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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童亮短篇灵异小说集(《画眉奇缘》作者)--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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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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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2-5 10:04:4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爸说,偷了不被人发现,那就叫做借。被发现的才叫偷。我手法不好,经常有人丢了东西找到我这里来,是因为我三个指头不一样齐。现在一样齐了。以后你要小心一点!”细华一个字一个字地从牙缝里蹦出来。
    从那以后,再没有人来细华家找他麻烦。
    人们往往莫名其妙发现东西不见了,细细一想,又似乎跟细华毫无瓜葛。
    哪怕几个月后看到细华家里有自己家以前用过的东西,人们往往不敢吭声。
    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若是跟细华撕破了脸,难免担心下次丢的东西更多。
    如此多年后,细华和周边的人们似乎达成了一种默契。若是丢了不太重要或者不太值钱的东西,失主便算了。若是丢了重要的或者太贵重的东西,失主便去找细华,跟他说:“东西借你用一阵子,你用完记得还给我。有借有还,再借不难。”
    后来,豆腐坳来了一个穿旗袍的女人。那女人好看得像是从画里走出来的。
    有人怂恿细华:“你有本事的话,把那女人借到家里来?”
    豆腐坳的豆腐坊他去过几回,实在是没有什么可“借”的。豆腐坊的男主人穷得叮当响。
    细华想不明白,这女人怎么就看上了打豆腐的男人呢?
    “借其他的东西还好,哪有借人的?”细华反驳道。
    怂恿的人说:“借其他的不算本事,能借人的才是高手!”
    细华不敢去。
    但是越不敢去的地方,他越想去。
    他决定去豆腐坊偷磨豆子的磨盘。
    磨盘对他来说毫无用处。但是他可以跟人说,他“借”过那个女人了。
    到底借没借过,谁又说得清?
    他清楚地知道,喜欢说是非的人并不在乎是非对错,也不在乎黑白真假,他们只是喜欢谈论是非。
    就像是浅水池塘,更多人喜欢把水搅浑。
    在他父亲切掉他的指头之前,他也知道,人们并不在乎东西到底是他偷的还是别人偷的,反正东西丢了先找他。找得到就证明是他偷的,找不到就说是他藏起来了。
    流言蜚语比瘟疫传播还要快,治疗起来比瘟疫还要难。
    一个晚上,细华悄悄潜入豆腐坊,来到石磨旁边,轻轻拆开木架,将磨盘搬了起来。
    他本来没必要偷这么重的东西。但是为了明天向人们展示他神不知鬼不觉的能力,磨盘是最好的选择。
    他以为自己不会被发觉。
    当他抱着磨盘正要离开的时候,一股自酿米酒独有的香气袭来。
    接着,裹着睡衣的女人出现在他的右侧。
    他只在电视里看到过城里的女人穿睡衣。本地的男人女人从来没有穿睡衣睡觉的习惯。过年过节能置办一件新衣,已经是了不得的事情了,哪有专门用来睡觉的衣服!
    不过,在这个女人身上睡衣这件事就不足为奇了。
    毕竟这里的女人也没有穿旗袍的。
    旗袍在这里只有唱戏的人穿。
    女人一只手拢了拢睡衣领子,一只手触碰他的右手。
    “十八岁剁了你手指的,不是你父亲,是人们的成见吧?”女人温和地说道。
    细华一惊。磨盘从怀抱中脱落,砸在了地面一块磨刀的石条上。
    磨盘破裂。
    石条断了。
    那晚过后,细华不再“借”东西,却开始“赌”东西。
    别人赌博赌钱,他则带着各种稀奇古怪的东西去赌,把家里的东西输得精光。
    有一次在玩牌九的牌桌上,屠夫新望遇到了细华。
    细华连输三局。
    细华从腰间提出一把剁骨刀来,吓得牌友们大呼小叫。
    屠夫新望额头冒汗,以为细华寻仇来了。
    屠夫新望见那把剁骨刀锋刃平滑,刀身苍白,知道这是一把从未沾过血的新刀。
    细华挠脸笑道:“今天没带钱,这把刀的工价差不多这么些钱,就拿它抵了吧!”
