这话又传到了神婆耳朵里。

    神婆气得直哆嗦,好半天却说出一句:“他倒是读了点经书!但凡我多读一点点书,不至于被他怼得没话说。”

    那几天里,别人看到神婆的肚子明显比平时要鼓起来一些。有人说,那是因为神婆憋着一肚子的气。

    几天之后,刘叔肚子疼的消息传来,神婆顿时喜形于色。

    神婆换了套平时不穿,花色鲜艳的衣服,急急忙忙赶往刘叔家,仿佛要吃席一般。

    去刘叔家的一路上,神婆逢人便说:“我就说了迟早要出事,他偏不听!”

    到了刘叔家,神婆对着面色煞白大汗淋漓的刘叔说:“我就说了迟早要出事,你偏不听!”

    刘叔害怕了。但是倔强的他没有把佛头送回溪边的悬崖下,而是放到了我家地坪边的坎下。

    我家前面是一块地坪,地坪边是陡坎,落差有一米多。为了防止陡坎垮塌,地坪变小,陡坎上垒了许多石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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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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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9-26 09:20:21 | 显示全部楼层
    石头佛像就被刘叔放在了那些石头一起。

    那个位置有一棵桃树,桃树是从石头缝里长出来的。佛像就在桃树旁边。

    神婆对此耿耿于怀,说什么桃花代表男女欲念,把佛像放那里是不对的。

    刘叔说,我听说“花开见佛”,还听说“人间四月芳菲尽,山寺桃花始盛开”,可见佛是喜欢桃花的,不然怎么盛开到山寺里去?

    神婆哑口无言。

    我不知道谁对谁错,但是不得不说,桃花落在佛像上的时候,我确实感觉到一种难以言喻的美感。

    此前不久,我哥哥意外去世。我们全家沉浸在巨大的痛苦之中。

    父亲时常蹲在陡坎上,默默地看着桃花落在佛像的头上,一看就是大半天。

    后来,有一次清晨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我梦见我在地坪边朝着下面的小溪方向喊父亲回家吃饭。梦里的父亲正在小溪下游的农田里插秧。

    喊了两声,我听到一个小孩的声音跟着我喊。

    我循着声音看去,看到陡坎边居然站着一个小孩。

    我问他是谁。

    他说他以前住在小溪下游那个悬崖边上,现在搬到上面来了。

    醒来之后,我觉得那个小孩说的好像就是那个石头佛像。

    我去石头佛像旁边看了许久,看不出个所以然来。

    不久之后,我又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在梦里我记得那个小孩所在的位置,便去那里找他。

    我走到桃树边上的时候,看到一个赤着胳膊的女子被反手吊在了桃树下面。

    她向我求救。

    我还没想好怎么救她,梦就醒了。

    我给父亲说了这个奇怪的梦。

    父亲去桃树下面看了佛像,回来告诉我说,怪不得你做那个梦,原来佛像旁边长了很多藤状植物,把佛像给五花大绑一样缠绕住了。她来给你托梦,是要你帮她。

    我便跟着父亲一起去桃树底下,把那些藤都砍掉拔掉了。

    后来父亲还是无法面对熟悉的一切,我们一家搬离了那里。我家的房子和地坝很快长满了荒芜的草。

    那尊佛像还一直在老地方。

    我回去给哥哥上坟时,会多带一点香火去看看佛像,给它插上香火。

    我想,佛像刚刚造成的时候,应该是在哪个寺庙里供着香火的,也曾是无数人跪拜祈求的高高在上的神灵。不过在这里,它已经渐渐成为一个普普通通的石头,也算是成了我曾经的邻居吧。

    回去的时候,偶尔会碰到刘叔。

    刘叔已经是花甲之年,但满面红光,声音洪亮,见了我仍然喊得亲切。

    我问他过得怎么样。

    他说,自从那次肚子疼过之后,这些年一直无病无灾,吃得好睡得好。可见佛像并没有责怪他。

    末了,他又不无遗憾地说:“我再也没有碰到过这么好的磨刀石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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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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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0-7 09:36:04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这一世的爱人,是上一世画出来的。

