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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朦胧的晨光

[转帖] 《隐秘而伟大》特殊年代地下工作者传奇(完结),作者:黄琛 蒲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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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聊
    2024-10-27 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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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8-12 07:19:53 | 显示全部楼层
    办公室里,每个人的办公桌抽屉上都有一把这样的小锁,顾耀东也不例外。这是警局统一采购的用品,几百个锁,大概只有锁芯和配的钥匙不一样。
    顾耀东眼睛看着赵志勇的锁,手里摸着自己抽屉上一模一样的锁,思忖片刻,他掏出钥匙,打开锁,取下,揣进了自己的裤兜。
    警员们三三两两地离开办公室,赵志勇也在收拾东西,正准备离开,顾耀东走了过来。
    “赵警官,能借你的印泥用一用吗?”
    赵志勇有些意外:“等一下。”他从裤兜里摸出钥匙,打开抽屉上挂的小锁,然后习惯性地取下钥匙放进裤兜,将打开的锁放在了桌上。
    趁赵志勇在抽屉里翻找印泥的空当,顾耀东故意碰掉了堆在桌上的一摞书和档案袋,东西掉了一地。他连连抱歉,赵志勇也没在意,蹲下去和他一起捡东西。在赵志勇埋头的同时,顾耀东从裤兜里掏出自己的锁,放在桌上,拿走了赵志勇的锁,装回裤兜。
    赵志勇从抽屉里拿出印泥给了顾耀东,然后拿起桌上的小锁锁了抽屉。
    “谢谢。”顾耀东说得很淡定。
    赵志勇勉强地笑笑:“这么客气……你忙吧,我先走了。”
    顾耀东看着他离开了刑二处,回到座位上又看了会儿档案,很快,屋子里就只剩下他一个人了。他起身关上了刑二处的门,在门边站了片刻,没有听见响动,于是迅速到赵志勇桌边,用自己的钥匙打开了自己的那把锁,拿出了匿名信。
    赵志勇走到楼下时,越想越不踏实,那封信放在办公桌里就像个定时炸弹,万一被人看见……他不敢再想,匆匆又回了警局里。
    一推开刑二处的门,赵志勇就看见顾耀东坐在座位上看档案,整个办公室只有他一个人。
    顾耀东抬头一脸茫然:“怎么回来了?”
    赵志勇支吾:“哦……忘了点东西。”他匆匆到自己桌前,见那把锁好好地挂在抽屉上,又拽了拽,完好无损,这才松了口气。
    看着赵志勇顺利开了锁,拿走了信,顾耀东也暗暗松了口气,要不是他动作快,及时把锁换了回去,那就前功尽弃了。
    办公室里只有他们两个人,没有人说话,便会显得格外尴尬。
    赵志勇看着面前这个不知还能不能称为好友的人,犹豫了片刻,问道:“有时间说两句吗?”
    顾耀东没说话,也没离开。
    “你刚来警局的时候,我总说自己是老警员,还教你什么生存法则。其实我在警局里连虾兵蟹将都算不上,顶多算只蝼蚁。”赵志勇自嘲地笑了笑,“就算我不说你也早就看出来了吧?蝼蚁是没有选择权利的,一旦出事,也是最先被舍弃的。”
    “即便蝼蚁,至少也可以选自己走哪条路。”
    “你还是一股书生气。这个世界比你想象的复杂太多了,说它荒诞都一点不为过。大家都这么过日子,我也这么过。大家荒诞,我也荒诞。我不比别人高尚但也不比别人更卑鄙,这难道也不对吗?”
    “我不想因为所见世界之荒诞就改变内心标准。因为这不对。”
    “这又是夏继成教你的?”
    顾耀东沉默片刻,把借的印泥放还到他桌上:“谢谢你的印泥。”
    赵志勇怔怔地看着顾耀东离开,忽然吼道:“总是会有人往上走的!那为什么不能是我?”门外已经没有人回应了。他看起来充满了不甘和愤怒,可更多是落寞。
    顾耀东一回家就抱着一摞旧报纸回了房间。他反锁了房门,把报纸一张一张全铺开摊在地上,然后从抽屉里拿出剪刀,寻找他需要的字块,逐个剪下来。
    法桐掩映的街道两侧,是一栋栋风格各异的高级花园洋房。一辆黄包车停在其中一栋的雕花铁门外,从车上下来的人是丁放。她戴着眼镜,穿着很普通的旗袍,看起来和她要去的这栋洋房没有任何关系。
    在铁门外徘徊半天,最终她还是按下了门铃。
    丁乃生这一上午都在书房里关着门打电话。电话那头是段局长,丁乃生听着电话,神情很严肃。刚一挂上,等在一旁的夫人就赶紧问道:“段局长怎么说?”
    “灭口。只要拍照的人一解决,五名囚犯一死,事情就彻底过去了。”
    “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早知道就不打尚荣生的主意了。”
    丁局长显然很不满她这番妇人之见:“蒋经国马上来上海经济督导,国库里空空如也,不想办法填满,坐在这儿等着被查个底朝天吗?等这件事过去了,尚荣生的企业迟早还是要拿过来。”
    这时,用人来敲书房门:“先生太太,小姐回来了。”
    丁放站在客厅里,有些拘谨,一身随意朴素的打扮和富丽堂皇的环境格格不入,看起来更像是个客人。
    丁乃生和夫人从楼上走了下来。
    丁母:“回家了怎么也不上来?”
    “有点事情,我想找爸爸帮忙。”
    “一个月也不见回来一趟,一回来就是提要求。”丁母一边说着话,一边走到她身边,摸了摸她的旗袍袖子,小声抱怨,“这是什么料子呀?看看你这身打扮,穿的都是些什么衣服……不修边幅!”
    丁放不想和她争论,转头对父亲说:“爸爸,我有点私事想托你帮忙。”
    丁母打断了她:“你的事一会儿再说,你爸爸拿了几件东西回来,你选两个留下。”
    “我不想选。”
    丁乃生板着脸:“让你去你就去。你现在是想回来就回来,想走就走,我也不过问了,但是别一回来就惹我生气!”
    丁放有些委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每次回家,梳妆台上都放了几个大小不一的精巧盒子,里面是镶着各种宝石的首饰。祖母绿,红宝石,随便哪个都是能保值的硬通货。丁放的回答每次也都只有几个字,“差不多”“没兴趣”“不喜欢”。
    丁母又开始絮叨:“你才刚满三岁那天,你爸爸就已经开始帮你准备嫁妆了。这些年但凡经他手的东西,他都把最好的抽出来留给你,恨不得把所有值钱东西都攒给你当嫁妆。这些都是要往市政府里送的,放到旧时候都是贡品呀!你爸爸也是欠了很大人情,才能从里面抽两三样出来。你说没兴趣不喜欢,那不叫懂事,是让人寒心。”
    寒心,这两个字从小到大丁放听了很多遍。父亲说自己天性凉薄,不知感恩。其实她也不太理解“父爱”,究竟是父亲太爱自己,所以才为她留下这些硬通货,还是因为他太爱这些硬通货,而自己只是他留下它们的一个借口。
    写了这么多小说,父母没有翻开过一本。她有那么多读者,她笔下的人物家喻户晓,但是父母甚至连她是在写书还是演电影都花了很长时间才搞清楚。其实她只想要那种俗气而热烈的关怀。
    丁放曾经把这样的故事连载到了报纸上,读者来信几乎都是责怪故事里的女主角身在福中不知福,最值钱的都给你了还想怎样?大概自己就是这样矫情而凉薄吧。她随手拿了一对金镶玉的镯子放进抽屉,算是完成任务了。
    丁父丁母坐在双人沙发上喝茶,丁放端正地坐在一旁的单人沙发上。
    丁乃生:“自己的女儿,现在是无事不登三宝殿。说吧,你回来找我什么事?”
    “是我一个朋友的事情。爸爸,你知道前几天出了件大案子吗?一个叫尚荣生的人被绑架了。”
    丁乃生看了夫人一眼:“听说过。怎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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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聊
    2024-10-27 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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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8-12 07:20:13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有一个朋友,他认识一个叫杨一学的人,是个拉车的老实人。也不知道警局怎么回事,把他当成绑匪抓起来了,还判了死刑。可他明明就不是绑匪,我想您在警局肯定有认识的人,也许能帮忙重新调查这件事,别冤枉了无辜的人。”
    丁乃生半晌没说话,丁母脸色也很不好,招呼用人都出去了。
    丁乃生:“你说的这位朋友,是什么人?”