    说完,细华将剁骨刀扔在牌桌上。
    屠夫新望后知后觉道:“你是故意输的吧?你的手指是你爸切的,不关我的事!我的刀你爸也给我了。咱们互不相欠。”
    细华点点头:“我爸偷的刀是给你了。但是你觉得是我偷的那把刀,我还没有给你呢。”
    细华的手指被切后大约过了半年,他从马老先生家里偷了一本书出来。
    就着月光,他看到书封上写着《百术驱》三个大字。
    马老先生料事如神,能看到过去未来。他想学。可他认为自己是小偷的儿子,自己也是小偷,没有脸面向马老先生求学。
    他想到的办法,便是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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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2-5 10:04:52 | 显示全部楼层
    偷不了马老先生的术,但可以偷马老先生的书来看看。
    他听人说,马老先生的楼角上藏着一本名叫《楼角书》的古书,看了那本书,可以知道前五百年和后五百年的事情。
    他本想偷那本书来着,楼角上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阴错阳差偷了这本书出来。
    看到“百术驱”三个字的时候,他突然肚子里咕噜咕噜起来。
    登上楼角之前,他看到马老先生的饭桌上有个鸡蛋,拿起来闻了一下,冲鼻得很。他觉得这应该是个皮蛋,于是敲开吃了。
    此时一想,怕是吃那个蛋吃坏了肚子。
    他急忙跑到马老先生家的茅房,顾不得三七二十一,将那书撕开来当做厕纸。
    忽然,他听到头顶传来一声咳嗽。
    他以为马老先生来了,抬头一看,却看到房梁上一只老鼠正朝他看。
    那老鼠比一般的老鼠要大,胖乎乎的。
    那咳嗽居然是老鼠打的。
    细华听说马老先生家里有只抽烟的老鼠,每当马老先生抽烟的时候,那只老鼠便在房梁上吸袅袅而上的烟。
    虽然只是一只老鼠,但细华有种被看穿的紧张感。
    “嘁!嘁!”细华小声驱赶房梁上的老鼠。
    老鼠不为所动。
    细华将手中的纸胡乱揉成团,朝它挥舞,作势要扔到房梁上。
    老鼠往后退了一下,爪子抓得房梁吱吱响。
    就是这个动作,细华看到了纸上的四个大字。
    “梁上君子”。
    这四个字确实显眼,即使揉起来了,即使光线昏暗,依然赫然入目。
    他一惊,急忙将纸团重新展开来。
    字体古朴,纸张泛黄。
    上面写着:“梁上君子,窃物者也。世间万物,皆有定数……”
    他继续往后看,大意是世道遵循有舍有得的规律,盗窃者拥有了本来不该属于自己的东西,必定会失去更多。想要还回去,方法也有很多,但都会带来意想不到的事情。
    后来屠夫新望将剁骨刀还给他,说起自己也曾在马老先生家的茅房看到了那本书,两人都十分惊讶。
    屠夫新望问他:“还回去的方法那么多,你为什么选择用赌的方式还呢?”
    细华说:“梁上君子后面一页是什么,你猜猜。”
    屠夫新望摇头:“猜不到。”
    “无裤翁。”
    “无裤翁是什么?”
    细华说:“无裤翁是没有裤子穿的人的意思,也是赌徒的意思。上面写着,凡赌者,必输无疑。输至无裤翁,打牌真高手。我要全部还回去的话,这个方法最彻底。”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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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31 15:30:51 | 显示全部楼层
    《梦里的男人眉里藏珠》

    我常常梦见自己穿着一身艳丽的旗袍站在一个男人面前,极尽所能地展示我的美丽,希望他会喜欢我。
    他的眉毛里有一颗痣。
    只是站在他面前看,是看不出来的。
    得用手去触摸。
    他说,在面相上,那叫做“草里藏珠”,是草丛里藏着一颗宝珠的象征;又叫“喜鹊登枝”,是喜鹊登上枝头叫的象征。
    反正都是好兆头。
    倘若不是藏在眉间,哪怕是露出来一点点,就不是一颗好痣了。
    他还说,眉间痣一般女子居多。
    可他偏偏是个男人。
    他说话的时候,我就静静地看着他,看他的鼻子,看他的眉毛,看他的颧骨,努力记住他的样子。
    我恨不能将我的心雕刻成他的样子。
    我自小就记忆超群,过目不忘,可是无论我多么努力,却记不住他的样子。
    梦中醒来,我就将他忘得一干二净,唯独记得那颗眉间痣。
    我依照梦里的情形穿上紧身的旗袍,希望可以借此回忆起梦里那个人的容貌。
    我天天穿着旗袍走来走去,可还是想不起来。
    我的奶奶说,有些梦是前世残留的记忆,喝鲤鱼汤可以忘记。
    但奶奶煮的鲤鱼汤我一口都没有喝。
    我听人说画眉村有个无所不知的马老先生。
    我走了一百多里路,问了一百多个人,终于找到了画眉村,找到了马老先生。
    我找到马老先生的时候,马老先生正站在一座老屋前的地坪里,面朝清晨和煦的阳光,双手微微抬起,闭目养神。他就像一棵树,或者说,他更像一棵向日葵。他的脸跟着蛋黄一样的太阳缓缓抬起,仿佛草木一样能够吸收阳光。
    我没有打断他,静静地等着。
    一只喜鹊从旁边的枣树上落了下来,栖在了他的肩膀上,喳喳叫了几声,又腾空而去。
    他就更像一棵树,或者一棵向日葵了。
    过了一会儿,他缓缓放下双手,睁开眼来。
    见了我,他微笑道:“早上起了个需卦,卦象是有不速之客来。屋里坐!”
    进了屋,喝了茶,我说起了我的梦,然后问马老先生:“为什么我记不住他?”