    《阿赖耶识》
    作者:亮兄


    认识韦老师纯属偶然。

    有一次我在朋友圈看到一位书迷朋友发了几张水墨画,画的气质非常特别,画的都是似人非人,似妖非妖的角色。

    我连忙询问这些水墨画是在哪里看到的。

    书迷朋友告诉我,是在一个画展上看到的。画展就在北京。

    我问了画展的具体地址,计划着什么时候去看看。结果书迷朋友告诉我说,今天就是最后一天展出了,下次展出在上海。

    我非常失望。现在赶过去也来不及了。要去上海看展的话,对于去一趟超市都属于出远门的我来说简直不可能。

    结果书迷朋友很快把这位画家的微信推送给了我。

    原来这位书迷朋友和画家认识好几年了,画家去哪里办展,书迷朋友就不远千里去看展。书迷朋友跟画家说到我想来看展,又说到我曾写的故事,没想到画家竟然说他也看过,并且有个故事要说给我听。

    我第一喜欢写故事,第二喜欢听故事,或者反过来说也没有错。

    加了画家的微信,知道他姓韦,赶紧叫了他韦老师,表达了对他的画的喜欢。

    韦老师却说了一句让我惊讶的话。

    “可惜我最满意的画是在梦里完成的,没有办法展出来。”

    接着,他跟我说起了他最满意的画。

    “自从学画那天开始,我就连续地做梦。我在梦里也画画。画的是一个女人。就像我学画的历程一样,我在梦里刚开始画的时候,怎么也画不好。画了撕掉,撕掉了又重画。我的脑海里有一个女人的形象,特别清晰,但是我好像没有见过她,不知道她来自哪里。就像是前世的记忆。在梦里我非常着急,我怕来不及画好她就会忘了她。”

    “现实中我考进美术学院后努力学习画画的技巧,通过老师的指点,日常的训练,我画得越来越好。有了这些积累,我在梦里画那个女人的时候可以用到那些技巧和想法。画出来的女人像越来越接近我记忆中的那个人。可是画完一看,总是不如心中记得的那样完美。我说的不是那个女人有多完美,而是画出来后和印象中的形象不能完美匹配。”

    “这种失望的情绪从梦中带到了现实里。我愈发努力地学习画画,去看名家的展,去找厉害的人讨教。由于我的努力,或许也有那么一点天赋吧,我还没有毕业就办了属于自己的画展,得到了很多的荣誉。可是我一点儿也不满意自己画画的功底。梦里的我已经画了不知道多少遍那个女人的形象,一张又一张的纸被撕掉,一堆又一堆的颜料被用完,好在梦里的我应该是个有钱人,不用操心纸张和颜料的价格,不用担心收入来源。有时候,我充满怀疑地看我自己,看我的画室。我穿着民国时期的衣服,画室里的家具和摆设都非常讲究。家具是檀木和黄花梨的,古色古香。花瓶古董有的是宋代汝窑出来的,有的是元代湖田窑的青花瓷。因为学画,我顺带学了许多古董的知识,能看出那些东西的真假和价值。”

    “每次醒来之后,恍惚之间我觉得那应该是我的前世。我去网上搜索民国时期画家的照片和信息,没有找到和我梦里相关的资料。我想,如果有前世,我应该是一个不出名的画家,或者称不上画家。因为我在梦里除了画那个女人没有画过其他的画。一个没有绘画作品的画家怎么可能让人记住,让这个世界记住呢?没有留下任何痕迹的人就像是被这个世界忘掉了。”

    “我想我是害怕忘记那个女人的,所以一直画,一直画。可是对于那个女人,除了长相,我已经不记得任何跟她相关的事情,不记得是怎么跟她认识的,又为什么如此眷恋不舍。如果有前世的话,我是相信有孟婆汤的。我肯定是喝过了孟婆手里的汤,可能没有喝干净,所以忘记了跟她相关的一切,唯独记住了她的样子。”