    “你们不认识。
    “是上次送你去莫干山的那个小警察吗?”
    丁放想了想:“不是。是我的一个读者。他在找证据,想证明警局抓错人了。”
    “如果说能找到证据证明警局抓错了人,他打算怎么做?”
    “当然是公之于众啊!警局的职责是匡扶正义,保护百姓,可现在他们在草菅人命。他肯定会想办法让警局道歉,追查真凶。如果有人指使他们袒护罪犯,他还会把这些躲在背后的老鼠都抓出来。”
    丁母脱口而出:“越说越不像话!你在外面接触的都是些什么人!”
    “我是在说我的朋友呀!我不关心这些事,我的生活就是关起门来写写小说而已。只不过如果能帮他,我是肯定要帮的。”
    “这件事我帮不了你。”丁乃生黑着脸起身就走了。
    “爸爸!”
    丁乃生头也不回地上了楼。丁放有些气恼,起身准备走人:“没关系,回来之前我也猜到可能会是这样了。你们不肯帮,我找别人。”
    丁母:“去哪儿?”
    “报社!”
    丁母一把拉住她:“你到底想干什么?”
    “登报。我在报社有的是朋友,明天一早绑架案抓错人的新闻就会传遍大街小巷。到那个时候警察局不想解决也得解决!”
    丁母使劲拽了她一下,厉声喝道:“囡囡,这些年你无忧无虑,是因为有你爸爸给你当保护伞。现在你二十二岁了,既然你这么明是非,有主见,我看有些事你也应该替家里分担了!”
    “什么意思?”
    “这件事如果再查下去,你会查到真正的绑匪是淞沪警备司令部的人。策划这起绑架案的,也就是你口中‘躲在背后的老鼠’,牵涉上海方方面面高官,为首的便是你的父亲丁乃生!”
    丁放呆若木鸡。
    用人们在餐厅进进出出,桌上的餐具很精致,连餐巾也是绣着花的。两名用人正在毕恭毕敬地给丁放端饭盛汤。一桌子丰盛佳肴,但是丁乃生和夫人并不打算和女儿共进晚餐。晚上有饭局,来的都是银行业和政界巨头,那才是值得花时间吃的饭。
    丁乃生换了一身质地上乘的西服,看起来很体面。丁母则穿了一身剪裁精良的旗袍,戴了珍珠耳环和翡翠镯子。她一向很在意自己的身材,平日保养起来也可谓无所不用其极,因此四十多岁看起来依然风姿绰约。
    临走前,丁母不放心,特地又坐到女儿面前交代道:“囡囡,事情你现在也知道了,但是可能还不太清楚后果有多可怕。你爸爸当着你的面不愿意讲得太严重。这次要是被曝光出去,不会是撤职那么简单,搞不好丁家要倾家荡产,我和你爸爸后半辈子也要在牢里度过。去年查办官员贪污,天津、南京可是枪毙过好几个官员的!明白吗?”
    丁母挽着丁父离开了。用人关上了餐厅门。过了片刻,丁放听见家里的大门也关上了。偌大的饭厅,满桌的饭菜,只剩下她一个人冷清地坐着。她有些后悔今天回来,如果什么都不知道,她也就什么都不用选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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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聊
    2024-10-27 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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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8-12 07:20:41 | 显示全部楼层
    24
    匿名信约定见面的那天早晨,赵志勇收到了第二封信。又是一封用报纸字块拼成的信件——“老时间,地点有变。我会在三来澡堂恭候赵警官。”
    临时变地点,这倒是勒索案里常见的情况,更何况赵志勇整个人处于紧绷状态,根本没心思分辨真假。时间差不多了,他恍惚地离开了警局。顾耀东见他果真上当了,便匆匆赶往了复兴公园。
    按照那封匿名信的内容,顾耀东去了公园假山区的凉亭。时间到了,一个矮个男人很警惕地从假山后面走了出来。顾耀东认出他竟然是那年在丁放家对自己大打出手的记者。
    何祖兴也认出了他:“怎么是你?赵志勇呢?我约的是他。”
    “他害怕,我替他来是一样的。”
    何祖兴一想,谁来也无所谓,只要能赶紧拿钱就行:“钱呢?”
    顾耀东从挎包里翻出一大堆东西,“这是我的存折,因为之前替人凑保释金,大部分都用了,还剩十万。”他又从手腕上摘下表,“这只手表我戴了五年,时间从来没错过,能值些钱。还有这个……这是我们家福安弄那套房子的房契地契。”
    何祖兴看傻了眼:“我要的是两万美金!你弄这些乱七八糟的来干什么?”
    “一天的时间,我凑不到那么多钱。”顾耀东从包里拿出本子和笔,“我可以给你写欠条,纸笔都准备好了。你说怎么写,我就怎么写。那些照片我一定要拿到。”
    “警察局让你来见我,连两万美金都不给你准备?”
    “我不是替警局来的。我是替那五名被冤枉的囚犯来的。既然你有照片能救这五个人,我愿意拿我所有的东西跟你买这五条人命。”
    何祖兴一时有些意外,这警察竟然不是来销毁证据,是来曝光的。但是再一想也就不意外了,那年在丁放家遇到他,他便是这样固执地抱着“正义”二字,又臭又硬,两年过去了他一点没变,还是和这个世界格格不入。
    何祖兴并不想被他拖下水,他后退了几步,充满戒备地说:“我不跟你谈,让赵志勇来见我!”
    然而此时的赵志勇正战战兢兢地站在三来澡堂,怀里揣着王科达给他的一把柯尔特手枪。从前他一直觉得,能有一把属于自己的枪就是成功和荣耀的象征,只是没想到自己的第一把枪,是用来杀人灭口的查不到来源的黑枪。

    澡堂子里人来人往,每个人都是一身慵懒,要么去热腾腾的池子里泡着,要么去长椅上舒坦地躺着,只有赵志勇一个人紧绷绷地杵着,贼眉鼠眼地瞟着。每次有人从他面前经过,他都小声问:“有照片吗?”
    问的多了,招来的白眼也多了。终于,老板不满地走了过来:“泡澡吗?不泡就出去!”
    赵志勇只能灰溜溜地出去了,站在澡堂门口一脸迷茫,却也松了口气。
    王科达奇怪赵志勇怎么会这么快就办完事回来。
    “我去了,没见到人。”赵志勇说得很无奈,也带着一丝轻松。
    王科达一听临时换了地方,立刻警惕起来。他问赵志勇要了第二封匿名信,信纸上不过是一堆从报纸上剪下来的字块,没什么异常。但是当他看到信封时,很快就发现了不对劲。
    信封上没有邮戳,也就是说信不是从邮局寄来,而是有人故意放在赵志勇桌上的。这个人不仅知道赵志勇收到了匿名信,还能随意进出刑二处。更重要的是这个人想要那些照片。赵志勇猛然想起为了杨一学而奔走的顾耀东,顿时面如死灰。
    复兴公园里,何祖兴恼羞成怒地嚷着:“你把他骗去澡堂了?你这不是断我财路吗?别说五条,就算十条人命跟我又有什么关系?等我把照片卖给赵志勇,你找他要去!反正不见两万美金,你就是说破天我也不可能把照片给你!”
    “不就是两万美金吗?我带了。”
    二人回头一看,说话的是丁放。
    “丁小姐?”顾耀东很是意外,“你怎么来了?”
    丁放打开坤包拿出两叠美金,五味杂陈地看着他:“来帮你。”
    何祖兴一看丁放如此爽快,赶紧接过美金,眉飞色舞地数起来。
    顾耀东小声问道:“你怎么连这个都知道?”
    “赵警官收到信的事,你们段局长告诉我爸爸了。”
    顾耀东一脸恍然大悟。
    何祖兴数好了钱,从衣服内兜拿出一个信封交给顾耀东,然后兴高采烈地离开了。
    信封里装着照片和底片。那几张照片是尚荣生被绑架的全过程,以及五名绑匪抽烟的一幕。顾耀东高兴地指着照片:“你看,能看清绑匪的脸,根本没有杨会计,也不像记者会上公布的那五个人!”
