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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斯蒂芬.金作品《它》(完结),纯真与恐怖的绝佳组合,弟弟惨死在下水道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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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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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10 08:47:01 | 显示全部楼层
    洞穴里一阵沉默。理查德看了威廉一眼。他发现所有人都看着威廉。他又感觉本说的不只是你在书上读到、很想尝试的新奇玩意儿,例如化学实验或魔术之类的。他知道,所有人都知道。本可能最清楚这一点。这就是他们应该做的事。

    他们会看到预象……通常都是对的。

    理查德心想,我敢说要是问他,干草堆一定会说书是自己掉进他手里的,仿佛要他打开才读,然后将烟洞仪式告诉我们。因为眼前就是一个部落,不是吗?没错,就是我们。没错,我猜我们是想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

    他又想,这些都是注定要发生的吗?打从本建议不做树屋,改做地下俱乐部开始,这些都是注定的吗?当中有多少是我们自己想出来的,又有多少是上天安排好的?

    某种程度上,“注定”的想法应该令人放心才对。某个比你强大、比你聪明的东西在替你思考,就像大人替小孩安排三餐,帮小孩买衣服、规划时间一样,那感觉蛮好的。理查德相信将他们聚在一起的力量选择本做信差,告诉他们烟洞的事。这力量不是杀害小孩的那…力量,而是正好相反,是为了对抗(唉,你就直说了吧)它。尽管如此,他还是不喜欢无法掌控自己行为、被安排、被驱使的感觉。

    所有人都看着威廉,等他开口。

    “看、看来,”威廉说,“那、那主意真、真不错。”

    贝弗莉轻叹一声,斯坦利不安地动了动身体……就这样。

    “真的不、不错,”威廉低头看着双手又说了一次。也许是本手电筒的光线令人不安,也许只是幻觉,但理查德觉得威廉虽然面带微笑,看起来却有一分苍白和十分惊恐。“也许我、我们可以让预、预象告诉我、我们,该怎、怎么解决我、我们的问题。”

    要说预象,理查德心想,也只有威廉看得见了。但他错了。

    “呃,”本说,“这方法可能只对印第安人管用,但我想试试无妨。”

    “是,我们搞不好会被烟熏晕,死在这里,”斯坦利闷闷地说,“什么试试无妨。”

    “你不想参加吗,斯坦?”埃迪问。

    “呃,其实我想参加,”斯坦利叹了口气说,“我觉得你们快要把我逼疯了,知道吗?”他看着威廉说,“什么时候做?”

    威廉说:“嗯,择、择日不如撞、撞日,就现、现在吧?”

    所有人惊诧沉默,陷入沉思。接着理查德站起来,伸直手臂将暗门推开,透进一缕夏日沉静的阳光。

    “我带了小斧头来,”本跟着理查德走了出去,“谁要来帮我砍树枝?”

    最后所有人都上去帮忙了。

    他们花了约一小时做准备,砍了四五把小嫩枝回到空地,由本削掉细枝和叶子。“这些树枝是会起烟,”本说,“但我实在不晓得管不管用。”

    贝弗莉和理查德到坎都斯齐格河边捡了几块大石头,用埃迪的夹克(他妈总是要他带着,就算天气很热也不例外。外头可能会下雨,卡斯普布拉克太太说,带了夹克身体就不会淋湿了)充当吊带,将石头扛回空地。途中,理查德说:“你不能下去,贝,因为你是女孩子。小本说只有勇士能进入烟洞,女人家不行。”

    贝弗莉停下脚步看着理查德,被逗乐了,但又有些生气。一绺头发从她马尾松脱了垂到额头,贝弗莉收起下唇轻轻将头发吹开。

    “我随时可以把你撂倒,理查德,你应该很清楚才对。”

    “那又怎么样,斯嘉丽小姐?”理查德瞪着眼睛望着她,“你依然是个女孩,而且永远都是!绝对不可能是印第安勇士!”

    “那我就当女武士,”贝弗莉说,“我们现在到底是要把这些石头搬回空地,还是让我挑几块石头砸烂你的破脑袋?”

    “手下留情啊,斯嘉丽小姐,别把我的脑袋打破!”理查德尖叫道。贝弗莉哈哈大笑,笑到忘了抓住埃迪的夹克,石头全掉了出来。她一边捡石头,一边臭骂理查德。理查德模仿各种声音尖叫,插科打诨,心里暗想她真漂亮。

    理查德开玩笑说贝弗莉是女孩,所以不能进烟洞,但威廉显然是认真的。

    贝弗莉双手叉腰站在威廉面前,气得涨红了脸说:“结巴威,你把那句话给我吞回去!我也要参加,难道我不是窝囊废俱乐部的人?”

    威廉好言相劝说:“不、不是的,贝,你应该知、知道,总得有、有人守在上、上头。”

    “为什么?”

    威廉很想解释,但嘴巴就是不听使唤。他用求助的眼神看着埃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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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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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10 08:47:13 | 显示全部楼层
    “斯坦之前说过,”埃迪平静地说,“就是烟的事情。威廉说那很有可能发生——我们可能会被浓烟熏昏,死在里面。威廉说房屋失火的时候,很多人就是这样死的。不是被烧死,而是被烟呛死。他们——”

    贝弗莉转头看着埃迪:“好吧,所以他希望有人守在上头以防万一?”

    埃迪可怜兮兮地点点头。

    “嗯,那他怎么不挑你?你有哮喘啊!”

    埃迪无话可说,于是她又看着威廉。其他人手插口袋站在一旁,低头看着球鞋不敢说话。

    “因为我是女孩,对吧?这才是原因,对不对?因为我是女孩?”

    威廉勉为其难地点了点头。

    她默默看着威廉,双唇颤抖,理查德觉得她就要哭了,没想到她会大发雷霆。

    “去,操你妈的!”她转身看着其他人,双眼发出辐射般炽热的怒火,所有人都被瞪得倒退一步,“你们要是都这么想,我就操你们全部!”接着她又回头看着威廉,嘴巴开始像机关枪一样骂个不停:“这不是小孩子在玩家家酒,也不是拔河、枪战或捉迷藏。你很清楚这一点,威廉。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事。烟洞是其中一部分,你不能只因为我是女孩,就把我排除在外,听懂了没有?你最好让我参加,否则我立刻走人。我说走就走,永远不会回来,听懂了没有?”

    她闭上嘴巴。威廉看着她,似乎找回了往常的镇定,但理查德很害怕。他觉得他们得胜的机会,找出杀害乔治·邓布洛和其他小孩的杀手,揪出它并杀了它的机会就要化为泡影了。七,理查德想,七是神奇数字。必须有七个人才行,事情就应该这样。

    某处传来鸟儿的鸣唱声。停了,然后又开始唱。

    “好、好吧。”威廉说。理查德松了一口气。“但有人得留、留在上、上头。谁愿、愿意?”