    “或许,前世的我用尽了所有的努力才记住她的样子吧。她对我来说一定一定非常非常重要。至于为什么重要,我却一无所知。就像我们很多人怕黑,应该是在很久远的时候在黑暗里发生过非常恐怖的事情。我们已经忘记了为什么会怕,但就是会怕。”

    “我怕忘记她,可是忘记了为什么会怕忘记她。”

    “现实里我遇到了各种各样的女人,我想着,或许会在现实里遇到她吧?但是我学画几十年来,没有遇到过她那样的女人。我年轻的时候谈过几场恋爱,有的时候几乎到了谈婚论嫁的程度,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我总有点儿不甘心。我四十多岁了,家人劝我,朋友劝我,我也动摇过,想想就这么过了算了吧。可是晚上到了梦里,我又不甘心,我拿起画笔重新绘画那个女人的样子。我想,现实里我是个容易动摇的人,梦里却是个无比坚定的人。是梦里的坚定传递到了现实里,我才坚持到现在。”

    我以为韦老师讲到这里就结束了。很多人这个时候会开始问我,这个梦到底有什么寓意,或者到底是不是前世的记忆。

    但是他没有。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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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0-7 09:36:20 | 显示全部楼层
    他继续说道:“终于在去年,我在梦里画完了那张画。所有的细节都达到了令我满意的程度。明明画完了,可我看那幅画觉得死气沉沉。我能做的都做到了,可结果竟然是这样!梦里的我失望透顶、悲痛欲绝,一时情绪失控,将画室里的东西乱砸了一通。书架被我推倒,花瓶被我打碎。我感觉到无能为力。发泄完之后,我走到那幅画前面,伸出手想触碰那个女人,我是如此地希望能触碰到她,可是我没有触碰上去,因为我知道这仍然不是她。一不小心,被花瓶划破的手在画中女人的额头上留下了一滴血。”

    “就是这一滴血,让画中的女人忽然活了一般,仿佛要从画中走出来,仿佛我能听到她的呼吸声。我顿时高兴不已,又感觉到了心碎。我高兴是因为我终于画出了完全符合我心中所想的她。我心碎是因为她终究还是一幅画。她离我如此之近,触手可及。她又离我如此之远,画里画外。”

    听到这里,我建议道:“您可以把梦中的她画出来,办展的时候展示出来。如果她在现实的世界里,或许会看到,或者认识她的人会看出来。”

    “我是这么想过。可是我醒来之后怎么画也画不了梦里那样好。”他遗憾地说道。

    我说:“如果是为了找到她,不需要画到极高的境界,只需要画得很相似就行了。”

    过了一会儿,他回复我说:“你说得对。可是现实里的我没有梦里那样坚定。梦醒之后,我会担心很多问题。比如说,我和她的年龄差距很大怎么办?比如说,她已经不记得我了怎么办?或者她已经有了归属,又或者我们一见面却发现不过如此,又或者……反正很多很多的问题。我在你写的故事里看到了描述阿赖耶识的内容,你说阿赖耶识是记忆的种子,也叫种子识,看到以前从没有见过但似曾相识的人或者风景,就可能是来自很久远以前的记忆。如果阿赖耶识因此苏醒,就会记起更多的事情。我觉得,她的样子就来自我的阿赖耶识。不过我这颗记忆的种子没有发芽,更没有长成一棵大树。它一直只是一颗种子。”

    “我非常羡慕那些妖怪,它们可以活很久很久,几百年前的事情记得清清楚楚,不需要像我一样费力地思量。所以我画了很多妖怪的画。我好希望这个世界上真的存在妖怪。如果有的话,或许它见过我梦里的那个人,它可以告诉我以前发生了什么事情,或许知道她现在怎么样。”