    丁放看起来不太激动:“连房契都偷出来了,你父母知道吗?”
    “他们不会反对的。对了,手表和房契先抵给你,剩下的我写一张欠条。”顾耀东一边说,一边拿出纸笔写着:“除了每个月的薪水,我晚上再出去找份零工,家里的房子每个月在收租金……”
    “不用了。两万美金对我来说不是什么了不起的事。”
    “对我来说是。我先把借你的保释金还清。剩下的需要点时间,但是一年之内一定还清。这是欠条。”顾耀东很认真地把东西一一交给她。
    丁放犹豫了很久,挣扎了很久:“其实,我可以帮你把照片送去报社。这些不是普通照片,报社怕惹麻烦可能不会同意发表。毕竟我还算有点小名气,也认识很多负责出版的朋友,他们也许能帮忙。”丁放木然地听着自己的声音,却好像说话的不是自己,而是一个陌生人。
    “那太好了!”小警察两眼闪闪发光。
    丁放愣住了。她原本准备了很多说辞用来说服他,却没想到对方只是一句“那太好了”。他凭什么这么相信自己?傻子吗?自以为很了解自己吗?
    “一直以为你只想当两耳不闻窗外事的作家,没想到一个最怕麻烦的人,肯为了五个不认识的犯人给自己找这么多麻烦。”顾耀东言语间竟透着一丝敬佩,丁放不敢看他了。
    就在这时,一声尖锐的刹车声传来。王科达的警车停在了假山区外面,他带着一群刑一处警员气势汹汹地冲了过来。
    顾耀东拉着丁放就跑。
    公园里有一处观赏盆景的内花园,花园入口处有道小门。顾耀东一把将丁放推进园子,关了门,把自己和追兵隔离在了门外。
    “把门反锁上!”他喊道。
    丁放木然地照做,从里面插上了插销,她听见顾耀东在门那边低声说:“从园子里能绕出去!照片靠你了!”
    “顾耀东,你就这么信任我?”她质问道。
    隔着门,顾耀东看不见她脸上的无名火:“那当然!我们是在莫干山同生共死过的搭档!”
    丁放的鼻子酸了。门外响起杂乱的脚步声,王科达带人追来了。她静静地站在门里,听着顾耀东在外面为自己对抗所有人。
    “搜!”
    刘队长带着手下对顾耀东一通搜身。
    “处长!没有!”
    “那就是在女的手上!门打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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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27 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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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2 07:22:53 | 显示全部楼层
    顾耀东死死贴在门上,大有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架势。几名警员上来又拉又拽,铁门被撞得哐当作响。
    “松手!”
    顾耀东一动不动,也不吭声。
    刘队长拔出警棍:“我看你是要吃点苦头才行!”
    丁放站在门后,听着门那头不断的撞击,刘队长的叫骂,以及警棍打在身上沉闷的声响。她知道顾耀东已经做好了脱不了身的准备,但是他一定会让自己脱身。那一刻丁放觉得自己像披着画皮的鬼,如果有一天他知道自己拼了命保护的人原来是这样,一定很后悔。
    一声清脆的“咔哒”声,门后的插销打开,丁放推开门走了出来。顾耀东愣住了,警员趁机一拥而上将他按在了地上。
    丁放直直地看着顾耀东说:“他们知道我爸爸是什么人,不敢把我怎么样。”
    “他们根本……”
    “顾耀东,”丁放冷淡地打断了他,“事情我会办妥的。别跟他们斗了。不值得。”
    她径直走到王科达身边,低声说道:“东西我拿到了,但是我要带回丁家。如果有问题,你可以回去问段局长。”
    王科达看了看她,犹豫了几秒,示意刘队长放行:“行了,让她走吧。丁局长的千金,招惹不起。”
    顾耀东松了口气,暗自庆幸着,眼里闪着光。
    丁放最后看了一眼顾耀东,转身离开了。
    她多希望在自己说“把照片交给我”时,顾耀东能看穿她的谎言,能咒骂她是冷血的骗子,那样她就可以像个泼妇一样去抢照片,他们就可以撕破脸恶言相向甚至兵戎相见,从此水火不容,势不两立。可是她离开时,分明看见那个被痛打在地上的小警察满眼欢喜。
    她静静地走出了假山区,走出了风景如画的公园,眼泪终于止不住流了出来。
    顾耀东被带回了警局。关于第二封匿名信和照片的事,不管王科达怎么问,他都是不承认,不清楚,不知道。他很从容地讲了一遍自己为什么在上班时间和丁放去复兴公园,无非就是闲得无聊所以溜号约朋友见了个面。无聊但合情合理。
    王科达抽着烟,默默地看着他。眼前的顾耀东似乎什么地方有些不一样了,让他觉得陌生。他抽完最后一口烟,说道:“顾耀东啊,有一点,我想你还没搞清楚。夏继成已经去南京了,警局里从今往后再也不可能有人护着你。”
    “王处长,这个我知道。”
    王科达将烟屁股扔在地上踩烂,转身离开了。他当然没告诉顾耀东丁放临走时说的话,就让他满心欢喜等着吧。这么开心的事,何必戳穿人家呢?
    常德路195号, 602房间。阳光透过白纱帘照在木地板上,窗明几净,温馨安宁。丁放一夜未睡,将房间里里外外打扫了一遍,然后把所有东西打包装进了箱子。这间公寓有些年头了,但是丁放租住的这几年,一直爱护得很好。每次房东来收租金都会感叹她把房子越养越好了,恨不得她就这么租下去。
    丁放曾经也以为,她可以在这个小天地里任性很多年,不被任何人指望地自由自在很多年,但是一切就这么静悄悄地结束了。
    天亮时,丁放已经换上了一身符合局长千金身份的洋裙,看起来比平时精致很多,一夜之间也憔悴了很多。
    顾耀东兴冲冲地赶来了,一进门就感叹道“今天收拾得真干净啊”,感叹完了,他才注意到之前满满的书架空了,平常散落一地的手稿也都打包成了几捆。所有的个人用品都不见了。正想问,门房敲门走了进来。
    丁放:“让他们上来拿行李吧。我给这几盆花浇了水就走。”
    门房:“都要搬走了,还打扫得这么干净。”
    丁放有些伤感地笑笑:“住了几年,有感情了。”
    顾耀东很诧异:“你要搬家?”
    丁放没说话,门房替她解释道:“丁小姐不租这间公寓了,今天就搬走。”
    “虽然是租的房子,不过我已经拿它当自己的家了。但愿下一个租客能好好待它。”丁放把门钥匙给了门房,又摘下耳环塞给他,“陈叔,这几年谢谢你替我挡了那么多记者。我随身没带什么值钱东西,这些你留着。”
    门房千恩万谢地离开了,屋里只剩下顾耀东和丁放。
    两个人都沉默着。
    顾耀东看见堆在角落里大包小包的行李,隐隐有种不祥的预感。
    “为什么突然搬家?出什么事了吗?”
    丁放漠然地说:“顾耀东,以后我们可能没什么机会见面了,有些事还是应该让你知道。那天王科达没有搜我的身就让我走了,不是因为疏忽大意。”
    “我知道啊,因为你是财政局局长的女儿,他不敢顶撞。”
    “你真的以为,王科达会因为我是财政局局长的女儿就让我安然无恙地离开吗?这些照片一旦曝光,会威胁很多人的利益。我能走,是因为他知道我比他更希望这些照片消失。”
    “什么意思?”顾耀东有些恐惧,害怕心里的担忧变成真的。
    “因为我父亲就是那些‘很多人’中间的一个。他不是一个好官员,甚至不算一个好人。总是拿效忠党国做幌子,玩弄权术,中饱私囊。他根本不爱他的党国,在乎的只有利益还有他自己。他对我从来都冷冰冰,从来没有说过一句关心的话,从来不看我写的任何东西。可是他知道我在莫干山有危险的时候马上派人来接我……”丁放有些失声了,她沉默了片刻,机械地说,“现在明白了吗?我根本没有去报社,照片永远不会见报了。”
    “可是你知道这些照片关系到杨会计的性命,还有另外四名犯人,他们都是替死鬼。”顾耀东并没有很激动或者愤慨,因为他仍然不相信。
    丁放惨淡地笑了:“人都是自私的。你要救杨一学,我要救我父亲。”
    三名保镖打扮的男人敲门进来,搬走了丁放所有的东西。
    丁放从坤包里拿出顾耀东的手表、房契、欠条,一一放到他面前:“这些还给你。”
    长长的死寂。
    常德路195号公寓楼外,停着一辆黑色轿车。三名保镖将箱子放进了后备箱。丁放从公寓楼里走了出来,顾耀东冲了出来从后面一把拽住她:“福朵还在等她爸爸回家!你见过福朵的,她才十一岁,还有那么长的路要走,别让她一个人长大!求求你了丁小姐!”