    马老先生咬着旱烟,抬起手,大拇指在四个手指的十二个指节上来来回回,终于在食指的指头停下。
    “不见可欲,使心不乱。”马老先生说完,愁容满面。
    话音刚落,我听见头顶上传来一阵吱吱叫声。
    抬头一看,一只肥胖的老鼠在房梁上探出头来。眼冒精光。仿佛它认得我。
    它看着我。
    我看着它。
    马老先生吐出烟来,烟雾袅袅而上。
    我呛了一口,眼泪都下来了。
    它贪婪地呼吸,陶醉其中。
    我懂得马老先生的意思,不去见能够引起欲望的事物,从而使得心思不被扰乱。
    这句话源自《道德经》,我六岁的时候就能背诵。
    “一个你拼命记住他,一个你刻意忘记他。这是你和自己之间的冲突。”马老先生接着说道。
    他的手在抖,好像那支旱烟沉重得几乎无法承受,又好像是因为害怕。
    后来我在画眉村的豆腐坳住了下来,才知道马老先生也有一个拼命记住又刻意忘记的人。
    再后来,我发现许多人有拼命记住又刻意忘记的人。
    拼命记住,是因为舍不得。刻意忘记,是因为生活还要继续。
    我之所以留在画眉村,并不是非得纠缠马老先生给我一个明确的解释。
    而是路过豆腐坳的时候,我看到了一个须发皆白的美人。
    我听到别人都叫她做“白娘”。
    我看到白娘的眉间有一颗黑色的痣。
    那颗痣藏在眉间,恰恰因为她的眉毛是白色的,那颗痣才被我一眼看到。
    我大吃一惊,慌忙躲在了一个草垛后面。
    我的心扑通扑通跳,仿佛怀里揣了一只骚燥不安的兔子。它随时要跳出来,钻到草垛里面去。
    豆腐坳之所以叫豆腐坳,是因为这里有个豆腐坊。
    豆腐坊里住着一个打豆腐的男人。
    我从打豆腐的男人这里打听白娘的消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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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2-31 15:31:06 | 显示全部楼层
    男人告诉我,白娘是逃婚逃到这里来的,住在守山人卖给她的小木屋里。有个道士教白娘唱丧歌并以此为生。白娘有个绰号叫哈儿狗的孩子。有人怀疑哈儿狗是白娘和道士的私生子,但白娘说哈儿狗是她在雪地里捡来的。
    我忽然记起来,在那奇怪的梦里,他的脚下总有一只长毛狗。
    我看它的时候,它就抬起头来看我。偶尔咧嘴一笑,像极了不太聪明的人的样子。
    他摸摸狗的头,说道:“别看它傻乎乎的样子,其实它聪明着呢。猫和狗都比人聪明多了,狗知道感恩,猫知道享受,只是它们说不出来。哪怕是树上的鸟儿,唯有觅食与寻爱不可辜负,通透着呢。只有人是活不明白。”
    我第一次故意撞上白娘的时候,对她说:“食色,性也。哈儿狗除了食就是色,倒是真性情的人!”
    可惜白娘好像没有听明白。
    我想,要么是我弄错了,要么是她忘记了。
    也是,常言道:“种子隔年留,儿女前世修”。人的缘分都是种子一样,在见面之前早就修好了。
    难怪马老先生要把前世的记忆叫做种子识。
    白娘哪里知道,这哈儿狗很久以前就在她身边。不过那时候她是个男人。
    也可能是我错了。我的梦跟白娘没有关系,是我对现世遇到的人不满意,才胡思乱想,又恰巧碰到了这么一个妙人儿。
    白娘没有认出我,哈儿狗倒是认出了我。
    自从我在豆腐坳住下来,哈儿狗几乎天天来这里,见了我就咧嘴笑,一笑就流下哈喇子。
    但是打豆腐的男人说:“他是见色起意,跟那个赌鬼细华一样,跟其他有事没事来这里又不打豆腐的男人一样。”
    我问他:“你介意吗?”
    男人耸耸肩:“介不介意又有什么用?你和白娘一样,不喜欢男人。”
    我跟男人说好了的,我在这里住,帮他治好病。我们可以有夫妻之名,不能有夫妻之实。
    他答应了。
    他说他曾有过几个女人,但都走了。因为他是豆腐渣。
    只有一只猫陪伴着他。
    他说,我第一次走进他的豆腐坊的时候,他的食指的指肚忽然发热,那股暖流在他身体里乱窜,渐渐浑身发热,如同被点燃。
    他说他竟然恢复了自信。
    我不过是在他的磨盘上抹了一点散发香气的药末粉而已。
    而他将药香误解成了爱。
    梦里的我应该是湘西的一个蛊女。我穿着刺了湘绣的旗袍,神秘而又艳丽。
    我诱惑过不少的男人。梦里的男人经常不同。梦醒之后依然清晰记得他们的样子,以及气味。
    我问马老先生为什么会这样。
    马老先生说:“缘嘛,有欠才有还。你欠了那些人的,便记得。你不欠的,便不记得。”
    难怪我不记得那个人的样子。
    原来他是我唯一舍不得下蛊的人。
    豆腐坊的男人在我梦里出现过,我将他骗得一无所有。
    如今该还给他了。
    我决定留在这里治好他的病。
    当然,这只是一个借口。
    有一次,白娘来豆腐坳找哈儿狗,我故意撞上了他们。
    我听说白娘从来不吃臭豆腐,于是带了臭豆腐,分了她一块。
    她吃了。
    我明白了她的心意。
    从那之后,每次她来豆腐坳,我就想方设法留她多呆一会儿。我有时候提前备好臭豆腐,有时候提前备好自己酿造的米酒。
    她喝得微醺了,便会在我的床上眯一会儿。
    我挨着她,看着她,这让我感到梦一般不真实。
    我跟她说:“你的丧歌唱得太好了,什么时候能给我唱一次就好了。”
    她说:“千万不要这么说。丧歌是唱给亡人听的。怕亡人眷恋尘世,不肯离开,才需要唱丧歌来劝解。”
    我问她:“是不是你对尘世没有眷恋,才能唱出那么好的丧歌?”