    最后,他没有问我这个梦到底是真还是假,却说等上海画展结束,下个周末想到北京来见见我,让我给他买的几本书签名。

    这么有名的画家居然没有一点儿架子,这让我非常意外。

    一周之后,他果然来了北京,居然真的带着几本我写的书,还送了我一个他亲手刻的印章。后来我新书出来,有些书是用那个印章盖的印。

    我问他是怎么过来的。他说他是坐地铁过来的。

    他完全没有把自己当做一个画家。

    “我这一生的绘画,都是为了在梦里画出她的画像。并不是为了成为一个画家。”他说。

    我们聊了一会儿,他三点多就要去地铁站坐地铁去高铁站,说怕错过回去的高铁。

    我要送他,他不让。

    “打扰了你这么多写故事的时间,已经很抱歉了。”他这么说让我很不好意思。

    几个月之后,他忽然给我发了一个信息。

    “非常谢谢你。”

    期间我们除了偶尔互相给朋友圈点个赞之外没有发过信息。

    我问:“是不是发错了?”

    他回道:“前几天她找到我了,就是我在梦里画的那个人。她说她在地铁上看到了我。就是上次我见过你之后去坐的那趟地铁。我没有看到她。她觉得我很眼熟。她说,我们本来素不相识,但从那之后,她经常会不由自主地想起我,并且越来越想。这让她感到莫名其妙。她身边不乏追求者,无论从哪个角度比较,都有许多优于我的人。她说她本是一个世俗的人,想在那些优秀的人里面选一个各方面条件都不错的。可是很快她就对那些人失去了兴趣。她以为自己出了什么问题,想着过一段时间就好了。过了几个月,她不经意间看到了我的画展的海报,看到了海报上我的照片和介绍。站在海报前面的她忽然迫不及待地想要去见我。她从北京赶到了我在外地的画展,找到了我。我看到她的时候,以为我在做梦。我想我可能是太累了,在画展的桌子上趴着睡着了。她简直是从画像里走出来的。她的额头上有个红印子。她说她是走进画展的时候额头撞到了画板。我想都没想,就伸出手去揉她的额头。她也没有躲开。她说那一瞬间,她感觉那么熟悉,好像我去按她的额头是自然而然的事情。我按到了她的额头才觉得太唐突了。她也愣了一下才后退一步。不过这种尴尬很快消失了。我们一见如故。我跟她说起那个梦。她说她不知道我为什么会做这样的梦。她没有做过这样的梦。”

    “她说,或许我全忘记了吧。”

    我惊讶不已,由衷地为他感到高兴。

    他又发了一次“非常谢谢你”。

    我说:“这是你们的缘分,跟我没有关系。”

    他说:“要不是那次去找你,我们就没有机会在地铁里遇见。”

    我说:“所有遇见都是久别重逢。我只是碰巧在你们遇见的那天出现了。”

    他说:“不。我一直祈求这个世界上有妖怪指引我见到她。是你给了我这个机会。”

    我大笑,回道:“你的意思是我是妖怪吗?”

    他回了个笑脸的表情。

    从那之后,他再画妖怪发朋友圈,我很少点赞了。

    因为我发现此后他画的妖怪好像失去了灵气,没有之前那么吸引我了。

    他好像也没有再办画展了。

    我以为他不再在朋友圈宣传画展了,便问最早那个书迷朋友最近有没有去看韦老师的画展。

    书迷朋友说:“最近忙着谈恋爱呢,没时间去看画展啦。”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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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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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10 09:55:30 | 显示全部楼层
    《纸美人》
    作者:亮兄


    文天村与画眉村之间只隔了一座山。

    清末民初,文天村这边的山脚下有个专门扎纸人纸屋的老人。

    老人手艺极好,方圆几十里只要有人故去,其家属必定到他这里来定做纸人和纸屋。讲究的家属有的顺带要他帮忙再做一座金山一座银山,以保故去者在那边取之不尽用之不竭。

    如果是其他手艺人,那巴不得多赚这一份钱。

    这老人却从不做金山银山。

    老人说,纸人纸屋才能体现他的手艺高于其他匠人。金山银山都是随意糊弄就可以做成的,既不需要讲究竹篾的扎法,也不考验绘画的技巧,他是不做的。

    故去者的家属只能在其他匠人那里买金山银山。

    老人虽然对手艺极其讲究,令人钦佩,却小气得要命,让人嫌弃。

    从老人做出一点名声开始,就不断有人来找他拜师学艺。

    老人一概不答应。

    老人说,传了徒弟,饿死师父。以后若是徒弟超过了我,我到哪里吃饭去?