    丁放不敢看他,埋头拼命往前走,顾耀东依然拉着她不松手。
    “杨会计你也见过的!那是个善良到连一只蚂蚁都不舍得踩死的人,他那么努力那么认真地过日子,难道就因为有权有势的人犯了错,他就应该被人当蚂蚁一样踩死吗?像他这样的人不是才最应该过上丰衣足食、安居乐业的日子吗?怎么能连陪自己女儿长大的机会都不给他?”
    三名保镖跑过来拉开顾耀东,护着丁放上了车。
    “丁放!丁放!”他不顾一切地挣脱,冲到车边拍打着车窗,“离死刑只有两天了!这些照片是他们唯一的机会!如果连杨一学这样的人都没资格活下去,那到底谁才是有资格活着的人?这个国家连他这样的人都容不下,又有什么存在的意义?”
    一名保镖用枪托狠狠砸向了顾耀东的后脑勺。一直埋头不敢面对的丁放惊恐地抬起了头,眼睁睁看着顾耀东倒了下去。
    车开走了。
    顾耀东的身影越来越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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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2 07:23:43 | 显示全部楼层
    “停车!”
    “小姐,那个人太危险了。”
    丁放失控地吼道:“再说一个字我就让你滚蛋!”
    顾耀东趴在地上,血从后脑勺一直流到脸上,滴在地上。耳边模糊地传来鞋跟的哒哒声,一双高跟鞋停在了鼻尖前。
    丁放蹲在顾耀东面前,轻声说:“放弃吧顾耀东,这件事背后牵扯得太多,根本不是你这样的小警员能扭转的。这是个无底黑洞,再查下去,连你自己都抽身不了。”
    顾耀东仿佛听不见她说话,只是伸手无力地抓住了她的高跟鞋:“照片在哪儿?”
    丁放绝望了,她冷漠地说:“照片是我花两万美金买的,我想怎么处置就怎么处置,天经地义。你不欠我什么,我也不用内疚。保重。”
    她掰开顾耀东的手,头也不回地离开了。其实从第一次在这间公寓遇到顾耀东,从看见他替自己赶走那名小报记者开始,就应该知道劝他是多余的。他依然是那个一往无前的小警察,但世间再没有东篱君。
    天色渐暗,阴雨绵绵。顾耀东拖着沉重的脚步走进福安弄,脸上的血迹混着雨水流了下来,他木然地用袖子擦了擦。福安弄一片萧瑟。杨一学在时,每天都会把弄堂扫得干干净净,如今已是满地泥泞和落叶。
    一个邮差打扮的男人在顾家门口张望,“先生,请问这里是顾耀东家吗?”
    “是。”
    对方递上了一封信:“这是给顾先生的信。”
    顾耀东关上房间门,拆开信,一把钥匙掉了出来。
    信纸上是沈青禾的字迹——不知家里是否平安。如有事需周转,床下小木箱内之物可帮衬一二。望福安弄一切顺遂。
    顾耀东从床下拿出小木箱,用钥匙打开。里面是一本存折,一些现金和不算昂贵的首饰,这便是沈青禾的全部家当。这些原本会带来希望的东西,现在却让顾耀东更加难过了。
    赵家的小面摊热气腾腾。赵母在炉灶旁煮面,赵志勇忙着给客人端面、收钱。
    一位客人在他身边的桌子坐下,赵志勇一边埋头数钱,一边招呼着:“阳春面、清粥小菜都有,您想吃点什么?”抬起头,是顾耀东。
    “还没吃晚饭吧?有刚熬好的骨汤,配阳春面正好。”
    “赵警官,我想去提篮桥看看杨一学。”说话时,顾耀东看着别处,眼里没了往日的神采。
    “你进不去。”
    “所以我来找你。你把他送进去,总应该有通行证。”
    “我不想插手杨一学的事。别逼我了。”
    这似乎是顾耀东意料之中的回答,他无奈地苦笑了一下。
    小面摊的客人来了又走,旁边那桌又有新的客人坐下了。
    “老板!一碗阳春面——”
    “来了——”
    赵志勇应了一声,转头对顾耀东说:“对不起,我帮不了你。”说完他便回了炉灶前,闷头煮着面条,好像什么都没发生一样。
    顾耀东一个人静静坐了片刻,起身离开了。
    其实来时便不抱什么希望,只是不知道还能去哪里,还能做点什么,只能像行尸走肉一样在街上晃着。
    恍恍惚惚走在街上,仿佛过了很久,赵志勇忽然从后面追上来,气喘吁吁地问他:“你带钱了吗?”
    “什么?”顾耀东一时没反应过来。
    “那天送杨一学他们过去,我看那几名看守很喜欢喝酒。”赵志勇不敢看他,像个做了错事又不敢乞求原谅的孩子。
    赵志勇领着顾耀东去了一处废旧防空洞,手里拎着两坛用顾耀东的钱买的酒。那天囚车根本没去提篮桥监狱,而是来了这个防空洞。他不知道自己把顾耀东带来这里能有什么用,但至少能自己安慰自己,他也在赎罪。
    洞口竖着“洞内失修不得入内”的牌子。二人穿过黑漆漆的通道朝地下走去。越往下光线越暗,通道尽头是一扇铁门。
    赵志勇上前敲门。
    “谁呀?”一名负责看守的警员走了出来。
    “我是刑二处赵志勇。那天押送犯人来的。”赵志勇递上证件。
    “那天走的时候没跟你说吗?这儿不许带外人来。”
    赵志勇赶紧递上两坛酒,小声说:“里面有个犯人我们认识,您也知道过两天就要……就当积积德,让我们送送他吧。”说完他又把自己的钱都掏出来塞给了对方。
    警员瞟了二人几眼,总算给开了门。
    通道内阴暗潮湿,一路能听见滴水声和老鼠窸窸窣窣跑过的声音。赵志勇捂着鼻子咳了两声,这里的气味让他有些作呕。
    警员白了他一眼:“别嫌臭,这些人拉屎拉尿吃饭都在房间里,能不臭吗?这儿就是人间地狱,早死早解脱啊。”
    这话仿佛是鞭子抽在赵志勇脸上,他蓦然停下了脚步,心情复杂地朝顾耀东笑笑:“耀东,我不过去了。我在外面等你吧。”
    顾耀东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平静地走下去。最终,他跟着警员到了一排门洞前,每个门洞都有铁门封锁。警员走到其中一间门口,用钥匙打开铁门,里面还有一道铁栏杆门。
    “杨一学!”警员大声喊道。
    肮脏狭小的门洞里,只有一个砖石砌成的台子,这就是床。墙角放了一只木桶,用来装排泄物。一个瘦削的身影缩在墙角。那个平日里最爱整洁,即便一身旧衣服也永远干净体面的男人,那个几十年如一日天不亮就把福安弄从头到尾扫得一尘不染的老实人,生命里最后一段时日却像老鼠般窝在这样一个恶浊龌龊的角落。
    尽管顾耀东已经竭力做好了心理准备,但眼前这一幕还是让他失控了。他拍着门喊着:“杨先生!杨先生!”
    杨一学抬起头,茫然地望向窗口。
    “我是顾耀东!”