    她摇头说:“这你就错啦。舍不得走的人才能劝慰舍不得的人走。”
    如此一年多后,我跟白娘说:“我舍不得走,但我该走啦。”
    白娘酒意未消,打了一个嗝,嘴里都是米酒的香味。
    “我是该走了。他来了吗?”白娘迷迷糊糊问道。
    她以为我说的是她该走了。
    她在这里睡觉的时候,哈儿狗会细心地听着豆腐坊外面的声音。听到打豆腐的男人归来的脚步声,哈儿狗就急忙过来摇醒白娘。
    男人每次回来,远远地就咳嗽不断,或者用力地跺脚,然后将豆腐担子放在地上,歇一会儿了再到门口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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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2-31 15:31:16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将白娘额头一缕苍白的乱发捋到耳朵后,小声说道:“你我互不相欠,本来无缘相见,亏得马老先生点破,我才留在这里一年多。这已经是我贪心不足,长此以往,不知道会带来什么祸端。”
    我第一次从马老先生家离开的时候,马老先生忽然说:“今天我忘了端豆腐。你要是有空,帮我去豆腐坳讨一块豆腐来,明日里一起付钱。”
    画眉村的人把“买豆腐”叫做“端豆腐”。
    我走到豆腐坳,恰好碰到了白娘。白娘昨夜唱了半宿的丧歌,一脸倦容。
    要不是赌鬼细华撞见喝醉的白娘和我,或许我会再停留一段时间。
    但我不怪他。他是无意的。
    我要感谢他,是他给我提了一个醒。如果是别人撞见,那以后白娘如何在这里生存下去?打豆腐的男人恐怕不敢再挑着豆腐担子去寻生活了。
    可我不能就这样离开豆腐坳。
    白娘是舍不得的人。
    为了让她不再眷恋我,我决定以“死去”的方式离开。
    我和打豆腐的男人商量出了一个看似天衣无缝的计划。
    我服下曼陀罗和生草乌,佐以另外两种草药,从而进入类似死亡的状态。
    迷迷瞪瞪似醒非醒中,我听到了白娘为我而唱的丧歌。
    白娘唱得实在是好,我恍惚之中爬了起来,走到听她唱丧歌的人群之中,默默地聆听。
    她唱得真是好啊!
    她唱出了我的不舍,唱出了这世间的美好,又劝解我该适时离去,不要迷恋,不要逗留。
    我心里最后一点不舍,也被她的歌声化解,如同河面的最后一块薄冰被料峭春风吹裂。
    我如愿以偿。她终于为我唱了。
    许久没有进食的我有些饿。我看到白娘身边的大桌上有两只大碗,一只碗里放着梅菜扣肉,一只碗里放着几个苹果。我走了过去,拿起一个苹果,然后混在人群里离开了。
    我漫无目的地走了许久,忽然嘴里有了一股甜味。
    我醒了过来。
    男人按照我之前的吩咐给我喂了黄糖和甘草,将我从半死不活的状态中唤醒。
    我已经饿了三天三夜。
    男人拿起一个苹果,放到我的嘴边。
    男人说:“你的棺材入土的时候,赌鬼细华哭得最凶。这是为什么呢?”
    我想起那天夜里,细华来到豆腐坊,想要搬走磨豆子的磨盘。我知道他并不想偷东西,便摸了摸那三个一样齐的手指。
    我听男人说过,细华的手指是被他父亲切掉的。
    “十八岁剁了你手指的,不是你父亲,是人们的成见吧?”我跟细华说。
    从此以后,细华不再偷东西。
    却开始赌了。
    我对男人说:“可能是输了太多吧?”
    男人说:“现在除了我之外,所有人都以为你不在了。”
    我低头看了看男人脚下的猫。
    猫抬起头来,朝我叫了一声,然后将头埋进一只拌了鱼腥的饭碗里。
    猫的食量不大,吃半碗就不吃了。可男人总是给它盛得满满当当。
    “还有它知道。”我说。
    想了想,我又说:“还有马老先生知道。”
    “那你打算怎么办?准备去哪里?”男人问我。
    “我会留在这里。”我回答说。
    男人惊讶道:“那他们会发现的。”
    我说:“你玩过躲猫猫的游戏吗?”
    男人点头。
    “从此以后,你要配合我一起玩这个游戏。我会像这个豆腐坊的灵魂一样存在于这里,但是没人能看到。这样既可以让他们好好生活,又能不离开他们。”
    男人愣住了。
    “好了。你今天路过马老先生家的时候,记得帮我送他一块豆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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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9 09:27:57 | 显示全部楼层
    爱一个人时,幻觉就产生了。

    《消失的蛊》

    作者:亮兄

    西爻十六岁那年,父亲要他学一门手艺养活自己。
    他偷偷跑到马老先生那里,问马老先生:“我上辈子是不是一头驴?”
    他听说马老先生会摸骨,不论是谁,只要捏一捏身上的骨头,就知道这个人上辈子是飞禽还是走兽,这辈子会有什么样的命运。
    马老先生问西爻:“你做过拉磨的梦吗?”
    西爻摇摇头:“那倒没有。要是做了这样的梦,上辈子就是驴吗?”
    马老先生说:“也未必。有的梦可能是很久以前残留的记忆,有的梦只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西爻问道:“除了梦,还有什么方法知道自己前世是什么吗?”
    马老先生说:“喝酒。喝醉了的话,容易原形毕露。以前有个姑娘怀疑自己上辈子是只老鼠。她说她喝醉了喜欢咬人。”
    “那她是老鼠吗?”
    “谁知道呢?有的人是真喝醉了,有的人醉翁之意不在酒。”
    西爻起身道:“那我喝醉了再来,麻烦您帮忙看看我到底是什么。可是我酒量不好,一杯就醉。醉了倒头就睡。”
    后来西爻尝试过几次喝醉后去找马老先生,可是大门还没迈出去就瘫在地上,烂如稀泥。
    西爻的父亲见状说:“我看你这是驴打滚。哪用得上马老先生看?”
