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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童亮短篇灵异小说集(《画眉奇缘》作者)--不定期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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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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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4-24 08:48:18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说,第一次听到她的声音的时候,他正在春色满园一般的聚会上喝酒。周边声音嘈杂。
    但是听到她的声音的一瞬间,他感觉是从非常遥远的地方传来的。周围其他的声音似乎都消失了。周围的人们嘴巴还在说着什么,酒杯频频碰撞,有的人在旋转灯光下跳舞,但是声音都消失了,只有她的声音从中穿了过来。
    她不过是跟另一个人简单地说了一句“你好啊”,相背而行的他听了之后竟然差一点儿哭出来。
    那个声音太熟悉了,像是一个牵挂了多年历经磨难终于见了一面的朋友发出来的声音。
    可他根本不知道以前是什么时候听到过这么熟悉的声音,更不记得这个声音的主人又是谁。
    很快他们在一起了。
    很快,他知道了女友原本的声音是什么样子。
    “你为什么要捏着嗓子说话?”他迷惑地问她。
    “这还用问吗?当然是为了好听呀。”女友不以为然。
    “你这叫做骗人,知道吗?”他气愤道。
    “那女孩子化妆也是为了好看呀。化妆也叫骗人吗?”女友无辜地看着他。
    “这跟化妆不一样,好吗?”他大声喊道。
    有什么不一样呢?他说他也在心里想。
    好像没有什么不一样。但他仍然觉得应该不一样。
    后来回想起来,那时候女友的演艺事业正在低谷,很长一段时间里郁郁寡欢。也是因为心情不好,女友没有刻意隐藏自己的声音。
    女友最后做了那样的选择,听她家里人说是因为她的赌鬼父亲天天找她要钱,刚好她那段时间几乎连自己都养不活。但他觉得也有他的原因。
    女友曾经告诉他,她还小的时候,赌鬼父亲养过一只黄金色的蝈蝈,据说那种蝈蝈可以旺财运。她的赌鬼父亲将那只蝈蝈视若珍宝,养在一个小盒子里。赌鬼父亲自己是没有闲心养这种东西的,于是叫她好生伺候。
    她害怕虫类,但更害怕动不动就打人的父亲,只好硬着头皮给蝈蝈喂食物喂水。
    可是蝈蝈不争气,没几天就死了。
    她害怕父亲惩罚,偷偷去附近的鱼鸟市场,想要买一个一样的来偷梁换柱。
    差不多样子的蝈蝈倒是不难找到,可是价格不是她这种连零花钱都没有的小孩子买得起的。
    她害怕得不敢回家,可是除了那个家,她无处可去。
    她在鱼鸟市场游荡,尽量拖延回家的时间。
    等到天色渐晚,鱼鸟市场的商铺一家接一家关上了门。气温也低了许多。她拢了拢衣服,走过最后一家商铺的时候,忽然听到一声亲切的“你好呀”。
    她往商铺大门看去,是一道已经锁上的卷帘门。并没有什么人跟她打招呼。
    抬头一看,门侧的挂钩上有只脚上拴了锁链的鹦鹉。
    应该是老板关门收摊的时候太匆忙,忘记了有只学舌的鹦鹉还在外面。
    她左看右看,喊了两声“老板”。
    没有人回应。
    她用力敲冰冷的卷帘门,里面也没有动静。
    老板应该是走了。
    这只被遗忘的鹦鹉让她觉得非常可怜。
    她忍不住走过去摸了摸它。
    “你好呀——”它学人说道。
    她感觉鹦鹉有一肚子的话要说,可是它只学了这句话,千言万语都藏在这简单的一句话里。
    “晚上太冷了,你在外面会冻死的。”她跟它说道。
    它侧着头看她,说道:“你好呀——”
    她哭了起来。
    哭了一会儿,她抹干泪水,解开了鹦鹉脚上的锁链。
    锁链两端都是环形勾,很容易打开。但是对于一只鸟来说,那可能是一生无法摆脱的束缚。
    这只鹦鹉应该到店不久,脚上的锁链一打开,它就飞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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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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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4-24 08:48:34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在鹦鹉后面追了几步,忽然停了下来。
    “咕咕咕——”她撅起嘴叫了一声。
    她被自己发出的声音吓到了!
    这声音是她近来天天听到的蝈蝈叫声!
    虽然不是很像,但乍听之下比较接近。
    在回家的路上,她时不时“咕咕咕”地叫一声,引来路人侧目。
    当天晚上,吃完晚饭,父亲还在饭桌上喝酒。
    父亲瞥了一眼收拾碗筷的她,丢了一颗花生米在嘴里,说道:“你要好好照顾我的蝈蝈。今天手气好,晚上多了一道菜,全靠它保佑!”
