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日本战国风云史（讲述长达两百年的日本史）----万邦咸宁

宝宝寒

　
　　“修验道”是日本佛教和神道教的杂交产物，理论基础是“山岳信仰”，仙剑奇侠传大家都知道吧，剑仙什么的都是居住在深山里的，什么蜀山昆仑。日本修验道也是一样，他们深信大山蕴蓄着神奇的力量，只要跑到里面修仙，便能上天入地，吃风屙烟，无所不能。从事修验道的信徒，被日本民间叫做“山伏”，这些人头戴多角形小帽，手持锡杖，披着白麻色外套，以及袈裟，打扮的和传说中的天狗般，整日跋涉在高山峻岭间，当然这些山伏不是来观光的，他们是要修行的。
　　修行的形式主要有以下几种：
　　绝食，这个大家都明白；
　　泷打，山伏把外套脱去，只穿着白色的内衣（有的裸着上身），走入寒冷的激流中，或瀑布下，接受水的冲击，默念真宗法号，搞精神修炼；
　　火渡，把烧红的石炭铺成一排，然后赤着脚在上面行走；
　　坐禅冥想，大家也都明白；
　　忍苦之行，山伏进入个狭小黑暗的封闭小屋里，点燃辛辣的香料，然后在弥漫的刺激性烟熏中，连续不停地念诵经文。
　　以上修验道形式，大都具有相当的危险性，若非专业人士，请勿模仿。
　　

镰仓建长寺的小天狗雕像，山伏装束便是模仿小天狗形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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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每到一年的九月，奥州、纪伊的群山中，都有大批山伏成群结队，拄着锡杖，背着箱笈，踏着八目草鞋，进入大山里搞修炼，宛如现在的发烧级驴友，搞笑的是，他们还很新潮，有联络方式，每人脖子上挂着个法螺贝，以吹出不同的声音，表示不同的讯息。
　　“呜”声很长——“我打着一头野猪了，晚上大伙来烧烤啊，山头第一棵大树下，不见不散。”
　　“呜呜”一长一短——“我在上游方便呢，下游的同志别洗衣服喝水啊，否则后果自负。”
　　“呜”声很短促——“我遇到人熊了，照顾好我老婆……”
　　细川政元一搞这修验道，那是痴迷到不行，当然更重要的是，修验道还有个要求很对政元同志的胃口：为贯彻此道，严禁接近女色。所以，细川政元同志是众道、修验道两道兼修，相辅相成，搞得不亦乐乎。不过问题终究是问题啊，他政元身为京兆细川的家督，是不可以没有继承人的。
　　政元一想，既然自己不愿意生，那就找个养子来吧。
　　结果最后，半将军细川政元就死在了养子这事上，因为他先后收了三个养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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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最早，细川政元想和朝廷里的大贵族搞好关系，便在文龟二年（1502），把关白九条政基（原本关白是藤原北家世袭的，后来藤原家分成五家，即一条、二条、鹰司、近卫、九条，五家轮流担任关白，叫五摄家）的小儿子迎了过来，当了自己的第一个养子，名叫细川澄之。接来这个养子后，细川政元也很满意，不但把丹波守护的役职给了澄之，还在自己那帮同性爱的“内众”面前，宣布了澄之就是未来新的京兆细川家督。
　　但好景不长，第二年，细川政元就变卦了，不知有谁在他面前说：“细川澄之这娃并非武家出身，让他担任咱们京兆家的家督，恐怕不行，专业不对口啊。”政元同志当时正准备去吉野山那里修验呢，心想也对，便立马废了澄之，从细川同族，世袭阿波国守护的“阿波细川”家，迎来另外个养子，即细川成之（当时的阿波守护）的孙子六郎，帮他改成了细川澄元的名字，又宣布他顶替了之前澄之的岗。
　　政元的朝令夕改，对于他而言是很轻松的，搞定这些他就能安安心心地去两道兼修去了，但对细川家而言是很严重的——从此一派家臣拥立细川澄之，一派拥立细川澄元，细川家暗中分裂了。
　　叛乱首先在永正元年（1504）爆发，细川政元的“内众”之一，担任摄津守护代的药师寺元一占据淀古城，宣布要罢黜政元，立刻把细川澄元扶上位子。细川政元大怒，心想你元一可是和我同床共寝这么多年的，居然也敢拿着三分颜色开染坊了？便命药师寺元一的弟弟长忠率军包围攻陷了淀古城，把元一给捆了起来，送到自己面前。
　　当时药师寺元一已经二十八岁了，属于年老色衰类型，细川政元厌恶地看了看满脸胡子的他：“去去，赶紧拿把刀切腹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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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哪知药师寺元一嘲讽地望着细川政元，突然用娇媚的声音回答道：“我的主人啊，地狱很好玩的，我先去那儿，替你准备好去那里旅行的衣服，好吗？以前我不都是这么干的吗？”