    于是杨一学眼里有了亮光,他踉跄着起身过来。顾耀东看见他被剃了头,满脸胡子,身上穿着囚服。那个平日里总爱穿一件干净白衬衣的男人,变得如此憔悴邋遢。
    “福朵还好吗?哭得厉害吗?”他抓着铁栏杆,眼巴巴地问。
    “她很好,放心,弄堂里的邻居都在照顾她。”顾耀东忍着没有哭出来。
    杨一学松了口气,又恳切地说:“顾警官,你能不能帮我跟他们解释一下,或者帮我借下纸笔,我把事情经过写出来。警察都是讲道理的人,我也没有得罪过什么人,他们不会平白无故就说我是绑架犯呀。是不是我有什么地方做错了,让人家误会了呢?”
    顾耀东有些激动:“你什么都没有做错!是有人做了错事不敢承认!”
    杨一学怔了怔:“有人?”
    一阵沉默。
    “这么说,我是给人家当了替罪羊?”他木然地说。
    “我会拿到证据的!我知道有证据能证明你没有绑架人,再给我点时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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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杨一学抓着铁栏杆的手颤抖了:“没关系,我有心理准备。被关在这里,其实我也知道可能出不去了。”
    “一定能出去的!我还在努力!”
    顾耀东哆嗦着从挎包里拿出取保候审申请书,保释金收据,一一从铁栏杆塞进去,“你看,这是取保候审的手续,已经办好了。这是一千万的保释金收据,钱已经交了,警局既然愿意收钱,那就说明还是有希望保释出来的!这是我的存折,这是沈青禾的存折,还有我们家在福安弄的房契,这些全加起来也是一笔不小的钱!我带着这些再去求钟处长、王处长,求副局长,求局长,总有人愿意收这些钱帮我们的!”
    忽然,杨一学从铁栏杆里伸出手,按住了顾耀东的手。他苦涩地朝他笑笑:“耀东啊,辛苦你了。”
    “对不起。”
    “不怪你。要怪只怪我当初不该贪便宜,买了赃物。”他把东西全都还给了顾耀东,“回去吧。别费心了。年轻人在外面谋生本来就不容易,别因为我一个人的事得罪了长官。你是个好警察。”
    顾耀东强忍着眼泪:“第一天去警局报到时,我说我当警察是为了匡扶正义,保护百姓。大家都像在听笑话,现在看来真的是个笑话。”
    “我们是百姓吗?错了,是蝼蚁。”
    又是长长的沉默。绝望袭来的瞬间,人总是会有短暂的麻木,总是会本能地让一切静止,让痛苦延后,让自己再残喘最后一刻。
    “除了福安弄的房子,我也没有其他东西留下来了。房契在书柜第二个抽屉里。我在外面没有欠债,也没有得罪人,福朵一个人……”杨一学的嘴唇开始颤抖,他拼命保持着平静,却控制不住微微发抖的声音,“她一个人也可以安心过日子。”
    “绑架案当天有人无意中拍下了照片!我亲眼看到过!五名绑匪的脸清清楚楚!照片可以证明警局偷梁换柱拿你们当替死鬼!给我点时间,我能把照片拿回来的!”顾耀东压低声音红着眼睛吼道。
    “耀东啊,我以为自己会看着福朵慢慢长大,将来看着她有自己的家庭。也许我还会有当外公的那一天……”他抹掉眼泪,依然强装坚强地笑笑,“替我转告她,一个人长大会比别人更辛苦,但还是要与人为善,认真努力地生活。我……”杨一学哭得跪倒在地上,这个硬撑了很久的老实人终于崩溃了。“就算再艰难,再筋疲力尽,我也从来没有弯过一下腰。我这么努力这么认真地活,为什么临到最后是这样的结局?这个世界不该这样啊!”
    低沉的哭声回荡在肮脏阴暗的通道里,锤击着这个见不得光的世界的每个角落,也锤击着赵志勇的良心。他并没有在防空洞外面等顾耀东,而是一个人站在转角咬着袖子无声地啜泣,直到痛哭流涕。
    《海上女郎》杂志社的大门被“啪”地推开,顾耀东双眼充血地走了进来。
    “我是上海市警察总局刑二处警员。现在有一起勒索案需要你们协助调查。主编在哪儿?”
    两年前,那名记者曾经因为骚扰丁放被顾耀东带回警局。警局档案室依然留存了当年的案件记录,顾耀东很快查到记者叫何祖兴,又从户籍科找到户籍卡,查出他的供职处所正是这家《海上女郎》杂志社。
    “他去南京了。”主编战战兢兢地迎了出来,“英国政府送的‘重庆号’和‘灵甫号’要在中山码头靠岸,他不知道从哪儿搞到一张海军总部的茶会邀请函,说是要去登舰参观拍照。”
    当天下午,顾耀东就踏上了前往南京的火车。
    坐在同一列火车上的,还有赵志勇。就在顾耀东离开杂志社五分钟后,王科达也从丁放那里打听到了《海上女郎》杂志社。于是他又找上了赵志勇。
    赵志勇靠在车厢边,木然地望着窗外一棵棵树闪过。原本以为丁局长拿到照片,那个记者也就没有威胁了。但是王科达担心记者哪天缺钱了又会跳出来,再说谁也不能确定他有没有留备份。
    离开上海时,赵志勇什么都没问,他已经麻木了,仿佛自己接到的命令不是要去南京杀人灭口,只是去长江边的登舰茶会聊聊天喝喝茶就回来了。
    赵志勇走了,顾耀东也走了,刑二处桌上只留了一张外地探亲的请假条。
    钟百鸣拿着请假条回了处长办公室。他盯着假条看了片刻,关上门,拿起了电话。电话是打给保密局湖州分站崔站长的。
    “保密局湖州分站在南京的眼线,你还能联络上吗?帮我查一个叫顾耀东的人,最近几天是否到了南京……对。就是匿名信举报在莫干山有问题的那名警察。暂时没有找到通共证据,但是嫌疑很大。”
    南京中山码头,江水苍茫。天空阴沉沉地下着小雨,江面便更显得烟波浩渺了。顾耀东站在码头上,细雨纷飞落在他身上,只觉得有些清冷。不远处是富丽堂皇的望江饭店,海军总部的登舰茶会就设在那里。
    顾耀东在门口被警卫拦下来了。
    “先生,请出示证件。”
    顾耀东递上了身份证。
    “邀请函呢?”
    “我从外地过来,是来住店的。”
    “不好意思,这几天望江饭店被征用了,现在是海军总部的专用接待点。只有受邀参加的来宾才能入住。”
    顾耀东只得去了饭店对面的小吃摊,要了碗馄饨。他心不在焉地拿勺子搅着,目光一直停留在马路对面的望江饭店。
    一辆货车从远处驶来,停在饭店侧门。司机下了车,饭店里出来几个穿厨师服的人,从车上往下搬大麻袋。顾耀东似乎想到什么,扔下勺子到就朝饭店跑去。
    侧门外,警卫检查完了麻袋里的白菜,示意他们可以搬去后厨了。一名厨师费劲地扛起麻袋,朝侧门走去。顾耀东忽然冒出来,接过他的麻袋,闷头就朝侧门扛去。厨师还以为他是跟着货车司机来帮忙的,没有在意。
    警卫拦住了他:“你是哪儿的?”
    顾耀东用麻袋遮掩着脸:“跟着货车来的,帮忙卸货。”
    警卫看他快扛不住了,半信半疑地放了行。
    顾耀东在后厨放好麻袋,顺手拿了件厨师服披上,然后快速穿过安静的走廊从后门进了饭店大堂。鼎沸的人声扑面而来,一群负责迎宾的女大学生举着各种各样的标语和欢迎横幅,挤满了大堂。
    顾耀东的目光在人群中寻找着,终于,他看见了远处正在等电梯的何祖兴。他一边从人群里往前挤,一边挥手大喊:“何记者——何记者——!”学生们的笑闹声盖住了顾耀东的喊声。
    就在这时,侧门外的警卫带着司机跑了进来,警卫指着顾耀东问:“就是那个穿厨师服的!是跟你的货车一起来的吗?”
    司机:“不是啊!我不认识他!”
    警卫立刻吹响哨子:“站住!”
    顾耀东更拼命地往电梯口挤。电梯门开了,何祖兴第一个挤了进去,就在顾耀东离电梯口只有几步时,被两名警卫冲上来按住了。
    “何祖兴——!”