    她不禁一颤。
    “你怕什么?我又不打你!”父亲又嘬了一口酒。
    她洗完了碗筷,父亲还在喝。显然他今天赢了钱,心情好。
    她心惊胆战地走到蝈蝈已经死去的小盒子边上,学着蝈蝈叫了一声。
    父亲听到了,朝她看来。
    她吓得僵在那里。气都不敢喘。
    “叫得挺响!叫得挺好!”父亲喊道。
    她的腿一软。
    “看样子你把它伺候好了!”一丝笑意浮现在那张因为酒精而泛红发光的脸上。
    她扶着墙站住了,暗暗吁了一口气。
    父亲回到卧室睡觉的时候,她又走到小盒子边叫一声。等到鼾声响起,她才回自己的房间睡觉。
    在声音的掩饰下,粗心的父亲竟然好几天都没有发觉他的蝈蝈已经死了。
    就是从那时候开始,她发现了声音的妙处——有些东西不在了,但是只要声音还在,就没有人发觉。
    她开始学各种各样的声音。先从隔壁家还没满岁的娃娃开始。她学娃娃哭学得惟妙惟肖,即使二十多岁了,她还能将眉头一皱,嘴巴一咧,学还没断奶的孩子哇哇哭泣。
    她躲在隔壁人家的窗户下,看到房间里的娃娃正在酣睡,娃娃的母亲正在小客厅打麻将。她靠近窗户,学着娃娃发出高分贝哭声。
    娃娃的母亲急忙离开牌桌,来到孩子睡觉的房间。
    看到孩子熟睡,那个女人迷惑不已。她还是将孩子抱了起来,又是摇晃又是哼催眠曲儿。
    后来她没学娃娃哭了,是因为有一次她学哭声的时候那个女人稳坐在麻将桌上。哭声失去了魔力。她失去了乐趣。
    不一会儿,女人的婆婆冲了出来,与女人大吵,责怪女人贪玩,不顾孩子。
    女人说孩子没哭。
    婆婆说女人偷懒。
    两人吵得左邻右舍都来劝解。
    好在最后没有人追究孩子到底有没有哭,不然她又避免不了一顿打。
    那不过是侥幸。
    她的父亲好几天赌运不佳,疑惑地打开了装蝈蝈的小盒子,发现蝈蝈正在腐烂,终于明白了早上出去时听到的蝈蝈声是女儿发出来的。
    隔壁打麻将的女人听到她的哀嚎声,急忙跑到她家里来,将她父亲扯开,又将她父亲骂了一通,然后要婆婆拿了给自己孩子准备的碘伏来,小心翼翼涂抹在她受伤的地方。
    她很后悔学了娃娃哭声,从此不再用声音去捉弄别人。
    她开始模仿别人说话,歌手唱歌,模仿清晨的鸟啼,模仿水滴落在水面,模仿飞机起飞,模仿一切她听到的声音。
    由于她学什么像什么,她在后来许多歌唱比赛上拿了奖,不知不觉走上了演艺这条路。
    有一次校园歌手比赛,在人人以为她会夺冠的那个晚上,评委老师却将第一名授予了她的对手。
    那位评委老师用八个字概括了她的声音:“徒有其声,没有灵魂。”
    很多人为她鸣不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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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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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24 08:48:52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却感到温暖。这位评委老师才是她的知音。可不是吗?这些声音都是别人的,不是她自己的,不就是没有灵魂吗?
    那次比赛之后,她不顾一切地追求这位评委老师。
    可是她的父亲知道后极力反对,跑到学校,找到老师的办公室吵闹,责怪这位老师引诱他的女儿。
    他们只好匆匆分开。
    父亲在电话里训斥她:“你这么会骗人,我以为好歹会骗个有钱的老板,以后我衣食无忧,也算是没有白养你这么多年。你怎么想不通,骗了个一穷二白的教书先生?”
    “所以说,她最后做那样的选择,最大的原因还是她的父亲。”我安慰他说。
    他叹了一口气,双手抖抖瑟瑟地点上了一支烟,吸了一口。
    “可能是最近有什么事情激发了你的记忆,让你想起了那些想要忘记的事情,你才会听到有人喊你。”我继续安慰道。
    就我自己来说,在水泥森林的都市里听到来自稻田的蛙鸣,并且听得如此细致真切,我不认为这有多么奇怪。我想,可能是我的潜意识里怀念小时候的时光,怀念过去的人。
    那些声音不是来自外面,而是来自我自己。
    或者说,来自我的记忆。
    既然他确定没有人喊他的名字,那么,那个声音应该来自他的记忆。
    他想了想,点了点头,说道:“上个月我去一个朋友那里吃饭,看到他家里有一只鹦鹉。我就想起了她说她在鱼鸟市场看到那只被遗忘的鹦鹉的情形。不过我很快让自己转移了注意力,不再想那些事情。难道是……”
    我没有说话。
    他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们忽然安静下来。他手里的烟竟然发出平时听不到的吱吱的燃烧声。
    吸第二口的时候,烟已经烧掉了将近一半。
    “冒昧问一下,她叫什么名字?”我问道。
    “文慧。文化的文,智慧的慧。”他将还剩一半的烟摁灭在烟灰缸里。“谢谢你。听了你说的话,我安心多了。真的谢谢你。”
    他走后,我看到烟灰缸里的半支烟,预感到这件事情还没有结束。
    我的预感一向很准。
    没过几天,他又来找我,神情比上次还要慌张。
    “她来了!她真的来了!”他见了我就抓住我的手,仿佛一个落在水里的人抓住了施救者。
    他的手心里都是汗。
    我问道:“文慧?”
