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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ach

[分享] 《郭小峰探案系列》作者:范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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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6 10:38:12 | 显示全部楼层
生活是美好 之《选择》二十五


第二天中午,我突然接到一个电话,打电话的也是警察,一个交警,——他在电话里告诉我,刚才突发一场车祸,伤者伤势很重,但在被助时不顾痛苦一再提到我的名字,意思显然急着和我联系。
登时我心里就有种很不好的预感,一问,——果然是阿刘!
飞速赶到事故现场,那地方离局里不算太远,就是我和阿刘昨晚分手的地方,也是我曾经差点撞到人的那个事故高发地段。
到了那里,现场早已清理干净,给我打电话的交警告诉我:当时有个小男孩儿横穿马路去拣跑到路中间的小皮球,但一辆吉普恰好快速驶来,小男孩儿可能一时吓傻了,在路中间不知所措地呆立着,忘了要跑开,路过的阿刘正看到这一幕,于是飞跑过去,小男孩儿被幸运地及时推开了,但阿刘却被狠狠地撞飞了出去。
“伤的很严重吗?”
“我看很严重,而且救护车来了之后,急救医生下车一看也直摇头。”那个交警回答,然后稍有猜测地看着我:“所以郭支队,如果你急需了解什么情况,恐怕要尽快去。”
“谢谢,”我点点头:“我知道了,对了还有,你知道伤者送到哪个医院吗?”
“应该是二院,因为离这儿最近,我马上打电话再落实一下。”
正在这时,一个健硕妇女抱着一个五六岁男孩儿期期艾艾地走了过来,那个孩子手里抱个小红皮球,但似乎还在吓傻状态,目光呆滞。
我猜这个孩子就是哪个被救的小男孩儿。
那个交警很快替我确定了,果然是二院。
我点点头,刚准备上车走。
“等等!”
我听到身后两个阻止的声音,回头一看,我的同行正走过来把一个夹包递给我:“郭支队,这是伤者的东西,不知里面是否有对你有用的东西。”
“谢谢!”我接了过来。
然后那个抱孩子的妇女则带着些恐惧小声问:“我能搭你的车过去吗?我还没谢他呢。”
我点点头:“当然可以。”

二院很快就到了,但我们并没有马上见到阿刘,因为正在急救。
坐在急救室外的长椅上,我半闭上眼睛,觉得脑子很乱。
旁边小男孩儿被妈妈从怀里放了下来,但又被死死地按在椅子上坐定。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的沉默,还混合着复杂的情绪——,不知过了多长时间,突然,一声断喝平地响起——
“别动!”
我被惊得扭过头去,那个妇女正凶神恶煞地瞪着儿子,——原来那个小皮球不知何时滚到了前面,小家伙也许想去拣,却被妈妈狠狠地按住了,看到我看她们,那个妇女垂下眼皮,不敢看我,但也许觉得骂儿子可以表示出她的内疚和歉意,突然更加凶狠地骂起来:
“再不许你玩儿那要命的皮球!我告诉你,以后再让我看到你玩儿,别说玩儿,就是摸一摸这个该死的球!哪只手摸就剁了你哪只手!两只手摸,就剁了你两只手!不是你这个要命的瘟生儿玩儿这个该死的皮球,也不会有这事!你还不知道改?还想玩儿?你这个不知好歹的瘟生儿,看我回家不扒了你的皮!”
那个妇女越说越气,揪过儿子的一条胳膊,看架势似乎现在就想狠揍儿子一顿!
小男孩儿嘴巴一扁一扁的,眼泪已经在眼眶里了。
“哭,敢哭!”那个妇女似乎更恼了,举着巴掌像个夜叉似的吼道:“敢哭一声我就宰了你!”
“够了!”我实在听不下去了:“他还是个小孩儿知道什么?问题是出在孩子身上还是你这个当家长的身上?那条路车快车多你平时看不见?小孩儿沿街乱跑乱穿马路有多危险你都完全想不到?现在拿孩子出什么气?”
这个看来夜叉般的妇女听了我生气的反驳,没有大怒,反倒又气馁了,带着哭腔解释起来:“我也知道,可我天天要看店顾不住呀,你不知道,这么大的孩子有多淘,他——”
“好了!”我再次打断她,说实话,那一刻我没有心情听她解释理由,再次没好气地堵了回去:“给我解释什么?你自己想想就够了!如果以后还是这样,下次再出事,恐怕就不会这么走运了。”
“是呀,是呀!我也知道,再也不会了!”刚才还凶神恶煞,恼得仿佛要立刻杀掉这个小男孩儿来出气的壮硕妇女突然又一把死死抱住儿子,抽抽搭搭地说起来:
“我知道,我知道,再也不会了,——这次多亏老天呀,不,多亏了他呀!早先我看着他进隔壁诊所时,我还想,这人咋这么面善,看着就是个大好人,谁知道就是来救我们家小建的,小建——,”她捅了捅再次被吓呆的儿子:“是那个叔叔救了你,你要记住,一辈子都要记住,听见没,小建,你的命是那个叔叔给的,啊——”
诊所?——我先是一楞,接着脑子开始恢复正常,顾不上听她絮絮叨叨说完,立刻追问:“你说你看见他进你隔壁的诊所?”
“是呀。”那个妇女回答,目光有些奇怪,似乎不明白我为什么追问这个:“去看病买药吧,我们有个头疼脑热的都去哪儿看的——”
我没有理她,马上打开了阿刘的手包,——里面果然放了两小瓶包装普通的药,然而药量并不少,说明告诉我,每瓶100片,药名是——艾司唑仑 ,俗名为“舒乐安定”的——安眠药。
看着那两瓶药,想着阿刘去一家小诊所——,我一时百感交集——

这时,急救室的门打开了,一个医生带领几个护士走了出来:
打量了我两眼,又看看我身上的警服,那个医生有些迟疑地走过来问:“请问你是郭小峰吗?”
我连忙站起来点点头。
“太好了,” 那个医生似乎松口气:“阿刘一定要见你。”
然后,稍微有些疑惑地打量我一下,我猜他大概在想:奇怪,阿刘为什么一定要见一个陌生人?——他有理由奇怪的,毕竟,他和阿刘是一个医院的同事。
但那个医生没有放任自己的好奇,紧接着低声对我说:“阿刘显然有话,能说尽就说尽吧。”
然后略有感慨的摇摇头走开了。
我伸手拉过那个被救的孩子,尽量温和地小声说:“跟我一起去看看那个叔叔好吗?,就一下,然后就回来找妈妈,好不好?”
“去,跟伯伯去!”那个妇女立刻威严地命令儿子。
小男孩儿有些受惊地点点头。
我抱着孩子走了进去。
阿刘躺在床上,浑身插满了管子,只有一双眼睛还有生气——
“你又救了一个人。”我拍拍那个孩子对他说:“你看,他很好,除了有些受惊。”
阿刘看着小男孩儿好象宽慰地笑了一下,但随即目光又转向我,目光迫切,似乎有千言万语——
我把小男孩儿放了下来,小声说:“出去找妈妈吧。”小男孩儿立刻带着些惊慌转身走了出去。
房间里剩下我们两个人,我小心的关好门,然后在病床旁边地凳子上坐了下来。
“对不起——”阿刘声音微弱而吃力地开口了,接下来又张张嘴,却没能说出话,再次张张嘴试图表达,但依然失败后,目光中突然充满了焦灼的绝望感。
我把两瓶药拿了出来:“想说这个吗?”
阿刘微微睁大了一下眼睛,似乎有些惊喜,但更多的还是焦虑。
“对不起——”他再次勉力说道:“我,我不想,爸妈——”
“不会的。”我截住阿刘费力的表达,然后尽量用庄严承诺的口吻保证道:“你放心,他们不会知道的,而且除了我们,谁也不会知道的。”
一刹那的惊讶之后,阿刘闭了一下眼睛,然后,他再次睁开眼,其中充满了感激,接着费力地翕动嘴唇:“我知道——,你会帮我的。”
我笑了笑:“当然,我当然会。”
也许是最大的心事消解了,阿刘的目光中不再有焦虑,但只是在刹那的安心目光一闪之后,却又充满了淡淡的失落,失落中又仿佛开始混杂出自怨、内疚、不甘……。
——良久,阿刘对我再次发出微弱的道歉:“对—不—起——”
望着阿刘此刻还无法释怀的脸,我暗暗长叹一声。
“不用道歉,”我说:“阿刘,你已经自我宣判并做了最好的补偿,安心吧,因为没有比这更好的结局了。”
阿刘静静地看着我,眼睛里仿佛有一点点被触动,接着似乎是对着我,更像对着虚空,嘟囔地重复着我最后几个字:“更好的结局——”
可惜那一刻我的安慰依然并不恰当,因为似乎反而更激起阿刘痛苦的情怀,阿刘原有复杂的目光中又增添了更强烈的说不出是悔是悲或是其他什么的内容。
那份复杂和不甘让我转过了头,望着窗外,绞尽脑汁地想了片刻,然后又扭转回来:
“阿刘你知道吗?”我说:“从认识你,你就总让我联想起我年轻时流行的一个诗人写的一首诗,很棒的一首诗,——不过那个诗人更棒,因为他还写了其他不少很棒的诗,有些非常有哲理,让人深思,比如他曾在另一首诗中这么写道: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
注视着阿刘的表情,我暂时停住了,在片刻仿佛无动于衷之后,阿刘似乎开始被这两句诗触动了,目光先是有些茫然,慢慢地,嘴唇再次微微翕动,隐约中可以听出在重复这两句:“一切都是命运;一切都是烟云……”
然后,阿刘目视着我,似乎希望我接着背下去。
踌躇一下,我一边回忆一边慢慢背诵给阿刘听:
“一切都是命运;
一切都是烟云;
一切都是没有结局的开始;
一切都是稍纵即逝的追寻;
一切欢乐都没有微笑;
一切苦难都没有泪痕;
一切语言都是重复;
一切交往都是初逢;
一切爱情都在心中;
一切往事都在梦中;
一切希望都带着注释;
一切信仰都带着呻吟;
一切爆发都有片刻的宁静;
一切死亡都有冗长的回声。”
就在我缓慢而低沉的和着这首有着独特节奏与韵味诗歌的背诵中,我欣慰地发现,劝解阿刘总是失败的我,终于在阿刘生命的弥留之际成功了?!
终于看到刚才还失落痛苦的阿刘,情绪开始越来越稳定,神情也越来越安详,——那双眼睛,也渐渐恢复到最初见到他时的感觉,——单纯、友善,澄澈如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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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6-16 21:39:5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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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8 11:14:01 | 显示全部楼层
生活是美好 之《选择》尾声 A