    理查德以为斯坦利或埃迪一定会马上举手,但埃迪毫无反应,斯坦利则是脸色苍白,一言不发,表情若有所思。迈克像电影《黑色九月》里的主角斯蒂夫·麦克奎因一样手指插着腰带,动也不动,只有眼睛骨碌碌转。

    “快、快点。”威廉说。理查德明白大家都不再装模作样了。贝弗莉慷慨陈词和威廉一脸严肃,让所有人卸下了伪装。这是整件事的一部分,或许就跟他和威廉之前到内波特街29号探险一样危险。他们都知道……可是没有人退缩。理查德忽然为他们感到骄傲,也很骄傲和他们在一起。当了这么久的局外人,他终于成为局内人了。他不晓得他们还算不算窝囊废,但他知道他们在一起。他们是朋友,很好的朋友。理查德摘下眼镜,用衬衫下摆猛力擦拭镜片。

    “我知道该怎么办。”贝弗莉说着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火柴盒,正面的相片小到得用放大镜才看得清楚,全是那年的莱茵歌德啤酒小姐候选人。贝弗莉点了一根火柴,然后吹熄,接着又抽了六根火柴。她转身背对他们,然后转回来,一手握拳露出七根火柴尾巴。“挑一根吧,”她将火柴递到威廉面前说,“谁挑到烧过的火柴就留在上头,负责把晕倒的人拖出来。”

    威廉平静地望着她说:“你真、真的要这、这样?”

    她对他微笑,神采飞扬:“没错,大笨猪,我就是要这样,你呢?”

    “我爱、爱你,贝。”他说,贝弗莉脸上立刻燃起两片红晕。

    但威廉似乎没有发觉。他仔细研究露出她拳外的火柴尾巴,过了很久终于选了一根。火柴头是蓝色的,没有烧过。贝弗莉转向本,将剩下的六根火柴递到他面前。

    “我也爱你。”本哑着嗓子说,双颊红得发紫,看起来好像就要中风了。但没有人笑他。荒原深处,那只鸟又开始鸣唱。斯坦一定知道那是什么鸟,理查德心不在焉地想。

    “谢谢你。”贝弗莉微笑着说。本挑了一根火柴,是没烧过的。

    下一个是埃迪。埃迪笑了,笑得很害羞,但甜得不可思议,又脆弱得几乎令人心碎。“我想我也爱你,贝。”他说,接着随便抽了一根火柴。是蓝色的。

    贝弗莉将剩下的四根火柴递到理查德面前。

    “我好爱你,斯嘉丽小姐。”理查德尖着嗓子说,同时用双唇做出夸张的亲吻动作。但贝弗莉只是望着他微微一笑。理查德忽然羞愧得无地自容。“我真的很爱你,贝,”他说着摸了摸她的头发,“你很酷。”

    “谢谢你。”她说。

    他挑了一根火柴低头一看。一定是烧过的。结果不是。

    贝弗莉将火柴递到斯坦利面前。

    “我爱你。”斯坦利说完从她拳头里抽了一根火柴。没烧过的。

    “剩下你和我了,迈克。”她说,将仅剩的两根火柴递到他面前。

    迈克向前一步。“我对你的认识还不到爱,”他说,“但我仍然爱你。我想你可以教我妈妈怎么吼人。”

    所有人都笑了。迈克抽了一根火柴,也是没烧过的。

    “看来还、还是你了,贝。”威廉说。

    贝弗莉一脸厌恶,气自己白忙一场。她将手张开。

    剩下那根火柴也是蓝色的,没有烧过。

    “你作、作弊。”威廉骂她。

    “我没有,”她不是气愤反驳——不然就很可疑——而是大吃一惊,“我对天发誓,真的没有。”

    她张开手掌给他们看,所有人都看见她掌心有淡淡的煤渣。

    “威廉,我用我妈妈的名字发誓,我真的没有。”

    威廉看了她一会儿,然后点点头。虽然没有人说,但所有人都将火柴交给他。斯坦利和埃迪开始趴在地上找那根烧过的火柴,可是怎么也找不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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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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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10 08:47:24 | 显示全部楼层
    “我没有作弊。”贝弗莉又说了一次,没有特别对着谁。

    “我们现在该怎么办?”理查德问。

    “我、我们全都下、下去,”威廉说,“因为事、事情就应、应该这样。”

    “万一我们都昏倒了呢?”埃迪问。

    威廉又看了贝弗莉一眼:“如果贝没有说、说谎,而她确、确实没有,我们就不、不会昏、昏倒。”

    “你怎么知道?”斯坦利问。

    “我就、就是知、知道。”

    鸟又开始鸣唱。

    本和理查德先到洞里,其他人将石头传下去。理查德将石头传给本,本将石头放在泥土地面,摆成一个小圈。“好了,”他说,“石头够多了。”

    其他人下到洞里,每人手上都抓着一把用本的小斧头砍来的嫩枝。威廉最后下来,将暗门关上,打开狭长的气窗。“这、这个,”他说,“这个就、就是我们的烟、烟洞。我、我们有火、火种吗?”

    “你可以用这个,”迈克从后口袋掏出一本破旧的《阿奇》漫画说,“我已经看完了。”

    威廉将漫画一页页撕开,动作慢而认真。其他人靠墙围坐,膝盖贴膝盖,肩膀贴肩膀,一言不发地看着威廉,气氛紧张、浓烈而又厚重。

    威廉将细枝和嫩枝放在纸上,看着贝弗莉说:“你、你有火、火柴。”

    贝弗莉点了一根,黑暗中亮起一小撮黄色火焰。“这烂东西可能点不起来。”她语气不稳地说。她将火在纸上点了几处,直到快烧到手指了,才将火柴扔进柴堆中央。

    柴堆燃起熊熊火焰,噼啪作响,所有人大大松了口气。那一刻,理查德完全相信本讲的印第安人的故事,心想当时的景象一定和现在一样。在那古老的年代,白人依然只存在于传说和耳语中,印第安人依然逐水牛而居,而水牛多得铺天盖地,奔跑时地表为之震动。理查德可以想象他们(奇欧瓦人、波尼人或什么族的)在烟洞里膝盖贴膝盖,肩膀贴肩膀,看着火焰摇晃,有如热疮沉入嫩枝之间,听着潮湿的木头发出微弱而平稳的嘶嘶声,等待预象降临。

    是啊,坐在这里要相信这些一点也不难……他看着其他人一脸严肃地审视火焰和烧黑的纸页,知道他们也相信烟洞的故事。

    嫩枝着火了,俱乐部开始浓烟密布,白得就像周六午场电影里的棉花状烟雾,从窗口飘出去一些,但由于外头没风,没有空气对流,因此烟雾几乎都留在洞里,辛辣得让眼睛刺痛、喉咙紧绷。理查德听见埃迪咳嗽了两声,声音和木板撞击一样平,之后就没声音了。他不应该下来的,理查德心想……但某个东西显然不这么想。

    威廉又扔了一把嫩枝到冒烟的火里,用不同于平常的轻细声音说:“有谁看到预、预象了吗?”

    “我看见我们逃出去了。”斯坦利·乌里斯说。贝弗莉笑了,但马上又咳又呛。

    理查德仰头靠墙,望着上方雾白色长方形的烟洞,想起三月那天看到的保罗·班扬雕像……但那只是错觉、幻象。

    (预象)

    “我快被烟熏死了,”本说,“天哪!”