    他连连点头。
    “又听到她喊你了?”我几乎是搀扶着他坐下的。
    他连连摇头。
    “那你慌张什么?”我问道。
    “文慧的爸爸说,晚上听到客厅里有蝈蝈叫。”他的脸比上一次还要白。
    我心里咯噔了一下。
    “她爸没有喝醉,也没有买蝈蝈做打牌的吉祥物。”他补充说。
    “什么吉祥物,那叫祥瑞。”我解释道。
    “没什么差别嘛!别管那些了,你之前说我听到她的声音,是幻听,对吧?”他着急地说道。
    我跟他说了那么多,他就以“幻听”两个字做了总结。说起来略有不同,但好像也没有什么差别。
    “可是……可是她爸爸怎么会听到的?”他向我这边倾着身子,恨不能把我拽过去问。
    “就……没有可能听错了吗?”我想来想去,好像只有这一种可能了。
    “不会的。文慧的爸爸跟我说,他不但听到蝈蝈叫的声音,还听出来那是文慧学蝈蝈叫的声音。”他笃定地说道。
    他这句话再次出乎我的意料。上次他说文慧学蝈蝈叫,骗过了她父亲。这次怎么又说她父亲听出蝈蝈叫的声音是文慧学出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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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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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4-24 08:49:08 | 显示全部楼层
    “以前我不知道,这次她爸爸打电话过来,我才知道她爸爸以前是学声乐的高材生,对声音特别敏感。其实文慧小时候第一次在客厅里学蝈蝈叫,他就听出来了。那次没有揍她,是因为他没喝多。后来揍她,不是因为发现蝈蝈死了,而是那次他喝多了,情绪失控了。”他说话的时候,脖子上戴的护身符从衣领那里滑了出来。
    “她爸爸是学声乐的?”我问道。
    “对。这次她爸爸还告诉了我很多其他的事情。”他将护身符取了下来,放进了兜里。
    “都有什么事情,你说给我听听。”我给他倒了一杯温水,看到他刚刚收起来的护身符还有一截红绳子露在外面。
    他喝了一口温水,稍稍平静了一些,然后将文慧的父亲告诉他的事情缓缓说来。
    文慧的父亲曾经是当地一个音乐学校的老师,年轻的时候在省城的大学里学声乐,从小就被老师们称为声乐天才。
    可惜的是,他大学还没读一半,轰轰烈烈的时代运动就来了。他被下放到了农村。
    除了偶尔汇报表演,他不能像在学校里那样练习声乐。这种脱离生产的事情一旦发现,是要挨批斗的。
    文学系的学生还好,可以躲在被窝里看书。声音却不能掩人耳目。他不能躲在被窝里或者别人看不见的地方引吭高歌。
    为了保持练习,他想到了一个绝佳的办法。
    那就是学各种动物叫。低音学牛,高音学鸡,转音学鸟。假音最难,但学起来最简单,学猫叫就行了。
    山间地头就成了他的教室,飞禽走兽就成了他的老师。
    当时公社里一个组长总看他不顺眼,觉得他不务正业,思想落后,处处针对他。自从他学动物叫之后,组长拿他没办法了。
    动物是没有是与非,红与白的。人们劳作累了,围着他,要他学这个叫那个叫,消遣娱乐。组长若是再找他麻烦,得罪的就不是一个两个人。
    在一次学先进的运动中,他找到了报复那个组长的办法。
    那个组长就是靠学先进的运动被提起来的。据知情人说,那是一次秋收的时候,他听到鸡打鸣就去了稻田里,割完两三分田,天才刚刚亮。其他人吃完早饭准备出工,却看到他拿着镰刀走在回来的路上。
    而这一幕,恰好被下来检查的领导看到,于是被提拔当了组长。
    知道的人都说,他是经人指点过的。
    从那之后,每次遇到这种运动,他都要摸黑起床,故伎重演。
    文慧的父亲摸清了组长的底细,躲在组长家外的墙角,等组长睡下后不久,他朝着窗户学鸡叫。
    组长睡得迷糊,但听外面鸡叫,赶紧起了床,披了衣,拿了镰刀,悄悄摸摸去了公社的稻田里。
    组长割了两分田,天还漆黑一片。
    割了四分田,星辰还没有退去。
    割了六分田,村里的鸡开始打鸣。
    组长知道上了当,忍不住破口大骂。
    这一骂,事情便传开了。组长便出了洋相。
    往日里被组长欺负的人们感谢他帮忙出了一口气,偷偷给他送粮食,送鸡蛋。
    组长自然不会放过他,以周扒皮学鸡叫的罪名将他绑了起来,在批斗会上狠狠打了一顿。
    那次批斗会之后,方圆十几里的人都知道了他会学动物叫,并且真假难辨。
    也就是因为那次批斗会,他认识了文慧的母亲。
    在他被打得瘫痪在地,仿佛一条被剥去鳞片的鱼一样的时候,文慧的母亲来到他的身边。
    那时候看热闹的人们已经散去。他也想走,可是浑身疼得厉害,站都站不起来。
    他以为文慧的母亲走过来是想扶他,他连忙摆手说:“不用,不用,我是周扒皮,是地主恶霸,不用同情我。”
    文慧的母亲小声道:“我想请你帮个忙。”
    他叹道:“你是哪个公社的?你不知道我是谁吗?我都这样了,还能帮你什么忙?”