    何祖兴似乎听见有人喊自己,踮起脚朝电梯外张望,然而顾耀东已经被两名警卫狠狠按在了脚下。他什么也没看见,只以为是自己听错了。
    就在顾耀东被赶出去的同时,赵志勇到了大堂登记处。他出示了王科达给他准备好的通行证和邀请函,顺利拿到了入住客房的钥匙。他拎上行李,漠然地朝楼上走去。
    顾耀东满身泥泞地坐在小吃摊,面前摆着的还是那碗馄饨。他死死盯着饭店,一脸不甘心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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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2 07:24:29 | 显示全部楼层
    一旁的老板好心问道:“你是小报记者吧?”
    顾耀东回过神:“什么?”
    “想混进去拍照呀?行不通的,年轻人,他们查得严着呢!整整两艘军舰要开过来,听说连海军总部司令和国防部副处长都要亲自来!哪有那么容易混进去。”
    “我实在有急事。”
    “那你得想办法搞通行证。海军总部或者国防部认识人吗?有人就好办事。”
    猛然,顾耀东想到了一个人。
    黄埔路最北端1号,便是南京国民政府国防部。大门外戒备森严,令人望而生畏。顾耀东踌躇片刻,鼓起勇气走上前。
    警卫拦住了他:“证件。”
    顾耀东赶紧从挎包里掏出证件递过去,“我想找监察局一个叫夏继成的监察员。麻烦您通报一声。”刚刚被推出望江饭店时摔了一身泥,这会儿手拿着证件,也蹭得证件满是泥污。
    警卫用两根手指嫌弃地夹过去看了两眼:“你是警察?”
    “是。”
    对方显然很怀疑他的身份,上下打量着。顾耀东一身脏兮兮的,穿得又很朴素,实在看不出来他是从大上海来的刑警。顾耀东大概也意识到了这一点,有些尴尬地用袖子擦了擦脸上的泥泞。
    警卫把证件还给了他:“国防部在开大会,任何人不得入内。”
    “麻烦您托人转告一声,我叫顾耀东,我有急事找夏监察官!拜托你了,你告诉他我的名字他会见我的!”
    见警卫还在犹豫,顾耀东硬把证件塞还到他手里,苦苦恳求道:“人命关天,拜托了!”
    大概过了十多分钟后,一名警卫打开了铁锁。终于,伴随着长长的吱呀声,沉重的国防部大门缓缓打开了。高墙环绕的大院内,绿树蓊郁。大院正前方,是一栋法国文艺复兴时期的宫殿式建筑,气势逼人。那便是夏继成正在开会的地方——国防部大礼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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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3 07:30:49 | 显示全部楼层
    25
    大礼堂中央入口的门廊矗立着八根巨型爱奥尼亚柱,顾耀东从巨柱下经过时,门廊顶部的钟楼敲响了。钟声浑厚庄重,一声声,一下下,低沉地震动着礼堂里的空气。
    他跟随警卫穿过大厅朝礼堂大门走去,脚步声回荡在空旷的大厅里,越发衬出身在其中的人的渺小。顾耀东有些拘谨,这是一个他从未来过,甚至从未见过的世界。
    礼堂里一名警卫开门出来,顾耀东从门缝朝里张望了几眼,礼堂里高悬着水晶灯,一排排军官正襟危坐。主席台上,一名身穿军装的男人从旁人手里接过委任书,庄严敬礼。在大门关上的瞬间,顾耀东看见那人的侧脸很像夏继成。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会场门终于开了,军官们陆陆续续出来。顾耀东赶紧跑上前,却因为挡了路只能不断退让,像只在人流中迷途的小猫。就在他慌手慌脚时,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到了他面前。顾耀东抬头望去,真的是他。久别重逢,他心底涌着说不出的欣喜和澎湃。
    “处长!”他两眼亮闪闪地大喊出声。
    然而夏继成只是面无表情地看着他,对于他的出现似乎既不意外,也不激动。
    旁边人来人往,一名军官经过时笑容满面地说:“夏监察官,恭喜啦!”
    “谢谢。”
    那个格格不入的傻子还在激动着,“处长,我刚才看见你……”
    “叫我夏监察官。”夏继成冷淡地打断了他。
    顾耀东怔住了,就在这时,邱秘书拿着一顶军帽从会议室里跑出来,热络地挥着:“夏监察官!您的帽子!”
    夏继成接过军帽戴上,被帽檐阴影盖住的目光显得更加冷峻而疏离了。顾耀东望着他,不敢再开口说话。说不清心里是失落还是难过,也许都有,因为他从未想过一年时间会让处长变得如此陌生。
    邱秘书打量着脏兮兮、湿漉漉的顾耀东:“这位是……”
    眼前这位国防部的年轻秘书衣着光鲜整洁,尤其是那双皮鞋,擦得油光水亮,顾耀东一时有些自惭形秽:“我……来找夏监察官。”
    邱秘书转头问夏继成:“是您的朋友?”
    “算不上吧,上海警察局的老部下。”
    顾耀东默默往后挪了两步,免得自己的泥污弄脏了他们。

    邱秘书倒是一副很热情的样子,主动和他握了手:“你好,我是夏监察官现在的新助手。我姓邱。”
    “既然都来了,去我办公室坐会儿吧。”说完,夏继成便转身离开了。
    邱秘书赶紧亦步亦趋跟在后面:“刚才会上说要让共军对战略要点‘吃不掉’,对增援兵团‘嚼不烂’,我们这是准备一防到底了?”
    “现在是重点防御阶段,暂时性的。”
    “那将来还会打吗?”
    “一定会的,迟早的事。”
    “对了,要先恭喜您晋升上校。”
    夏继成和邱秘书说着话走远了,顾耀东默默跟在后面,只觉得很羡慕邱秘书。他能和处长无话不谈,而自己甚至已经听不懂他们在说什么。
    顾耀东跟着二人进了夏继成的办公室。这里比他从前在刑二处的办公室更敞亮,屋子一角放着一台唱片机,沙发旁的角几上放着几张报纸,屋子窗台上的云竹养得很水灵。夏继成似乎已经彻底融入这里的生活和角色了,到处都收拾得整齐有序,丝毫没了从前散漫的影子。
    邱秘书一副东道主姿态,热情地招呼着顾耀东。夏继成坐到自己的位置,冷眼看着二人。
    邱秘书给顾耀东端来茶水:“还不知道怎么称呼?”
    “我姓顾。顾耀东。”
    “哦,顾警官。看你风尘仆仆,刚到南京吧?南京这边好山好水,不着急回去的话,可以留在这儿多玩两天呀!”
    顾耀东看了看夏继成:“谢谢。我来是有案子,办完还要马上回去。”
    “哦,这样啊。那你们聊正事。”邱秘书起身到角落摆弄唱片机,但是并没有离开的意思。夏继成装作没在意他。
    “夏监察官。”顾耀东有些生硬地称呼道,“上海那边出了一些事。有个案子,我能找到的唯一证人是一名记者,他现在就在南京,但是因为要参加登舰茶会,他住进……”
    夏继成忽然打断了他:“我已经不在上海警察局了。警局的案子,你来找我会不会找错人了?”
    “我实在是没有办法了,来找您是想托您……”
    夏继成笑着:“你没明白我的意思。刚才你可能也听见了,我刚刚晋升上校,还要代管国防部监察局首席监察官的职务,现在满脑子都是局里的事,大大小小,千头万绪,实在没有精力再过问职责以外的事情。”
    “可是这件案子关系到一个无辜平民的性命,这是我最后的希望了。处长……夏监察官,拜托您,帮我一次。”顾耀东恳求道。
    “顾警官,我们在上海的时候确实共事过一段时间,但是也仅此而已。现在你突然来南京,要我为了一个素不相识的人,越职过问一桩上海警察局的案子,这个于情于理都让我很为难啊……”
    夏继成没有直接拒绝,而是客气地打着官腔。顾耀东眼里满是失望,他宁肯夏继成能直接拒绝甚至骂自己两句,就跟从前一样。
    “公事我确实帮不上忙,也没什么可说。不过你要跟我叙叙旧,随便聊聊天我还是很乐意的。”夏继成朝邱秘书笑了笑。
    邱秘书知道这话是说给自己的,聊天叙旧,再杵在这里就太不识趣了,“夏监察官,那我不妨碍你们聊天了。”邱秘书离开了房间。
    但是他并没有真的离开,而是匆匆去了隔壁的房间。屋内有全套的监听设备,他戴上耳机,掏出随身携带的小本子,开始记录。
    顾耀东沉默地坐了片刻:“抱歉,那我就不打扰了。”他正要起身,夏继成看似随意地走过来,忽然按住了他的肩膀:“没关系,既然都来了,喝杯茶再走。”
    顾耀东望着他,满是疑惑。
    “二处的人都还好吗?”