    “那就出去啊。”理查德低声说,眼睛依然望着烟洞。他觉得自己轻飘飘的,仿佛少了九斤,而且敢说俱乐部变大了。绝对没错。他左腿刚才还压着本·汉斯科姆的右腿,右臂被威廉·邓布洛消瘦的肩膀顶着,这会儿却谁也没碰谁。他懒洋洋地左右望了一眼,确定自己没看错。真的没有。本在他左边,离他有近半米,威廉离他更远。

    “亲朋好友们,这地方变大了。”他说完深吸一口气,开始猛烈咳嗽。那感觉很痛,痛彻胸口,就像感冒或着凉咳嗽一样难受。他以为咳嗽不会停了,他会咳到别人不得不将他拖出去为止。假如他们还行的话,他想,但这个念头一闪而过,让他无从怕起。

    忽然间,他感觉威廉用力拍了拍他的背,咳嗽就停了。

    “你不知道你不是一直都会——”理查德说。他又看着烟洞,而不是威廉。它看来好亮!就算闭上眼睛,他依然看见那发光的长方形在黑暗中飘浮,只不过不是亮白,而是亮绿色。

    “什、什么意、意思?”威廉问。

    “结巴。”他说,发现有人也在咳嗽,但不确定是谁,“应该学模仿的人是你才对,不是我,威老大。你——”

    咳嗽声变大了。俱乐部忽然大放光明,光线来得太突然、太亮,理查德忍不住眯起眼睛,勉强看见斯坦利·乌里斯手忙脚乱往外爬。

    “对不起,”斯坦利边咳边挤出一句,“对不起,我实在没——”

    “没关系,”理查德听见自己说,“这里不需要很逊的家伙。”他感觉他的声音好像来自另一个人。

    暗门随即关上,但进来的新鲜空气已经让他脑袋清醒了一点。本还没移过来坐在斯坦利留下的空位,理查德已经感到本的腿压到他了。他刚才怎么会觉得俱乐部变大了?

    迈克·汉伦又扔了一些嫩枝到火里。理查德再次浅浅呼吸,看着烟洞。他感觉不到时间,但除了浓烟之外,他隐约察觉俱乐部愈来愈热。

    他左右环顾其他伙伴,只见浓烟和白茫茫的日光将他们吞噬了大半,几乎不见身影。贝弗莉闭眼仰头靠着壁板,双手放在膝上,眼泪从脸颊滑到耳朵。威廉盘腿坐着,下巴抵着胸口。本——

    本突然站起来,暗门再度被推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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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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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10 08:47:3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也走了。”迈克说。他像个印第安人坐在理查德对面,眼睛和鼬鼠一样红彤彤的。

    一…凉意再度袭来,浓烟袅袅窜出洞外,空气顿时新鲜不少。本不停地咳嗽和干呕,斯坦利帮他爬了出去。两人还没关上暗门,埃迪已经摇摇晃晃站起来,脸色死白,眼窝发黑,颧骨浮现瘀青般的斑点,单薄的胸膛剧烈起伏。他虚弱地抓住暗门边缘,要不是本和斯坦利及时抓住他的双手,他一定会摔倒。

    “抱歉。”埃迪勉强说了一句,声音又尖又细。两人将他拉了出去,暗门再度砰地关上。

    洞里安静了许久。浓烟不断增加,弥漫了整个洞穴。应该是起大雾了,华生,理查德想。他幻想自己是福尔摩斯(长得很像贝索·拉斯彭,而且是黑白的)在贝克街走动,死对头莫里亚蒂教授就在附近,一辆豪华马车在等着,好戏正要开始。

    这个想象太生动、太具体,仿佛真有其事,不像他平常爱做的白日梦(第九局满垒时,替波士顿红袜队击出满贯全垒打:打击出去,球还在飞……出去了!全垒打!托齐尔……打破贝比鲁斯的纪录!),而是近乎真实。

    他还剩一点神志,心想要是贝索·拉斯彭版的福尔摩斯就是预象的话,那预象根本没那么神。

    当然,除非躲在暗处的不是莫里亚蒂,是它——那个它——货真价实。它——

    暗门又开了,这回是贝弗莉挣扎着往门外爬。她一手捂嘴,不停干咳,本伸手抓她,斯坦利架住她另一只胳膊,拉着她半爬半滑离开了俱乐部。

    “这、这里变、变大了。”威廉说。

    理查德环顾四周,看见火在石圈里燃烧,不停地吐出浓烟。迈克盘腿坐定,有如桃花心木刻成的雕像,隔着火用浓烟熏红的眼睛看着他。只不过迈克离他足足有十八米远,而威廉则在他右边更远的地方。俱乐部现在至少有宴会厅那么大。

    “没关系,”迈克说,“就快来了,那个。”

    “对、对,”威廉说,“可、可是我……我——”

    威廉开始咳嗽。他试着压住,但愈咳愈厉害,声音又干又抖。理查德隐约见到他摇晃着起身朝暗门奔去,将门推开。

    威廉走了,被其他人拖了上去。

    “看来只剩你和我了,老迈克,”理查德说,说完也开始咳嗽,“我还以为一定是威廉——”

    咳嗽愈来愈糟。理查德弯身干咳,喘不过气,脑袋鼓胀抽痛有如充血的芜菁,眼镜下的眼睛不停流泪。

    他听见迈克的声音从远处传来:“受不了就上去吧,理查德,别昏倒了,别死在这里。”

    他伸出一只手,朝迈克挥了挥(很逊的家伙)表示没必要。他慢慢控制住咳嗽。迈克说得没错,就快来了,很快。他想等到那时候。

    他又仰头注视烟洞。刚才的咳嗽让他轻飘飘的,好像浮在空中,感觉很愉快。他一边浅浅呼吸,一边想:我以后要成为摇滚明星,没错,我会变得很有名,录唱片和专辑,还拍电影。我会有黑色的运动外套、白鞋和黄色的凯迪拉克。我回德里的时候,所有人都会为我疯狂,就连鲍尔斯也是。我戴眼镜又怎样?巴迪·霍利也戴眼镜呀。我会跳舞跳到红得发紫,紫得发黑。我会成为第一个来自缅因州的摇滚巨星,我会——

    思绪飘走了,但没关系。他发现自己不用再浅浅呼吸,肺部已经适应了,想吸多少烟都无所谓。说不定他是金星来的人。

    迈克又www.99lib.扔了一些嫩枝到火里。理查德不甘示弱,也扔了一把进去。

    “你感觉怎么样,理查德?”迈克问。

    理查德微笑说:“愈来愈好,快到顶了。你呢?”

    迈克点点头,报以微笑:“我还好。你会不会一直想到很好笑的事情?”

    “会啊,我刚才先以为自己是福尔摩斯,后来又觉得自己的舞技和多维尔乐队一样好。你眼睛红得很夸张,你知道吗?”

    “你也一样。我们就像关在笼子里的两只鼬鼠,真的。”

    “是吗?”

    “是啊。”

    “你要说还好吗?”

    “嗯,那你要说你看到了吗?”

    “我看到了,迈克。”

    “哦,好。”

    两人相视而笑,理查德又仰头看着烟洞,很快又开始飘忽。不……不是飘忽,是飘浮。他在往上飘,就像(我们都在下面飘着)气球。

    “你、你们还、还好吗?”

    威廉的声音飘进烟洞。来自金星,很担忧。理查德觉得自己重重落回地面。

    “很好,”他听见自己这么说,声音感觉很远、很愤怒,“很好,我们已经说很好了。安静点,威廉,让我们看,我们要说我们看到了(世界)景象。”

    俱乐部愈来愈大,地面也变成擦亮的木头地板,浓烟如雾,看不到火。地板!天老爷啊!和米高梅狂想歌舞剧里的宴会厅地板一样大。迈克在对面看着他,身影几乎隐没在烟雾中。

    你来吗,迈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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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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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6-10 08:47:50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就在你旁边,理查德。

    你还是想说还好吗?

    是啊……但握着我的手……你能握住吗?