    可是老人办过八十大寿后,主动寻起能够继承衣钵的徒弟来。

    老人早就翻过屋后那座山去找画眉村的马老先生算过流年。

    马老先生说他将寿终于八十岁那年夏天的水塘里。

    话已经说得很明白了。他在一生的最后会因为老眼昏花失足落水。

    他翻山回来后,立即给自己扎了一条扁担那么长,桌子那么宽的纸船。

    “到时候在我落水的地方把这纸船烧掉,好让我搭船上岸,免得我成了水鬼。”老人做纸船的时候跟人说。

    烧纸也是有讲究的。画眉村曾有一家人在给老人办过丧礼后,常常半夜听到老人房间里传来隐隐约约的哭声。声音和老人在世时一模一样。

    这家人思前想后,觉得可能是丧礼上没有烧纸轿子的原因。

    他们翻过山来,找到他,说明缘由,央求他做个纸扎的轿子。

    刚好马老先生在他家里坐,在旁边跟着听。

    那家人说,我母亲生前中了风,双腿瘫痪。没有轿子的话,她怕是走不到那边去,所以在屋里哭。

    扎纸老人一听,有道理。他起身要去扎轿子。

    马老先生拦住他,说道:“莫急。”

    扎纸老人道:“丧礼都办完了,魂儿还没走!怎么不急?”

    马老先生说道:“我记得当时确实没有烧轿子,但后来不是跟着道士跑了马吗?”

    在本地的风俗里,丧礼的最后一天有个“跑马”的仪式。道士手持一个纸扎的马在前面跑,后面几个人来回穿插地追赶,寓意骑马送故人一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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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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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0-10 09:55:43 | 显示全部楼层
    扎纸老人顿时眼睛一亮,说道:“对啊。我记得给你家扎了纸马。纸马烧了没有?”

    那家人连连点头:“烧了的。当然烧了的。”

    马老先生道:“是嘛。没有轿子,骑马也是可以的。”

    那家人将信将疑:“那屋里怎么会有哭声呢?”

    马老先生笑道:“不是恶鬼,就是恶人。”

    那家人经过马老先生的指点,半夜守在发出哭声的屋里,果然抓到了一个人。

    那人与他们家有过节,听说他们家老人过世的时候没有烧纸扎的轿子,故意晚上翻到屋里来装神弄鬼,白天又到处说故去的老人中过风,行走不便,没有轿子的话走不了。人人信以为真。

    按照本地习俗,办大寿讲究“男办进,女办出”。女人是八十一岁办八十大寿,男人是七十九岁办八十大寿。

    因此,扎纸老人还有一年的时间将毕生所学传授给徒弟。

    听说老人终于肯传艺了,好多人动了心。

    在那个年代,这可是一门再吃香不过的手艺。生死是大事,谁家都免不了要来求老人一回两回。

    在有些人眼里,老人的地位甚至比孟婆还重要。那边到底要不要喝孟婆汤还不知道,这边是必定要求他一回的。

    一时之间,登门的人比八十大寿那天还要多。

    人人都在想要多出色才会被老人选中的时候,老人选中了一个叫吴有常的人。

    很多人刚听到这个名字的时候会摸着后脑勺想一阵。

    经人提醒这个人是个赌鬼,爱打牌的人就想起来他是谁了。逢赌必输的是他,欠一屁股赌债的也是他。

    再说是在奇家岭盐商魏老板家里做长工的,认识魏老板的人就想起来了。偷懒的是他,挨打的也是他。

    若是说起他脸上那颗豌豆大的痣,满是窑子的冷水街的人就想起来了。逛窑子的是他,逛了不给钱的也是他。

    因为经常被人打,吴有常落了一身的痨病,要经常吃地虱子、童子尿之类的躁药。吃了之后晚上睡不着,辗转反侧,白天起来便双目无神,脸色苦黄。长期如此,他便瘦骨嶙峋,像抽大烟的一样。

    就这样一个踢他一脚都嫌弄脏了脚的烂人,扎纸老人居然收了做徒弟!