    再后来,他就天天凌晨挑着豆腐担子从马老先生屋前吆喝着走过了。
    他选择了打豆腐的手艺,梦里没有像驴一样拉磨,现实中却像驴一样绕着磨盘转,过着驴一样的生活。
    茶余饭后,他认真琢磨揣测身边每一个人的前世。
    得了闲的时候,别人也愿意跟他扯闲篇打发时间,常常半开玩笑半认真地问他:“你看看我前世是个什么?”
    他对屠夫新望说:“你前世应该是个将军,杀人无数。因为杀气太重,现在又是和平盛世,英雄无用武之地,所以杀猪。”
    他对细华的父亲说:“你前世应该是只蚊子。”
    细华的父亲是出了名的小偷,好几次被人抓住,打得半死。
    细华的父亲厚脸皮问他:“不是老鼠吗?怎么是蚊子?”
    西爻有理有据地说:“老鼠那不叫偷。我听马老先生说过,蚊子叫偷畜。”
    细华的父亲气得浑身发抖。
    西爻怕细华的父亲气得犯病,又忙开解说:“开个玩笑,你怎么当了真?”
    等到西爻三十六岁那一年,一个身穿紧身旗袍的女人走进他那散发着一股淡淡馊味的豆腐坊。
    那个女人走到开裂而未破碎的磨盘旁,用手指抹了抹磨盘上散落的混在一起的黄色豆粉和白色大米粉。
    他浑身一颤,仿佛那手指抹在他的身上。
    紧随女人进入豆腐坊的,是一股隐隐约约的香气。那香气像是寺庙里焚香的气息,又像是从药铺门口经过时闻到的味道,让人忍不住贪婪地吸一口,又因贪婪而感到无地自容。
    这股香气突破豆腐坊自带的淡淡馊味,触发了西爻内心深处无法言说的感动。
    “听说你喜欢琢磨人的前世。那你帮我看看,我上辈子是什么?”女人依靠在磨盘的边沿,气质优雅,体态柔美。
    西爻有些慌乱。
    他没有梦见过自己是拉磨的驴,但他梦见过这个初次见面的女人。
    他恨不能立即跑去马老先生家,问问马老先生见到梦中人是怎么回事。
    而且他不止一次梦见过这个女人。
    在那些荒诞却感受真切的梦里,女人也穿着差不多款式的紧身旗袍。旗袍上的湘绣神秘又艳丽。
    在梦里,西爻将鼻子贴在湘绣上,闻到了仿佛是从寺庙又仿佛是从药铺传出来的香气。
    他看到旗袍上绣的花缓缓绽开,风一来,花轻轻摇摆。
    他知道,他出现了幻觉,这说明他已经中了蛊。
    “爱一个人时,幻觉就产生了。”他的脑海里出现了这样的声音。
    不过没有关系,他就是为了被下蛊而来。
    他问过湘西一个会下蛊的姑娘,被下蛊之后是什么样的感觉。
    那姑娘说,当你出现幻觉的时候。
    因此,在这个女人面前,他时时刻刻要验证自己是不是产生了幻觉。
    他期待产生幻觉。
    “不管我以后是美还是丑,是年轻还是衰老,是冷静还是疯狂,你愿意为我付出一切,哪怕是生命吗?”她在他的耳边轻声说道,仿佛念着咒语。
    梦醒之后的世界里,他在偏好西式婚礼的场合听到过许多类似的话,但似乎大多失效了。
    “当然。”他想都没想就由衷地回答道。
    女人解开旗袍的梅花扣,像蜕皮的蛇一般钻了出来,缠在了他的身上,让他呼吸困难,仿佛坠入了水中。他拼命挣扎,想要浮出水面,而女人抱着他,带着他一次又一次地往下坠落,一次又一次地濒临死亡。
    终于,女人从他身上滑落,仿佛一朵花从枝头落下。他终于浮出了水面,大口呼吸,如获新生。
    “你其实不必下蛊。来之前,我就已经爱上了你。”他侧头看着她的脸说道。
    她坐了起来,拿起旗袍,一边往身上穿一边说道:“爱会消失的。不如下蛊来得彻底。”
    “但我又害怕你不给我下蛊。”西爻看着艳丽的旗袍渐渐遮盖眼前的春光,好像一场戏落幕。
    她僵住了。
    良久,她回过头来,嘴角含笑,问道:“别人都怕被下蛊。你怎么害怕我不下蛊?”
    “害怕你看不上我,连下蛊的兴趣都没有。”西爻说道。
    她笑得花枝乱颤。
    “我是不会对我真心喜欢的人下蛊的。”她好不容易停住了笑,说完,又笑了起来。
    “还有,下蛊的事情不能说破,一旦说出来,就失效了。”她补充道。
    听了这句话,西爻吓得从梦中醒来。
    环顾四周,哪有什么女人?哪有什么香气?只有冷冷清清的月光和沉默无言的磨盘架子。
    因此,在豆腐坊再次闻到这种香气的时候,西爻知道自己被下了蛊,却不再说出来。
    他害怕说出来后,自己会再次惊醒,发现自己睡在别的地方,过着别样的人生,而豆腐坊里发生的一切其实是个梦。
    与豆腐坊隔了一座山的村子里有个居家的无门无派的道士。那道士曾跟人说,他的父亲去世时说了一句胡话,说什么世上的人都活在梦里,他的梦就要醒了。
    西爻听了,暗暗觉得可惜,恨不能当时就在现场,拉住那位老人的手好好聊一聊。
    “哎,你倒是说呀,我前世是个什么?”女人将西爻从遥远的思绪中拉了回来。
    西爻挠挠头,说道:“应该是我爱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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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19 09:28:15 | 显示全部楼层
    女人一愣,眼神里掠过一丝慌乱,随即以大笑来掩饰。
    “哈哈哈,我以为打豆腐的跟驴一样老实,没想到也会花言巧语!”女人笑得花枝乱颤。
    西爻嘿嘿赔笑。
    女人收住笑,问道:“你认识白娘吗?”