    应该可以。

    理查德伸出手,虽然迈克在大房间的另一端,他还是感觉迈克强壮的棕色手指抓住了他的手腕。哦,真好,那触碰的感觉——在渴望中感到舒适,在舒适中感到渴望,在烟雾中发现实体,在实体中发现烟雾,感觉真不赖。

    他仰头注视又小又白的烟洞,感觉更远了,非常远,有如金星的光芒。

    开始了。他开始飘浮。来吧,他心想。他开始在烟、雾、雾气(管它是什么)中加速往上。

    他们不在里面了。

    两人站在荒原中央,天色将近黄昏。

    他知道是荒原没错,但景物不同。植物更浓密、深幽,散发着原始的香气,有些植物他从来没见过。理查德发现自己将几株巨蕨误认成了树。他听见流水声,但声音大得不寻常,不像坎都斯齐格河的悠缓潺潺,而是他想象中科罗拉多河流经大峡谷的浩浩荡荡。

    还有温度也不一样,很热。缅因州的夏天当然也热,而且潮湿,有时夜里躺在床上不动都会觉得浑身发黏,但此刻湿热的程度远远超过他以往的经历。地面上覆着一层雾气,浓密似烟,包围着他的双脚,闻起来微微刺鼻,很像焚烧嫩枝的味道。

    他和迈克不约而同朝水声走去。两人推开陌生的树丛,绳索般粗细的藤蔓有如蛛网吊床挂在树木之间。理查德听见动物踩断枝叶的声响,听起来比鹿大。

    他驻足良久,身子转圈看了一周,打量地平线。他知道储水塔的位置,但那根白色厚圆柱不在那里,内波特街尾连接调车场的铁路桥架和老岬区的住宅小区也不见了踪影。老岬区所在的区域变成了荒烟蔓草,长满巨蕨和松树,零星突出几块砂岩和低矮的岩壁。

    天上传来拍击声,两人低头闪避,一群蝙蝠扑翅而过。理查德不曾见过这么大的蝙蝠,吓得他惊慌失措,比他听见狼人就在后头、而威廉还在拼命踩动银仔更可怕。这地方的寂静和陌生很吓人,但和荒原的惊人相似更令人害怕。

    不用怕,他告诉自己,记得这只是一场梦或预象,随你怎么说。我和老迈克其实还在俱乐部,被烟熏得七荤八素。威老大在上头很快就会紧张,因为我们没有回应。他和本会下来拉我们出去。现在就像康威·特维蒂说的,相信就好。

    但他看见一只蝙蝠翅膀破了,遮不住朦胧的日光。经过一株巨蕨下时,他发现一只肥大的黄甲虫在绿色的复叶上踽踽爬行,留下一道暗痕,黑色的小虱子在它身上嗡嗡跳动。假如这真的是梦,也是他从小到大做过的最清楚的梦。

    他们继续朝水声走,隔着及膝的浓雾,理查德分不清脚有没有着地。他们来到雾气和陆地的尽头,理查德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这不是坎都斯齐格河,但又确实是。河水滚滚流过狭长的水道,切过同一块岩石。他看见那块易碎的页岩刻满岁月的痕迹,红橙相间。没有垫脚石可以过河,得用绳桥才行,一旦坠桥就会立刻被河水卷走。水声轰轰有如愚怒的嘶吼,看得理查德目瞪口呆。一只银粉色的鱼跃出水面,划出高得离谱的弧线,攻击河上聚集如云的小虫,随即落回水中,正好让理查德看了个清楚,他发现自己从来没见过这种鱼,连书上也没有写过。

    鸟儿成群地横越天空,发出刺耳的叫声。不是一二十只,而是几乎遮天蔽日。又有动物踩过树丛,紧接着又有几只。理查德心脏猛跳,打得胸口发疼。他转身发现一头像是羚羊的动物闪过,朝东南奔去。

    要出事了,动物们都知道。

    鸟群慢慢远去,应该是往南飞。又一只动物和他们擦肩而过……然后又一只。接着四下里再度恢复沉寂,只剩奔流的河水声。寂静似乎在等待着,有一种风雨欲来的气氛,让理查德不太舒服。他觉得颈背的寒毛慢慢竖起,便伸手想去牵迈克的手。

    你知道我们在哪里吗?他对迈克大喊,你明白吗?

    知道啊!迈克回吼道,我明白啊!这是以前,理查德,以前!

    理查德点点头。以前。很久很久以前的以前,所有人都住在森林里的以前。他们在天晓得几千年前的荒原,比冰河期还早,早得难以想象,当时的新英格兰就像现在的南非,一派热带景象……如果“现在”还有意义的话。他再度环顾四周,神情紧张,仿佛随时会看到雷龙扬起吊车般的脖颈低头看着他们,嘴里都是泥巴,被拔起的植物从它嘴边滑落,或是一只剑齿虎从树丛间走出来。

    但四下一片静寂,仿佛五到十分钟后,天上将响起恐怖的雷鸣,紫色云层不断堆积,天光变成诡异的黄紫色,有如瘀青,风完全停止,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异味,闻起来像过度充电的汽车电池。

    我们在以前。或许一百万年前、一千万年前,甚至八千万年前。我们在以前,而事情就要发生了。我不晓得会发生什么,但一定会发生,而我很害怕我想要结束想要回去威廉求求你威廉拜托啦我们出去我们好像掉进画里了拜托求求你救我们——

    迈克摁了摁他的手,理查德发觉寂静消失了,空气中传来持续的轻微震动——他不是听见,而是感觉到的——压迫他紧绷的耳鼓,震动传递声波的小骨。声音愈来愈大,没有音调,没有(太初有言有言有世界有)旋律、没有灵魂。他伸手去抓身旁的树,张开手掌贴着树干的弧面,感觉里头也在震动。他感觉脚下也在颤动,从脚踝传到小腿、膝盖,将他的肌腱变成了音叉。

    震颤愈来愈大、愈来愈大。

    震动来自天上。理查德不想抬头,却忍不住仰头去看。太阳有如熔化的钱币,嵌在低垂的乌云中央,周围镶着一圈雾气。地上植物青葱一片,是完全寂静的荒原。理查德觉得自己知道预象是什么了:他们即将目睹它的到来。

    震动开始出声——破碎、渐强、颤抖的怒吼。理查德捂住耳朵尖叫,却听不见自己的声音。迈克·汉伦在他身旁,和他一样捂耳尖叫,理查德看到他的鼻子微微出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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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0 08:48:03 | 显示全部楼层
    一团火球照亮了西方天空,朝他们直直扑来,从一道细长的光芒变成辽阔而不祥的光河。只见一个燃烧的物体穿透云层坠落而下,一…热风随之袭来,灼热而又带着烟雾,令人窒息。那物体大得惊人,有如起火的大火柴头,亮得让人几乎无法逼视。几道电光从物体四周窜出,有如甩动的长鞭,发出阵阵雷鸣。

    是宇宙飞船!理查德大喊一声,跪在地上捂住眼睛。哦,天哪,是宇宙飞船!但他相信(后来也费尽唇舌这么告诉其他伙伴)那东西虽然可能来自太空,却不是宇宙飞船。无论它是什么,都是来自某个遥远的星球或星系,而若他心里冒出的第一个词是宇宙飞船,可能也只是因为他脑海中没有其他词汇能够形容眼前之所见。

    这时,空中传来爆炸声——轰然巨响之后是一道强力冲击波,将两人震倒。这回轮到迈克抓紧理查德的手。又是一声爆炸。理查德睁开眼睛,发现一道火光和烟柱蹿向天空。

    是它!他朝迈克大喊,既兴奋又惧怕。他从来没有这么强烈的感觉,从来没被感觉淹没过,以前没有,之后也没有。是它!是它!是它!

