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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童亮短篇灵异小说集(《画眉奇缘》作者)--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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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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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29 08:30:53 | 显示全部楼层
    亮兄:娘的心。

    以前的夏夜里,外公曾给我们讲过一个关于糖炒栗子的故事。
    那是很久以前的往事了。故事的主人公是和姥爹一起读过私塾的同窗。
    在这边的方言里,我们把外公的父亲叫做姥爹。
    在姥爹的哥哥还没有进京赶考之前,姥爹的父亲还是很希望两个儿子争取功名的。所以姥爹读过一小段时间的私塾。
    姥爹退出私塾游手好闲十几年后,当年跟他一起读私塾的同窗来找他了。
    那时候姥爹闲来无事喜欢给人占卜打卦,无意之间渐渐在方圆几十里小有名声。人家来找他也不外乎就是这类的事情。
    姥爹问那位曾经同窗苦读的人出了什么事情。
    那位同窗说,前几年他娶了一个媳妇,漂亮贤惠,可惜因为难产而死了。家里人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情,都非常悲痛。由于事先没有一点准备,于是草席一卷,草草地将他媳妇和肚子里的孩子下葬了。
    时隔半年,他到镇上的一个糖炒栗子店买小吃,买完却发现忘了随身带钱。于是,他想向店老板赊账。
    这个老板一向很好说话,但这次就是不肯。
    他就问,您今天怎么变得这么小气啦?
    店老板说,你家媳妇在我们店已经欠了很多钱啦,她说等你来还清。你现在旧账还没有还清,又要欠新账?
    姥爹问同窗,你家媳妇不是难产死了吗?
    那位同窗说,是呀。我跟店老板说,你是不是认错了人?我妻子几年前就不在啦。如今我也没有续弦。店老板坚持说是我妻子。我心想蹊跷,我妻子生前确实爱吃糖炒栗子,经常出门兜里都要揣几颗。但是也有可能是其他的女子长得像我妻子,店老板看走了眼。店老板拉拉扯扯的,一定要我先还债。我死活不肯。店老板便说,要不你在这里等一会儿,你妻子应该会来买糖炒栗子。你看看她是不是你妻子。是就付钱,不是就算了。我只好答应他,躲在店里的帘子后面,等待那个像我妻子的女人来买糖炒栗子。
    那位姥爹的同窗说,等了半天,不见那个像我妻子的女人来买糖炒栗子,心想店老板是耍我呢。我就耐不住性子想走。
    店老板告诉我,那个女人每隔七天一定会来店里一次,每次都是天刷黑的时候来,已经形成了规律。今天离上次买栗子的日子刚好是七天。她一定会来的。
    这里人把傍晚叫做“天刷黑”。
    店老板叫我再忍耐一会儿。我看天色将晚,要等也等不了一会儿,没有办法,只好又躲回到帘子后面去。
    姥爹问道,那后面她来了没有?
    同窗说,我在帘子后面站了好久,站得腿都酸了,肚子也咕咕的叫唤。我心想,这不是遭罪吗?管她是骗人还是店老板看走了眼,我把这笔欠债还了得了,告诉店老板以后别再给那女人赊账就可以了。这个想法一出,我就想马上从帘子后面钻出来。就在我要跨出脚的时候,店里突然有了动静。店门口传来了脚步声。店老板很机灵,故意大声地说,哎哟,您又来买糖炒栗子啦?您丈夫什么时候来还钱哪?我顿时将步子收了回来。
    他在帘子后面继续偷听。
    那个女人说,再赊两斤糖炒栗子给我吧,我丈夫会来付账的。
    店老板用草纸给她包了一包糖炒栗子,然后问道,你丈夫到底什么时候来还清你欠的钱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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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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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1-29 08:31:02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个女人说,快了快了。
    店老板咳嗽一声,提示躲在帘子后面的他注意。
    帘子是粗麻布做的,经纬之间空隙比较大。他从帘子后面可以看到女人的模样。开始的时候女人背对着他,他不能确定她是不是他原来的妻子。因为他妻子死去几年了,没有那么熟悉了。他听着声音像,但不确定就是她。
    等那个女人包了糖炒栗子转身出店时,他看到了女人正面的容貌。
    他差点惊叫起来!这个女的果真就是死去多年的妻子!
    他知道事情非同寻常。没有立即跑出来相认。
    等妻子走出门后,他才从帘子后面钻出来,把以往欠的糖炒栗子的钱全数付清,然后急忙追出店,悄悄跟在妻子后面。
    他的妻子走的方向正好朝着当年埋葬的地方。
    他跟着妻子走了许多蜿蜒的山路,最后来到了妻子的坟墓前。
    这时,一个小孩子奔跑前来迎接他的妻子。
    他的妻子从草纸包里拿出一颗糖炒栗子来,放在小孩子的嘴里。
    原来糖炒栗子是带给那个小孩子吃的。
    那个小孩子牵起他妻子的手,正要一起走进墓室。情急之下,他大声呼喊妻子的名字。他的妻子和那个孩子回过头来,看见了他。
    他的妻子立刻脸色大变,跌倒在地。那个小孩子傻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所措。
    他连忙扑过去抱住妻子,可是此时他妻子的皮肤急速变色腐烂,不一会儿就变成了一滩烂水骨头。
    那个小孩子见状大哭喊娘!原来这个小孩子就是当年难产的遗腹子!
    说到这里,外公停住了。
    “那个孩子后来怎么了?”我们既害怕,又好奇地追问。
    外公说:“姥爹的同窗来找他,正是要问这件事。他不知道怎么处理这个孩子。姥爹说,死的就已经死了,活的还要活下去。那个人点头而去。后来听人说那个孩子很聪明刻苦,平时特别爱吃糖炒栗子,长大后还当上了县长。”
    “这孩子到底是人还是怪物?”
    “死了的人怎么会有孩子?”