    这让很多自认为有把握却没能成为他徒弟的人愤愤不平。

    跟他攀上了点亲戚关系的更是要找他算账,好像自己因此受了辱一样。

    老人决心如铁,绝不改变。

    别人想做徒弟老人不收,老人想收吴有常做徒弟他却不上心。

    定好了拜师的日子和时辰,吴有常却迟迟没有现身。

    老人托人去魏老板家里寻了,不见人影;去赌场里找了,不在桌边;去冷水街的窑子里问了,没人见过。

    当天晚上,吉时已过,吴有常却一身疲惫悄悄摸摸地来到老人家里,进门就跪在地上,喊了一声“师父”,磕了三个响头,从麻袋里掏出一只用细草绳绑了翅膀的鸡,扔在老人面前。

    那只鸡仿佛绑了翅膀就不会走路,躺在老人教前一动不动,也不叫一声,一副摆烂的样子。要不是眼睑子在动,老人还以为它已经过了山。

    在这个地方,鸡死了不叫死了,叫过了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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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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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10 09:55:56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人问:“白天你到哪里去了?我托人去找你,没见你人影。”

    吴有常答道:“债主听说我今天拜师,早在这里等着我了。我哪里敢来?想着拜师要送礼,我就捉了一只鸡来。”

    老人担心地问道:“这鸡怕不是偷来的吧?”

    吴有常道:“给师父送礼怎么能偷?我跟几个小瘪三玩骰子,随手在骰子上画了一个点,那几个小瘪三没看出来,让我赢了点钱,刚好够孝敬师父的。”

    说着,吴有常从兜里掏出一个小巧剔透的骰子,那骰子白似和田玉,点数都是掏空的洞,中间嵌着一个红色的豆子。白色的底衬着红色的豆子,便显出点数来。

    老人弯腰接过红豆骰子看了看,摇了摇。豆子在骰子里面滚来滚去。

    “这点数是跑动的,你怎么改点数?”老人问道。

    吴有常得意一笑,说道:“师父,您仔细看看里面的豆子。”

    老人将骰子翻来覆去地看,果然看到豆子上面有一个白色的点,像是红豆被剥去了外面一层皮,露出里面的白色来。红豆仿佛被煮过,里面的白色不是哑白,像是被煮熟后有些剔透的白。若是那块白色刚好摇到了掏空的地方,就像是少了一个点。不过这也只能将五点变成四点,其他点数的位置不同,变化了会被发现。

    这倒不是最重要的。老人觉得奇怪的是,这豆子里面的颜色怎么会跟骰子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

    “这红豆到底是煮过的还是没煮过?”老人问道。

    吴有常又笑了笑,说道:“那是我画在纸上贴上去的。您再看仔细些。”

    经过提醒,老人眯起眼来,终于看出了端倪。

    红豆上的白色边缘确实有些不易察觉的毛边。老人顺手拿起一根散发着青涩味道的竹篾,将那白色一块挑起。果然是贴上去的。

    老人暗暗惊讶。这种与和田玉几乎没有差别的白色可不容易画出来!

    这是大师的手笔啊!

    老人随即暗喜,仿佛捡了宝。但他不能喜形于色。他记得自己年轻时跟着师父学艺,师父的脸就像是石板雕刻的,从来没有什么表情。他问师父,您怎么没有喜怒哀乐啊?师父说,收你之前我不是这样,但是做了师父,就要有师父的样子。

    如今他做了师父,也要有师父的样子。

    老人又想起他的师父临终前说的话。

    师父吊着最后一口气,死死抓住他的手,说道,八十多年前,我的师父给我算了一命,今天果然灵验了!