    迈克勉强站起来,两人沿着年轻的坎都斯齐格河的河岸跑,浑然不觉自己就在坠落地点附近。迈克绊了一跤,膝盖跪地,接着理查德也跌倒了,擦破小腿和裤子。一阵强风将森林大火的味道吹到他们面前。烟雾愈来愈浓,理查德隐约察觉跑的不是只有他和迈克,动物也在逃命,躲避浓烟、大火和死亡。说不定在躲它,一个大驾光临的外来客。

    理查德开始咳嗽。他听见身旁的迈克也在咳。烟愈来愈浓,抹去了绿、灰、红和所有颜色。迈克再度跌倒,理查德没抓住他的手。他东摸西找就是找不到。

    迈克!他一边咳嗽,一边惊慌大吼,迈克,你在哪里?迈克!迈克!

    但迈克不见了,怎么也找不到。

    理查德!理查德!理查德!

    (啪!)

    “理查德!理查德!理查德,你还好吗?”

    理查德猛然睁开眼睛,发现贝弗莉跪在他身旁,用手帕帮他擦嘴。其他人——威廉、埃迪、斯坦利和本——站在她旁边,神情严肃而恐惧。理查德的脸颊痛得要命。他想对贝弗莉说话,却只能嘎嘎出声。他想清喉咙,却差点呕吐,喉咙和肺部仿佛都盖满了烟。

    最后他总算挤出一句:“你刚才是不是打了我一巴掌,贝弗莉?”

    “我只能想到这么做。”她说。

    “靠。”理查德呢喃道。

    “我以为你不行了,真的。”贝弗莉说完忽然哭了起来。

    理查德笨拙地拍拍她的肩,威廉伸手轻触她的颈后,她立刻伸手握着威廉的手摁了一摁。

    理查德挣扎着坐起来,感觉天旋地转,好不容易才恢复平衡。他看见迈克神情茫然地靠在附近的树旁,面如死灰。

    “我吐了吗?”他问贝弗莉。

    她哭着点点头。

    他哑着嗓子,用支离破碎的声音模仿爱尔兰警察说:“没喷到你吧,亲爱的?”

    贝弗莉破涕为笑,摇摇头说:“我让你侧躺,怕你……怕、怕你被呕吐物噎、噎到。”她说完又开始哭。

    “这不、不公平,”威廉说,依然握着她的手,“结、结巴的人是、是我才、才对。”

    “说得好,威老大。”理查德说。他试着站起来,却重重坐回地上,脑袋依然天旋地转。他开始咳嗽,便赶紧转头,知道自己又要吐了,随即吐出一团绿色泡沫和唾液的混合物。他闭紧双眼沙哑地说:“谁想来点零食啊?”

    “屁啦!”本大吼,一脸嫌恶却又忍不住笑了。

    “我觉得这应该是呕吐物,”理查德说,但眼睛没有睁开,“屁通常从另一个地方出来,起码我是这样,但你我就不知道了,干草堆。”过了很久,他总算睁开眼睛,看见俱乐部在十八米外,气窗和暗门都大开着,冒出白烟,但已经很稀薄了。

    理查德终于站了起来。他觉得自己又要呕吐或昏倒了,或者两个一起来。“靠。”他嘀咕一声,感觉天地再度翻腾旋转。感觉过去之后,他走到迈克身边。迈克的眼睛依然红得像鼬鼠,而从他裤脚湿了一片看来,想必肠胃也才刚坐了一趟云霄飞车。

    “就一个白人小孩来说,你表现得算不错了。”迈克沙哑地说,在理查德肩上虚弱地捶了一拳。

    理查德无言以对——这真是稀罕。

    威廉走了过来,其他人跟在后头。

    “是你拉我们出来的?”理查德问。

    “我和本、本,因为你、你们在尖、尖叫,两个都、都是,但——”他转头看本。

    本说:“一定是烟的缘故,威廉。”但他的语气一点也不确定。

    理查德淡淡地说:“你想的和我一样吗?”

    威廉耸耸肩说:“我、我想什、什么,理、理查德?”

    迈克替他回答:“我们一开始不在里面,对吧?你们听见我们尖叫所以下去,但我们起先不在里面。”

    “洞里都是烟,”本说,“听见你们叫成那样,真的很恐怖,但你们的叫声……感觉……呃……”

    “感、感觉很、很遥远。”威廉说。接着他开始叙述,口吃得很厉害,说他和本下到俱乐部,却看不到理查德和迈克。两人在洞里惊慌寻找,生怕晚一步他们就会被浓烟毒死。最后威廉终于摸到一只手,理查德的手,他死命一拉才将好友从黑暗中拖出来,但理查德的意识只剩四分之一。他转头发现本已经将迈克推出暗门,两人坐在洞口,都在咳嗽。

    本边听边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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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0 08:48:15 | 显示全部楼层
    “我一直东抓西抓,你知道吗?真的什么都没做,只是把手伸在前面,像是要握手一样。是你抓住我的,迈克,真是做得太好了。我还以为你不见了。”

    “你们两个这样说,好像俱乐部非常大一样,”理查德说,“什么在里头跌跌撞撞兜圈子。俱乐部每一面只有一米半。”

    没有人说话,大家都看着威廉。威廉皱着眉头,全神贯注。

    “是、是很大,”他说,“不、不是吗,本、本?”

    本耸耸肩:“感觉确实很大,除非是烟搞鬼。”

    “不是烟,”理查德说,“事发之前,我是说我们离开之前,我记得觉得地洞变得和宴会厅一样大,像音乐剧里看到的那样,例如《七对佳偶》。迈克就在对面墙边,我却几乎看不见。”

    “你们离开之前?”贝弗莉问。

    “呃……我是说……就像……”

    她抓住理查德的胳膊。“发生了,对吧?真的发生了!你们看到预象了,就像本在书上看到的那样!”她脸庞发亮,“真的发生了!”

    理查德低头看看自己,接着望向迈克。迈克的灯芯绒裤破了一边膝盖,而他的裤子两边膝盖都破了。他看见自己裤子破洞里的膝盖在流血。

    “假如我看到的是预象,那我绝不想再来一次,”他说,“我不晓得那位仁兄怎么样,但我下去的时候,裤子可没破洞。老天,我这条裤子几乎是全新的,我老妈一定会杀了我。”

    “你们遇到什么?”本和埃迪异口同声问。

    理查德和迈克对看一眼,理查德说:“贝,你有烟吗?”

    她有两根,用面巾纸包着。理查德拿了一根叼在嘴里,贝弗莉帮他点燃,他吸了一口开始剧烈咳嗽,只好把烟还给她。“没办法,”他说,“抱歉。”

    “是过去。”迈克说。

    “去你的,”理查德说,“才不是过去,是远古以前。”

    “好啦,对,我们在荒原,但坎都斯齐格河的流速非常快,而且很深,他妈的原始。抱歉,贝,我只是实话实说。而且河里有鱼,鲑鱼吧,我想。”

    “我爸、爸爸说,坎、坎都斯齐格、格河已经很、很久没、没鱼了,因、因为污水的、的关系。”

    “那是很久以前了,”理查德看着他们,没有把握地说,“我想至少一百万年以上。”

    众人震惊无言。过了一会儿,贝弗莉才打破沉默说:“到底出了什么事?”