像讲上一个故事那样,郭小峰依然骤然而止。
在和爸爸对视了近三分钟之后,爱梅终于打破了沉默,她犹犹豫豫地问:“阿刘就死了?”
郭小峰没有回答。
“阿刘不想活,他主动的是吗?”爱梅继续迟迟疑疑地问:“这件事——我是说阿刘救人的事——不是意外——?”
“肯定是意外!”郭小峰轻声更正女儿:“只能说也许真的是阿刘的祈祷得到了回应,他得到了希望的死亡方式和机会。”
稍微停顿了一下,郭小峰接着说:“——但阿刘一定选择了死亡而不是自首这条路,否则他就不会去诊所买安眠药了。”
“是呀,”爱梅疑惑地说:“我正想说,阿刘是医生,他不需要去——”
“——诊所,是吗?”郭小峰摇摇头:“所以我才会判断阿刘是想选择自杀而不是自首的决定,也才能猜出阿刘希望我能帮他把案子对家人和同事隐瞒下去的愿望。”
“可——”爱梅依然满脸不明白的表情。
“很简单,你想在这种情况下,阿刘一下子买这么多安眠药应该是想自杀吧?!可仅仅是想自杀吗?如果不介意,他完全可以从医院开出死亡剂量的安眠药,可他为什么选择了去一家小黑诊所开出这么多虽然被限制随意购买,但其实也不是很严格管制的,几乎是比较常用的安眠药?——我的结论是,阿刘不想人知道。——到了这个时候,还这么小心,小心到了不希望做一点儿能引起同事们猜疑的事情——?”
郭小峰停住了,望着女儿。
爱梅微微张开嘴,似乎明白了,但随即又仿佛被其他不解围困住似的,目光再次有些茫然,呆视着爸爸那张被窗外混合着万家灯火的夜晚之光中似乎无喜无悲,又仿佛似喜似悲的脸。
她的目光又垂到面前的茶几,那上面的每一样东西都没有再动,包括她下午专门做的,准备边听边吃的水果沙拉——还在静静地放着,散发着香气。——但她没有胃口,感到脑子里还有一个模模糊糊的疑问——
“爸——”爱梅突然抬起头:“你早就猜出阿刘可能会自杀是吗?他傲气,不愿成为笑柄,你故意给他留时间?”
“当然不是!”郭小峰一口否定,然后有些答非所问解释:“我当然希望阿刘自首,因为那是我认为阿刘能得到的最好结局!”
郭小峰仿佛有些回避地站了起来,顺手打开台灯,柔和的灯光刹时弥漫到刚才一直显得有些幽暗的房间里的每一个角落,茶室渐渐变得清晰明亮起来。
爱梅也站了起来,坚持小声追问道:“但——”
“——但是,”郭小峰不再回避女儿的问题:“后来我确实想,——如果能够有选择,也许可能才是人生的最好结局。”
“所以——”爱梅咬了下嘴唇:“你决定给阿刘选择的机会,甚至默许和成全他选择自杀。”
郭小峰没有再回答,一言不发地踱步走到了阳台上,无声地矗立在那里,微抬起头,仿佛在凝望窗外暗淡又缤纷的夜空。
停了片刻,爱梅跟了过来。
“我喜欢你这么做,爸爸,特别喜欢!还有那首诗,真的很棒,我以前从没听过,你能再给我说一遍吗?”
一直沉默的郭小峰猛然回头,垂眼俯视着女儿,目光突然变得很犀利:
爱梅楞住了,仰脸看着爸爸骤然锐利起来的目光,有些不知所措,一时不明白自己说错了什么。
片刻,郭小峰轻轻呼出一口气,又转回头继续将目光投向窗外,只是这一次,他没有仰望夜空,而是半垂着头,仿佛在看马路上蜿蜒的车流和幢幢楼房间跳跃闪烁的灯光。
盯了一会儿爸爸高大挺拔的脊背,爱梅很小心地问道:“爸——,你想对我说什么?”
停了片刻——
“也没什么,”
郭小峰平静地回答,声音恢复了素日的低沉浑厚:
“只是突然记起了阿刘的追悼会,——那一天去的人很多,我站在角落里,远远地看着阿刘医院的领导一脸肃穆,慷慨激昂,滔滔不绝的高度评价着阿刘一贯的医德,和这次舍己救人的精神,——在台上的赞扬声中,我又四下环顾,会场上阿刘父母悲痛欲绝,但可幸隐隐中还流露出骄傲的神情;阿刘的同事们都满面感伤十分惋惜的样子;还有那些受过阿刘倾力相助,闻讯赶来的病人们,真的犹如丧失自己亲人一样的面露痛心,泪流满面;当然还有那个被救的小男孩儿,他还是很惊恐,他的爸爸妈妈也还是又紧张又害怕又感激的表情。——他们的感受似乎各自不同,但可以看出——人人都为这件意外痛心着,——可想着事情的真相,我心里一时不知是什么滋味,——就在这感慨间,不由自主的,我又回想起自己第一次见到阿刘的情景,想起那次自己街头突然发病,正陷入绝望时又突然幸运遇到阿刘的那件往事;想起自己曾因此违背一贯原则主动劝说阿刘冷静选择婚姻对象,希望这位好人能有无限广阔的未来——;再后来呢,我和阿刘深入接触却只为到医院寻找案件真相?”
郭小峰轻轻苦笑一声:
“哼,结果尽管我万般逃避,最后还是不得不面对就要水落石出的案情,无奈之下在几乎没有选择的选择中,我只能选择劝说阿刘选择自首的选择,希望能为阿刘找到一线生机;——再到最后呢,就是我别无选择地坐在阿刘的病床边,搜肠枯肚地希望自己能想到什么话,令同样没有选择的阿刘彻底放弃心结,安心地走完人生的最后一程。——很幸运,我找到了!——这使我不由得再次想到了那首诗,——很奇怪?就在追悼会上我问自己:为什么我会想到读这首诗?它那么老,只是年轻时因为著名读过而已,我自己也并不怎么推崇。——而且,我相信我对‘一切都是命运’的诠释恐怕和那时阿刘的理解也多半不同。可为什么我会背它呢?——想了半天,我对自己说,原因也许就是阿刘曾令我想起过同一个诗人的另一首诗,因此容易联想吧?还有,也许因为这首诗很像一首佛家的偈子,能令人产生一种宿命的安心感?!——我没有找到特别准确的答案,也失去的追想的愿望,——因为就在那个茫然回思的时刻,我又不由自主地在心里重念了一遍这首《一切》,当我默念完最后一句时——”
郭小峰突然停住了,再次微抬起头,仿佛想再眺望眺望深邃的夜空,稍后,轻轻叹了口气,淡淡地继续说道:
“——我突然有些可笑地对自己说,无论无何我知道自己此刻为什么会默念这首诗,——因为环顾众人,就仿佛我曾认为关于‘高尚与卑鄙’的两句诗是对阿刘与江瑶关系的最贴切形容那样;同样的,这首诗最后的一句,我也觉得是对阿刘离去再贴切不过的形容,无论怎样,阿刘的死,一定将在我们这些人的心中,留下冗长的回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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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8 11:14:37 | 显示全部楼层
生活是美好 之《选择》尾声 B(上)