　　这种语气，就像现在流行的女仆咖啡店，穿着黑色蕾丝女仆装的卡哇伊女孩，娇媚地笑着，向你鞠躬轻声说：“go syu jin sa ma，你去死好吗？”
　　细川政元蓦然感到一阵寒意，死亡袭来的寒意。
　　药师寺元一的叛乱平定后，政元同志也确实进行了反思总结，但最后他交出来的答卷却是：为了牵制住澄之派和橙元派的野心，我得再收个养子来。
　　结果，政元同志又从细川同族的“野洲细川”那里，迎来个孩子，给他取名细川高国，当了自己第三个养子。
　　这下，一桌大麻将算是凑齐了。
　　举着镰刀，披着黑色斗篷的死神，终于在永正四年（1507）六月底，即朝仓宗滴的九头龙川大捷的次年，来到了政元的面前，叩响了他通往地狱的大门。
　　这年，丹后国大名一色义有，为阻止细川政元势力的扩张（政元的封国有个是丹波，整好和丹后靠着），掀起了反抗幕府半将军的大旗。细川政元心想，烦死了，一色这个小瘪三也来闹事，便派当时任丹后守护的细川澄之，与若狭守护武田元信一起，发兵攻打丹后。随后，细川政元嚷嚷自己已经厌倦了打打杀杀的日子，要离开京都，出趟远门，这远门是去哪里呢？日本东北，奥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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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因为当时政元正宠着个叫司箭院兴仙的神棍，这位司箭院兴仙，自称曾在京都鞍马寺里，得过小天狗的真传。传说，镰仓第一战神源义经，也是在鞍马寺出家时，遇到了小天狗，传给了他兵法武艺，才帮助哥哥源赖朝击败了宿敌平家，夺取了日本的天下。于是这兴仙整日举着“张良化现大天魔源义经神”的短册，声称法之奥义全在其中，自己能腾云驾雾，千里外一道白光取人首级，兵法、妖术、剑术无一不是登峰造极的地步。政元同志干了一辈子革命工作，就没看破这神棍的面具，整天跟着这兴仙后面修道学法，政事被彻底荒废了。这时，兴仙又跑来对政元说：你看这京都附近，哪有什么有灵气的山，都是些小丘陵，想要修得正果，一定要去奥州或羽北的名山大岳才行。政元同志心想对对对，便召来了家臣，说我要和兴仙大师去奥州了，你们在家里看好门，没事陪我那三个养子打打麻将什么的。
　　这时，一名叫三好之长的走出来，表示反对。
　　三好之长是个很特殊的人，他的特殊不光表现在外表上——他是个腰围很可观的大胖子，走两步路就汗下如雨的类型(这种体形最终也要了他的命)，还表现在他的身份上。严格的说，三好之长并不是政元的直系家臣，他其实是阿波细川的世袭家宰，是政元二养子细川澄元的人，这时正带着阿波的武士团，在京都担任澄元的护卫工作。
　　另外，万邦也事先说下，三好之长的孙子叫三好元长，曾孙叫三好长庆，四十年后，正是之长的曾孙三好长庆，率两千五百阿波子弟兵，席卷了京畿，亲手埋葬了京兆细川的霸权，建立了全新的“三筑专制”（三好长庆官衔筑前守，自称三筑），也算是万邦文的一个主角，在此提前介绍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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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三好之长的反对意见还没说完，身为政元“内众”的药师寺长忠、竹田孙七和香西元长，却都异口同声地说：“我的主人，你此行正是成仙的关键旅程，放心的去吧，我们都替你叠好旅衣了。”如果政元同志头脑清醒点的话，他应该能回忆起来，三年前药师寺元一说的话，简直和现在如出一辙，但政元同志不知是忘记了，还是他太信任这些“内众”（三好之长怎么得也算是半个外人）了，总之他驳回了之长的谏言，然后说道：“为了奥州之行做准备，我晚上要在澡堂精修魔法，你们谁也不许进来偷窥。”
　　药师寺、香西、竹田一帮人都点着头，说：“主君放心，我们不来偷窥，不会的。”
　　深夜了，细川政元换好了修炼的衣服，走出了大殿，往澡堂走去，最近司箭院兴仙教给他一招厉害的魔法，叫“水上漂”，具体修炼的秘诀：抬脚，踩在水面上，行走，但心要诚，若你无法漂在水面上，只能说明你心不诚。
　　那是个黑漆漆的夜晚，那个三好之长见谏言不通，早已护送细川澄元，回自家的府邸里去了。但政元同志走在长廊时，突然听到磨刀的声音，他吓了一跳——只见药师寺和香西都坐在庭院里，蹭蹭蹭地磨着寒光闪闪的刀呢。
　　“请主公安心去澡堂修炼魔法吧，我们在磨刀呢，磨完一切就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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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政元同志唔的一声，然后进入了澡堂，开始苦练起“水上漂”，无奈他心老是不诚，在水面上漂浮不能，便痛恨起自己的杂念来，就在政元同志深入灵魂，开展深刻的自我批评时。澡堂的帘子被掀开了，白天支持他去奥州远行的几名“内众”，药师寺长忠、竹田孙七和香西元长走了进来，一人手里举着一把刀。