    理查德觉得话到了嘴边却说不出口,感觉又像要吐了。“我们看到它来了,”最后他总算挤出一句,“我想是这样。”

    “天哪,”斯坦利喃喃道,“哦,天哪!”

    埃迪哧的一声摁下喷剂,同时猛力吸气。

    “它从天而降,”迈克说,“我这辈子再也不想看到那种东西。它像一团火球熊熊燃烧,几乎没办法直视,而且不停地放电和打雷。那声音……”他摇摇头,望着理查德,“感觉就像世界末日来了。它坠落地面,引发了森林大火,之后就结束了。”

    “是宇宙飞船吗?”本问。

    “对。”理查德说。“不是。”迈克说。

    两人互看一眼。

    “呃,我想是吧。”迈克说,但理查德却改口:“不是,其实不是宇宙飞船,你知道,但——”

    两人又闭上嘴巴,其他人一脸困惑地望着他们。

    “你来说吧,”理查德对迈克说,“我想我们讲的是一样的东西,可是他们听不懂。”

    迈克捂嘴咳嗽,接着抬起头来近乎歉然地望着他们说:“我实在不晓得该怎么跟你们说。”

    “试、试试看。”威廉催促他。

    “它从天而降,”迈克重复理查德的说法,“但它不是宇宙飞船,也不是陨石,而是……呃……像《圣经》里说的约柜,只是约柜里是圣灵……但里面那东西不是。你感觉到它,看它降临,你知道它来意不善,知道它是邪恶的。”

    他看着其他人。

    理查德点点头说:“它来自……外面。我有那种感觉,它来自外面。”

    “什么的外面,理查德?”埃迪问。

    “一切的外面,”理查德回答,“它坠地之后……留下一个大洞,没有人见过那么大的洞,连大山都变成了甜甜圈,就落在现在的德里镇中心。”

    他看着他们:“你们懂吗?”

    迈克说:“它一直在这里,从太初开始……在人类出现之前,顶多除了非洲,那里可能已经有人在树上荡来荡去或住在洞穴里。它坠地留下的坑洞消失了,冰河可能将谷地切得更深,改变了附近的地貌,将坑洞填平……但它还是在,可能蛰伏着,等待冰融,等候人类到来。”

    “所以它才会利用污水管和下水道,”理查德接话说,“那些地方对它来说就像是高速公路。”

    “你们没有看到它的模样?”斯坦利·乌里斯忽然问道,声音有点沙哑。

    两人摇摇头。

    “我们有办法打败它吗?”埃迪打破沉默问,“打败那种东西?”

    没有人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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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1 08:43:2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十六章 埃迪的骨折

    理查德说完时,所有人都在点头。埃迪也一样,和他们一起回忆当年,但左臂忽然窜出一阵刺痛。不,不是窜出,是切穿,感觉就像有人用他的骨头磨利生锈的锯子。他苦着脸伸手到运动外套的口袋,在瓶瓶罐罐之间摸索,最后掏出一罐止痛药。他灌了一口梅汁杜松子酒,吞了两颗药。左臂已经断断续续痛了一天,他起先不以为意,心想只是潮湿引发的液囊炎,但理查德故事说到一半时,他忽然记起另一件事,让他明白疼痛的真正原因。我们已经离开回忆巷,开上长岛高速公路了,他心想。

    五年前某次定期健康检查(埃迪每六周就检查一次)之后,医生平铺直叙地对他说:“埃迪,你有一个旧骨折……你小时候是不是从树上摔下来过?”

    “应该吧。”埃迪说,懒得告诉罗宾斯医生说他母亲要是知道他爬树,绝对会脑出血而死。其实他已经不记得手臂是怎么骨折的了,原因似乎不太重要(不过,埃迪现在觉得他当时那么漠然其实很怪,毕竟他是打喷嚏或粪便颜色稍有变化都会大惊小怪的人)。但那是旧伤,恼人,发生在他几乎毫无记忆、也懒得去回想的童年,就算雨天长途开车也只会有一点疼,两颗阿司匹林就能搞定,没什么。

    但这会儿疼痛可不是有点恼人,而是疯子在磨锈铁锯,用骨头奏乐,而他记得自己在医院就是这种感受,尤其事发后的头三四天晚上。夏日炎炎,他躺在病床上汗流浃背,等护士拿药丸过来,泪水静静顺着他的脸颊流到耳窝,好像有疯子在他体内磨锯子。

    如果这就是回忆巷,埃迪心想,那我宁愿让脑袋灌肠,治好心灵结石。

    他忽然脱口而出:“是亨利·鲍尔斯把我手臂打断的,你们还记得吧?”

    迈克点点头说:“那是在帕特里克·霍克斯泰特失踪前不久,但我不记得确切的日期了。”

    “我记得,”埃迪淡淡地说,“是七月二十日,霍克斯泰特家的小孩是……呃……二十三日失踪的?”

    “二十二日。”贝弗莉·罗根说,但她没讲自己为何如此确定:因为她看见它带走了帕特里克。她也没说自己当时和现在都认为帕特里克是疯子,甚至比亨利·鲍尔斯更疯狂。她会说的,但现在轮到埃迪开口,下一个才是她。她猜接下来是本,由他叙述七月经历的最高潮……他们始终不太敢做的银子弹。她觉得要是真做了,那才是梦魇一场,但她心里那…疯狂的兴奋却挥之不去。她上回觉得这么年轻是什么时候了?她几乎坐不住。

    “七月二十日,”埃迪将喷剂放在桌上,从一只手滚到另一只手,一边沉吟,“烟洞事件的三四天后。后来我打着石膏过完那个夏天,还记得吗?”

    理查德拍了一下额头,这是他以前的招牌动作。威廉觉得既有趣又不安,感觉理查德就像是“海狸”克利弗。“对呀,我怎么没想到!我们去内波特街那间房子的时候,你还打着石膏对吧?后来……在暗处……”理查德说到这里开始陷入迷惘,微微摇头。

    “怎、怎么样,理、理查德?”威廉问。

    “我还想不起来,”理查德坦承,“你呢?”威廉缓缓摇头。

    “帕特里克那天和他们在一起,”埃迪说,“那是我最后一次看到他。也许他是彼得·戈登的替代品。我猜石头大战之后,鲍尔斯就不想再看到彼得了。”

    “他们都死了,对吧?”贝弗莉轻声问道,“从吉米·库伦之后,遇害的都是亨利·鲍尔斯的朋友……或他之前的朋友。”

    “除了鲍尔斯,”迈克瞄了瞄系在缩微胶卷机上的气球说,“他在柏丘,一间位于奥古斯塔的私人精神疗养院。”

    威廉说:“他们打断你手臂的经、经过呢,埃、埃迪?”

    “你的口吃变严重了,威老大。”埃迪认真地说,接着一口把饮料喝完。

    “别管它,”威廉说,“说、说吧。”

    “说吧。”贝弗莉也说,同时伸手轻轻碰了他的手臂。又是一阵剧痛。

    “好吧,”埃迪说。他又倒了一杯梅汁杜松子酒,打量半晌之后说:“那是我出院两天后,你们拿着银滚珠到我家来。你还记得吗,威廉?”

    威廉点点头。

    埃迪看着贝弗莉:“威廉问你到时愿不愿意开枪……因为你眼力最好。我记得你说不愿意……因为你会太害怕。你还告诉我们一件事,但我就是想不起来,好像——”埃迪伸出舌头,用手拨了拨舌尖,仿佛有东西粘着似的。理查德和本都笑了,“好像跟霍克斯泰特有关?”