    他心中一惊。他从来没有见过师父的师父,不知道师父的师父还有这样的本事!

    他问师父,他这么厉害?能算到八十多年后的事情?

    师父道,可不是嘛!他说我一定会死。

    说完这句话,师父就撒了手。

    “你是从哪些学的这些歪门邪路?”老人问跪着的吴有常。

    把这样的才华用在赌博上,说是歪门邪路也不为过。

    吴有常道:“我小的时候,村里有个庙要修。有个给菩萨涂色的师傅常常搭了高架在庙里做事。有一次那师傅在庙里沐浴,被我看到。原来她是个女子,女扮男装才接了这个活儿。她为了不让我告诉别人,非要教我画东西。她说我是她的徒弟,告密的话就是背叛师门,天诛地灭。庙里的菩萨都上完了色,她就要走了。我见庙里的菩萨比之前还要好看,还要肃穆,还要庄严,就问她,师父师父,你见过真菩萨吗?不然怎么画得这么像?她跟我说,每个人心里的菩萨都不一样,画笔在你手里,你画出来的就是菩萨。你自己要相信,别人才会相信。画画也是一样的。她离开后,我就自己琢磨,常常画些让别人信以为真的东西。后来我把她画了下来,又把她画菩萨的情形画了下来。看着她画菩萨的画,我就迷糊了。我不知道她是真的出现过,还是我画画的时候臆想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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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10 09:56:09 | 显示全部楼层
    “你把你画的给我看看。”老人激动道。

    吴有常道:“看不到了。我都烧了。我怕自己在里面出不来,把那些画都烧了。后来我就迷上了赌博。我就想啊,骰子没有揭开之前,其实里面的点数就已经定了。桌边的人们都看不到,为了一个定数,各自赌上自己的运气。这多奇妙啊!这不跟人一样吗?明明一切都有了定数,还是笑得忘了形,或者哭得稀里哗啦。”

    老人摇摇头:“不能这么说。虽然大道五十,天衍四九,人遁其一。可是就这一分希望,可能扭转乾坤。”

    嘴上这么说,老人心里还是想起了马老先生跟他说的一年之后会堕入水塘的话。

    要是我从此不从水塘边上过呢?老人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

    有了这个技艺高超的徒弟,我就不用出门了。收竹篾,买草纸,送纸屋,都可以让徒弟来代劳。我天天坐在家里,是不是可以多活几年?老人的一个念头牵出了一串的念头。

    老人想起前两天刚刚做好的纸人尚未上色,急忙抱了出来,对跪着的吴有常说道:“你起来,给这个纸人涂上颜色。我看看你的功底。”

    吴有常面露难色。

    老人心中一冷,问道:“莫非你说的这些都是骗我的?何必呢?我收你做徒弟,没寄希望于你的画工有多厉害。只是那些托我的,跟我亲的,都以为这个艺好做,学不了几天,竹篾伤了手,吃了一点苦,就跑了。他们都有其他选择。我却只有一年时间了,耗不得。而你不同,你没有其他的路了,这个艺要么不做,要么做了就能做到底。”

    吴有常起身,摸了摸里面是竹篾外面糊着白纸的纸人,说道:“师父,我不是这个意思。这纸人哪,跟人没什么区别,竹篾是骨头,白纸是一张皮。但是您这骨头没做像,导致外面的皮也不够像。人的皮,有松的地方,有紧的地方。您这都撑着的。不像!皮不像,我怎么上色之后把它弄得像真人一样呢?”

    吴有常说着,一只手捅破白纸,伸到了纸人的身体里面,将里面的竹篾折的折了,掰的掰了。他又从靠墙放着的竹篾里挑了几根,塞到了纸人身体里,接的接上,绕的绕上。

    老人看得发愣。

    不一会儿,吴有常将手缩了回来,拿起刷子蘸了米糊,将纸人捅破的地方糊好。

    “师父,这就好多了。”吴有常一边说,一边捏住被断竹篾扎了的手指。

    他用力捏住断竹篾扎入的地方,断竹篾就被挤了出来。

    老人一看,原本只能说是四肢健全的纸人,居然变得身姿妙曼!