又一个周末到来了——
爱梅心事重重地打开门走了进来,瞟一眼鞋架,爸爸的鞋在,但楼下很静,没有人声,想也没想她就断定,爸爸此刻一定正在茶室一边惬意地喝着热茶,一边悠闲地翻着书或资料来消磨时间。
爱梅慢吞吞地脱掉外衣挂到衣柜里,心神怅然,马上就要过年了,她该怎么说呢,云宝的样子是那样孤独和绝望?——可看一周前爸爸的态度,不要说再请云宝来家里过年,只怕一开口说自己上午找过云宝,爸爸就会发怒。——尽管去年暑假中爸爸赶走云宝时,还是很克制情绪的,但她知道,那份听起来很礼貌的谎言已是爸爸相当明确的态度了。尤其是后来听到云宝给自己转述的,过后她找爸爸解释时爸爸强硬而激烈的态度,她就明白了,爸爸之所以后来再不在自己面前提那件事,并非忘了,不过是全部归罪于云宝身上,偏袒女儿罢了。
也为爸爸的难得不讲公平,流露出对她的偏袒,她更不敢开口了。
是的,她不敢说,——虽然平时的她从不怕跟爸爸顶嘴,仿佛有些无法无天,可她心里很清楚,对于日常小事爸爸是相当宽容的,不会计较她说什么。但对某些方面,爸爸则是极其严厉的,比如不许碰毒品!这她可以理解,所有的爸妈大概都怕这个;可对有些事爸爸也严格的有些过分,比如晚上回家,必须是十点钟之前。她很多同学的父母都没有这么严。——爸爸的理由是生命安全问题,但她想,爸爸忌讳的恐怕还不止这个,只是作为爸爸,有些话不便出口罢了。
也的确,一般作为女孩子,成长之后的问题都是和同学或妈妈谈吧?
这些方面的隔膜也许是父女间天然存在的隔阂。
——可她毕竟大了,她的主要心事已经全演变成了不方便和爸爸谈的问题——
当然,在其他方面,自幼她和爸爸也沟通不多,因为那时她有妈妈嘛,爸爸工作比较忙。更重要的是从小全家都宠她,只有爸爸常常板着脸训她,所以一直都和爸爸有些敌对,直到上了大学。
独身在外的她,在碰了不少钉子之后,才意识到自己以前毛躁脾气却很少受到挫折的原因,除了生活单纯,自己成绩比较好外,恐怕还不少托爸爸的福,——现在想想自己要是三轮车夫的女儿,或者像云宝那样,没有父母的庇护,恐怕早就知道见人说话的规矩了,还用人教?
现在的她越来越理解爸爸以前对她的要求其实非常宽松,便开始自愿尽量注意不触犯爸爸真正忌讳的原则。
——但,爱梅再次怅然了,——生命中有些事不能由她啊——
过了一会儿,爱梅坚决地摇摇头,下定决心不在爸爸面前提云宝了,她不想爸爸不开心,——说到底,爸爸才是她最亲的人。
爱梅坐了下来,开始脱自己的靴子,但当她拉开靴子的拉链时,不知为什么,她眼前又浮现出云宝含着眼泪幽怨望着她的眼神儿。爱梅下意识地又摇摇头,仿佛要甩掉这份不安。摇头似乎是很有用的一招,云宝的眼睛不见了,——但她觉得有点愧。
不知为什么,她又有些怨恨起爸爸来,之所以和云宝刚认识就突然变成无话不谈的朋友,全是因为和爸爸某些沟通的隔膜,——不是那种父女间天然存在的隔阂——,而是那些明明可以和她好好谈谈的内容,——比如关于妈妈!
可爸爸很无道理的拒绝。
妈妈离去的那么匆忙,匆忙的让当时的她觉得事情好象没有发生,以至于闻知噩耗的她连哭都没有,就是傻站着,不能相信这个事实。——那年她已经十七,而且由于妈妈对她学习严格管教使她当时在茫然间隐隐还有一点儿释放的轻松。——但几天之后,她开始意识到发生了什么事实,就在她意识渐渐清醒的那个晚上,望着窗外的夜空,眼泪开始顺着她的面颊流了下来,越来越多,终于失声,——她觉得委屈,觉得什么还没说,妈妈就永远走了,——她觉得憋得慌!
第二天一早,当她红肿着眼睛走出卧室的时候,爸爸已经弄好了早饭,仅仅瞥了她一眼,说:“干嘛哭,没考好吗?”
她再次失声痛哭起来,觉得更委屈了,半晌才抽噎地说:“妈妈……一句话……都没给我说……就走了……”
“噢,就为这个呀?”爸爸轻描淡写地回答:“那你就当妈妈还没走好了!”
爸爸没有像她希望的那样安慰她,她感到失望,同时也感到无话可说,楞楞地站在那里,但泪水也止住了。
这时爸爸又不耐烦地催促她一句。
“快点去刷牙、洗脸,不然上学要迟到了。”
她一声不响地赶快去洗漱了,然后坐在餐桌前低着头,尽快吃自己那份早已吃腻了的营养早餐——鸡蛋、面包和牛奶,妈妈当年定下来的,她走了,可习惯没改。直到她喝完杯子里最后一滴牛奶时,才又听到爸爸变得和缓的声音:
“爱梅,你一定听过这句话,如果一个人还活在你心里,她就没有离开。”
她怔怔地抬起头,看着爸爸,不知怎么回答。
“你难道觉得这样不好吗?”爸爸继续说:“难道你愿意看到妈妈被病痛折磨,回忆中全是她痛苦的样子吗?你妈妈很爱美,很爱舒服,她受不了这个的。要是你还想着妈妈,就想想她希望你怎样,尽量努力做到一些。”
她想了一会儿:“妈妈每天给我唠叨的就是好好学习,考上好大学,将来有出息。”
“那现在就赶快去上学,好好学习。”
她老老实实上学去了,没有得到想象中的安慰,但情绪却稳定了,——开始觉得爸爸说的也对,她记忆中的妈妈全是开心与微笑的样子,这也许比看着妈妈被病痛折磨到只想求死状态或者每天流着泪哀哀地看着他们强。
——既然没有告别,就当还没离开好了。这么一想,心情还真是恢复了很多,同学中都没有人知道她已经失去了妈妈,她也不想说。
但是,她内心还是时常涌上一种堵心的感觉,——不是觉得爸爸的策略不对,也许还挺智慧,——只是,只是,只是觉得还不够,——心里总还有个疙瘩,仿佛某种积蓄地情感不能发泄。
妈妈突然离去后,她开始觉得以前和妈妈的交流太少了,这都怪她学习太紧,而且她从初中上的就是重点寄宿学校,在家时间少。
问题是,为什么爸爸不愿意和她一起回忆回忆然后谈谈妈妈呢? ——她想妈妈,爸爸应该也想呀?因为爸爸妈妈的感情一直非常好。
这不正是他们最适合的谈论的话题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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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8 11:15:28 | 显示全部楼层
生活是美好 之《选择》尾声 B(下)


可不知为什么,每当她提起妈妈的时候,爸爸常常会微笑,会黯然,会出神……,可总是三言两语就把话题结束了,不会同她谈什么。
爸爸不肯谈,她也就不谈了,不谈就不谈吧,当时仿佛觉得也没什么,——直到那个遇到云宝的暑假,——妈妈过世大半年后,她才意识到自己曾经都没有意识到的,内心中一直潜藏的渴望,
不知为什么,也许是云宝的身世更加孤苦,也许是云宝的眼神特别温柔,也许是云宝先那么不设防地对她谈东谈西,谈她自己的生活,——莫名其妙的她开始对一个尚算陌生的人谈起了妈妈,谈着谈着……终于不加控制的痛哭起来,她哭得很伤心,也很痛快,云宝则一言不发,只是温柔地一遍遍抚摩着她的头发,直到她渐渐哭尽了心中的块垒,——然后,在她泪水的尽头,云宝才柔柔地说了一句:
“爱梅,我九岁就没有妈妈了。”
她抬起头用红肿的眼睛看着云宝,一时怔怔地不知怎么说才好,——但真的,她内心的伤痛奇怪的减轻了不少?
云宝看着她,笑容变得凄凉了:
“然后我又失去了爸爸,因为他很快再婚了,爱梅,至少你快成年才失去了妈妈,至少你爸爸妈妈都很爱你!”
“我妈妈爱我。”她记得自己当时赌气回答:“我爸爸不爱我,总是训我!”
云宝又笑了,不再有凄凉的感觉,仿佛在笑她的孩子气:
“别傻了,爱梅,你是你爸爸唯一的女儿,不可能不疼你爱你的。”
“才不是!”她反驳道。说着一时想起了小时侯常常发生的场景。
记得一旦爸爸出差,到了晚上,妈妈总是一边哄着她睡觉,一边总是不自觉仿佛问她又仿佛自言自语地重复说:“爱梅,你说爸爸明天能不能回来?”
回来干什么?她不觉得有什么好,或者说,还不好!——因为只要爸爸一回来,妈妈就一定把她送回自己的小房间,或者送到姥姥那里。不管她怎么哭闹和赖在妈妈床上坚决不走,第二天一睁眼,准定是孤零零躺在自己的小床上。
难道这个男人比她这个女儿还好?对于她气愤的指责,妈妈总是笑,偶尔还说:“看看,还给爸爸争,怪不得当初你爸爸说不要你呢!”
一听,她更加气愤,人家孩子都是小皇帝,小公主,——她倒好,爸爸居然不想要她?!
等她再大一些,到了###岁的时候,她对爸爸又产生一种严重的不满,这回倒不是争宠于妈妈了,而是她开始注意到人们一见到她和妈妈,总爱略微遗憾地说:“佳慧,这孩子五官像你,挺漂亮的,就是皮肤黑点儿。”
听得多了,赶快照镜子研究,发现果然如此,她的皮肤承继了爸爸的小麦色,这颜色长到爸爸脸上还不觉得难看,可长到她脸上,越看越觉得真是没有妈妈白净的皮肤好看。
对于她的痛苦,妈妈总安慰说:“爱梅,现在审美观变了,看人家外国人还专门晒黑呢?你皮肤颜色很健康,好看的。”
可爸爸呢?——听完她的抱怨,不是“哼”一声,就是挖苦她:“就你那卤头卤脑,没有规矩的劲儿,再白多少也难看!”
你说让人生气不生气?!

随后发生的另一件事,使她对爸爸更加不满,那就是她名字的事!
郭——爱——梅,多土呀!本来“郭”这个姓,就不如妈妈的姓——“叶”——洋气,先天不足,那还不在名字上下工夫?——可居然名字更土!
听她的名字,就是一个村姑,还是比较憨傻的那种!根本不能联想到文艺片中的美丽女主角!想到自己的名字,她就觉得憋气,因此忍不住总就这个问题抗议。
可对于她的抗议,爸爸开始是不置一词,后来有天全家坐在沙发上闲聊的时,爸爸突然一本正经地对她说:
“知足吧,爱梅,你知道你本来叫什么吗?”
“叫什么!”
“唉!”爸爸叹口气:“当初我们也不知道给你起个什么样的名字好,就说干脆闭着眼睛翻字典,翻到什么是什么,——结果我们一翻,你猜翻到哪一页?”
她感到有些大事不妙,连忙警惕地追问:
“哪一页?”
“盖,g-ai,盖的那一页。”
郭——盖,锅盖?——天呐!
然后,爸爸继续不紧不慢地说:
“本来要用,但我们也觉得这要连起来也太难听了——,尤其对于女孩子。可是说过的话不能不算,只好往谐音上联联算了,叫什么呢?‘爱’这个字算是好意思,可叫郭爱——,又觉得这名字好象不到头儿,没办法,只好随便加个‘梅’字了。你说,你是想叫‘锅盖’还是叫‘郭爱梅’?”
她由毛骨悚然转为气愤的哆嗦,——人家给孩子起名字恨不得把字典翻烂,爸爸倒好,这么随便!
“我要改名!”她愤怒的宣告。
爸爸点点头:“行啊!”
可刚才还靠在爸爸身边笑得打颤的妈妈突然坐直,一本正经地反对起来:“不行!”
“为什么?”她气愤地大嚷!
“不为什么!我说不行就不行,你敢改就不是我的女儿。”
“佳慧——”这回爸爸倒是难得站在了她的一边儿:“这名字是土气,孩子想改就改好了,女孩子嘛!”
“住嘴!”妈妈把矛头又对准爸爸:“你想让她改是不是,我告诉你,等我死了再让她改!”
“好好的你这是说什么话。”
“就是嘛!”她再次大声抗议:“一点儿不民主。”
“就没有民主,”妈妈的脸变得很严厉:“我告诉你呀,爱梅,你敢给我改试试!”
然后为了表示态度的坚决,妈妈发挥惯用手法,一拍桌子站起来转身回了卧室,还把门给狠狠撞上了。
她当时简直委屈地想哭,——这算什么嘛,毫无道理!
爸爸干坐了大约一分钟,起身拍拍她肩膀:“好了,爱梅,乖,别急,我现在去劝劝你妈妈,看能不能劝她回心转意,好不好?”
能才怪!——她立刻就轻蔑地想:——真会撒谎,爸爸这会儿根本就是去偷偷哄人,什么劝人?!
事实上,果然没有任何结果!