    “没错,”贝弗莉说,“你说完了我会跟你们说,你先讲吧。”

    “事情发生在那之后。你们离开后,我妈到我房间来,我们大吵了一架。她不准我和你们继续往来,我差一点就答应了——她很有一套,很会对付人,你知道……”

    威廉又点了点头。他想起卡斯普布拉克太太,一个身材壮硕的女人,有着一张很奇特的脸,能同时展现麻木、愤怒、可怜和害怕的神情,仿佛精神分裂似的。

    “没错,我差一点就被说服了,”埃迪说,“但鲍尔斯弄断我手臂那天还发生了另一件事,真把我震到了。”

    他轻笑一声,心想:把我震到了,是啦……你就只能挤出这句话?如果不能说出内心真正的感受,讲话又有什么用?要是在书里或电影里,鲍尔斯弄断我手臂那天发生的事一定会改变我的一生,改变一切……要是在书里或电影里,那件事情一定会让我自由,我在德里旅馆的房间里不会有一只装满药丸的手提箱,我不会娶米拉,现在手上也不会拿着这个该死的喷剂。要是在书里或电影里。因为——

    忽然间,埃迪的喷剂在桌上滚了起来。所有人都看见了。喷剂滚动发出干干的咔嗒声,有点像响葫芦,有点像骨头……有点像笑声。喷剂滚向理查德和本之间,滚到桌子边缘,滑了出去,落到地上。理查德惊慌之下伸手去抓,威廉厉声大喊:“别、别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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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1 08:43:41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们看气球!”本大吼,所有人转头去看。

    只见绑在缩微胶卷机上的两颗气球都浮现一行字:哮喘药导致癌症!底下是咧嘴微笑的骷髅头。

    砰砰两声,气球破了。

    埃迪口干舌燥,胸口浮现熟悉的窒息感,像被门闩锁住似的。

    威廉回头看着他说:“是谁、谁告诉你、你的,讲了什、什么?”

    埃迪舔舔嘴唇,伸手想拿喷剂,但又不太敢。谁知道里头装的是什么?

    他想起那一天,七月二十日,想起那天很热,母亲给了他一张支票,该签的地方都签好了,只差金额没填,还有一美元现金给他——是他的零用钱。

    “基恩先生,”他说,声音听起来有点遥远、无力,“是基恩先生。”

    “他的确称不上是全德里最好心的人。”迈克说,但埃迪沉浸在回忆之中,几乎没听见他说什么。

    没错,那天很热,但中央街药店里很凉,木头吊扇在压锡天花板下晃晃悠悠地转动,药粉和药剂混合的味道令人心安。这里卖的是健康——埃迪的母亲没有明说,但埃迪很清楚她坚信不疑,而他毫不怀疑母亲在这一点(和其他事情)上可能错了。

    是基恩先生毁了这一切,他此刻心想,感觉既愉悦又愤怒。

    他记得自己站在漫画架旁随意转动架子,想看有没有新的蝙蝠侠、少年超人或他最爱的橡胶超人漫画。他已经将母亲列的单子(其他母亲派孩子去杂货店,埃迪的母亲则是差他去药店)和支票交给基恩先生。他会取药,在支票上填好金额,开收据给埃迪,让他母亲付款。这已经是标准程序了。他母亲除了三种处方药,还要一罐巨力多营养补充剂。她神秘兮兮地告诉儿子:“埃迪,这里面有很多铁,女人比男人更需要铁。”另外就是他的维生素、一罐史威特儿童专用营养剂……当然还有哮喘喷剂。

    总是这样。之后他会到卡斯特罗超市,用他的一块钱买两条糖果棒和一瓶百事可乐。他会一边吃糖果、喝可乐,一边咔啷咔啷把玩着口袋里的零钱回家。然而那天不同,因为他最后进了医院,这点绝对不同。但打从基恩先生叫他开始,事情的进展就不同了。基恩先生没有将收据和装着药的白色大纸袋交给埃迪,吩咐他把收据收到口袋里免得弄丢,而是若有所思地看着他说:“跟我到办公室一下,埃迪,我想和你谈谈。”

    埃迪眨眨眼睛看了他一会儿,有一点害怕,心想基恩先生是不是怀疑他在店里偷东西。药店门口有一个标语,他每次进门前都会看一眼。黑色大字像是指控人似的,他敢说理查德·托齐尔就算没戴眼镜也看得见:偷窃不酷、不帅,更不厉害!偷窃是犯罪,违者必送法办!

    埃迪从来没偷过东西,但那标语总是让他心生罪恶感,让他觉得基恩先生比他更了解自己,知道他自己也不晓得的那一面。

    这时,基恩先生又说:“要不要来点冰激凌汽水?”埃迪更困惑了。

    “呃——”

    “哦,我请客,我总是会留一瓶在办公室里。汽水能帮你补充热量,除非你在控制体重,但我想你和我都没必要。我太太说我看起来像根竹竿,而你的朋友里面,只有汉斯科姆需要注意体重。你想喝什么口味的,埃迪?”

    “呃,我母亲要我拿完药立刻回——”

    “我觉得你喜欢巧克力口味的。巧克力可以吗?”基恩先生眼睛闪着光,可是感觉很干,很像照在沙漠云母结晶上的光,至少埃迪是这么想的,他是西部作家麦克斯·布兰德和艾奇·乔斯林的书迷。

    “好。”埃迪屈服了。基恩先生推了推鼻梁上的金边眼镜,那动作让埃迪相当不安。他感觉基恩先生很紧张,却又暗自欣喜。他不想跟基恩先生到办公室。汽水不是重点,绝对不是。埃迪觉得无论基恩先生想说什么,都不会是好事。

    说不定他要说我得了癌症之类的,埃迪胡思乱想,小孩的癌症:血癌。天哪!

    啧,别傻了,他自言自语,在心里模仿结巴威的声音。埃迪之前的偶像是周六早上主演《牧野骑士》的贾克·马赫尼,现在已经变成了结巴威。威老大虽然话说不清楚,却好像永远成竹在胸。拜托,这家伙是药剂师,不是医生。但埃迪还是很紧张。

    基恩先生已经掀起柜台的隔门,伸出骨瘦如柴的手指呼唤埃迪。埃迪跟着他,但很勉强。

    女店员露比坐在收银台边,正在读《银幕》杂志。“露比,可以帮我们拿两瓶冰激凌汽水吗?”基恩先生喊她,“一瓶巧克力,一瓶咖啡。”

    “没问题。”露比说。她用口香糖的锡箔纸夹在杂志里,随即站了起来。

    “拿到办公室。”

    “好。”

    “走吧,孩子,我又不会咬你。”基恩先生不仅这么说,还眨了眨眼睛。埃迪完全没想到。

    埃迪从来没有到过药店后面。他兴味盎然地看着架上的瓶瓶罐罐和药丸。要不是基恩先生在,他一定会流连忘返,打量基恩先生的研钵、研杵、天平、砝码和装满胶囊的金鱼缸。但基恩先生推着他走进办公室,将门紧紧关上。埃迪听见门咔嗒一声,顿时胸口一紧,努力压抑心里的不祥感。新的喷剂和他母亲买的东西摆在一起,只要基恩先生一走,他就能好好吸上一口了。

    一瓶甘草糖摆在基恩先生的书桌一角。他递给埃迪。

    “我不吃,谢谢您。”埃迪彬彬有礼地说。

    基恩先生在转椅上坐下,拿了一块甘草糖,接着打开抽屉拿出一个东西,放在甘草糖的高瓶子边。这下埃迪真的紧张了。是哮喘喷剂。基恩先生靠着旋转椅往后仰,脑袋就快碰到墙上的日历了。日历上的相片还是药丸,写着施贵宝。然后——

    就在基恩先生开口前,那梦魇般的一刻,埃迪想起小时候在鞋店的遭遇,想起母亲看到他将脚伸进X光机时尖叫一声。埃迪心想基恩先生会说:“埃迪,百分之九十的医生认为哮喘药会导致癌症,就像鞋店里的X光机一样。我只是想提醒你,你可能已经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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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6-11 08:43:51 | 显示全部楼层
    但基恩先生说的话太特别了,让埃迪不知道如何回答,只能像个呆子般坐在基恩先生对面的直木椅上。

    “已经很久了。”

    埃迪张开嘴巴,然后合上。

    “你多大了,埃迪?十一岁对吧?”