    我们不甘心故事就此结束,叽叽喳喳地问这问那。
    外公笑着说:“那我就不知道了,重要的是你们要记住,做娘的哪怕是死了,也会照顾好自己的孩子。”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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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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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6 09:09:07 | 显示全部楼层
    《神爱的女人》


    小凰半夜醒来,发现房间里有个陌生人的时候,吓得差点儿叫出声来。
    那个陌生人赶紧捂住了小凰的嘴巴。
    “不不……不不……不要叫!”陌生人居然是个结巴。
    陌生人紧张兮兮的样子,让小凰觉得自己是个坏人。
    就着淡淡的月光,小凰看到陌生人一副慈眉善目的样子,脸微胖,不像是小偷。
    小凰点点头。陌生人松开了手。
    “你是谁?”小凰坐了起来,裹着被子问道。
    陌生人指手画脚,好像要解释,但张了半天的嘴也没有说出一句话来。
    “不要紧张,我不是什么坏人。”小凰说道。说完,她又觉得不对。
    明明是他突然闯进来的,我怎么要向他说我不是坏人?
    小凰脑袋里闪过一个念头——难道他是来找小姑的?
    这个房间本来是小姑的闺房。她来小姑家做客,睡在这里,小姑睡到别的房间去了。
    “我知道了!你是小姑的……”小凰想了半天,也没想出一个合适的词来。
    陌生人连连摇头。
    “那你到底是谁?”小凰打了一个哈欠。
    “我我我……我其其其实……是……神神神仙。”陌生人着急地回答道。
    即使月光不甚明朗,小凰还是看到了陌生人因为着急而面色由白皙变得通红,甚至发出微微的红光。
    “神神神仙?”小凰笑得花枝乱颤。
    陌生人点头。
    小凰笑得更加无法自制。
    “嘘——”陌生人把食指放在嘴前,示意她不要吵醒隔壁正在磨牙磨得嘎吱嘎吱响的人。
    那个磨牙的人是小凰的爸爸。她知道,现在就是在他耳边敲锣,他也不会醒。
    “不好意思,我不是学你结巴。不过你撒谎能不能撒个让我相信的?我活了十多年,从来没有见过神仙。就是香严山的寺庙里画的神仙,也都是仙风道骨,不是你这样脸也胖乎乎的,手也胖乎乎的。”
    刚才她被捂住嘴的时候,好像因为贪吃而被一个肉包子堵住了一样。要不是忍住了肚子里的馋虫,她很可能情不自禁地咬上一口。
    “我真的是神神神仙!”陌生人一边说一边双手比划,好像他能比划出神仙到底是个什么模样。
    小凰看着他那双胖乎乎的手,咽了一口口水。
    “那……你是个什么神仙?”小凰抹了抹嘴角,问道。
    陌生人又红了脸。这次小凰看得更清楚。
    什么样的神仙说出来会让人害羞呢?财神?肯定不是。土地神?不应该。欢喜神?呸呸呸。小凰想不出来。
    “你倒是说呀!”小凰催促道。
    “那个那个那个……我我我是……门门门……”被她一催,陌生人越是结巴,但好歹说出话来了。
    “门神?哇!”小凰兴奋得差点儿在床上跳起来。
    很快,小凰意识到不对劲。
    “门神不是尉迟恭和秦琼吗?每年过年我奶奶都会贴门神,应该是长须黑髯,身披甲胄啊!你这……”小凰重新上下打量陌生人。
    陌生人不仅微胖,穿的还是一身纯白素衣,衣服上还有白色补丁。
    “你这门神也太朴素了点儿吧?”小凰狐疑道。
    陌生人连连摆手:“我我我我不是门神。我是门门门角角角仙仙仙儿。”
    “门门门角角角仙仙仙儿?是什么仙儿?”小凰挠头。
    陌生人咳了一声,慎重道:“不是门门门角角角仙仙仙儿。是门、角、仙。”
    “门角仙?”
    陌生人点头,不好意思地朝小凰笑了笑。
    “我怎么从来没有听说过?你可别骗我。财神有财神庙,土地神有土地庙。那你说说,你的庙在哪里?”
    陌生人指了指身后,说道:“在在大大大……大门口。”
    接着,陌生人费了好大的劲儿才说明白他的来路。
    小凰费了好大的劲儿才听明白。
    原来他是神仙里面最小的神仙,叫门角仙。顾名思义,他是在门角里修炼而成的仙儿。
    大概是三百多年前,他还是一只虫子的时候,就来到了这里。来到这里的时候刚好遇到冬天,他就在这座房子的门角里住了下来。为了躲避冬天的寒风,他在门角里打了一个小洞,蜷身于此。
    好在这个房子的主人有个馋嘴的女儿,嘴巴又像是漏了一样,经常将没吃完的零食沫子洒落在大门前后。人一走,飞虫和蚂蚁就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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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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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2-6 09:09:24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就靠来来往往的飞虫和蚂蚁填饱肚子,过得十分安逸。
    久而久之,他吃得太胖了,胖得从洞口出不来。于是,他只好继续窝在里面,等着飞虫和蚂蚁自投罗网。
    房子的主人爱念佛经,也供奉菩萨,常常焚香诵经。
    他渐渐受了熏陶,也吸了不少香烟,竟然有了道行,逐渐通晓人的语言。
    美中不足的是,他学人语是从一个结巴这里学的。
    结巴是这里主人的长工,干活干累了,就喜欢坐在门槛上休息。要是身份尊贵,也不会随随便便坐在门槛上。
    可他哪里知道这个人说话结巴?他以为人就是这样说话的。
    也亏得那个人说话结巴,他才能学。不然别人说话他跟着学,很容易被人听到发现。
    结巴每次听到他发出声音,还以为是自己多说的。
    没有人的时候,他就躲在门角的洞里,默不作声。
    后来房子的主人闯了祸,蹲在墙角对着他讲了很多不能跟别人说的话。
    他一直沉默,最终还是没说话。
    后来他回想起来,觉得应该安慰安慰主人的。
    主人走后,这里搬来了新的主人。
    一天晚上,他感觉到了不祥的预兆,忍不住大喊:“要地震啦!!”