    “还好,就是……很多人和事,和以前不一样了。”
    “我还是经常会想起上海的。有时候听听唱片,回想回想过去在警察局的时光,感慨很多啊。”夏继成一边说话,一边朝唱片机走去,“平时喜欢听唱片吗?”
    “很少。”
    “推荐你听一听这张,励志社音韵部的管弦乐队演奏的。这支乐队在南京很有名气,蒋总统在励志社举行宴会,基本上都是聘请他们演奏名曲。”说着,他示意顾耀东过来。
    顾耀东一头雾水地照做了。
    “邱秘书,就是刚才那个年轻人。他跟你差不多年龄,日本法政大学毕业的,也是个高才生啊。年纪轻轻办事倒很周到,这张唱片就是他送给我的。”夏继成嘴上说着话,手上示意顾耀东看唱片机背后有一个小按钮。他不动声色地按下一个机关,打开唱片机底座,可以看到里面隐藏了一台正在运转的录音机。
    夏继成示意他不要说话。顺着唱片机的电线往上看。顾耀东看见了隐蔽的电线,延伸到天花板,从墙上一个小孔穿了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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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1-8-13 07:31:30 | 显示全部楼层
    顾耀东恍然大悟,他诧异地看向夏继成。夏继成淡然地笑了笑,按下唱片机开关,交响乐一时充斥了整个房间,激荡着,澎湃着。夏继成站在唱片机前,似乎沉浸在了另一个世界中。顾耀东望着那个穿着军装的看似陌生的背影,明白了一切。
    夏继成送顾耀东到办公室门口时,邱秘书“凑巧”从远处走了过来,笑容满面道:“夏监察官,四厅补给处的处长想请您中午吃个饭,庆祝您晋升。”
    “在哪儿?”
    “新开的一家意大利餐厅,就在中山北路,听说烤肋排很不错。”
    顾耀东的肚子咕咕叫了几声,尴尬得无地自容。
    夏继成:“抱歉啊顾警官,没能帮上忙,也没时间请你吃饭了。”
    顾耀东:“没关系,是我来得太唐突了……”
    夏继成示意楼梯口的警卫送他出去,顾耀东鞠了一躬,说了句“打扰了”,然后便跟着警卫离开了,湿漉漉的背影看起来有些凄凉。
    邱秘书跟着夏继成回了办公室,他准备给四厅补给处打电话回绝邀请,刚拿起电话,夏继成问道:“海军总司令部的陈司长给了一张请柬吧?”
    邱秘书放下电话:“是啊,‘重庆号’和‘灵甫号’今天在中山码头靠岸,望江饭店有茶会,下午还要登舰参观。昨天您没回复,我就收进抽屉里了。”
    “林仙级轻巡洋舰啊!应该去开开眼界。”夏继成从抽屉里翻出了请柬。
    “我看您不像对军舰感兴趣的人啊。”
    夏继成笑笑:“当年在大西洋围捕‘俾斯麦’战列舰,‘欧若拉’护卫‘胜利号’击中了德国佬那艘超级武器,我从收音机里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兴奋得从工部局警务处的椅子上摔到地上,四脚朝天。那是民国三十年,你还是个高中学生吧?”
    “咳咳……差不多。”对于自己的自作聪明,邱秘书也有些尴尬了。
    “‘欧若拉’现在改名‘重庆号’了,值得看看。”
    “那四厅补给处这边呢?您不去了吗?”
    “我不爱吃意大利菜。”说罢夏继成拿着请柬径直离开了,邱秘书赶紧追了出去。
    顾耀东离开国防部没走多远,一辆轿车忽然停在他身边。车窗摇了下来,开车的是夏继成,邱秘书坐在后排。
    夏继成:“这附近很少有车。正好出门,顺便送你一段吧。”
    “不用了,我……”

    “上车。”
    顾耀东不说话了。他伸手去拉副驾驶座车门,邱秘书热情地叫住了他:“顾警官,后边来吧。你可能不知道,夏监察官从来不让人坐他旁边。”说着他挪了挪屁股,腾出一个空位。于是顾耀东赶紧去后面。
    夏继成:“后面才换的新坐垫,你一身是泥别弄脏了。”
    顾耀东手足无措地戳在那里:“那……那我把外套脱了?”
    还是那么傻不愣登,夏继成无奈了:“意思是让你坐前面!”
    顾耀东只得又重新回了副驾驶座。邱秘书悻悻地挪回后座中间。
    一路上,顾耀东都情绪低沉地望着外面发呆。夏继成说自己要去的地方在中心地段,到了以后他就没工夫再管顾耀东了,要去什么地方,就自己再坐黄包车走。顾耀东应了一声,继续沉浸在低落中。
    又过了大概半个多小时,车停了。
    “顾警官?……顾警官?我们到了。”
    顾耀东这才回过神来,匆忙下车。一下车他便愣住了,在他面前的正是望江饭店。
    夏继成:“对了,能帮我个忙吗?我车后面放了一箱酒,是送给朋友的。邱秘书是个读书人,没力气。只好麻烦你帮忙搬进去。”
    顾耀东克制着激动,配合他演这出戏:“好。”
    “谢谢。”夏继成朝他笑了笑。
    不出意外,门口的警卫又一次拦住了顾耀东,用不着夏继成张口,邱秘书就喝住了他们,“夏监察官是海军部的客人,国防部首席监察官带什么人进去,需要向你们汇报吗?”
    警卫偷偷瞟着夏继成,夏继成也不说话,只是黑着脸看着他。警卫赶紧让了路。顾耀东抱着一箱酒,终于进了饭店。
    宴会厅里灯火辉煌,弥漫着轻松的音乐,服务生端着盛满水果美酒的托盘,穿梭在军官和太太小姐中间。顾耀东将一大箱酒放到了门口。
    夏继成:“顾警官,我就不送你了。”
    顾耀东望着他欲言又止:“谢谢。”
    一名军官在远处举着酒杯大声喊道:“哎呀!夏监察官大驾光临!老兄啊,我还以为你不肯赏光了。”
    夏继成最后看了顾耀东一眼,转过身笑容满面地迎了过去:“陈司长的宴会,我怎么能错过呢?”
    顾耀东站在门口,望着他融入了另一个世界,转身离开了。
    一间客房里拉着窗帘,光线阴暗。桌上放着一瓶酒。赵志勇从牛皮纸袋里拿出手枪,将子弹上了膛,然后将枪别在了腰间,拿起桌上的酒瓶,一饮而尽。
    片刻之后,他走出了房间,沿着昏暗安静的走廊朝远处走去。
    何祖兴收拾好了照相机,正穿外套准备出门,敲门声响了。
    “谁呀?”
    门外有人说道:“何先生,楼下卫生间天花板漏水了,我上来看看。”
    何祖兴开门,狐疑地打量站在门口的男人。
    “我是饭店后勤部的。楼下天花板一直滴水,经理让我来看看是不是您这里的卫生间淌水了。”
    “什么饭店,才住两天就出毛病。你可得修好,不然我去找经理投诉你。”何祖兴嘟嘟囔囔地领着对方进了门,忽然觉得不对:“哎?我没用过水啊,怎么会淌水?”一回头,一支枪已经抵在了他头上。
    何祖兴看着他,猛然想起了报纸上领锦旗的那个警察:“你,你是那个姓赵的警察……”
    赵志勇拿枪的手有些哆嗦。
    就在这时,敲门声又一次响了,赵志勇一慌神,何祖兴转身就朝屋里跑去,他赶紧追了进去。
    顾耀东敲了好半天门,一直无人应答。就在这时,屋里传出一阵响动。他心里一紧,奋力撞开了门。屋内并没有人,但是椅子倒在了地上,一看便是刚刚有过争斗。再仔细一看,地毯上有拖拽痕迹,一直从客厅延伸到里面的房间。他顺手抄起桌上的烟灰缸,小心翼翼朝里面走去。
    就在这时,赵志勇走了出来。也许是酒精的原因,他看起来像是失了心智。顾耀东怔了怔,一把推开他冲进里面房间。只见何祖兴倒在墙角,嘴被堵住,手被绑在床头。
    一把枪抵住了顾耀东后脑勺,“为什么一定要死死揪着不放呢?”赵志勇声音有些发抖,“从杨一学的事情开始我就没有退路了。耀东啊,松手吧,你从上海追来南京,真的要逼死我吗?”