    文慧的母亲说:“刚才我听说你不但学鸡叫,学什么动物都像真的。”
    “你想干啥?”他侧头看了看她。
    当时他逆着太阳的光,没看清她的脸,只看到一个剪影和飞舞的头发。
    “我老娘的猫不见了,着急得生了病。我想请你帮帮忙,去我老娘的床边学猫叫。”她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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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24 08:49:30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不行。”他一口拒绝了。
    “我给你两个鸡蛋。”她凑得更近一些,小声说道。
    “那也不行。”他摇头。
    他想看清楚眼前的人,可是眼睛也被打得肿了,看什么都模糊。
    “嫌少?”她问道。
    “不不不。我的意思是,叫了这一次,往后不知道还要叫多少次。”他用手去揉眼睛,却疼得急忙收回了手。
    “下手也忒狠了些。”她忍不住用手碰了一下他的眼皮。
    他虽然疼,但忍住了。
    她擦掉了他眼皮上的血。
    他终于看到了她的脸。
    他的脑袋里响起了交响乐。
    “用这个贴上。止血的。”她从兜里拿出一个火柴盒,将侧面的磷纸撕了下来,贴在了眼皮流血的地方。
    那时候人们把火柴盒的磷面当创可贴使用。
    “你老娘是不是眼睛看不见?”
    “哭瞎的。看得见的话,我哪里敢让你学猫叫。”
    “你这是骗人,你知道吗?”
    “我是为了让她好起来。只要她觉得猫还在,那猫就还在。对不对?”她认真地看着他说道。
    他愣住了。
    过了一会儿,他问道:“猫是公的还是母的?”
    “母的。怎么啦?”
    “母猫的声音情绪起伏多一点。”他挣扎着爬了起来。“你带我去你家里吧。”
    “好。”
    从那天之后,他几乎天天要去文慧的母亲家。
    文慧的外婆听到猫叫声,以为猫回来了,果然好了起来。
    他不但要学猫叫,还要学猫吃饭的声音,学猫挠门柜的声音。好在猫的脚步轻,不用学猫行走的声音。
    走动得多了,他便和文慧的母亲渐渐有了感情。
    不过不久之后,文慧的外婆还是去世了。
    临终前,文慧的外婆看着床边的女儿女婿,说出了她隐藏许多年的秘密。
    文慧的母亲并不是文慧的外公的亲生女儿。
    外婆年轻的时候喜欢的是另一个人,不是已故的外公。
    她喜欢的人上了战场,没有回来。
    前线发来阵亡名单,她仍然不相信喜欢的人已经不在了。她一个人奔赴前方。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前方为了保护她的安全,强制遣送她回去。
    遣返回来的路上,她过度悲伤,哭瞎了眼睛。
    于是她被暂时安置在后方的军事医院治疗眼睛。
    在医院的食堂里打饭时,她听到了一个跟她日思夜想的人一模一样的声音。
    那个人是卧底,常以鸟雀声作为暗号传递消息,可是后来被敌方发现,被敌人用喷火枪烧伤了脸,手脚也被烧得变了形状,面目全非。退下来后他不肯离去,不肯领功,于是被安排在食堂做饭炒菜。
    她问了那个人的名字,籍贯,以及过往经历。
    不是她要找的那个人。
    但是从那之后,她有事没事就要去食堂帮忙,可是她双眼已经看不见了,往往帮忙不成,倒给那个人制造了不少麻烦。
    文慧的外婆回到家乡,带来了这个面目全非的人。
    外婆的亲戚们没有一个人支持她嫁给这样的人。
    他们结婚的那天晚上,没有邀请一个亲人。
    她说:“我曾梦想跟我喜欢的人共度今晚,可惜他不在了。我听他们说,你在前方潜伏的时候,擅长用各种声音传递暗号,不仅会鸟雀声,还能模仿许多声音。我如今看不见了,听到什么,便有什么。你能不能让我感受一下梦想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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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24 08:49:44 | 显示全部楼层
    那个人说:“那你说说你梦想的情景吧。”
    她说:“我做梦都在想,我要跟他在第一次认识的老屋里成婚。外面最好下着雨,我喜欢雨天。但雨水不能太大,毛毛雨就好。他开门的时候,门会吱呀吱呀地叫。那是一扇木门。我小时候在上面画过幼稚的画。最好有点儿风。风吹得窗户上的纸扑棱扑棱响。对了,房梁上有一只老鼠爬过去。”
    “你不是怕老鼠吗?”