还有,爸爸对她还很不公平!
她还清楚的记得很小的时侯发生的一件事儿。
一个周末妈妈接她从幼儿园回家,独自在客厅玩儿的她无意中看到桌角放着一个大大的玻璃烟灰缸,就顺手拿起来玩儿,谁知再从厨房出来的妈妈看见了,楞了一会儿,突然一把夺了过去,一边随手扔到了垃圾篓里,一边还厉声训斥她:“哪儿来的?谁让你玩儿这么脏的东西!”
她立刻就扁着嘴委屈地哭了起来,——什么脏?明明是新的嘛!
当时家里除了爸爸,还有一个客人,听到声音不知发生了什么事赶快从西屋走了出来。
好象是停了那么半分钟,她看到爸爸对那个叔叔笑着解释说:“你看,我答应佳慧戒烟的,现在又买了个烟灰缸,一看就是没有决心。”
“当然,你这肯定不行。”那个叔叔也立刻笑着回答:“活该!”
然后,爸爸和那个叔叔好象什么也没发生似的立刻又回西屋谈话去了。
——妈妈则沉着脸把她撮哄到卧室,还偷偷警告她,不许哭!
事情就这么过去了。
但她没想到的是,爸爸真的戒烟了!
对于过了几个月后她好奇的询问,爸爸则笑着说:“不戒怎么办?已经给人这么说过了。所以呀——,爱梅,你一定要记住,在家怎么样都可以,但在外面一定要有规矩,不能任性,乱说话,否则,不好打圆场的,听见没有?!”
看看,她本来就无辜挨训,现在又转移矛盾教训起她来了!
想想就恼火,——比如这件事吧,这是最犯爸爸忌讳的事情之一,从小就对她严格制定了的家规,——在家怎么都可以,敢当着外人撒泼哭闹,一定要受罚!
她是撞过墙的,妈妈都不敢替她求情。
那天的事,——爸爸当时那么说她倒觉得很正常,——尽管还是小孩儿,她也知道这是大人打圆场的话,难道能当众吵架吗?自小她就知道爸爸是最忌讳这个的,说这样丢人。
可爸爸过后还要替妈妈打圆场,让她觉得很不平,——这事儿要敢发生在她身上,当时应该也是什么都不说,——可回过头来:哼!至少要先痛斥一顿,接下来准得关到空屋子里让她反省,然后出门认错直到认到爸爸认为够深刻后才可以过关。
那天显然是妈妈不对,但爸爸却这样?——对她和对妈妈可真是不一视同仁。
她当时唯一的感觉就是——当小孩儿真吃亏!
想想她小时侯,在家里爸爸发得数得过来的火,几乎都是针对她的。妈妈不说很少插嘴吧,偶然间心疼出言相劝一句半句,爸爸还常常立刻不耐烦地阻止:“佳慧,你别管,你们都把爱梅宠坏了,没一点儿规矩!”
然后妈妈就会一言不发,这还不算,挨完爸爸的训之后,妈妈不仅不安慰,还要再偷偷批评她一次,最后还不忘交代:“爱梅,你要乖呀,爸爸是为你好,别惹爸爸生气好不好?”
——这常常使她加倍愤怒,爸爸平时那么听妈妈的话,可一轮到教训她的时候,倒能把妈妈给吓住,真气死人了!
她还能喜欢爸爸?!

不过当她把这些陈年琐事气愤地一一告诉云宝后,云宝却笑了起来,笑得她也笑了,笑到后来,云宝却突然流出了眼泪,好久才轻声说:
“爱梅——,你好福气!”
她张了张嘴,气愤消失无踪——
也许这就是她和云宝一见如故的原因吧?爱梅怅然地想:她们同命相怜,而云宝,——却比她还要不幸的多!
当然,除此之外,云宝对她还很好,非常的好。
她还记得在给云宝讲完自己名字的故事后,云宝笑着问:
“爱梅,你现在还想改名字吗?”
她摇摇头,如果妈妈一直活着,考上大学后她一定要改,但现在——
“其实你的名字很好。”云宝看出了她的惆怅,拉过她的双手,柔声安慰说:“根本不用改!”
她苦笑一下,好?好哪儿呀?——再土没有!
“真的好!”云宝很是一本正经地说:“我就很喜欢你这个名字,我姓梅,你叫爱梅,说明我们很有缘分是不是?”
她抬头看了看云宝,云宝的目光很诚挚。
她性格热情,有很多要好的女同学,但没有一个人的目光像云宝那样殷切和诚挚,她一直很感动,感动于这份近乎不舍的诚挚!
但刚想到这儿,爱梅下意识地又摇摇头,——她的理智回来了。
然后,爱梅坚决的把靴子脱掉,换上了拖鞋。——不管怎样,既然爸爸反对,就按爸爸的心意办,爸爸平素对她的要求那么少,不能再惹爸爸生气了。
只是当她又站在卫生间的洗手盆前,望着镜子里的自己,脑海里却又回忆起云宝对她说的关于爸爸的一些话,原来在QQ上就说过,这次又说了,——那些是真的吗?她不信,一直不信,——而且,今天她才看出来,没有想到,原来云宝——,她又摇了摇头,似乎完全摇掉了那些荒诞之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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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8 11:16:22 | 显示全部楼层
生活是美好 之《选择》尾声 C