    “你是按照谁的模样做的?”老人问道。

    吴有常已经拿起老人挂在笔架上的画笔,蘸了彩墨,在纸人身上画了起来。

    “按照画菩萨的师傅做的。”吴有常目不转睛地盯着纸人说道。

    很快,纸人已经有了衣服。

    老人急忙点了一盏灯来,举在旁边,怕徒弟看不清楚,怕他画错了颜色。

    吴有常在纸人身上涂抹颜料的时候没有章法,看起来非常随意,这里抹一些黄色的,那里擦一些灰色的。平时老人生怕用多了颜料,涂涂抹抹都在脑海里预演了好多遍才敢下手。在老人看来,吴有常脑海里似乎还没有任何把握。他为吴有常着急,又为颜料心疼。不过他没有吭声,他忍耐着。他要看看这个吴有常到底能将纸人画成什么样子。

    其实画纸人不是那么容易的事情,是有很多讲究的。老人年轻的时候曾听师父说:“纸人不能画得太差,差了显得手艺不过关,是吃不了这碗饭的;也不能画得太像,毕竟纸人是做替身用的,不能喧宾夺主,抢了人的风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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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0-10 09:56:26 | 显示全部楼层
    老人年轻的时候问师父:“如果画得太像呢?”

    师父说:“那会吓到生人。你想想,晚上别的人来看老,忽然发现堂上坐着一个一动不动的人,还以为那人是真的,是不是特吓人?”

    老人年轻的时候想了想,确实吓人。

    老人的师父其实是个胆子很小的人,不仅不敢走夜路,还怕晚上出来的老鼠。白天出来的老鼠却不怕。

    老人问师父为什么会有这个区别。

    师父说:“白天出来的是人,晚上出来的是鬼。”说完师父想了想,又说:“也未必。不过有阳光的时候总是安心一些。”

    老人想不明白师父这样胆小的人是怎么做了扎纸匠人的。

    老人举着灯,看着吴有常在纸人身上涂抹,脑子里却想着过去的事。

    这时,吴有常拿起蘸了墨汁的笔,在纸人的脸上画出了两条细长的柳叶眉。虽然是简简单单地划拉了一下,却已经显现出几分妩媚。

    “你怎么知道这是给一个女人做的替身?”老人问道。

    吴有常没有回答,他沉浸在涂涂抹抹的世界里。

    老人毕竟老了,举了一会儿,手酸脚痛,哈欠连天。

    老人的手拿不住了,灯光晃动起来。

    吴有常看到纸人身上光影变化,回头看了一眼老人,说道:“师父,您回屋里去睡吧。我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画完呢。灯您放桌上就行。”

    老人实在是困,将灯放在桌上,准备回屋睡觉。

    吴有常又说:“师父,因为我一碰到它的时候,就感觉到它是女人。”

    老人一愣,随即点点头,回屋睡觉去了。

    老人十几年来没有睡过好觉,躺到床上就辗转反侧,难以入眠,好像床单上生了虱子,好像床垫上埋了绣花针,往往瞪眼看着房梁到天明,勉强眯一会儿又醒了。他不知道人老了是不是都这样。

    但是吴有常让他回屋睡觉的那个晚上,他倒在床上就睡着了,一觉睡到大天亮。

    要不是邻居家的老母鸡咯咯咯地走到窗户外面,又扑棱翅膀飞到了窗台上,将崭新的窗纸拍得打鼓一样响,他还不会醒过来。

    他坐起来一看,阳光都已经透过窗纸落在了屋中央。

    已经是日上三竿了。

    老人想起昨夜画纸人的徒弟,急忙从屋里出来,走到堂屋里。

    徒弟不在,纸人也不见了。

    昨夜点的灯倒是在供着家神位的桌子上。灯已熄灭。煤油味很浓。

    “有常?”老人喊了一声。

    没有人回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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