乱.日本战国风云史（讲述长达两百年的日本史）----万邦咸宁

宝宝寒

　　第十章 周防的恐龙 云州的孤狼
　　
　　当年应仁大乱时，西国的大内政弘杀到京都，在山城纵横了快十年，让细川胜元一筹莫展，胜元便有个极为不佳的预感：这大内家，虽然地处一隅，但早晚是细川家最可怕的敌手。细川胜元猜的一点没错，他儿子细川政元在澡堂被暗杀后，京兆细川内部的大战乱，便给了大内家羞辱细川家的机会。
　　而且，大内家还把盘踞幕府多年，世袭管领的细川家，无情地赶出了京都，其家督大内义兴还有幸成为霸主织田信长前，日本唯一事实上的“天下人”。“天下人”，即用强大的武力夺取天下的武士大名。
　　政元的“内众”药师寺、香西等人干掉政元后，又集合了人马前去杀细川澄元。不过万邦只能觉得，这帮政元的内众也不怎么样——他们应该先派军马剪除掉有兵的澄元和之长，然后再杀孤立无援的政元，才是上策。结果杀了政元，打草惊蛇，细川澄元不怎么样，但他的那个大胖子家宰三好之长，可是参加过应仁大乱的，从死人堆里走出来的，军事嗅觉比兔子还灵敏——等到第二天，药师寺等内众的军队冲到澄元府邸里，却发觉三好之长早已带着精锐甲士，护送细川澄元逃离了京都，去近江甲贺（看来这甲贺真是避难的好地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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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药师寺等人感到无奈，如今之计，只有火速迎接细川澄之继位才行，当时澄之还在丹波国打得不亦乐乎呢，听说他干爹政元死了，他的那帮“干妈”，即京兆家的“内众”又愿意拥戴他为新家督，乐得屁颠颠的，连军队都不要了，直接狂奔回京都。结果与澄之一起出征的细川大将赤泽朝经倒了血霉，被孤零零扔在了战场上，遭到一色军的反包围，被卸下了脑袋，细川家出征丹后的计划全面破产。
　　细川澄之回到京都，也着实风光，因为他亲爹是朝廷关白，又得到政元生前五大班子“内众”的支持，至于那个傀儡将军足利义澄更没有什么话可说，便写了道御内书，承认了澄之新管领，以及京兆细川家督的身份。
　　但澄之没想到的是，他看似风光无限的背后，死亡的网早已撒下，他指望的几项资源没一个能派得上用场的。现在是大名战乱的岁月，朝廷关白算老几？幕府那个傀儡将军又算老几？唯一可以派得上用场的，只有政元那帮“内众”了，但内众只是政元的私人势力，加上弑君的罪行，早已让澄之派陷入不仁不义的地步。
　　况且，细川澄之忽略了一帮最可怕的敌人，那就是细川同族。京兆细川不过是庞大的细川家族里的总领，此外还有典厩细川、阿波细川、野州细川等诸多分支，每个分支都有自家的封邑和兵马，现在原本细川赖之的唯一嫡流子孙政元死了，那就意味着：剩下的哪支细川分支，谁能在角逐中胜出，谁就能继承“京兆细川”这个名号，当细川王国的总领和嫡流。
　　但再争也是细川同族的事，而你细川澄之，不过是个从公卿家抱来的外人，没人会支持你，相反大家都渴望第一个除掉你，来获取政治上的资本。可悲的细川澄之，虽然挂着个管领的头衔，但只是个被众人弓箭瞄准的兔子而已。
　　现在唯一的疑问是，细川高国和细川澄元这两帮人马，谁先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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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时，政元第三个养子，细川高国开始展现出他不俗的手腕了。按照常理，细川高国和澄元比起来，无论是家格还是势力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澄元出身的阿波细川家，在细川庶族里号称老大，地位仅次于总领京兆细川，京兆细川被称为“上屋形”（屋形是对领主的尊称），阿波细川就被称为“下屋形”、“阿波屋形”，况且还担任着幕府的“相伴众”役职。细川高国出身的野州细川呢，只是众多庶族一员罢了，因世袭“下野守”官位，故而被称为“野州家”，地盘也只是可怜的备中浅口，以及伊予宇摩两郡而已。
　　但细川高国不甘心，政元的死给予他光大野州家的绝好机会，事实上虽然高国是最后一个当政元养子的，论辈分要喊澄之、澄元声“大师兄、二师兄”，但实际年龄却是高国最年长，比大师兄和二师兄大了五岁（高国当时二十三岁，其他两位养子十八岁），也由此多了份心计和隐忍。