郭小峰听到了女儿开门的声音,但他动也没动,继续看着手中的资料。
没有事,他从不过问女儿干什么。
接着他又听到女儿进洗手间的声音,然后就没有动静了,忍不住一笑,——大约又粘在了镜子前?他没在意,更加专心的看自己的东西。
大约半个多小时左右,他听到了女儿上楼的声音,但依然盯着手中的资料,动也没动。
爱梅轻轻地走了进来。
“爸——”
“晤——”郭小峰漫应一声,抬眼看了看,然后,放下了资料。
“怎么了?”他探询地望着女儿。
“没什么。”爱梅在对面坐了下来,轻轻叹口气,停了一下,突然有些突兀地开口说:“我觉得阿刘很可怜,他那么好,还救了你,爸——,我不知道你还得过急性胃出血,太可怕了!人怎么那么多病?”
刚说到这儿,爱梅的眼神儿变得惊慌起来,——那天如果不是爸爸提前交代,她肯定尖叫起来了,又是急性的,——妈妈就是死于突发心肌梗塞,那么快,快的不及告别!
仿佛看出女儿想到了什么,郭小峰立刻给女儿一个轻松的笑脸。
“没事的,爸爸已经全面检查过,你忘了,除了一场虚惊(详见《死亡因子》),没有别的问题,还有那个老院长怎么说的?他说爸爸能活一百岁呢。”
爱梅一楞,似乎这才想起那次检查的事,不自觉地长出了一口气,嘴角也无意识地跟着向上弯了一下。
片刻,爱梅的脑筋仿佛又转回来,她很有些遗憾地摇了摇了头。
“我很感激阿刘大夫——,尽管他杀了人,可我还是觉得他好,觉得特别难受,这样的好人却居然落了一个这样的结局?!”
说到这里,爱梅又微微皱起眉头,带着些埋怨说:“都怪阿刘医生太固执了,为什么当初不听别人的劝告呢?那么多人劝他,你也劝了,为什么他不听呢?”
郭小峰苦笑一下:
“为什么?爱梅,我想阿刘表达的很清楚。”
一阵略含惆怅的沉默之后,爱梅仿佛自语地说:“阿刘大夫就是选错了人,对不对?就象小敏妈妈说的,——婚姻不一样,一定要脚踏实地。否则一旦选错,一辈子就毁了。她本来说的是对女孩儿,现在看来,对男人也一样。如果阿刘不是那么理想主义,而是选一个门当户对的女孩儿,结局不会是这样的。”
“是吗?”郭小峰轻声反问:“那么惠心呢?他们基本算是门当户对,——可结果却分手了。”
“那是江瑶无耻的插足。”爱梅气愤地拧起眉头。
“江瑶有权利追求想要的东西——,”郭小峰淡然回答:“我很讨厌江瑶,甚至觉得她像一条毒蛇,贪心地吞下消化不了的东西,结果害人害己!但无论怎么讨厌,我也不能说江瑶就没有追求的权利。——还有,我们也不能抹杀一个事实,不管怎样,江瑶一度很打动阿刘,她满足了阿刘心灵深处的需要,我想所谓爱情也无非这个意思吧?——而且那场恋爱的结局是阿刘决定的,是阿刘的选择!”
“所以,”爱梅点点头,加重语气仿佛在告诫自己:“结婚的选择很重要!不能理想主义,一定要考虑全面,小敏妈妈就这么说的,爸,你不也这么劝过阿刘医生?因为你早就知道阿刘医生和江瑶结婚肯定没好结果,是吧?”
“不是。”郭小峰干脆的回答。
爱梅一楞,眨眨眼睛:
“爸,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就是说我不知道他们结婚会有什么结果,我不能那么武断,当然我确实劝过阿刘——,” 郭小峰突然停住,也许嫌相类的话已经说过,因此轻轻叹口气,然后在叹息声中说了一句:“在人生的其他方面,阿刘的生活太顺利,太如愿以偿了。”
“那倒是——”
爱梅点点头,咂摸了一会儿爸爸的话然后说道:
“阿刘家里条件好,什么都不用费心。心肠好爱救人吧,就当上了医生,啊——,现在碰见个好医生,谁不感激死呀,阿刘肯定觉得感动人特别容易,所以——”
爱梅又想了一下,最后总结道:
“说来说去,主要问题是阿刘医生太固执,前面不听人劝也就罢了,最后到那种程度了,为什么不听你的话自首呢?爸,你那么苦心的劝说他,那么恳切有道理,他怎么不听呢?——谁都知道,你最会劝人了,爸,罪犯都能被你劝得乖乖认罪,都这么说的。”
郭小峰笑了,带着自嘲,轻轻摇摇头,随手把手边品茗杯中已经凉了的茶水倒进茶盘,又拿起电水壶一边往盖碗儿里倒热水,一边说:
“人都比你想象的固执,爱梅,我曾经对你说过的。”
“我知道——,去年过年前,在北京嘛!”
爱梅回答,她还清楚的记得那个案子,自己那么莽撞,多亏了爸爸!
“不过,你还是成功了,爸,从根上成功了,唐婶儿肯定不会再犯罪了!”
“是吗?”郭小峰笑了,依然带着自嘲:“但愿如此!”
“你不信?”爱梅睁大了眼睛:“难道你认为唐婶儿还会犯罪?”
“不是,”郭小峰把盖碗儿轻轻摇晃了几下,接着把茶水倒入公道杯,头也不抬的回答:
“我指得不是这个,我意思是让罪犯走投无路之下认罪,和彻底改变从容生活状态下某个人固有的思维方式,是完全不同的,我相信后者要难得多。”
说到这儿,郭小峰笑了:“要不然现在越来越多人看心理医生?嗯!以外国为例,我看当心理医生是个大有前途的好职业,可惜爱梅你没学这个专业,要不多好呀,只要有那么几个病人,没准儿一辈子饭票都有了,你看多少人一看就是几年。”
“还有很多看一辈子的呢。”爱梅接了上去,笑嘻嘻地说:“不过爸,我觉得我不成,我脾气毛躁,你才成,要是你没当警察,肯定可以当最棒的心理医生,比如说小秦哥还有小胡姐,肖素姐他们都挺爱跟你聊天,也听你的话,都比我乖。”
郭小峰大笑起来:
“当然啦,你是我女儿,他们是我下属,肯定比你乖巧听话,凡我的下属,心里再烦我的,脸上嘴上也比你乖巧听话。”
爱梅也笑了,但还是坚持说道:
“不全是这样,我觉得他们是真的喜欢你,别看小胡姐嘴里凶,可有一次听见我抱怨你,结果对我说:‘你还不知足,郭队平时多好脾气呀,要不咱俩换换,你来当当我爸的女儿。’我一想,胡伯伯脾气更吓人,没事就发火,还爱喝酒,不行不行,坚决不换。”
郭小峰听得越发大笑起来:
“看来我得请老胡吃饭,他起了多好的反面教材作用,居然让我姑娘能比出我一点儿好来。”
“那你请不完。”爱梅更加乖巧的恭维起来:“爸,我在学校比了一圈,不比不知道,一比我才发现,哎呀!我爸真好,跟谁都不能换呐!”
“哦?真的?”郭小峰打量一眼女儿,忍着笑问:“让我想想,谁今年一回家就嘟囔着要换新笔记本电脑?看来我必须答应了。”
爱梅立刻快活地咧开了嘴,接着,又变得有些害臊起来,转着眼珠为自己分辩:
“其实我不是这个意思,我不这么说你也会答应的,是不是爸?——我就是说你好,我现在不就是越来越爱听你的话?我就是说你讲话有道理,人都爱听,要是当心理医生,肯定是最棒的。”
郭小峰一边笑着摇摇头,一边拿起公道杯:
“得了,别说好听的了。那有这么简单?不是什么饭谁想吃就能吃的了的?各行有各行的门道,各行的学问,说起来爸爸还真扮演过一阵子类似心理医生的角色,哼!可结果——”
刚才还轻松笑着的郭小峰神情突然变得有些感慨。
爱梅好奇心又起来了:
“结果怎么啦?”

郭小峰端着公道杯的手在空中停住了,然后,他抬起眼认真看着女儿,——以一种评估的眼神儿。——半分钟后,他垂下眼皮,稳稳地把水倒入面前的两个小茶盅。然后端起其中的一盅,很和缓地说:
“你还记不记得小时侯我们家附近有个叫‘兴发酱牛肉’的小门面?”
“记得呀!那个老板我叫他许叔叔,老板娘我叫蔺姨,对不对?我记得小时侯蔺姨挺爱来家里找妈妈,每次还给我买糖呢!不过接下来她们就开始说话,而且鬼鬼祟祟的,因为每次她们一开始说话就把我撵出去玩儿,一点点儿都不让听到,是不是特别鬼祟?”
爱梅稍微孩子气的皱了一下鼻子:“——不过,虽然她和妈妈挺好的,可我觉得她和妈妈很不一样,比如她每次来也都是笑着——”
稍微品评了一下,爱梅总结道:“妈妈的笑是开心的,蔺姨也笑,可好象不是从心里流出来的。”
郭小峰扬了一下眉毛:“看来真不能小看孩子的观察力和感受力。”
“我知道妈妈为什么开心。” 爱梅兴致勃勃地说:“因为你很疼妈妈,还记得那个烟灰缸吗?要是我,你准得回过头大骂我一顿,然后反省写检查。”
“那是因为你是小孩!”郭小峰沉下脸:“还不知道基本规矩,说到这儿,我还想说你,你现在就又有些不知道规矩了!”
又转移矛盾骂她,爱梅撇撇嘴,虽然这次倒没什么气愤,只是聪明地也赶快来个转移话题:
“啊——,对了,我还记得蔺姨家还有个小男孩儿好象跟我差不多少,不,好象应该比我大一岁左右,记不清了,我和他玩得不多,都是跟蔺姨一起来的时候我们才玩,记得他比较腼腆,妈妈总说我还更像男孩子些,对了,他好象特别喜欢你,叫——”
“——成成”
“对!成成,后来咱家搬到新楼了,远了一些,之后就不怎么见他们了,我还问过妈妈呢,妈妈说他们忙,所以不来了,他们——,”
仿佛突然意识到某种不详,爱梅微微有些不安地顿了一下,但一刹之后还是克制不住好奇地追问起来:“——他们,怎么啦?是不——”
“——是因为爸爸后来得罪了你蔺姨,” 郭小峰截住女儿的话回答,然后突然非常感慨地摇摇头:“这里的缘故说起来非常的长——”
说到这儿,郭小峰又停住了,再次认真的看着女儿,依然是那么一种评估的眼神儿,仿佛再次掂量要不要给女儿谈下去。
爱梅意识到了,顿时一阵担忧,连忙坐直了些,绷紧了脸,努力显出一副很大人的严肃像。
“爱梅,你二十了,是吗?”郭小峰像问女儿,也像问自己。
爱梅赶快回答:
“是——,我二十了,是个大人了,我什么都懂!”
不知道是不是这最后的话起到了作用,反正爱梅发现爸爸在一刹那的犹豫之后,突然不再评估地看着自己,放下茶杯,表情变得严肃了:
“现在我可以告诉你结果,你后来再也没有见到过他们,是因为除了成成,你许叔叔和蔺姨都死了。”
爱梅张大了嘴巴,——半晌,吃吃哎哎地问:“死了?怎么,怎么死了?”
“怎么死了?”郭小峰仿佛反问一句,又仿佛只是感慨:“我也不知道。我只知道他们死了,还知道这里死得还不止他们两个,但仅此而已!——像很多事一样,你知道发生了什么,却不知道为什么会发生?”
“可爸爸你——”
“一度和你许叔叔很熟是吗?”郭小峰打断女儿,苦笑一下:“对,爸爸就对你许叔叔扮演过类似心理医生的角色,所以似乎我应该最知道理由!也许从某种意义上,可以这么说。——但从另一面我也确实可以说自己不知道,并且越是思前想后,就越觉得不可理解,我真不知道为什么会产生这样的结局?”
望着女儿,郭小峰又停住了,似乎又陷入了某种犹豫,第三次评估地看看女儿:
“既然你想知道,”郭小峰再次开口了,显然终于立定了决心:“爱梅,我可以给你讲讲,但恐怕和我以前常讲的那种案件故事完全不同,——不光是第一桩凶案没发生在这里,是由别处的警察办理的,而且那时我离开警队后还没回去,所以后一个案子也没有经手,因此关于整个案件除了结果,完全说不出开始、细节和过程。不仅如此——”
郭小峰略想了一下:
“准确的说,这次我讲的不能算案子,就是给你说说那一段时间发生了什么事,也算是案件产生的前因吧。但还是我刚才说的,我并不能由此确定这就是导致他们最终犯罪的真正动因,也说不出他们犯罪的念头又是如何演变成的?”
爱梅眨眨眼睛:
“你是想说——,关于这个案子的起因,你表面知道,但他们心灵最深处的东西你并不清楚,那种本质的,神秘的,嗯——,但好比,好比——,好比他们心灵的密码,对,心灵的密码——你还没有解开对不对?”
郭小峰哑然失笑,然后,他点点头:
“对!太贴切了,就是他们心灵的密码我还没有解开!好,如果给这个故事起个名字,我想就应该叫——《心灵的密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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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8 11:17:48 | 显示全部楼层
生活是美好的 之《心灵的密码》一