    “是啊。我怕。但是他在的时候,听到房梁上有老鼠跑过的声音,就学猫叫。他跟我说,老鼠听到猫叫声,就会害怕。所以我听到他学猫叫的时候非常安心。还有,他的脚步声比较重,像木锤子似的。你可以满足我的愿望吗?”
    那个人如了她的愿。
    那一夜,她听到了外面的雨声,窗纸拍窗棱的声音,接着门打开的声音,脚步由远及近,越来越重。
    她听到了老鼠从头顶房梁跑过的声音,接着是猫叫声。
    然后她感觉到了那个人的拥抱。
    接着,床摇动的声音,被褥摩挲的声音,挂蚊帐的钩子碰到床架的声音,呼吸急促的声音都涌入了她的耳朵里。
    她已经分不清哪些声音是真,哪些声音是假。
    她抱住那个人,凑到他的耳边说道:“他的呼吸要更粗一些,更急一些。”
    呼吸声便大了一些,急了一些。
    “还不够。”她说道。
    喘息声便越来越猛烈。
    后来,文慧的外婆生下了文慧的母亲,是个早产儿。
    文慧的外婆自己也弄不清这个早产儿到底是那个人的,还是这个人的。
    这成了一个谜。
    大概一年后的一个夜里,文慧的外婆听到后院有脚步声。她叫醒了那个人,要他去看一看。
    他去了很久没有回来。
    她感觉到不妙,自己起来去后院,在地上摸到了那个人。
    她急忙大喊大叫。
    邻居听到她的声音,跑过来背着那个人去医院。
    可是没有抢救过来。
    从那以后,文慧的外婆开始养猫。
    文慧的外婆临终前告诉文慧的父亲,他第一次躲在门后面学猫叫,她就听出来了。也就是那一天,她认定他是女儿值得托付的人。
    “听你这么说,文慧的爸爸跟她妈妈感情很好啊。他怎么会变成现在这样?”我打断了他的讲述。
    “因为钱。”他说。
    “因为钱?”
    “是的。文慧出生后不久,文慧的妈妈生了病,要很多钱才能动手术。可是她的爸爸太穷了,拿不出来。她妈妈在医院拖了半年多就去世了。从那之后,她爸开始赌博,一心想要发财。赌输了就喝酒,醉酒之后就失控。”
    “难怪文慧这么有天赋,原来是有遗传的。”我感慨道。
    他长叹道:“是啊。”
    “也难怪她爸能听出蝈蝈声的真假。”我说道。
    “别说这些了,你倒是说说,是不是文慧回来了?”他问道。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
    就在这时,蝉鸣声响起。
    “知呜——知呜——”
    听到这个声音,我瞬间仿佛回到了外公家的大门口。
    门口外是几棵枣树。
    很多人说,家门口是不宜种枣树的。但是外公从来没有动过砍掉那几棵枣树的心思。
    在我的记忆里,有一只蝉躲在那几棵枣树上。我小时候爬上过最大的那棵枣树,在树枝和树叶之间寻找,但是只听到声声蝉鸣,没有看到那只鸣蝉。
    那时我以为每年都是同一个蝉躲在那里。它在温和的季节里保持沉默,到了炽热的季节就不断发声。年复一年。后来我才知道,蝉一旦开始打鸣,最长就活不过二七一十四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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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24 08:50:08 | 显示全部楼层
    但我坚定地认为,外公家门前那棵枣树上的蝉是不会死的,它已经突破了寿命的界限,修炼成妖了。
    但它不是害人的妖,也没有什么执念,它只是在炎炎夏日受不住热,受不住热的时候就叫唤,发出潮水一样鸣声,这潮水波及开去,淹没外公家所在的画眉村。
    后来我年纪渐长,但是无论身处何地,每次听到蝉鸣的一瞬间,便如回到了画眉村那个烈阳高照的夏日,而且一厢情愿地认为那是从外公家门前的枣树上飞来的蝉,那只当初我怎么找也没有找到的蝉。
    “哎,你发什么愣啊?”他拍了我一下,将我从遥远的画眉村拉了回来。
    我看到他将手机举到了耳边。
    原来蝉鸣声是他设置的手机铃声。
    我听到一个女孩的声音。
    “笑笑打来的。”他跟我解释说。
    我点点头。心头的疑惑忽然解开了。
    他对着手机说:“你到了?好的。我出来接你。”
    他挂掉电话,出去接了他的女朋友进来。
    这是我第一次见到他的女朋友笑笑。
    我们聊了一会儿,蝉鸣声再次响起。
    他站了起来:“这是我老板打来的,你们先聊,我出去接一下。”
    他出去后,我开门见山道:“他的手机铃声是你录的吧?”