    新主人一家被吓醒,赶忙跑了出来。
    虽然是小震,屋顶落了些瓦,但是新主人起了疑心,询问是谁喊了那一声。问来问去,没人承认。
    新主人便猜测到这房子里是有保护神的。
    这个事情一传开,逢年过节有很多人到房子周围来焚香祷告,祈求神的护佑。
    他只是一个在门角里修炼的仙儿,哪里能管那些人间烦恼?
    可是有的人居然得偿所愿,回来还愿。有的人依然一如既往,但大多认为自己不够虔诚。
    如此一来,香火愈盛。
    不久,战乱来临。人们纷纷背井离乡。关于他的传说又淡了去。
    他倒落了个清静。
    再后来,他听过太多人因为口舌生了是非,惹了祸端,又觉得还是不会说话的好。
    可惜学会容易,忘掉难。
    如此又过了很多年,它没有再开口一次。
    记得他的传说的人都已经老了,往事只当做故事或者神话讲,年轻人半信半疑,或者干脆不相信。
    记得他的老人大多认为他已经得道成仙。
    其实他还在这里。
    他还在这里,并不是因为胖得爬不出来。仙人不仅不受洞口的约束,就是肉身都困不住。仙人通过尸解的方法可以摆脱一切的束缚。
    就在他可以尸解的那天,小凰跨门而过。
    看到小凰的刹那间,五百年前的记忆盒子忽然重新开启,记忆的碎片在他眼前如雪花一般洒落。
    他的记忆由零零碎碎变得完整,如同破镜重圆。
    他想起来了,他之所以变成虫子,是因为听一位德高望重的法师讲法的时候说到“众生皆苦”,他侧头看了看跟小凰长得一模一样的姑娘,轻声说:“可你是甜的。”
    法师发了雷霆之怒,将他转世为虫。
    冥冥之中,念念不忘的人会久别重逢。冥冥之中,他来到了这里。
    他决定留在这里。
    每次小凰来到小姑家,他都欣喜不已。
    他想要暗暗保护小凰,奈何自己只是一个门角仙儿,道行很浅,法力有限。
    唯一能做到的,就是趁着小凰睡着了,给她驱赶蚊虫。
    小凰想了想,小姑家里确实蚊虫很多,尤其是夏夜,家人常常被叮咬得苦不堪言。唯独她没有蚊虫叮咬,连蚊香都不用点。
    陌生人结结巴巴地说:“没没没想到……你你你今晚半夜突突突然醒来,我我我想要逃逃逃……回门角已经来来来不及了。”
    小凰惊讶道:“你留着神仙不当,是为了给我打蚊子?”
    陌生人点头。
    小凰既感动,又不太相信。
    “既然你说你是门角仙儿,又不受洞口约束了。那你现在躲到门角的洞里让我看看。要是你能做到,我就相信你。”小凰说道。
    陌生人走出房门,小凰跟在他身后。
    刹那间,小凰对这种跟在他身后的感觉似曾相识,好像很久很久以前,他们也在这样昏暗的房间穿门而出。窗外的月光也像那时候一样洁白而寂静。
    出了房门,来到小姑家的大门口。
    陌生人说:“你你你看好了!”
    说完,陌生人往门角上一跃,消失不见了。
    这时,小姑走了出来,问小凰:“你怎么不睡觉,跑到这里来了?”
    小凰指着门角说:“小姑,你家门角里有个门角仙儿!”
    “你怕是听老人瞎说的吧?快回屋里去睡觉。”小姑将她往回赶。
    “是真的!我看见了!他说他很久很久以前认识我。”
    “好好好,那你把他叫出来看看。”小姑无奈地叉着腰说道。
    小凰在大门口喊了好久,也不见那个陌生人从门角里出来。
    小姑摇摇头,将她拉回房间,摁回床上,盖上被子。
    “有些事情只能放在心里,不要说出来。”小姑在她耳边说道,然后走了。
    从那之后,她再也没有见过门角仙儿。
    但每次在小姑家住,蚊虫还是不咬她。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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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13 11:01:12 | 显示全部楼层
    《娘家的柑树》

    大概是九年前,我那个从没见过面的快九十岁的姑奶奶忽然回到娘家,找到她的舅侄,也就是我的父亲。她说,她前几天做了一个梦,心里不安,想来想去,还是要回娘家一趟。
    她说,她梦见她的大哥脚链手铐,被两个人押着从她现在的家大门口经过。
    她的大哥,也就是我的爷爷,因为受不了病痛折磨,几十年前在村里的水库边抱着石头投了水。
    几十年来,她从来没有梦到过她的大哥。
    有人说,投水的人往往成了水鬼,不拉一个人下水作为替身的话,是无法离开那片水域的。
    姑奶奶信了那种传言。
    没想到几十年后,一梦到大哥,就是这样一副可怜模样。
    她急忙奔出门去,抓住大哥,问他这是怎么了。
    大哥浑身湿漉漉的,好像刚从水里捞出来,身后留着一串鞋底一样的水印子。
    大哥眼神悲戚地说:“我是被冤枉的!”
    她不知道大哥说的是什么意思。
    大哥只是反复说:“我是被冤枉的!我是被冤枉的!”