我曾像某些“预兆笃信者”那样仔细反思了谋杀案发生前的情况,——比如早上突然听到乌鸦的呱呱大叫,或者出门迎头撞见一头两眼放冷光的黑猫,或者一根树枝无缘无故地掉在我头上——反正那种很有神秘意味儿的现象。
——但是,显然没有!
当然,“预兆笃信者”们可以说这是因为谋杀并没有发生在我身上,而且,案子实际发生在几天之后,太早了,——凶兆并不那么提前警告我们的。
也许吧,反正那天下午从当事人身上,我未曾看出丝毫端倪,——只知道那个周六的下午像以前一样正常,我没有什么事,提前开车回家,但快到家的时候,突然想起应该买一件矿泉水放到后备箱里预备着,就临时拐到附近街口的一家小卖部。
那个街口再向北五十米,就是“兴发酱牛肉”的门面小店。
但我并没有拐进去,事实上,自从一年前那件事发生之后,我已经刻意回避从那里经过了。
今天只是图顺道,而且这里方便停车,我才停在这个街口。当我把买好的水放入后备箱后,一抬头就看到——成成——就是兴发的儿子——站在车旁冲我笑呢。
“玩儿呢,成成。”我走过去跟他打招呼。
我很喜欢成成,倒不是这个孩子有多好,虽然他也是个很不错的男孩儿,——或者是因为我们曾经一起生活过产生了感情。当然不是,我只是去他家或者去那个小店买东西的时候才偶然见面,然后逗他几句而已。
——都不是这些原因,而是成成似乎特别亲我,每次见我都像个小狗似的偎依上来,人也立刻活泼很多,摸摸我的枪,或者围着我转来转去,哪怕是掰着我的手指头也能玩半天,总之,显得开心极了,——而我一旦和他打招呼准备离开的时候,他的眼睛里就会流露出依依不舍的神情。
“成成对你就是特别的亲。”每次看到这一幕,兴发都会一边怜爱的看着儿子,一边对我说:“他见别人从不这样,他喜欢你。”
——这是真的,成成平时似乎从不这样的,他腼腆安静,比较怕人,有些怯怯的。
这使我多少有些感动,因为工作忙,年轻时的我其实不怎么喜欢小孩儿。——然而小孩子就象小狗,如果它见到你就撒欢,好象特别喜欢你的样子,人也会觉得很满足,因此喜欢上它,——对于成成,就是类似这样的喜爱。
“是不是呀,成成?”我也一般总是先轻轻刮一下他的鼻子,逗他一句,然后对他爸爸许兴发说一句一成不变地自夸:“这充分说明我是个很面善的人。”
这也确实是我一直以来的想法,也是很多同事对我的评价。——但直到后来发生了那么多事之后,我才悟出成成亲我的缘故,——原来,并不是我想的那样……

那一天也一样,成成看我招呼他,立刻走了过来,那年他还不到十岁,长的快到我的肩膀了,但还像小孩子似的一下偎到了我旁边。
我又打量了他一下,那天的成成收拾的特别整齐,从头发到衣服。
“要做客吗?”我摸了一下他的头:“打扮的挺精神嘛,小伙子!”
成成仰脸冲我一笑:“我们准备回老家给姥姥祝寿!”
“噢——,我说呢!”
正在这时,他爸爸,就是——许兴发——手里拿着大包小包朝我们走了过来。
“看,又缠着郭叔叔。” 许兴发仿佛数落了儿子一句,然后又跟我说那句熟悉了老话:“成成最喜欢你了,一见你,就像换了个人。”
我笑笑,又摸了摸成成的头,问许兴发:
“要回老家?”
“是,回去两天。”
“店呢?”我往远处小店的方向看了一下,这时,我看见成成的妈妈——就是你叫蔺姨,我们都叫她小玲——的蔺玲,正在一道一道的锁门,脚周围也是几个包。
“关两天算了,唉——”也许因为我深知内情吧,兴发突然毫不掩饰地露出落寞失望的神态,带着一点自嘲的失落:“多挣点儿,少挣点儿,又能咋着呢?”
那种熟悉的不舒服感觉立刻再次传遍了我的全身,我连忙转过话题:
“要不要我送你们去车站,我看你们大包小包东西挺多的。”
“太麻烦了吧?”许兴发说,但看得出他动心了,虽然嘴里还继续拒绝着:“算了,我知道你忙。”
“不麻烦。”我再次打开后备箱:“我这会儿没事,来吧,上车!”
但这时,已经锁好门的蔺玲在远处僵硬地站着,显然在等儿子和丈夫过去。
尽管没有说话,离得又那样远,我却立刻感觉到——她还记恨着我,为一年前的事!
那一刻,我开始后悔自己这次做好人,但已来不及反口了。
“去叫你妈妈过来。”兴发不耐烦地支使儿子。
接着,他似乎想给我解释一下。
“女人都——”
“来——”我打断他,一边大力帮兴发把随意丢在后备箱里的大包小包尽量整齐的归置到一起,一边调侃他:“你得把东西归拢好,不然剩下的东西肯定放不下,我看你不像祝寿,倒象搬家,买那么多东西孝敬丈母娘。”
“我这个人,做事公平的。”兴发果然不再试图解释,开始略嫌自负地表白:“一是一,二是二,我不做亏心亏礼数的事。”
我吱晤着,坐上车开始点火。
小玲终于和儿子一起走了过来,但脸色似乎更加僵硬。
我装做没看见,眼望前方,等着兴发帮老婆放好东西,然后一起上了车。
上车后小玲依然连招呼也没有给我打一个,一言不发,看着窗外,浑身都散发出她正在忍受着大罪的信息。幸而兴发一路上有一搭没一搭的和我扯几句, 才使气氛没太尴尬,但饶是如此,我还是不由得加大油门,以最快的速度到了汽车站。
等我再次打开后备箱,看他们把那些大包小包拿出去,然后听到兴发向我道谢告别的话语,心里真是长出一口气。
刚想快快回车里。这时感觉后面的衣服被轻轻拉了拉,扭头一看,是成成。他正仰脸望着我,见我回头,小声说:
“郭叔叔,等我们回来,你还去我们家玩儿好吗?”
“好,郭叔叔不忙的时候一定去。”我敷衍着回答,然后抬起头,好避免看到成成那双殷切而又诚恳的眼睛。
“成成,快。”
小玲有些不耐烦地远远招呼儿子一声,然后第一次正视了我,——用依然愤恨的目光!还夹杂着气愤,大约不喜欢她儿子还喜欢我吧?!
成成很乖地跑了过去,然后,他们一家三口拎着数个包裹,把成成牵在他们中间,有些笨拙地向车站里面走去。
我也再次打开车门,准备离开,无意中一抬头看见已经走远的成成突然挣开爸爸牵着的右手,半回过身冲我很亲热地挥了挥,似乎提醒我,——别忘了他的邀请!
然后,又回过身去,和提着大包小包的爸爸妈妈一起消失在人群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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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8 11:18:22 | 显示全部楼层
生活是美好的 之《心灵的密码》二


想着小玲现在见到我时的憎恨表情,再回想当初她几乎把我当成救星的样子,那一刻我心里突然产生了类似哲学家的感慨,——人生的变化,是多么难以预料!
在回家的路上,我忍不住回忆起自己和许兴发那颇有戏剧性的相识来。
那时我和你妈妈刚刚结婚,许兴发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小伙子,模样尽管比还在上学或无忧无虑的同龄人要成熟一些,但总体还是有些稚气的,他也还不是“兴发酱牛肉”的老板,而是“兴发酱牛肉”的前身,一家叫“张记”的酱肉铺的伙计。
“张记”的酱肉,当时在这几条街也是颇为有名的。
记得那是一个周末的傍晚,我和你妈妈都懒得做饭,你妈妈就差派我去“张记”买点酱肉和一些凉菜,自己则在家煮粥。
我溜溜达达地走到“张记”,看到里面极为窄小的空间里站着两个人,一个是高大胖子,身高和我差不多,可宽度至少是现在我的一个半,超过两个那时的我,因此感觉吨位惊人!——坦白的说,他还能在“张记”小店柜台前那窄小的空间里转动开身就很令人吃惊,所以当我看到他旁边还站有一个人时就更吃惊了,虽然那个人是如此瘦小,大约一米六左右的个头,穿着衣服也能感觉那人浑身只有骨头。
我有些好奇,因为空间的关系,几乎没有两个不相干的人会同时挤进去买,即使是一家人,其中一个也常常会在外面等着,所以,我忍不住很注意地听了一下。——果然,这两个人是怀着与常人不同的目的才来到这个小店的。
“我告诉你——,”那个小瘦子用一种阴阳怪气的口气说:“我们是最讲理的,你出钱,我们保护你,否则——”
他没有说完,接着咯咯怪笑几声,那个高胖子则紧接着配合地从鼻子里哼哼着,——意味深长,比大吵大嚷的威胁效果还好。
许兴发显然被眼前的形势吓住了,结结巴巴地解释:“店,店,不是我的,等老板,回来,回来,我告诉他。”
但地痞流氓并不是来讲理的,——在很多小事上,只有现在毫无未来的他们,无赖和残忍的程度常常超得过黑社会。
那个小瘦子果然恼了,“啪”的一拍柜台,立刻咆哮起来:“你小子是不是想‘敬酒不吃吃罚酒’!”
与此同时,那个高胖子配合默契地一把抓住许兴发的前襟,把他耸了起来,然后用低沉的声音威胁说:“少废话,掏钱!”
许兴发显然有些吓坏了。——这也是难怪的,任何一个本分的小生意人都难免头痛或者害怕这些地痞流氓,——但另一面,最能体现警察职业威风的,也是这些家伙们!
因此,我就站在门外,——像很多把握十足的人爱表现的那样,很潇洒地拍拍那个胖子的肩膀。那个胖子立刻怒气冲冲地扭过了头,呈现在我眼前的是一张凶狠,然而又有些迟钝的脸。胖子旁边的瘦子也同时转过了头,和胖子不同,他看起来奸诈,阴狠。
——两个人站在那里,非常像一个智障的老虎和一只狡猾的狐狸结伴觅食。
“放下他。”我刻意用很和蔼地口气对高胖子说。
我穿的是便衣,所以,这种口气自然不会震慑住那个高胖子,不过高胖子的目标还是要钱,因此并没有把矛头立刻转向我,依然攥着兴发的衣襟,仅仅斜楞我一眼,给了我一句口头威胁:
“少管闲事,找死呀!”
“我不想找死,”我说,还是客客气气的:“不过我让你放下他。”
这下终于激怒了那个高胖子,松开许兴发,一步跨到门外,我估计,这个高胖子在那个窄小的空间里也憋坏了。
然后高胖子立刻攥紧拳头拉开架式对准了我。——那个小瘦子也骨碌着眼珠跟了出来,一只手突然放在了腰后。——我敢说,那有一把匕首之类的凶器。
“你想找死呀!”那个高胖子挥舞着他的——人类最原始的武器——拳头,又重复了一遍刚才的威胁,大约想提醒我,——得罪他,将得到怎样悲惨的下场!
“是呀,兄弟。”那个狐狸般的小瘦子也用他阴阳怪气的嗓音补充提醒,并且已经把他的武器,更进一步体现科技进步的发明——匕首——拿到手里意味深长地把玩起来。
然而这次我还没能回答,屋里的许兴发就磕磕巴巴的开口了:
“跟,跟他没关系,你们别,别伤他。”
就是那句话使我对许兴发产生了极好的印象,——因为在这种情况下,他还没有陷入不顾他人,只顾自保的心态。
我笑着冲许兴发挥了挥手:“没关系。”
确实我觉得没关系,即使眼前两个家伙一时丧心病狂,不惧我的警察身份也无所谓,除了我受过基本的擒拿格斗训练,动手未必会输外,关键那天我身上正好还带了人类近代战争的武器——枪。
在一个宽敞的地带,除非一方练成了东方不败的本事,否则掌握现代科技产物的人总比掌握原始或古代科技结晶的人,——心里来得把稳!
“我不想找死。”我也对那个高胖子重申了一遍自己的态度,依然客客气气的:“我只是想告诉你们,你想让他交给你们的钱,他已经交给我的老板了,如果想要,可以找我!”
那个高胖子瞪着我,一时没明白,似乎陷入了脑汁不够的困境,——看他那困惑的表情,大约是常常陷入这样的困境的,——所以,他的眼睛不由得投向旁边那个小瘦子,似乎想从那里得到答案。
那个小瘦子还在骨碌着眼睛,——然后,确实像一只狐狸那样很快感觉到了问题,他飞速的把自己的武器塞回腰后,接着,对高胖子一扬脸:“我们先走。”
然后,临走又恶狠狠地对我威胁道:“不要狂,小子,我们后会有期!”
意思大概想告诉我——他已经记住我了,将如伍子胥一般势必报仇。
“好的,”我愉快地回答,然后冲一边走,还一边时不时回过身恶狠狠瞪我一眼的他们继续大声说道:
“如果你们愿意的话,我很乐意再见到你们!我就住这附近,欢迎随时过来,对了——”我又冲他们越来越远的背影补充一句:“我每天都来这儿买东西,你们哪天来都可以遇到我的,不用担心!”
那俩人突然不再回头,越走越快,很快就消失在街的拐角——
而我就这样和许兴发认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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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8 11:19:00 | 显示全部楼层
生活是美好的 之《心灵的密码》三(上)