    笑笑怔了一下。
    “我能听出来,那是模仿的蝉鸣声。”我说道。
    “那么……你都知道了吧?”她笑了笑。
    “原来是你。”
    她点头。
    “可是为什么呢?”我问道。
    她看了看外面,他还在那里打电话,似乎在跟手机那边的人争辩什么事情,声音比较大。
    她收回目光,说道:“我是为了文慧才吓唬他的。他来找你之后,我才知道文慧的死跟他关系不大,文慧是因为她爸爸才那样的。”
    “所以你用同样的方法去吓她爸爸?”我问道。
    她耸耸肩:“是的。现在我才知道她爸妈的故事。虽然我还是不能原谅她爸爸,但也没有那么恨他了。”
    “你不只是换了他的手机铃声,还窃听他的手机?”
    “换他的手机铃声,是为了试试他能不能听出细微的差别。免得我学文慧的声音时被他听出区别来。没想到他没发觉,你却听出来了。”她有点儿惊讶。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我问她。
    “因为……”她犹豫了一下,“这是一个很长的故事,你要听吗?”
    她又看了看外面,欲言又止。
    “如果他进来,你随时可以停止。”我知道她不想让他听到,但我看出来她想要倾诉。
    有些秘密即使闭住嘴巴,也会从眼睛里跳出来。
    她张开嘴,又迅速咬住了嘴唇。
    “你跟文慧的关系……”我猜测道。
    “她是我的同学!”笑笑急忙解释,脸却红了。
    接着,她给我讲起了一段久远的往事。
    笑笑读中学的时候常常被同学们取笑嘲弄。原因是她说话的声音非常嗲。同学们大多认为她是装出来的。哪怕是课堂上回答老师的问题,老师也会说:“你能不能好好回答问题?”
    回家的路上,她隔三差五被高年级的男生或者女生拦住,遭受羞辱谩骂甚至殴打。
    有一次学校刚刚放暑假,她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毕业生的围堵。
    那些毕业生平时在学校就是出了名的混混,离开学校之前的最后一天,试图将对学校的不满全部发泄出来。反正学校再也不能约束他们了。
    她被人夺去了书包,被人拽住了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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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3-4-24 08:50:44 | 显示全部楼层
    她只好仰着头,让那些伴随着污言秽语的口水喷在脸上。
    这种默然的态度让那些人不甘就此罢休。
    “她就是不要脸,骂她都没反应!看样子不够!”扯着她头发的人喊道。
    接着,她的外套被扯开。
    由于头一直仰着,她甚至看不到扯她衣服的人是谁。
    “啧啧啧,身材不错啊!”
    她听出来这个声音是同班的女同学,之前她们吵过架。她明白了,这些毕业生都是她叫来的。
    “拿手机来!”
    听到那个女同学喊,她意识到这次不同于往常。
    她奋力挣扎。
    可是好几双手抓住了她,仿佛她是个十恶不赦的罪犯。其中一只手到了她脖子下,试图解开衬衫的扣子。
    她不再像以前一样隐忍。
    她喊了起来:“救命啊!”
    一只手立即捂住了她的嘴巴。她尝到了指间的苦涩味。
    领口崩开了。
    她不知道那颗扣子是被解开了,还是被扯掉了。
    她在心里喊道:“菩萨保佑!菩萨保佑!”
    在她很小的时候,她的奶奶遇到什么事情就会双手合十,嘴里不停地念“菩萨保佑!”
    不论事情变好还是变坏,奶奶都说:“这都是命。”
    她不信这些。
    “既然反正都是命,还求什么菩萨神仙?”她跟奶奶说。
    奶奶说:“求菩萨神仙的人多了去了,人人都要保佑的话,哪里保佑得过来?但是说不定他听到了你的声音呢?”
    果不其然,警车的声音在不远处响了起来。
    接着,她听到喇叭的声音:“发现紧急情况,洞幺洞幺!赶紧支援!”
    那些人顿时慌了,一把将她推倒在地,如受惊的麻雀一样四散逃去。
    她的膝盖磕伤了,手掌蹭了好几道起了皮的印子。
    这时,一个身影跑了过来,拉起她的手,说了声:“快跑!”