    梦里醒来,姑奶奶觉得这个梦不同寻常,好像大哥在梦里是有什么事情要她帮忙。
    早上扫地的时候,姑奶奶扫堂屋的时候,往大门口那里望去,总感觉大哥真真实实地从门前走过了。
    她忍不住丢下扫帚,走到门口去张望,外面什么都没有。
    这样过了两三天,这个梦并没有像其他的梦一样消逝,每次想到梦里大哥脚链手铐的样子,她心里还是不踏实。
    于是,好多年没有回过娘家的她决心回去一趟。
    她之所以不回娘家,是因为她的三个哥哥已经两个不在了,还有一个做棺材的三哥从小就关系不好。尤其是三嫂,在村里是出了名的泼妇,跟人吵架有搬个小板凳去村前的池塘边咒骂一个上午的魄力,吃中饭的时候还要端着饭碗走到池塘边去看看吵架的对象有没有再来一次的勇气。
    村前的池塘视野广阔,可以看到大半个村。谁敢站在大门口看,谁缩在屋里不敢出来,站在池塘堤岸上的人一览无余。
    有一次,姑奶奶来娘家做客,回去的时候看到娘家屋前那棵柑树上长了柑橘,想起小时候经常爬树摘柑橘吃的情景来,又想起家里还有几个馋嘴的娃娃,便摘了两三个,没地方放,便勒紧了裤腰带,放在了衣服里。
    没想到这棵柑树上每一个柑橘都刻在了三嫂的心里,三嫂每天要来巡视一遍,逐个检查。
    三嫂发现有两三个柑橘不见了,立即气冲冲回到屋里,搬了板凳,跑到池塘边,坐下来破口大骂,用词恶毒,字字惊心。
    姑奶奶一听,明白这棵柑树不是她小时候的柑树了,柑树上的果子也不是她小时候的果子了,脸上红一阵,白一阵。
    柑橘比拳头还大,明眼人一看,就知道姑奶奶的衣服里藏着柑橘。
    姑奶奶本来没有要藏着的意思,此时却愈发难堪,藏也不是,不藏也不是。
    第二次该回娘家的节日,姑奶奶没有回。
    常言道,人情一把锯,你锯来我锯去。姑奶奶一回没有来,三嫂下一回便不去了。这样一来,人情断了。姑奶奶不再到娘家来。
    用姑奶奶的话来说是“一代亲,二代表,三代四代已算了。”迟早要算了的,不如早早算了。
    何况父母早逝,疼她的大哥已投了水,确实没什么牵挂了。
    “老树兜都不在了,我回来做什么?”姑奶奶说。
    在这个地方,老树兜是老树根的意思,好像长辈们都是一棵棵树的根,深深地扎入故乡的泥土里,而她这些后辈们是一棵棵树开的枝,散的叶,不曾深入过脚下的土地。
    尤其是她这样嫁出去的女人。
    因为这个,她有点儿怨恨大哥。你要托梦,不去找三哥,不去找你的后辈,找我做什么?
    埋怨归埋怨,大哥既然托了梦,就不能不管。
    虽然三嫂已经作了古,但三哥自己年事已高,斧头都拿不动了,找他肯定是不行的。
    大哥的长子也已经过了花甲,走不了半里地就要坐下来喘息,找他肯定也没有用。
    思来想去,姑奶奶就找到了大哥的满子。
    她将梦里的情形讲给我的父亲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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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13 11:01:19 | 显示全部楼层

    我的父亲皱起眉头,问道:“这到底是个什么意思呢?”
    姑奶奶摇头说:“我也不晓得。但是几十年没有梦到过你爹爹了,他不会无缘无故给我托梦的。”
    “爹爹为什么不给我托梦?”父亲问道。
    姑奶奶说:“你爹爹走的时候,你才七岁。有什么事他也不会找你的。”
    姑奶奶和父亲想来想去,不知道这个梦是什么意思。
    恰好那天外公也在,听他们说了此事,要我的父亲去祖坟山上看一看。
    父亲吃过午饭,就去了祖坟山。
    他绕着爷爷的坟地走了一圈,找到了一根耙齿。耙是一种跟锄头相像的长柄农具,形状如吃饭的叉子。耙齿多则七八根,少则四五根。
    那根耙齿扎在坟地的泥土里,上头填了土。要不是新土的颜色略有差别,还真难以发现。
    这显然是有人故意为之。
    父亲将耙齿拿了回来。
    外公说:“这么做,肯定是有人指点。耙齿插在坟地里,是民间流传的封印术法,据说能困住亡魂。”
    姑奶奶说:“我大哥过世这么久了,投水的水库里也送过了河灯,应该转世了才是,怎么会被耙齿困住?”
    外公说:“人有三魂七魄。只要坟头有人供奉,其中一魂会守在坟头。”
    说完,外公又要我的父亲拿着耙齿去周边几个村子里问,看看是谁家的耙齿。
    果不其然,耙齿的主人被找到了。
    耙齿的主人解释说,他家的孩子贪玩,在水库游泳到了傍晚才回来,回来之后就一直不舒服。他听人说,可能是在水库里受了吓。
    在这个地方,“受了吓”不是被人恐吓的意思,而是被鬼魂吓到了。
    耙齿的主人知道水库里曾经有人投水,打听到投水的人坟地所在的位置,便从耙头打断了一根耙齿,深夜来到坟地,插在了坟地里。
    外公跟那人解释说:“我亲家当年是受不了病痛,不愿拖累别人,才去投了水。怕自己死不了,又抱了石头。他不害人不怨别人,都怪在自己头上,怎么可能吓你家孩子呢?”