　　“混账，不是说不准你们进来偷窥的吗？”
　　药师寺很凛然地回答：“我们确实没来偷窥，我们是来杀人的。”
　　短暂的时光后，澡堂里发出了几声骨肉相连的砍击声，“半将军”细川政元宛如条白肚皮的死鱼，在一片血红里，漂在了澡堂水面中——他的“水上漂”终于成功了！也许细川政元在进入地狱大门时，还会遇到早来三年的药师寺元一，他正风姿绰约地笑着，手里恭恭敬敬地捧着为政元同志地狱旅行而准备的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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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半将军细川政元，就此被同性爱人兼重臣内众暗杀在澡堂里，得年四十一岁。万邦做了以下统计：当年平安朝末期，源赖朝、源义经他爹源义朝是在入浴时被杀害的；室町时代的四代将军足利义持，是在浴室里滑倒，得了破伤风死掉的；关东扇谷家宰太田道灌是在澡盆里被刺死的；现在细川政元也是在澡堂修炼水上漂，被干掉的。
　　看来，“洗澡死”也是风行日本中世纪的一种死法啊。现在，我们再稍微介绍下那位老神棍司箭院兴仙的结局，这位爷的修行看来全是假的，连爱徒政元同志的命都救不了，但这个神棍结局可比政元滋润多了，他在政元死后立刻出家去了，据说直到元龟年间（1570），还有人看到这位年龄已逾百岁的兴仙大师驾着云朵，从京都爱宕山起飞，喷着火焰往西国安芸方向飞行——因为司箭院兴仙，据说出自安芸武士宍户家。
　　细川政元还是死在了乱收养子的问题上，具体的来说，是死在了澄之派和橙元派的倾轧之中，直接干掉他的那几位“内众”就是清一色的澄之派，他们对政元无故废嫡不满，便趁着政元入浴时，下了杀手。可能有的同学有疑问，那个三年前死掉的“内众”药师寺元一，不是支持细川澄元的嘛，现在为啥“内众”又转而支持被废的细川澄之的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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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原因很简单，细川政元死前，家中的大小事务其实已被“内众”操控了，这帮人最害怕什么呢，就是哪天细川家变了天，自己的权力会失去。所以三年前，药师寺元一拥立细川澄元，目的就是提前投资，来保证自家的红旗不倒，可惜他投资有点太早了。而后来，内众们发现那个死鬼药师寺元一，不仅投资时间不对，投资对象也不对——细川澄元出身阿波细川家，他有自己的一套班子，这套班子的核心人物，就是他们家的家宰三好之长，将来澄元当上家督后，得益最大的自然是以三好之长为首的外来的“阿波党”，那时他们这些“内众”就只能去喝西北风了。
　　所以这时，内众党便把宝押在了已被废的细川澄之身上——正因为这孩子是朝廷公卿家出身，在细川家里没啥背景，将来方便我们操控。
　　果然，细川政元死后，京兆细川家发生了分裂，内众党拥立细川澄之，三好之长拥立细川澄元，两派混战不休。至于那第三个养子，毫不起眼的细川高国，事实证明他才是超脱局外的高手，居然光凭自己就拉起了内外援助，和澄之派、澄元派大战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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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京兆细川家在幕府的霸权，也随着政元的死，与随之而来的内战，开始走向衰落。应仁大乱导致了幕府威权的衰落，及地方实力者的崛起，明应政变又造成了地方势力的分裂站队，加深了日本的混乱，那么细川政元之死的“永正错乱”呢？之前是将军傀儡化，现在连背后操纵傀儡的权臣也死于非命，日本的大地，彻底失去了秩序。套用我们中学历史课本上的一句话，“代表日本的战国化及下克上化的社会已完全形成了”。
　　不过，细川家的分裂，却给日本西国的一头大恐龙，提供了进入京都风云政坛的机会，这只恐龙便是长期雄踞一方的大内家。
　　打着唐菱旗的大内雄师，再次劈开濑户内海的波涛，杀来了。雄师的主人，叫大内义兴，他是大内家历史上最有作为最好战的一代霸主。但跟随在大内义兴后面的两位小兄弟，万邦要特别介绍下，因为接下来的日本西国，这些人的家族才是主角。
　　一位名叫尼子经久，是山阴出云国的实际统治者，大家只要记住，他是个不下于伊势早云的枭雄。
　　另外位不是什么大角色，他只是个安芸的国人，名叫毛利兴元，但他的弟弟却很有名，即是其后数十年纵横濑户内海的谋将，毛利元就。
　　接下来的舞台，又将按照何种剧本上演呢？
　　（第九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