认识了许兴发之后,我才发现他的优点远不止我感受的那一点儿,许兴发是个肯吃苦,又努力的人,勤劳的在“张记”打工,——晚上帮着老板卤肉,白天还看店做生意,十分辛苦,却从没听到他诉苦抱怨,反倒解释给那些——出于替他抱不平,或者挑拨目的——人们。
“我出来时什么也不会,现在又有门儿手艺,又学会做生意啦,还有什么不知足的?这怎么着也比在地里干活轻生不是?”
不仅如此,许兴发个人还没有什么不良嗜好,——据说是因为怕烟味儿影响那些可口的卤肉味儿的缘故,所以不抽烟。酒喝得也很少,听说只限于稍品一点儿,反正那时没见他醉过。没事儿许兴发也几乎从不和其他同乡一起用喝酒赌博来打发时光。
对于附近一起出来打工的某些同乡笑话他过的刻苦,白活了——之类的话,在一次我去买酱猪蹄的时候,一本正经地对我解释过:
“我都来城里了,怎么也得想法儿好好干,站稳脚跟儿是不是?混不下去回去不被人笑话?再说,我是个男人呀,整天吃吃喝喝的把钱花光,现在怎么孝敬爹妈?将来怎么娶媳妇儿成家立业,养老婆孩子?男人就得养家不是?对将来没点打算,就能给自己混个‘三饱一倒,’谁人不管,光图自己享受,那还是个男人吗?你说我想的有没有理,郭队长?”
“有,绝对有。”我立刻赞同了许兴发,因为那些整天沉醉于喝酒赌博的人,实在是潜在的犯罪胚子。
——然后,打量着许兴发,我玩笑地说:“看不出来,你还是很有志向的人嘛!哪个女人嫁给你,一定享福!”
“享福可说不上。”许兴发没有为我的夸奖兴奋,反而有些忧愁地说:“现在的女人都贪钱呀,为了钱,嫁给外国收破烂的都愿意,我看我这辈子是发不了财了。”
许兴发说的是真的,那还是上个世纪八十年代中后期,世界就如同突然打开的电视,丰富多彩又变换无穷的画面对当时穷且充满梦想和干劲儿的中国人内心产生了巨大的冲击,越发强烈的意识到财富的魅力。具体到个人,一般是不管嘴里怎么表白,在心理上,金钱已经变得比过去时光的任何时候都迷人和引人发疯。——希望仅仅利用身体来达到改变命运的女人数量飞速成空前规模。
“总还有不光贪财的女人。”我连忙安慰许兴发:“再说,你这么有心,谁说就不能发财?你还年轻呀!”
许兴发有些腼腆地笑了笑,没有说话,眼睛里却闪出了光,——清楚的表明,虽然不说,但他的心灵深处也有颗雄心的种子。
意识到他的勤劳,努力,有责任心等诸多优点的当然不止我一个。而且,我意识到也白搭,实在是最没价值的。——好在自有深具价值的人存在,比如那些喜欢扯媒拉线儿的中老年妇女,比如那些同样年轻,同样出来打工的姑娘们!
所以,许兴发的勤劳努力和怀有梦想好象不被某些同乡认同,甚至被那些懒汉嘲笑,——但其实并非如此,他赢得了街坊四邻的好评,同时很快又得到了另一个巨大回报,——在他生活的那个圈子里,成了类似“百家求”的“热烧饼”。
当然,因为工作特别忙的缘故,开始我对此并不了解,我们的交往,那时也仅限于买东西时多聊几句而已。这些事都是后来间接了解到的,——当等我实实在在和许兴发探讨这个问题时,他已经经过初期“海选”,目标只剩下两个了。
一个休假无事的周日中午,你妈妈买完酱肉回来通知我说,——许兴发打听我是否在家,听说在,表示下午要来请教我一些事。
“什么事?”我赶紧问:“又有人去店里捣乱?”
“不知道,不过我看不像。恐怕是想向你请教娶媳妇的事。”
“请教我?”我大吃一惊:“为什么,刑警队是男多女少,我不可能给他介绍对象的。”
“这你不用担心,人家已经有了意中人,” 你妈妈突然象刚吃了颗酸杏似的:“就是一时抉择不下来而已,想向你请教。”
“向我请教?”我越发吃惊:“我也就结这么一次婚,还没有离,也没这个打算?有什么经验?怎么想起向我请教?这应该问——”我想说——街上那些吃饱了没事,喜欢为别人家事指点江山的中老年妇女呀。——但感谢上帝,幸而我没说完,——因为你妈妈突然显出深受伤害地样子打断了我:
“谁知道?我听出来他的意思了,一直想给他提些建议,我是女人嘛,难道不更了解女人?可他哼哼咳咳的,不放在心上,非要和你谈谈。”
“啊——,是吗?”我赶紧咬住舌头,吞回了原来在嘴里的那半截话,改口说:
“啊——,为什么呢?让我想想,啊——,我知道了,许兴发准觉得我远远配不上你,心里纳闷儿,我到底有什么高招和手段才能占这么大的便宜?所以想跟我请教请教,——这当然不能请教你啦!——请教我可以得到一个高攀的经验,——要是问你,不是正好相反吗?太吃亏了!”
“胡说!”你妈妈仿佛反驳我,然后又显得很公正的样子做出评价:“我们是很般配的。”
但接下来你妈妈变得高高兴兴的,看我的眼神儿也比平时温柔些。