    外公又问耙齿的主人,他家的孩子好了没有。
    耙齿的主人说:“还没好,烧了几天了。”
    外公去看了看那个孩子,然后说:“怕是魂儿贪玩,还没回来。”于是,他教耙齿的主人如何将孩子的魂儿喊回来,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地说了许多。
    次日,耙齿的主人登门道谢。但外公已经回了画眉村。
    姑奶奶倒是难得住了一晚。
    上次在娘家住,还是她摘柑橘之前。
    我的父亲留她再住几天,她坚持要回去。
    临走时,姑奶奶说:“我昨晚又做了一个梦,梦见我要出嫁,接亲的轿子已经到了村口的池塘边。我舍不得走啊。这是我从小长大的地方,每一条路每一棵树我都熟悉得不能再熟悉,每一个人我都能叫上名字,闭着眼睛能从最上一家走到最后一家。可我又不得不走。我终归是这里的叶子,不是这里的根。这时候,我大哥跑了过来,塞给我一抱柑橘。你不知道,我们那时候没什么吃的,柑橘可是稀奇的东西。大哥说,你要是想家了,就吃一个柑橘。我剥开一个,吃了一瓣。柑橘还不到时候呢,又酸又甜。我哭了起来。我已经几十年没有吃过这样的柑橘了。那时候不同现在,树上的柑橘等不到成熟的时候就被人吃了。”
    我的父亲说:“您要是想吃,就去摘呀。那柑树上的柑橘皮厚,肉酸。现在人们都吃橘子,橙子了。哪里还有人去摘那棵树上的柑橘吃?熟了就落在地上,烂掉了。”
    “是吗?”姑奶奶问道。
    我的父亲带着她去了那棵柑树下。树上硕果累累,无人问津。
    她摘了一个,剥开厚厚的皮,撕下一瓣,才放到嘴里,就苦得吐了出来。
    走之前,她没有带柑橘,但剪走了一根柑树枝。
    九年后,姑奶奶作古,我的父亲去悼念。
    在姑奶奶的屋前,我的父亲看到了一棵开满白花的柑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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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0 09:39:02 | 显示全部楼层
    《疫鬼》

    大概是九十年前,我的外曾祖父马长海沉迷于玄术之中,不能自拔。
    那时候浙江正值瘟疫横行。他却偏要去浙江寻找一个已经过世的人。
    在画眉村过完春节他就出发了,从洞庭湖登船,顺长江而下,经湖北武昌,江西九江,安徽铜陵,江苏常州,最后经太湖抵达浙江。
    那里正是瘟疫最严重的地方。
    抵达之时正是三月。
    据后来历史记载,三月间瘟疫最为猖獗。
    马长海从太湖上岸后,很快意识到了瘟疫的严重性。
    小铺几乎全部关张,连个摊位都没有看到。往日里热闹非凡的街头如今冷冷清清,风吹过来如鬼叫。
    有的门被官府贴了封条,封条上的字写得潦草,仿佛道家符文一般,可见官家人也害怕,慌慌张张来,慌慌张张走了。这就给人造成一种错觉,好像门后面藏着什么吓人的东西,一不留神就会蹦出来,吓人一跳。
    马长海走了好几条街,既没有找到可以吃饭的馆子,也没有找到可以下榻的旅店。
    路上倒是碰到了一个担货郎,本想买点吃的,问了问价钱,贵得吓人。
    他在心里默默算了算,照这样下去,带的盘缠还不够三四天的饭钱,只好咽了口水,勒紧腰带,让担货郎走了。
    担货郎从他身边走过,他不舍地回头看了一眼,这才发现担货郎脖子后面是镶了边的官家领子,忽然醒悟过来,难怪这么贵,原来是官家做的生意!
    他不甘心,又走了十多里路,依然没有找到落脚的地方。
    其实这是他第二次来浙江了。
    上次来的时候,这里一片繁华景象,街头来来往往的人,起起伏伏的叫卖声都像浪潮一般,两边绵延不绝的店铺就像是岸。
    那时候他要寻找的人就在身边。
    几年过去,这里变了模样,他也像是换了人生。
    等到太阳快落山的时候,他的眼前忽然出现了一个店铺。店铺的旌旗呼呼啦啦响。
    居然是一家旅店!
    店门敞开,如张开的大嘴。
    透过店门看去,柜台后站着一个正在拨算盘的人。算盘珠子被拨得噼里啪啦响,好像冬天里燃烧炸裂的柴火。
    他顿时感觉到一丝暖意,急忙加快脚步冲了进去,生怕这扇大嘴一样的门突然关上,将他拒之门外。
    拨算盘的掌柜见他冲了进来,眼神惊恐地看着他,好像白天见了鬼一般。
    “可以住店吗?”他觉得掌柜眼神奇怪,但顾不得这么多了。
    掌柜点点头。
    “有吃的吗?”他的肚子应景地咕咕叫了起来,好像肚子里藏了一只青蛙。
    掌柜犹豫了一下,点了点头。
    “多少钱?”说完,他憋住了气。
    掌柜说了价钱。
    他长吁了一口气。价格公道。
    “不过住的是通铺。吃的是粗菜淡饭。”掌柜说道。
    此时哪里还管是不是通铺,吃的是不是粗菜淡饭?有个地方歇脚,有个地方吃饭,就足够了!
    他连忙摆手:“不碍事!不碍事!”
    掌柜说道:“那就好。多嘴问一下,客官是从哪里来的?我看你穿得不差,怎么这个时候跑到这里来?我们这里有点身份有点钱财的,早都跑了。留在这里的,都是要讨生活的。”
    他说:“从洞庭湖来。我没想到你们这里变成这样了。”
    掌柜摇头叹气道:“哎,疫鬼横行,人人惧怕。”说着,从柜台下面摸出一个东西,丢在柜台上。
    那是一个纸折的符。
    “晚上睡觉的时候放在身上,可以防疫鬼。”掌柜说道。
    见他不伸手,掌柜补充道:“不要钱的。”
    他并不是怕要钱,而是这种东西要是能防住疫鬼的话,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
    不过毕竟人家一片好意,他只好收了起来。
    掌柜又神秘兮兮地小声道:“我听人说,疫鬼常常在半夜潜入门户,吸人精气。只要是被吸了精气的,轻则得病,重则死亡。你从外地来,尤其要小心一点!”