    她还张望远处,看警察来了没有。
    “刚才是我发出的声音。再不走,等他们反应过来,你就跑不了啦!”那个人将她拉了起来。
    她急忙跟着那个人跑到了附近的书店里。
    她以为那个人是个男生,结果那个人转过身来之后她发现是个女生。
    可她刚才听到的明明是成年男人的声音,并且是从喇叭里发出来的。
    她也没有看到那个女生手里有喇叭。
    “刚才……是你?”她惊讶地问道。
    那个女生捋了一下额前的刘海,点点头。“嗯。是我。”
    这个声音跟刚才听到的显然不一样。
    她回头看了看书店外面。
    “这里人多,他们不敢来。”女生拉着她走到书架后面。
    她看出来,这个女生害怕那些人看到她们俩。
    “刚才的声音不像是你。”她不太相信。
    这个女生清了清嗓子,一本正经地说道:“你有权保持沉默,但是你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将作为呈堂证供。”
    声音跟港片里的男警察几乎一模一样。
    她愣住了。
    女生抿住嘴忍住笑。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女生也笑了,笑得浑身颤抖。
    她们俩聊了起来。
    她知道了女生叫文慧。
    文慧也知道了她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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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4-24 08:51:25 | 显示全部楼层
    文慧给她演示模仿各种声音,仿佛身体里藏着整个世界。
    “刚才警察的声音我是在看电影的时候学的。”文慧说道。
    “你好厉害!”她赞叹道。
    “后来我才知道,电影里的声音是配音师模拟的。看到的影像跟听到的声音其实是不一样的。人都是感官动物,就被迷惑了,信以为真。”文慧说道。
    她由衷地钦佩这个充满智慧的女生。
    “你要是改变你的声音,就没人欺负你了。”文慧模仿她的声音说道。
    她不好意思地低了头。
    以前别人模仿她的声音,只会让她感到气愤。
    文慧模仿她的声音,她却感到羞涩。
    文慧咳了一声,说道:“你应该这样说话,稍微把话往喉咙里压一点。你愿意的话,我可以教你。”声音还是有点儿像她,但低沉了一些。
    从那之后,她们俩经常约在那个书店见面。
    文慧教她改变声音。
    她们俩的关系越来越好,形影不离,有时候借住在她家里。
    她不仅改变了声音,还学会了很多其他的声音。
    她有了理想——将来成为电影的配音师。
    暑假结束后,她回到学校,没有人再嘲笑她的声音。
    “后来我听说她死了,她的男朋友离开了。我在认识她的人中打听消息,找到她男朋友这里来,想要帮她报复害过她的人。我故意模仿她的声音,又假装什么都没有听到,让他害怕。”笑笑说道。
    “因为她那个时候帮助过你?”我问道。
    笑笑深吸一口气,说道:“是的。她给了我新生。”
    “你说你们认识是在中学的时候,后来没有联系吗?”
    她沉默了。
    “你们闹了矛盾?”我问道。
    她摇摇头,过了半晌才说道:“没有。我一直对她心存感激。后来……我发现我……好像离不开她了。我们经常睡在一起,打斗玩闹。有一次不知怎么的,我突然发了疯一样,撕开了她的衣服,不顾一切地亲吻她。她吓到了。我醒悟过来,向她道歉,说玩笑开得过分了。她原谅了我。我们毕业的时候,我害怕再也见不到她,向她说明了我的意思。她……就不再跟我见面。我们本来约好了考同一所学校的。我报了那所学校,但是她报了别的学校。”
    说到这里,她的眼眶红了。
    这下轮到我担心朋友走进来了。
    “那她爸爸听到的蝈蝈叫声,又是怎么回事?”我忙问道。
    “以前她跟我说,她最早学的声音是蝈蝈叫,那时候叫得像,但还不够像。我问她怎么叫的,她就告诉我怎么叫的。我就学会了。”
    “难怪她爸爸听出来是文慧学蝈蝈叫的声音。原来你就是学的她。”我之前的猜想都得到了回答。“但还有一个问题。你是怎么在晚上进入文慧家里的?”
    “要进一个醉鬼的家,这还不简单?我在他喝醉的时候偷偷进去,在他清醒的时候让他听到蝈蝈叫。”
    “文慧走了好几年了,你怎么还学得这么像?连学过声乐的人都听不出差别?”
    她笑了,眼眶却沁出泪水。
    她用手指在眼角轻轻地点了点,说道:“她的声音我都会。她的假声和真声,低音和高音,我能自由切换。想她的时候,我会用她的声音跟我聊天。对了,你为什么一下子就听出蝉鸣声是假的?你也学过声乐吗?”