下午许兴发果然来了,面孔微红,眉头微皱,一副仿佛很苦恼的模样。——但看的我
直想笑,因为实在一眼就可以瞄出来,那不过是甜蜜的苦恼!
但我纳闷儿依然,为什么要找我问呢?——好在这个谜底很快被许兴发自己解开了。
许兴发一本正经地告诉我,大意是——听说我是一个很厉害的刑警,破了很多案子,能看透过很多罪犯的伪装,所以想听听我的意见。
顿时我哑然失笑。
“你想哪儿去了?”我忍着笑对许兴发说:“破案跟谈恋爱能一样?犯罪分子能和姑娘们一个层次?我告诉你,别说‘女孩子们的伪装’这样高明的东西我看不透,就是她们的化妆,我都看不透!这些你得听那些女人们的——”
这时我想起你妈妈那有些受伤害的样子,压低嗓门说:“她们有经验,也好管这类事,你问她们吧。”
谁知许兴发坚决地摇摇头:
“她们是爱说,东也是理,西也是理,而且都有偏见,说的你脑子都乱了,不知道该怎么选,——我就想,还听听你的意见吧,啥事还是男人眼光好。”
我听得再次失笑,——看来那些过分热心的女人们把许兴发弄糊涂了!
“你可真会给我出难题。”我笑着摇摇头:“我连认都不认识她们,能有什么主意?再说我认识也白搭,关键还是你不是?要我说,很简单,你自己喜欢哪个就是哪个,你喜欢哪个呢?”
许兴发没有立刻回答,似乎陷入了对两个姑娘的评判之中,脸——,渐渐又红了,嘴巴也微微张开,不知觉中显出很幸福满足的样子。
“哎呀!你很有福气嘛!” 我忍不住打趣兴发:“又能挑又能选的?这还犯愁!我要是你呀,才不选,索性就——”
我刚想说出更打趣的话,突然看见你妈妈从卧室跑了出来,
“咳!那是玩笑话,我就,就——赶快选定一个,好好过日子,女人再多,其实也没意思,一个好的比什么都强,我很讨厌男人花心的,嗯——,非常非常讨厌的!”
你妈妈立刻端了一盘水果放在我们面前,然后给了我一个超乎平时的温柔眼神儿才高高兴兴的离开。
“我也这么想——”许兴发慢吞吞地开口了:“你看,我虚岁都二十五了,爸妈一直催我,都说我年纪不小了,早该成家立业了。我也觉着是,想赶快定一个,好歹开始过日子。”
我暗自盘算了一下许兴发的年龄,实际二十四,或者还不到,二十三四,这个年龄在城里,作为倒不算大,可在农村,大约确实偏大了,他这么想也不错。——可问题是,两个姑娘是谁我都不知道,怎么出主意?
不过根据我这些年盘问人的经验,感到很多人所谓“没主意”,其实未必如此,内心可能早就有了倾向和主张,只是被乱七八糟的各种细节塞住了头,脑子发乱意识不到罢了。——你不需要出什么主意,只要引导他们主动表白出来,常常在说的过程中就能使他们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的真正需要。
既然许兴发这么信任我,就试试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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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09-6-18 11:19:40 | 显示全部楼层
生活是美好的 之《心灵的密码》三(下)


“那两个姑娘叫什么名字呀,都是哪儿的?”我问。
许兴发的兴致来了,一双眼睛闪闪发亮:
“啊,都跟我是同乡。一个叫小玲,她就在我们隔壁那间食品店,不过我们两个的老家离的稍微有些远,当然也不算很远,她——,她,她挺好的——”
我有些迷糊,他隔壁没什么食品店呀?这时,你妈妈又跑出来跟我们倒水,好象很热情的样子,——可我知道,她是想找机会发表意见,这事儿要是不让她罗嗦两句,非难受坏不行。
“佳慧——,”我问:“你知道那个小玲吗?”
“知道。”你妈妈立刻回答,看模样就是单等我问她呢,然后在我旁边坐了下来,摆出要长谈的架势说:“小玲那姑娘特别好,还记得吗?那次我去买方便面,结果发现钱包忘带了,她说没事儿,非让我先把方便面拿走,过后把钱给她送过去就行了,我不好意思,正推辞的时候,你回来了,帮我付了帐,还记得吗?”
这下我想起来了,原来小玲就是那间杂货店看摊儿的姑娘。
当时的小玲给我的印象是挺不错的,虽然后来没再说过话,但因为买东西常常路过那间杂货店,自然不少见到她。——小玲不是那种时髦类型的女孩儿,长相极平常,然而看着却很舒服,这舒服我感觉就是来自她身上那股劲儿,一种乡下姑娘的味道。——这“乡下姑娘”不是我们含有贬义的“村气”的意思,——而是那种接近于我们想象中的淳朴的村姑形象。
不知是不是刚到城里不久的缘故,那时的小玲身上乡下姑娘气质保留的还比较浓郁,——尤其她说话的时候,总是微微低着头,还没开口就先羞涩的一笑,倘若谁打趣她一句,马上就会更羞涩的一笑,然后侧身转过去一些,头低得更很了,十分淳朴腼腆。——让我感觉小玲不应该来城里卖东西,而是继续留在乡下,或者说留在时光更久远以前的乡间,过着——在脑后扎上一根黑油油的麻花大辫子,穿着很喜兴的红袄黑裤,坐在自家窄窄的黑漆大门前,然后手里一边摆弄着针线活儿,一边时不时抬头看看过往的街坊邻里,抿着嘴笑笑,间或开口叫声“三叔”“二婶”——的——那种单纯生活。
“哦——”我点点头:“那个姑娘看着是挺好的,和你差不多大吧?”
“嗯——,差不多。”许兴发眼睛发亮:“你看着很好吗?”
“不错——”
“不是不错,是很好!”你妈妈又抢进来发表她的高论:“小玲特别淳朴,心肠也好,有次我买东西太多,她还主动帮我送了上来,每次见我,都招呼个不停,小玲人真的很好,长的也不错,兴发——”
“佳慧!”我不得不强行打断你妈妈,——真是的!我暗自不满的嘀咕,又不是你找保姆?
“你帮我们下楼买盒烟好吗?”我说,同时还给你妈妈使了个眼色。
“哦——,好吧!”
你妈妈意识到了我的意思,闭了嘴,但白了我一眼,很扫兴地站起来走了出去,屋里恢复了安静。
我转向许兴发继续问:
“兴发,另外一个姑娘是谁?”
许兴发的眼睛又亮了:
“是艳红,很漂亮的那个,在店对面的那个美容院上班。”
“哪个呀——,”我回忆着,脑海里实在想不出这两条街有什么出色的漂亮姑娘:“美容院?我肯定没见过——”
“不,你见过的,还记得吗?大概上个月,晚上你去我那里买花生,一直在屋里站着和我说话的那个,你进去她也没出来,我记得你当时还看了看她,是不是很漂亮?”
“哦——”这下我想起来了,原来他说的是那个女人,——一个打扮的十分浓艳,让我瞧的有些毛骨悚然的姑娘。
没想到许兴发说的是她?!

“她——,”我沉吟着,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合适。——这个叫艳红的应该也是从农村出来的姑娘,但已经把自己化妆成“城乡结合部”的状态了,时髦浓艳而又粗陋。——说出这样的话,并不是我反对女人打扮,或者看不起农村姑娘,以为她们不该爱美,像城里女人那样打扮自己。——而是说打扮这种事是不看动机、前景,资格的,就是看呈现出的状态。——这位艳红姑娘那天的装扮就是实在让我看的难受,所以留下了很差的印象。——记得当时看到她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是我们扫黄时抓的发廊女。
当时我还暗自揣测这个女人是不是在拉客?一刹那还有些想提醒兴发一句,但想到兴发是单身,就放弃这个一闪而过的念头了。
——没想到许兴发居然以为是她的漂亮引起了我的注意。
“嗯——,”我继续吱晤着,想了又想,终于找到了一个觉得算是客观的评价:“很时髦。”
这次,兴发显然看出了我的态度,他没那么兴奋了,转而有些揣测地问。
“你是不是觉得她不好?”
“不是,不是。”我赶紧否认:“挺好的,挺好的。不过我不了解她们,所以光看外表也说不出个所以然,不如你再跟我说说她们各有什么特点好吗?”
这应该是令许兴发兴奋的话题,于是平时话不多的兴发立刻滔滔不绝地讲述起来了。拉拉杂杂说了很多。——简而言之,反正是听起来这两个女孩儿的内在和外表颇为相配:——小玲果然是个传统型的姑娘,腼腆,内向,安静,唯一的理想就是希望将来做个贤妻良母,照顾家人和孩子。而那个艳红则活泼,大方,咄咄逼人,思想开放,有着雄心和抱负——等等,等等吧。
说到最后,果然不用我说,许兴发似乎已经知道了自己内心更倾向哪个姑娘——
“当然——”许兴发自己总结道:“艳红有些大手大脚,脾气也冲一些,真过日子恐怕不如小玲好。”
“是吗?”
“是呀!”许兴发开始掰着手指头给我批讲起来:“艳红奶奶是个瘫痪,将来负担肯定要重些,小玲家的条件要好些,有三个哥哥,她没什么负担。艳红挺活泼的,坐不住。小玲不是,她爱静,要是将来我也开个小店,看店是一天到晚都要坐着的,坐不住可不行。还有,我们两家条件差不多,容易说合——”
许兴发又一次滔滔不绝的细细分析下去——,总之到了后来,任谁都能知道,小玲是他最合适的那一个,不仅门当户对,而且性格,脾气各方面都适合。
终于等他一一分析完毕,我慢悠悠地反问:“好了,现在你自己不都知道要选哪个了,还用问我?”
许兴发楞了一下,接着笑了,开心中又含些不好意思,不好意思后又转而恭维我:“还是要问你呀,郭队长,不是跟你谈了,我这心里还是不清楚的。”
多少我心里也有些得意,因此不由得用得意的声调反问一句:
“是吗?”
“是,是,真的,原来心里有些乱糟糟的,不知道选哪个好,小玲各方面都合适,可艳红——”许兴发没有说完,但刚才还干脆的脸上露出了一丝怅然。
望着许兴发突然间出现的若失神情,——我意识到,——对于许兴发,也许这个艳红姑娘样样不合适,但她身上那种游离于他生活交际圈儿之外的浮艳和热情,恰恰能迷住了一向本分理智的他,所以可能对兴发产生了一种因为欠缺而来的女性吸引力。
我觉得应该提醒许兴发一下:
“兴发,要是你心里还有什么放不下的,就不要急着选,再谈谈看,反正你也二十四了,现在结婚在你老家也不是早婚,索性晚一两年,也晚不到哪里去。”
“不!”兴发的神情恢复了正常,一本正经地回答:“不能再晚了,我想好了,就选小玲,结婚过日子不是儿戏,脾气德行更重要,不能光图人漂亮是不是?”
我张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因为不知该如何表达自己的意思。——看着兴发的怅然,我多少有些希望兴发继续和那个艳红交往一下,——因为我感觉那个艳红并没有长期迷住兴发的特质。倘若交往一下能看透了,没准儿兴发以后反而可能会毫无遗憾的和小玲过日子,也许会更幸福。
但显然我不能如此建议,因为我也不能保证事情会按我设想的发展,这事儿也不是儿戏,万一出了什么叉子闹成一团糟,岂不是我的罪过?
于是,在说不清替许兴发担忧还是庆幸中,我们结束了谈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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