    “我带你回去,现在还能回头!”
    “我回不了头了。放过我这一次,事情就过去了。以后我会好好做人的。”
    顾耀东激动地转过身直面赵志勇:“那这名记者呢?杨一学呢?他们还有以后吗?”
    “今天我一定要把事情办成。顾耀东,我拿的是枪,你拿的是烟灰缸,现在走还来得及。”顾耀东一把拽住指着自己的手枪,和赵志勇扭打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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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1-8-13 07:32:08 | 显示全部楼层
    赵志勇一脚踢开顾耀东,从地上捡起手枪,指着顾耀东。
    “算我求求你了,耀东。就这一次,你当什么都没看见,什么都不知道,安安静静走出去吧。我妈妈!你想想我妈妈!她比杨一学更辛苦更努力,别让她剩下的后半辈子一个人过。只要放过我这一次,我就能在警局里站稳脚,就能多一点选择的权利。人这辈子总会遇到一次自己没得选择的时候!你抬抬手这一关我就过去了!”
    “如果伯母真的和杨一学一样,她不会让我把你留下来,自己走出去的。”
    “想想你刚进警局的时候我是怎么照顾你的!肖大头他们都看不起你,排挤你,只有我赵志勇拿你当朋友!你是我在警局里唯一的朋友!”
    “你也是我在警局里唯一能说真心话的人……”又是一番搏斗,顾耀东终于夺下了手枪,他用枪指向赵志勇,“曾经。”
    赵志勇泄气了,苦笑着说:“其实我一直不理解,你为什么要给自己设这么多原则。人生哪有那么多必须遵守的东西?你为了这些所谓的原则在警局里横冲直撞,到处招人厌恶,到处惹麻烦。有人欣赏你吗?你有朋友吗?你的人生只剩下一堆干巴巴的原则了。”
    “不,我还有良心。”
    “我也知道人需要良心!但是大家都没心没肺地泡在臭水缸里,我捧着良心只会变成自己的负担!”
    “是一缸臭水我们就把它倒掉!而不是跳进去和他们搅成一锅!”
    “干吗要那么辛苦?我没有英雄梦,就想跟所有普通人一样,如果再能比他们过得好那么一点点,我就很满足了。这就是我想要的人生。”
    何祖兴挣扎着终于吐出了塞嘴的毛巾,惊恐万分地喊着:“他要杀我!警局抓无辜的人顶包被我发现了!他要杀我灭口!”
    赵志勇一步步朝窗户后退。
    何祖兴大喊:“别让他跑了!”
    顾耀东用枪指着他,却没有任何动作。
    “开枪啊!”
    依然没有任何动作。
    何祖兴:“你不是警察吗?你把他放跑了,他迟早还要祸害人!”
    赵志勇:“我不是坏人……我真的算不上坏人……”
    顾耀东有些哽咽。
    何祖兴被绑在床头,使劲挣扎:“你是不是不会用枪?给我!我来!”
    就在这时,赵志勇忽然纵身跳出了二楼窗户。顾耀东赶紧追到窗边,只见赵志勇摔在外面小路上,捂着脚望着他。顾耀东用枪指着他,然而纠结很久,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开枪。他把枪扔给赵志勇,猛地拉上了窗户,死死抓住窗框不敢松手,似乎只有这样看不见听不见他才能自欺欺人一次。
    赵志勇鼻子酸了,最后望了一眼关上的窗户,挣扎着一瘸一拐离开了。
    顾耀东给何祖兴一松绑,对方就连滚带爬地去收行李,“他还会回来要我命的!这地方不能住了!”
    顾耀东赶紧拉住他:“何先生,他们才是应该害怕的人!我需要你拍的那些照片,只要有照片,就能让他们认罪放人!”
    “照片不是已经给你了吗?”
    犹豫几秒,顾耀东最终还是没有提丁放,“您再想想,尚荣生被绑架的时候您就在附近,还有其他东西能证明绑匪身份吗?我可以给你钱!”
    “你救了我一命,要是真有办法我肯定分文不取告诉你。但是确实没有了啊!我拍下那些照片也是凑巧。当时只是为了试试新的相机。早知道有今天的事,我就仔仔细细把整个过程拍下来!”说到这里,何祖兴忽然想起了什么,“你这么一说我倒是想起来,我还有些拍坏了的照片,有的是焦距或者角度不对,有的是冲印的时候没定影充分。本来打算当垃圾扔掉的,有可能可以从里面找到点有用的东西。”
    “照片在什么地方?”
    “在上海,我家。海宁路鸿得里12号。
    顾耀东买了最近一趟返回上海的火车。站台上人来人往,他拎着行李包正要上车时,有人在身后喊了一声“顾警官”。一回头,他看见夏继成带着邱秘书站在不远处。
    顾耀东完全没想到夏继成会来送自己,一时竟有些结巴起来:“处……夏,夏监察官……”他费劲地组织着语言,夏继成呵呵笑两声打断了他,“别多想,主要不是送你,是想托你办件事。”他递给顾耀东一个信封,“回警局以后,帮我把这个交给副局长。”
    “要我跟他说什么吗?”因为刚刚的自作多情,顾耀东的脸现在红得像个猴屁股。
    “替我问候一声,说句谢谢。火车上鱼龙混杂,东西要随身带着。这里面……”夏继成凑到顾耀东耳边,低声说道,“是你的护身符,务必亲手交给副局长。”
    邱秘书也不由自主往前凑,但是什么也没听见。
    顾耀东领会了他的意思:“您放心,东西我一定完好无损带回上海,亲手交给他。”

    “时间差不多了,那就祝你一路顺风。”
    “谢谢。”
    夏继成转身离开了,顾耀东望着他的背影,忽然喊道:“处长!”
    夏继成停下了脚步。
    “李队长抱了第二个外孙,又当外公了。肖大头轧金子赚了一条小黄鱼但是又被他弟弟借走了。于警官胃口还是那么好。小喇叭终于交女朋友了。赵警官……他很受新来处长的器重。那家小饭馆我经常去,老板娘换了新窗户,门口的猫都被我喂胖了。还有沈青禾,我们还是会吵架,但我再没想过换新房客,她也再没提过要搬走。我们很好,大家都很好!”顾耀东的口舌忽然变得特别伶俐,叽里呱啦一通流水账汇报完了,他舒了口气。
    夏继成没有回头,挥了挥手,上了车。
    回国防部的路上,夏继成开着车,脸上禁不住露出了一丝笑意。
    邱秘书坐在后面,装作随意地问道:“夏监察官,您托顾警官带回去的是什么东西呀?”
    “一份厚礼。”
    “您都不在警察局了,还托他给以前的长官送东西?”
    “做人是要讲情义的。有些旧情,很珍贵。”
    “难怪您能一路高升。田副署长派我跟在您身边学习,我真是受益匪浅啊!”邱秘书一边说话,一边浑身上下摸笔记本,发现不见了。
    “找笔记本吗?好像掉下面了。”
    邱秘书一看,正是他的小本子。他赶紧很尴尬地捡起来,写了几句什么。
    赵志勇回上海后,去了警察局。钟百鸣领着他去了齐副局长的办公室,再加上王科达也来了,三名长官围着他,赵志勇诚惶诚恐地杵着,觉得自己像一只被豺狼包围的狗。
    王科达:“都解决干净了?”
    赵志勇不敢直视三人:“解决干净了。”
    “你亲手解决的?”
    “是……就,就在江边的树林里解决的。”
    “尸体呢?”
    “扔进江里了。”
    “你撒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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