    西爻脸上的笑僵住了。
    他当然认识白娘。
    白娘是逃婚逃到这里来的,住在守山人卖给她的小木屋里。那个无门无派的道士教白娘唱会了丧歌,并以此为生。白娘有个绰号叫哈儿狗的孩子。有人怀疑哈儿狗是白娘和道士的私生子,但白娘说哈儿狗是她在雪地里捡来的……
    女人听得入了神。
    西爻从女人的眼神里知道了,女人不是来找他的,她是来找白娘的。
    从那之后,女人在豆腐坊住了下来。
    西爻像她的男人一样伺候着她。
    白娘时常到豆腐坊来,与女人长谈,与女人喝米酒。
    两个女人都快乐得很,常常忘了时间,待太阳落了山才想起来要回去。
    西爻每次走到豆腐坊附近就将脚跺得很重,将嗓子咳得如同呛了烟。
    有一次西爻走得急,从窗口看到女人和白娘躺在一张竹床上,衣衫不整。
    他连忙将豆腐担子放下,在屋檐下面坐了许久。
    不一会儿,白娘和她的儿子哈儿狗从豆腐坊走了出来。
    他假装没有看见。
    回到屋里,西爻闻到了淡淡的米酒香气。
    “你们前世应该是彼此忘不了的人吧?”西爻对女人说道。
    女人望着门外,说道:“她已经忘了。”
    西爻心想,白娘应该是她不会下蛊的那个人吧?
    “今天怎么留她这么晚?”西爻问道。
    女人说:“酒喝得比往常多了些。”
    西爻看到桌上有两个装米酒的陶罐靠在一起,两个杯子倒了,桌上撒了几颗蓬松的米粒,一串蚂蚁顺着桌腿爬了上来,围在米粒四周。有几只蚂蚁似乎醉倒在旁边。
    西爻很担心。亏得是他看到了。如果是别人看到了,不知道会传出什么样的谣言来。
    担心什么就来什么。
    几天之后,西爻在回来的路上看到赌鬼细华慌慌张张从豆腐坊跑了出来。
    西爻回到豆腐坊的时候,女人已经端坐在床边了。
    “这样下去我会害了白娘。我要走了。我本不该留在这里。”女人说道。
    “你要去哪里?”西爻问道。他早就预料到女人不会留在这里太久。他曾有过几个女人,都陆续离开了。
    “在离开之前,我想听白娘为我唱一次歌。”女人眼神空洞。
    “呸呸呸!白娘唱的是丧歌,是给亡人唱的。”西爻着急道。
    几天之后,白娘果然来到豆腐坊给女人唱歌。
    在女人的丧礼上,白娘唱得涕泪俱下。
    每次唱丧歌,白娘都涕泪俱下。对于听众来说没有什么区别。
    每次白娘唱丧歌,周围十几里的男女老少都自己搬了椅子凳子坐下来听。
    丧歌唱完,男女老少在回去的路上便猜测女人因何而死。
    有人说女人是赌鬼细华害死的。自从女人来到豆腐坊之后,赌鬼细华经常在豆腐坊附近出没,早就对女人垂涎三尺,虎视眈眈。
    丧礼办了三天,第三天的晚上,西爻依旧打豆腐。
    第二天清晨,西爻依旧挑着豆腐担子穿街串巷吆喝。
    路过马老先生家时,西爻送了马老先生一块豆腐。
    “这是她要我送你的。”西爻说。
    马老先生问道:“她不是走了吗?”
    在画眉村这个地方,过世也叫走了。好像人本来是住在别的地方,来世间只是做客,稍作逗留,便要走了。
    西爻凑到马老先生耳边,小声道:“她还在我的豆腐坊呢。她说除了我、她,还有您,别人都不会知道。她会像豆腐坊的灵魂一样存在于这里,但是没人能看到。今早出来的时候,我还听到她房间里有脚步声。”
    马老先生端着装了豆腐的碗转身回屋,迈过高高的门槛时摇头叹道:“爱一个人时,幻觉就产生了。”
    西爻挑起豆腐担子往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抬起手挠挠后脑勺,总觉得这句话非常熟悉,又想不起来在哪里听到过。
    稍作停留,他又向前迈开步子,伸长了脖子吆喝一声:“豆——腐!”