    他没心思听这些,忙问什么时候可以上菜。
    掌柜招招手,带着他进了后面的房间。
    房间里有一个大圆桌,一个通铺。还有几个人。
    那几个人坐在一个大圆桌边,狼吞虎咽。
    桌上饭菜所剩无几。
    他急忙凑了过去,抓起一双筷子,抢了一只碗,加入其中。
    掌柜拍了拍他的肩膀。
    他回过头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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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0 09:39:15 | 显示全部楼层

    掌柜指着桌上一个陶罐问:“要喝酒吗?”
    他果然闻到一股酒气,侧头一看,这才发现每个人的碗边还有一个酒盅。
    “喝酒暖身。”掌柜说道。
    他摇摇头:“多谢。能吃饱饭就不错了,酒就不喝啦!”
    吃完饭,困意袭来。他看了看通铺,大概能躺七八个人。被子却只够三四个人的。
    他正要上去,那几个人抢了先,占了中间位置,扯了被子盖在身上。
    他只好在旁边躺下,没有被子,便将换洗的衣服拿了一件出来,盖在胸前。
    不一会儿,旁边传来打雷一样的鼾声,他却在旁抖抖瑟瑟,无法入睡。
    房间里有一盏煤油灯,灯芯已经烧得红透了,像一朵花。再不去拨一下的话,怕是要灭了。
    灯芯上的火焰被从窗户缝隙里进来的风吹得几乎跳起来,眼看着要没有了,却又重新落在了灯芯上。
    他看了一会儿灯火,终于扛不住越来越浓的困意,打了一个哈欠。
    就在这时,房门吱呀一声被缓缓推开。
    他以为是像他一样晚来的客人,眯着眼去看,看到一个只有一只眼睛的人。
    另一只眼睛或许是眯着的,也或许是灯光的原因落在鼻子的阴影里,他看不到。
    那个人在门口站着,往里面看了看,然后走了进来。
    接着,那个人身后又出现了一个人。后面那个人好像看不见,双手牵着前面那个人的衣角。
    接着,后面那个人身后又出现了一个人。那个人也牵着前面人的衣角。
    接着,后面出现了第四个人,也好像看不见,双手牵着第三个人的衣角。
    这还没完,第五个人出现的时候,牵着第四个人的衣角。
    这五个人就像玩老鹰抓小鸡游戏里的母鸡和小鸡一样,一个牵着一个。
    他心想,饭菜没有了,通铺也睡不下这么多人,这可怎么办?
    他听到那五个人脚下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仿佛虫子在地上爬。
    只能看到一只眼睛的人走到了通铺边上,在第一个躺着的人那里看了看,摇摇头,走到了第二个躺着的人身边。
    牵着衣角的一个人俯下身,对着第一个躺着的人的脸面吸了吸鼻子。
    为头的马上小声却严厉地说道:“那是个好人,不许吸他的精气!”
    他一听,吓了一跳。原来这五个不是人!
    莫非他们是掌柜说的“疫鬼”?是来吸人精气的?
    他赶紧闭上眼睛,假装睡觉。
    窸窸窣窣的脚步声又响了起来。
    他害怕他们走到身边来,又将眼睛眯成一条缝去看。
    为头的已经走到了第三个躺着的人身边。
    又一个牵着衣角的人俯下身,鼻子照着第二个躺着的人脸面缓缓而下。
    为头的又小声呵斥道:“这是个恶人,不要吸他的精气!”
    牵着衣角的人不乐意了,嘟囔道:“好人也不让吸,恶人也不让吸。到底什么样的才可以让我们饱餐一顿?”
    为头的看着第三个躺着的人,脸上露出诡异的笑容,舔了舔舌头,说道:“这个人既不为善,也不作恶,无功也无过,是最好吃的了!”
    那五个人立即将那个不为善也不作恶的人围了起来,对着脸面吸个不停,其情形就如刚才他们围着大圆桌抢饭一样。
    为头的那个人肚子像吸饱了血的蚊子一样鼓胀起来。
    为头的似乎吸饱了,咂了咂嘴,心满意足地对仍在贪婪吸气的四个同伴说道:“为善的积了福报,动不得。鬼怕恶人,恶人也动不得。只有这种不愿意让他人得好处,又不敢为自己出头的人,却是最好的盘中餐。”
    四个同伴的肚子也鼓胀起来,咂嘴点头。
    为头的拍了拍肚子,打了一个嗝,说道:“今晚已经饱腹,剩下的明晚再来吃吧。”
    于是,他们五个又依次牵起衣角,由为头的领着,出门而去。
    门随后被关上。
    煤油灯上的火焰已经灭了,灯花暗淡,青烟袅袅。
    他想起来,但是动不了,也发不出声,竟然被迫沉沉地睡去。
    第二天,他在惊叫声中醒来。
    原来是有人发现睡在通铺上的第三个人已经死了。眼窝深陷,瘦骨嶙峋。
    掌柜长叹一声,说道:“他染上瘟疫了。”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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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7 09:16:19 | 显示全部楼层
    《神婆婆婆》

    天气一冷,很多东西就藏了起来。
    藏不起来的,就开始疯狂长毛,比如我的尾巴。
    我也想藏起来,像远古的人一样,或者像山中的动物一样,等到来年惊蛰那天一声雷响,将我和越冬的动物一起惊醒。
    不过这是不可能的。
    在我发誓要一周不出门之后的第三天,我就被迫出门见了一个人。
    起因是我的朋友吴东在微信里跟我说,有个人遇到了麻烦,需要我的帮助。
    我说,我已经买好了七天的食物和书,准备一周不出门。
    吴东说,你被隔离了?