    “是的,基恩先生。”埃迪有气无力地说。他的呼吸开始变浅,虽然还没有像茶壶那样嘶嘶叫(这时理查德就会说:快把埃迪关上!他就要煮开啦!),但随时可能发生。他渴望地看着基恩先生书桌上的喷剂,因为好像该讲点什么,所以他说:“我十一月就满十二岁了。”

    基恩先生点点头,接着像电视广告里的药剂师一样往前倾,双手交握,头顶上的日光灯管发出强光,照得他的眼镜闪闪发亮。“你知道安慰剂吗,埃迪?”

    埃迪神情紧张,只能尽量乱猜:“就是让牛挤得出牛奶的东西,是吗?”

    基恩先生笑了,身体往后仰。“不是。”他说。埃迪满脸通红,一路红到他的小平头的发根。他听见自己的呼吸开始出现嘶声。“安慰剂是——”

    这时有人敲门,轻轻连敲两下,接着露比不经同意就进来了,两手各拿着一只旧式的冰激凌汽水杯。“你一定是喝巧克力口味。”她对埃迪说,并朝他咧嘴笑了。埃迪努力挤出笑容,但他这辈子从来没对冰激凌汽水这么不感兴趣过。他心里的恐惧既模糊又明确,就像穿着内裤坐在汉多尔医生的诊疗台上等医生进来,知道母亲在候诊室里一个人占去大半张沙发,眼睛像读圣歌一样紧贴着书本(诸如诺曼·文森特·皮尔的《正面思考的力量》或贾维斯医生的《佛蒙特民俗医疗》之类的书)一样。他身无寸缕,觉得自己被医生和母亲困在中间,毫无招架之力。

    露比离开办公室,埃迪吸了一口汽水,但几乎没尝。

    门关上之后,基恩先生再度露出云母反光般的干笑:“轻松点,埃迪,我不会咬你或伤害你。”

    埃迪点点头,因为基恩先生是大人,而大人说什么你都应该接受(母亲是这么教他的),但他心想:唉,这种屁话我听多了。医生总是一边这么说,一边打开消毒器,让房里飘着刺鼻骇人的酒精味,刺激他的鼻子。打针的味道,屁话的感觉,两个其实是同一回事:他们说只会有一点痛,几乎没有感觉,最后一定痛得要命。

    他又心不在焉地吸了一口汽水,但还是没用:他喉咙愈收愈紧,他需要全部通道才能呼吸。他看了看摆在吸墨纸中央的喷剂,很想开口要,但不太敢。他脑海中忽然闪过一个怪念头:说不定基恩先生知道他想要喷剂,但不敢开口,说不定基恩先生在(虐待)捉弄他。这念头真的很蠢,对吧?大人(尤其从事医疗的大人)不会这样捉弄小孩的,不是吗?当然不会。他根本不应该这么想,因为光是这个念头就足以动摇他所认知的世界。

    但喷剂就在那里。它就在那里,那么近而又那么遥不可及,仿佛沙漠中有一个人快渴死了,水却在他够不着的地方一样。喷剂就在那里,在书桌上,基恩先生晶亮微笑的眼神底下。

    埃迪真希望他人在荒原,和伙伴们在一起。有个怪物,很可怕的怪物躲在他出生长大的城镇地底,在排水管和下水道里游走,想到这一点就令人害怕。和怪物打架,对付它,感觉更可怕……但他此刻坐在这里,恐惧却有过之而无不及。你怎么对抗一个跟你说不会痛但你知道一定会痛的大人?对付一个问你怪问题和说一些怪话(例如“已经很久了”)的大人?

    这不是他在想的事,但埃迪忽然发现了一个童年时代的真理:大人才是真正的怪物。这想法没什么,不是恍然大悟,也不必敲锣打鼓。念头一闪而过,马上就被另一个更强而有力的想法淹没了:我要喷剂,然后离开这里。

    “轻松点,”基恩先生又说了一次,“埃迪,你最大的问题就是太矜持了,随时都很紧绷。就拿你的哮喘来说吧,你看这里。”

    基恩先生拉开抽屉,在里头翻找一阵,拿出了一个气球,接着使劲扩展扁平的胸膛(领带像一艘窄船在微浪中起伏)不停吹气,将气球吹大。气球上写着:中央街药店,处方药、成药和人工造口手术后的补品。基恩先生捏住气球开口,递到埃迪面前说:“假设这是肺脏,你的肺。当然我应该吹两个才对,但其他气球都在圣诞节后的打折期间送完了——”

    “基恩先生,可以把喷剂给我吗?”埃迪的头开始胀了,感觉气管愈缩愈紧,心跳加速,额头都是汗珠。他的巧克力冰激凌汽水摆在基恩先生的桌子一角,樱桃缓缓沉入鲜奶油中。

    “再一会儿,”基恩先生说,“注意听,埃迪,因为我想帮你。也该有人伸出援手了。既然汉多尔医生办不到,只好由我出马了。你的肺脏就像这颗气球,只是周围包着一层肌肉。这些肌肉就像操作风箱的手臂一样,你了解吗?健康的人体内,这些肌肉能够帮助肺部轻松胀缩,但要是那个人太僵硬、太紧绷,肌肉就会压迫肺部,而不是协助它,你看!”

    基恩用长满肝斑的干扁手掌抓住气球捏了一下。气球在他手指四周凸起,盖住他的手指。埃迪打了个哆嗦,心想气球随时会爆炸。他觉得自己的呼吸也跟着停止了。他弯腰向前去拿吸墨纸上的喷剂,肩膀撞到装着冰激凌汽水的沉甸甸的杯子。杯子翻落桌下,在地板上砸了个炸弹开花。

    但埃迪几乎没听见,他掀开喷剂的盖子,将喷嘴塞进嘴里猛摁一下,发出撕裂沙哑的吸气声。每回遇到这种情形,他的脑袋就会惊慌失措,不停想着:妈妈我没办法呼吸了我快窒息了天哪求求你我没办法呼吸了求求你我还不想死还不想死哦求求你——

    接着喷雾会在肿胀的喉道凝聚,他又能呼吸了。

    “对不起,”他几乎是哭着说,“对不起,我把杯子打破了……我会清理干净,然后赔你钱……求求你不要告诉我妈妈,好吗?对不起,基恩先生,但我刚才真的没办法呼吸——”

    门又轻敲两声,露比探头进来:“还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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