    “豆”字拉得很长,“腐”字叫得响亮,急急停住。
    西爻担子上的豆腐板子一层又一层,仿佛挑着两座宝塔。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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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3 09:41:15 | 显示全部楼层
    瓦罐猫系列:修快乐。

    “大师大师,我给你带了个礼物。”那个叽叽喳喳如同一只落了单的小麻雀一样的姑娘冲了进来。
    被称作“大师”的人其实是个年轻小伙子,他穿着看起来像道袍的长衣,盘腿坐在草垫子上冥思,眉头紧皱,装作一副深沉的样子。
    他脚边焚着一炉香。香烟袅袅而上,倒是有点儿大师的风范。
    耳朵上塞着的无线耳机又打破了这种感觉。
    香炉旁边搁着一个手机,屏幕亮着,能看到“大师”正在听的是外国歌手埃米纳姆的《Rap God》。
    外面下着毛毛雨。
    姑娘进来的时候,头上身上挂了许多露水一样的雨珠。将湿未湿。
    见“大师”无动于衷,姑娘蹲了下来,按了手机屏幕上的暂停键。
    “什么礼物啊?”大师不耐烦地睁开了眼,看到姑娘两手空空,不知道她又要犯什么神经。
    他本来是到这里来修仙的。他早就听说这里很有灵气,非常清净,古往今来传说是修仙胜地。
    他来这里毫无疑问是为了图个清净,却常常被这山中小麻雀吵得脑壳疼。
    姑娘是这个民宿的服务员,生在山里,长在山里,野性十足,无拘无束。
    这个民宿在美团上的评分不高,评论的人也少。这正是他选择这家民宿的原因。
    他不喜欢被人打扰。越是没人去的地方,他越喜欢。
    可是开着手机导航找到这个民宿的时候,他就后悔了。
    “欢迎光临!”这个姑娘见了他,就如骗子见了蠢蛋一样兴奋,几乎喊破音。
    他想要的清净,在见她第一回的时候就被打破了。
    要不是走了好几里的山路,脚底几乎要起水泡了,他会立马提起行李跑路。
    他的行李不多,两件换洗的衣服,一个电脑,一瓶用来擦脚的护手霜而已。
    他几乎不用护肤品,但是近来不知道什么原因,脚底皲裂。他认为是干燥所致,便买了一瓶护手霜,早晚擦一点在脚底。
    他在记录修仙传说的古书里看到,修仙成功的那一刻,就如从狗洞里钻出来一样,回头一看,皮囊还在,但神魂已经脱离。
    说起来,这皮囊是顶没用的东西,可皲裂的地方疼起来又受不住。
    没有成仙之前,还是要受皮肉之苦。这也是每一个修仙人无法避免的。
    有的人还要受爱欲之苦。这对他来说倒不是什么事。他早已看淡了。
    不然,他也不会到这个远离人间的地方来。
    来的那天晚上,他就后悔了。
    这个民宿评分那么低不是没有道理的。
    晚餐难吃得很。菜要么淡了,要么齁咸。饭半生不熟。一碗西红柿蛋汤,蛋煎糊了,西红柿没烂。汤还是清水。
    “服务员!”他大喊一声。
    整个餐厅里只有他和那位姑娘。
    那姑娘正趴在收银台上昏昏欲睡,被他这么一喊,吓得一激灵,急忙起身,慌慌张张跑了过来。
    “怎么啦,大师?”那姑娘紧张兮兮地问道。
    “什么大师……”他不高兴地说道。
    姑娘指了指他身上的衣服。
    他自己看了看身上的衣服,一身仿佛道袍的长衣。
    确实有点像道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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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3 09:41:42 | 显示全部楼层
    怨不得人家,但叫“大师”未免有点吹牛拍马之嫌。
    算了算了,修仙的古书上说,除了生和死,其他的都不是什么重要的事。
    “虽然说这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可你这里的饭菜也太难吃了!”他指着桌上色香味俱无的饭菜说道。
    “是……是吗?”姑娘畏畏缩缩道。
    “不信你吃点儿试试!”他忍不住火冒三丈。
    她直接伸手在碗里抓了一根青菜放到嘴里,随即“哇”地一声吐了出来。
    他登时气得差点笑出来。
    “自己都吃不下去,你怎么敢给客人吃的?”他想发脾气,但想起大怒会伤修行,只好尽量忍一忍。
    长久以来低落的情绪像火药一样压抑在他的皮囊里,他感觉此时的自己就像是一个二踢脚,情绪一旦点燃,他整个儿就会炸裂。
    多年的修行,往往毁于一念之间。
    姑娘顾不得回答他,连连吐口水,要把嘴里的青菜渣子全吐出来。
    他看着姑娘一脸痛苦的样子,不好打断她。
    终于她将青菜渣子都吐了,又连连鞠躬说道:“实在不好意思,我是个新手。因为没有客人光顾,厨子和服务员都跑光了。我只好自己做。”
    “叫你老板来!”他本想算了,可又觉得咽不下这口气。
    姑娘摇摇头。
    他眉头一皱,重新将姑娘打量一番,问道:“你就是老板?”
    姑娘连连摆手又摇头,说道:“不不不。老板也到城里找工作去了。上个月老板还说要给我加工资来着。”说着说着,她抹起泪来。
    他愣住了。
    他早就听说现在民宿泛滥,很多已经不挣钱了,没想到已经到了这个地步。
    “那算了吧。你把我的订金退了,我不住了。”他站了起来,摸了摸咕噜咕噜叫的肚子。
    姑娘低着头,看似懦弱却非常坚定地说:“大师,你是我们店这个月唯一的客人。你要是跑了,我的工作也保不住了。”
    “那……那关我什么事?”看着她可怜兮兮的样子,他差一点儿改变主意。
    姑娘默不作声,一副上课不遵守纪律被老师叫到了办公室挨训的样子。
    他叹了口气,说道:“不过现在也打不到车了。那就住一晚吧。”
    姑娘立即抬起头来,眼泪汪汪道:“谢谢!谢谢!我会想办法补偿你的!”