    “没有。我也曾爬到树上学过蝉鸣。不过现在不会了。”我摇头,脑海里又响起了画眉村外公家门前的枣树上传来的蝉鸣声。
    直到如今,我仍然不确定那几棵枣树上是不是真的躲着一只蝉。
    我问过外公。
    外公说,他小时候就听到那里有蝉声,好多年没有变过。
    我想,也许是幻听。

    —本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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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1 09:34:34 | 显示全部楼层
    《布衣菩萨》

    不知不觉,外公离开画眉村已经有三年多了。
    在这三年的时间里,我每次打开手机相册,几乎不敢往上翻太多。
    外公没有离开之前,我每次回到老家,都要给他拍一张照片。
    每张照片里的他都是一脸如同篆刻的慈祥的笑,如同换了普通人衣服的菩萨。脚上一年四季是一双解放鞋。鞋的周边永远沾了些黄泥。
    谁叫他是个地地道道的农民呢?
    可他偏偏又懂些玄黄之术。不论是家里的鸡天黑之后还没有回笼,还是新的生命降临人间,画眉村的人们首先想到的便是来外公家一趟。
    外公先问时辰,鸡是什么时候不见了的,孩子是什么时候出生的,当时看了表没有,时间是不是准确。
    确定了时间,外公就问,鸡笼是朝着哪个方向打开的,孩子是朝着哪个方向落地的。
    确定了方向,又有了时辰,便是确定了时间与空间。
    有了时空,便可计算预测。
    一切变化,无外乎时间变化,空间变换。
    接着,外公用大拇指在四指的指节之间轻轻触碰。
    很长一段时间里,外公有烟瘾,食指和中指相互靠近的侧面被烟熏得蜡黄,近闻有香烟的味道,仿佛烟的灵魂浸透。
    指节刚好十二节,对应十二时辰,即时间。四指刚好四方,对应东南西北,即空间。
    区区手掌之内便掌握了时与空,与世间一一对应。
    约摸半根烟的功夫,外公便告诉来者,从这条路出去,一直往哪个方向走,便可找到那只迷途忘返的鸡,或者从此刻开始,一直往后余生,便可描绘那个悲欣交集的命运。
    鸡走不了多远,往往很快就应验,在灌木丛或者猫骨刺里找到了。
    命运可是漫漫路,短时间里无法印证,只能慢慢等待。
    为了表示感谢,来者往往会给外公一根烟。多了外公不会要。
    来者刚走,外公随即会遭到外婆或者我母亲的一顿劈头盖脸的责骂。
    可谓是得不偿失。
    责骂的原因很简单,“天机不可泄露”。
    泄漏了天机,是要遭受相应惩罚的。
    可外公依然知无不言,言无不尽。邻里乡亲的,他不好意思拒绝。
    后来我更明白,他不仅仅是不好意思拒绝,更多是不在意。
    外公八十大寿那天,宴席已摆,亲朋好友已坐好,就等上菜了。
    外公偷偷跟我说:“亮亮,你知道吗,今天的日子其实不好。”
    我问他:“大喜的日子,您怎么乱说?”
    外公说:“不知道你们大学里学过没有,今天的日子在六十甲子上属蚊子,蚊子是什么?是偷畜。”
    我大学里学的是机械专业,还是挖煤矿的机械。没学过这些东西。
    但我努力去理解,偷畜,大概意思应该是说蚊子属于吸人血的畜生,血不是自己的,便属于偷吧。
    外公给我说过许许多多让我云里雾里的东西。每次被我母亲碰到,同样会遭来一顿责骂。
    “现在他读书要考的是语数外物化,你教这些东西,能给他考试加分吗?还让他分心!”我的母亲总是这样说。
    外公便不说了。
    有时候他又忍不住跟我说一些,点到即止。
    我抱怨外公:“您是懂这个的,又知道今天日子不好,为什么不早跟舅舅说改个日子做寿?”
    摆宴席的那天并不是外公真正的生日。为了亲朋好友都有空来,宴席提前到了一个周末。
    外公随即笑笑,说道:“傻孩子,一年三百六十天有余,天下哪天没有人来,哪天没有人走?我虽然知道凶吉,但不忌讳这个。”
    鞭炮一响,菜肴依次上桌。
    大家举酒言欢。一派喜气。
    我看到宴席的大堂朝南一面墙壁上有一张方形红纸条。纸条上写着“阴阳本有,禁忌全无”八个黑色毛笔字。
    老家的老宅里经常看到这种纸条。常见的纸条除了这种,还有写“童言无忌”四个字的。
    这种纸条好像是讨饭的人送的。
    在那一刻,我似乎才真正明白那八个字的含义。
    画眉村的人们大多尊敬外公。
    但也有例外。
    有一家人曾找过外公,后来出了什么事,事后认为主要原因是外公说了不吉利的预言,导致了最后的结果。
    外婆和我母亲免不了又要将他训一通。
    从那之后,外公才有所保留。
    与画眉村一山之隔,有个姓潘的老人,据说也懂些易经,平时也给人预测。
    潘爷爷壮年时做过公社书记,也算是有头有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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