    我说,呸!我是准备闭关。
    吴东说,这个人跟我关系很亲,是他二姨父的侄子的表姐。你必须见一见。
    我说,滚。
    吴东说,你听我说完。这个姐姐是个心地善良的人,可惜命不太好,新婚不久,男人突然遭遇意外,没多久就去世了。家里人都劝她再嫁,她却死心塌地,说要留在婆家,给公公婆婆养老送终。丧礼那天,按照当地的习俗,婆婆要把她男人生前用过的东西都烧掉,她看着婆婆一件一件将她男人生前穿过的用过的东西拿出去烧掉,虽然很不舍,但尊重当地的习俗,没有阻拦。可是她发现婆婆趁她不注意,把她最喜欢的一身衣服混在她男人的衣服里一起烧掉了!
    听到这里,我心头一惊。
    我说,是不是看错了?
    吴东说,我也这样问她,她说她确定没有看错。那身衣服她平时舍不得穿,一直挂在衣柜里面。
    我说,是不是她婆婆以为那是她儿子的衣服?
    吴东说,她确定婆婆是故意的。那是一身连衣裙。瞎子都能看出来那是女人的衣服。
    我发了一串省略号。
    吴东说,从那之后,她天天打不起精神,总是犯困。明明什么都没有做,就是感到累。以前她觉得婆婆对她挺好的,家务都是她婆婆做的,饭菜都做到上桌,家里打扫得干干净净,衣服都是婆婆洗,简直比对待亲生女儿还要好。正是因为这些,她才想要报恩,想留在婆家,给公公婆婆养老送终。可是万万没有想到,婆婆居然想让她跟着儿子一起走!
    我劝道,这种事情嘛……都是民间说法,大多是心理作用,未必真的管用。你宽慰一下她,说不定过段时间就好了。
    吴东说,已经过去一个多月了,她非但没有好起来,反而精神越来越差。她说以前睡觉睡得很香,现在经常明明睡着了,却听到旁边有人窃窃私语,有时候只有一个人小声地说,有时候好多人在一起说,有的好像说的是她,有的好像说的跟她没关系。哎,你说,那些说话的都是什么啊?
    我想了想,回答说,这个说不好。照我看来,可能是心情抑郁,产生幻听了。
    其实我自己小时候经常这样,尤其是在外婆家里睡觉的时候,常常在睡梦中听到各种各样的声音,嘈嘈杂杂,窸窸窣窣,好像屋里有很多人,那些人都怕吵醒我,所以说话很小声,走路很小心。
    一次端午节的时候,我在睡梦中听到床边有人咳嗽,好像是抑制不住,所以咳嗽声比往常的声音要大很多。
    我听得很清楚。
    我醒了过来,走到外公睡觉的房间,将他摇醒,说我听到了咳嗽声。
    外公迷糊道:“这个畜生!”
    然后外公起床来,走到屋外,将挂在大门两侧的艾蒿草拿了一把下来,走到我睡觉的房间,一边用艾蒿草在床上扫,一边说:“跟你们说了不要吵到我外孙睡觉!”
    就是那次之后,我才知道,那个最偏的房间原来是个茅房。外公年轻的时候并不住在这里,而是住在大宅子里的。后来大宅子被烧了,外公一家借住在别人家的茅房里,多年后才在这里建起现在的房子。
    原来的茅房清了坑,填了土,改成了睡房,又挨着睡房重新做了茅房。
    外公说,这个房子本来是风水很好的地方,被人错用了,现在虽然改了过来,但是以前的污秽还没有完全走。
    我以为外公说的污秽是原来茅坑里那些东西。
    接着,外公又说,原来的茅坑就是用来压着那些污秽的。
    到底压着什么东西,外公没有说。
    但是从那以后,我没再在那个房间里产生过幻听。
    吴东说,我也跟她说应该是心情抑郁的原因,可是她不信。她觉得是因为婆婆把她的衣服烧了,让她的灵魂不得安宁。
    我问道,她怎么会用灵魂不得安宁这样的话来说自己?
    我还是第一回听到活着的人这么说自己。
    虽然从传统来说,我们都是有灵魂的,可行走世间的都是肉身,佛法里说的色声香味触法,都是肉身感官,而不是灵魂。绝大部分人是无法感受到肉身里面还有一个灵魂的。
    吴东说,我也知道这么说很奇怪,所以希望你能答应我见见她。就算她像你说的那样,是心情的原因,也拜托你不要这样说,你就受累用些你以前知道的民间术法或者偏方,让她试一试。我听说,有些病其实只要吃些糖片就能好,但是你要告诉病人,那是对症下的药。
    安慰剂?我说。
    对对对,类似安慰剂的作用。最后能不能行,我都不怪你。这总可以了吧?拜托拜托!吴东说道。
    话都说到这个份儿上了,我只好答应他。
    于是,吴东定了一个咖啡馆,要我在那里和他二姨父的侄子的表姐见一见。
    见到她之后,我立即理解了“灵魂不得安宁”的说法。
    她就像一只受了猎枪的惊吓的兔子。她眼神慌张,眼圈呈青色,头发虽然洗过,但看起来蔫啦吧唧,几乎贴在头皮上。
    尤其是她的耳朵,好像放久了的苹果的皮一样发皱。
    外公在世的时候若是看到这样的人,就会说“这肯定是走了家”。
    “走了家”是丢了魂儿的意思。
    不过走家的大多是小孩子。
    用外公的话说是,小孩子生性好玩,倘若白天玩得太疯了,晚上往往人回来了,贪玩的魂儿还在外面。这就是一不小心走了家。
    成了年的人大多心性稳定,一般不会出现这种情况。
    寒暄几句后,我开门见山:“你的事情吴东都跟我说了。我觉得你可能是想多了。现在不比以前,以前生活卫生条件差,没办法了才信这些民间异术。现在的医院在仪器的帮助下对症下药,无论是肉身的问题还是精神的问题,大多能治好。”
    我这么说,一方面是因为不想按照吴东说的来,一方面是因为外公曾经说过,成年人只要睡好觉,放宽心,哪怕走了家,丢了的魂魄也会回来的。
    “不不不!你不知道,我婆婆以前做过神婆的!她懂这些!她就是想要我去陪她儿子!”她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咖啡馆里原本寥寥无几的人都朝我们这边看了过来。
    我急忙说道:“你小声一点。”
    “他的妈妈以前是很有名的神婆,她真的会这些东西!我在认识她的儿子之前,就找过她。只是找她的人太多,她把我忘了。”她的声音小了许多。