    进了客房不到一分钟,他就再次后悔了。
    房间里没有WIFI,电视收不到任何节目,水龙头里没有热水,卫生间里还有一只不知道躲在哪里的蛐蛐冷不丁发出聒噪的叫声。
    他盘腿坐在床上,想要入个定,迟迟进入不了状态。
    他长叹一口气,仰躺在床上。
    这时候,他听到窗外传来隐隐约约的抽泣声。
    这个民宿里除了他就是那位姑娘。毫无疑问,是那位姑娘正在哭泣。
    他为今天对待那位姑娘的方式有点后悔。
    “众生皆苦啊。看来说得没有错。”他反手将头枕了起来。
    他的生活也不如意。
    他尝试过好好工作,可是工作并不顺心。他也尝试过付出真心,可是真心并不能换真心。
    为了避开那些不如意,他才开始学修仙的。古书中说,只有成为神仙,才能脱离苦海。
    为了寻仙问道,他去过很多地方,青岛的崂山,江西的龙虎山,十堰的武当山,舟山的普陀山,四川的青城山,安徽的齐云山,江苏的茅山,湖南的大云山等等。
    去普陀山的时候,他遇到一个道士,那个道士拉住他,说他仙风道骨,上辈子是个有地位的仙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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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1-23 09:41:59 | 显示全部楼层
    他问:“既然我上辈子是神仙,怎么落得个这样的境地?”
    那道士说:“咳,因为仙尊你说众生皆苦,便坠入了苦海!”
    他觉得那个道士是骗子。
    果不其然,道士扬长而去之后,他发现自己的手机和钱包不见了。
    “麻绳专挑细处断,厄运只找苦命人啊!”他望着道士远去的方向跺脚道。
    他觉得这个姑娘也是一个苦命人。她不会做饭,说明以前的日子过得比一般人要好很多。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让不会做饭的她来到这个民宿给人做饭,还被责骂。
    是像我一样想躲开人世吗?他朝哭声传来的方向看去。
    他爬了起来,走到了外面,循着声音,看到那姑娘坐在民宿院子里的石凳上哭泣。
    他走了过去,小声道:“对不起。”
    姑娘摇摇头,说道:“不怪你。我已经压抑好久了。今天终于释放出来。”
    “对不起,我也心情不好,说话有点儿凶。作为一个修行人,不应该这样的。”
    “大师,你真的是修行人啊?”姑娘眼睛里充满了好奇的神色。
    这么一问,他倒不好意思起来。
    姑娘站起来,走到对面的墙边,指着墙说道:“可是这里禁止修仙。”
    他朝墙上看去,姑娘指着的地方果然有四个红色的大字。
    “禁止修仙”四个字赫然入目,如同街道上的标语。
    “怎么会有这样的标语?”他难以置信。
    他见过“禁止抽烟”“禁止拍照”“禁止游泳”“禁止喧哗”“禁止鸣笛”等等各种各样的标语,从来没有见过“禁止修仙”这样的禁令。
    听都没听过。
    姑娘解释道:“前阵子好多人不知道从哪里听说这里灵气十足,都跑到这里来住。其中大多数是修行的人,说是住在有灵气的地方有利于修行。”
    “真的有效果吗?”
    “我哪里知道?不过很快那些人就被赶走了。”
    “为什么呢?”
    “说是反对封建迷信。还在这面墙上写了禁止修仙这几个字。”姑娘耸了耸肩。
    他也耸耸肩。真是不可思议,又如此现实。
    “这世上真的有神仙吗?”她问道。
    他又耸耸肩:“我也不知道。以前我遇到一个道士,他说我上辈子是仙尊。因为我说了什么世人皆苦的话,自作自受,所以坠入了苦海。”
    “他不是道士,他是一个骗子!”姑娘说道。
    “你怎么知道他是骗子的?”
    “我也遇到过这个道士。他说我上辈子位列仙班,因为相信世人皆苦,所以坠入了人间苦海。你听听,你听听,我们遇到的不是同一个人吗?”姑娘说得有些激动。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他挠挠头。不过世人皆苦这样的话似乎也没有说错。
    “我想,他是想让我们都相信他的话吧?”姑娘说道,“其实要做神仙很容易的。此时情绪此时天,无事小神仙。只要心情好,又闲来无事,就是小神仙!”
    “可我的心情好不起来。”他皱眉道。
    “我也想心情好起来啊。”他又说道。
    姑娘回到石凳处坐下,神色黯然道:“我的心情也不好。不过我会想办法让你快乐起来的。”
    他只把这句话当做安慰的话。
    有这份心,他就稍稍感到安慰了。
    这时,一股糊味弥散开来。
    “什么东西的味道?”他嗅了嗅鼻子说道。
    姑娘立即跳了起来:“我给你煮了做宵夜的粥烧糊了!”
    说完,她像兔子一样往厨房里奔去了。
    他饿了一整夜。
    第二天,他还是续了房。他决定等这位姑娘开心一些了再走。
    一个人在这个偏僻的山里呆着,又没有新的顾客,心情怎么好得起来?
    第三天,他又续了。
    给她增加点业绩,或许她会开心点。他心想。
    姑娘给他续房的时候明显心虚。
    “你……不会是喜欢吃我做的饭吧?”她小声问道。
    “你能不能有点……自知之明?”他无奈道。
    第四天早晨,在他刚要入定的时候,那姑娘冲了进来,大喊:“大师大师,我给你带了个礼物。”
    他懒得理她。
    咋咋呼呼的,跟麻雀没什么区别。就当做麻雀叫吧。
    姑娘蹲下来,在他的手机上按了暂停键。
    其实他没有听歌,声音调到了最小,能听到她的声音。
    可是他不能装作没听见了。
    他睁开眼,看到她两手空空。
    “什么礼物啊?”他问道。
    “老板打电话夸我了!我今天心情非常好!呶,我的快乐分你一半,这样我们俩都能开心啦!”姑娘手舞足蹈。
    他紧皱的眉头随即舒展,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修不了仙,就修快乐吧。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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