    “你的意思是,你婆婆后来没有做神婆了?”我问道。
    她点头道:“嗯。因为她那种神婆据说会影响后代,我和她儿子在一起后,她花了很大的力气摆脱了这个身份。为了这个还大病了一场,每到天气突变的时候,她就会浑身疼。她对人说这是因为寒湿。”
    她说话的时候,右手一直握着拳头。哪怕是抬起手去捋头发的时候,右手也只是伸出一个食指,拳头没有张开过。
    左手却显得自然许多。
    我想了想,没有别的办法了,只能先想办法见见她的婆婆。
    想要见到她婆婆并不难,去她住的附近打听一下就能找到。
    我并没有告诉她,我想见见她的婆婆。
    对于走家的人应该如何化解,外公以前告诉过我。
    我小时候就曾走过家,我的妈妈按照外公说的方式去化解过。她剪了我的指甲和头发,裹在一个写了我生辰的红布包里,然后去了村里铁匠家,准备扔在铁匠烧铁的炉子里。
    那时候铁匠的手艺已经接近消失。打铁的是位七八十岁的老人。他的后代中没人愿意学这门辛苦又挣钱不多的手艺。
    老人看到我的妈妈手里捏着一个红布包,立即看穿了我妈妈的意图。
    老人说:“你可别扔我这里。我好不容易把铁水烧起来,明天要交三把锄头出去,今晚要加夜班。”
    我妈妈见他看破了,只好转身走。
    老人赶到门口来,说道:“你去砖厂吧。今晚砖窑烧得正旺。”
    我妈妈连忙道谢,赶去砖厂,将红布包丢进了烧砖的窑洞里。
    第二天,我妈妈听砖厂的人说,昨晚烧了六个窑洞,其他五个窑洞里的砖烧好了,只有一个窑洞里的砖都塌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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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2-27 09:16:51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个窑洞就是扔了红布包的窑洞。
    但我觉得这很可能是巧合。
    我要吴东带我去见一见她的婆婆。
    吴东说,这么没人性的婆婆,我可不想见。
    我说,想要解决这个事情,就得先见一见。
    吴东只好带我去见了那个做过神婆的婆婆。
    婆婆见我们登门拜访,非常意外。她不认识吴东,更不认识我。
    我说,我们有个朋友遇到了一点麻烦事,听说您可以指点迷津,所以来打扰您。
    婆婆摆手道,我已经好久不接触这些事情了。
    说这话的时候,婆婆脸上浮现出难以掩饰的悲伤。
    我说,我们朋友的衣服被人烧了,人越来越没精神。不知道您信的是什么,是什么说法,我们那边叫走了家。您不帮忙的话,那个朋友怕是活不了多久。
    我以为这样可以激一激她。
    没想到她摇摇头,脸上露出一丝怪异的笑。
    接着,她说道,不信则无。叫你朋友放宽心。
    吴东忍不住说道,我那朋友就是放不宽心。
    她长叹一声,居然转变了态度,邀请我们进屋坐下喝茶。
    她在我们对面坐了下来,给我们讲了一件往事。
    她说,她以前做神婆的时候,对那些东西深信不疑。很多人来找她解决各种各样的问题。
    后来有个年轻女子来找她。她看到那女子手心的掌纹里有棺材纹。
    她告诉那女子,棺材纹是极其凶险的纹路。
    那女子问她,那该怎么化解?
    她告诉那女子,除非找个生辰上的八个字一样的人代替你。
    两三年后,她的儿子带了女朋友回来。
    她发现儿子的女朋友就是之前来找她看过掌纹的人。
    儿子的女朋友很害怕,但是她假装不认识。
    她劝儿子离开那女子。
    可是儿子从来不相信她那一套。
    “你那一套就是心理安慰,起作用了就说有作用,没起作用也就算了。谁不是抱着侥幸的心理来找您的?”儿子反驳她。
    “可是我相信,我会因为这个睡不着觉的。”她说。
    儿子说:“您不是总说,信之则有,不信则无吗?你不信那些了,不就没事了?”
    从那之后,她不再做神婆才能做的事情。
    她也不再对那女子心存戒备,全心全意对人家好。
    即使后来她儿子出了意外,她也相信那是巧合。
    儿子在医院的时候趁别人不在,央求她办一件事。
    他说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要她以后清理他的衣物时带上一件媳妇最喜欢的衣服,跟他的衣服一起烧掉。
    她一听,吓了一跳。
    你是想要带走她吗?她战战兢兢地问。
    他摇摇头,说,我跟你说过,我根本就不相信这些东西。
    那你要我做这个做什么?她问。
    他说,但是她信,非常信。她说她以前喜欢找各种人给她算命。有个人跟她说,她要找个八字一样的做她的替身,才能保自己平安。我知道她的出生年月日和时辰。我算了一下,说,我的八字跟你一样,可以保你平安。她说,你就不怕吗?我说,我不怕。她说,那好吧,万一你真的做了我的替身,我也不会走,一直留在这里照顾你家里人。
    她抹泪道,你这个傻孩子……
    他接着说,她还年轻,不能一直留在我家里。我了解她,她肯定会说到做到。我想了好多办法,只有你帮我烧掉她的衣服,她才会改变主意。
    说到这里,她泣不成声,后面的话说不出来了。
    我和吴东面面相觑。
    过了好一会儿,她情绪稍稍缓和一些。
    叫你们那个朋友放宽心。她拿起一张纸巾擦了擦眼角,说道。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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