　　更绝妙的是，细川政元被暗杀时，高国不在京都，而在自家的领地内，要在的话他也许已经被那帮内众剁掉了，早已到下面去侍奉干爹了。同时，三好之长和细川澄元还在近江甲贺转悠呢，距离他们的根据地阿波隔山隔水，短时间也凑不齐讨伐澄之的军力。高国见状不由得暗喜：天赐良机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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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川高国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广发英雄帖给所有的细川同族，号召大家团结一致，组织大军杀到京都，干掉细川澄之和弑君的内众，为干爹报仇。这招看似平凡，但却很高，细川高国既拥有了首义者的资格（这点很重要，将来在史书里也会记载着，高国同志率先竖起了XX大旗），提升了自己的威望；但也不至于过分惹人注意，成为众矢之的，因为高国在书信里，只字未提自个想当家督的事情，而只是说替为干爹报仇的事，给人十分悲愤且安全的感觉——细川同族收到这样的信，想不答应他都难。而且更牛的是，细川高国居然说服了高屋城的田山家出兵，田山家啊，那和细川也算是世仇了，但此刻居然也靠到高国的旗下，细川高国这个人，不仅很厉害，而且很低调。
　　厉害又低调的人，才是真正的牛人。
　　细川政元死在六月二十三日，八月初，细川高国就集合了其余细川同族人马，以及田山军，火速包围了京都，做得十分干净利落。高国包围了京都后，细川澄元和三好之长才拉了一批近江的土豪（估计其中又有甲贺五十三家）姗姗来迟，丧失了首倡大义的名分。但后来的发展，居然出乎澄元和之长的意料，高国见到他俩很谦虚，将指挥权爽爽快快地交给了他俩，说：“只要让我高国充当先锋，能为干爹报仇雪恨，便足矣！”
　　细川澄元热泪盈眶：“高国是个好同志！”
　　三好之长却在一旁，冷眼望着细川高国，他有预感：这第三个养子绝不是个简单的角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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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管三好之长怎么想，当务之急是要先搞定细川澄之，这场战斗自然没啥悬念：细川同族军猛攻澄之的游之轩，澄之在激战中中流矢而死，让他的亲爹九条政基白发人送黑发人。这深刻地告诉我们：你个朝廷公卿家庭，平日吟吟诗，混吃等死不就得了，非要掺和到大流氓武士的高风险斗争中去，这不是找死吗？而杀害政元的“内众”药师寺、香西等人，也被包围在了摄津的茨木城，挨个剖了肚子。
　　细川澄之的政权，只存在了短短四十天，便宣告了覆亡。
　　随后，好同志细川高国又是一脸的谦恭，抱着十分热忱而恳切的态度，请求细川澄元尽快就任“京兆细川”家督的位子，方便安抚人心，恢复幕府运转。这搁在中国，叫“劝进”，就是某人誓死不愿当皇帝，然后他手下的那帮人又是哭又是闹，甚至还把刀架在某人脖子上，硬要逼着他当皇帝，最后某人在无奈下，只能勉为其难，当个皇帝算了。
　　不过日本不同中国，这帮武士更没什么礼义廉耻的概念，连这套表面功夫也省掉了。澄元说，那我就当仁不让了，便又把出外避难的将军义澄给失物招领了回来，当上了新的幕府管领。中国大臣的劝进，大多目的不过是攀龙附凤，求得荣华而已，不过我们的高国同志的劝进，却是意思深长，他要的不是荣华富贵，他真正要的是，京兆细川家督的位子！只不过现在暂时交给你澄元保管罢了，将来你要连本带利换回来。细川高国如此自信的原因，是他老家备中传来了消息——周防的大内义兴，拥立着几年前，前往周防视察工作的“越中公方”足利义尹，不，现在又改名叫足利义稙了，集结了西国诸国两万五千人马，已经浩浩荡荡朝京都杀来了。
　　大内义兴杀来做什么？是为细川政元复仇？不可能的，简单，乘着细川家内乱，把细川澄元干掉，把政元拥立起来的将军足利义澄赶走，把自己拥立的足利义稙扶上幕府将军的宝座。
　　所以，细川高国成功地为大内义兴竖起了靶子——细川澄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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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大内家的历史我们前面已经介绍了比较多了，大家只要记住，这家封国多、军队强、水军厉害、富可敌国几个特征就可以了。大内义兴是大内政弘的儿子，在明应政变前后，乘着幕府无暇顾及地方事务的机会，派军队深入到九州，打残了丰后大名大友家，打废了北九州名门少贰家，夺取了北九州，并以此地为基地，持续向大名搞勘合贸易，又让大内家恢复了百年前的荣华，成为了一头膘肥体壮的大恐龙。而被细川政元追杀的前将军足利义尹，也就是看中了大内家的实力，跑来抱了恐龙大腿。大内义兴对义尹说：“听说你是个著名的黄幡星啊，此次来会不会扯带大内家倒闭歇业呢？”
　　足利义尹流着泪说：“我来了，你们大内家就不再是西国一强了，完全可以打着我的黄幡星旗帜，进入京都里去，一统日本的天下。为表示诚意，我再改次名字好了，我从今天起，叫足利义稙，希望霉运能离你我而去。”义兴喷了：“你还改名叫植？是不是要把霉运种植下来啊？”
　　不过思前想后，大内义兴觉得义植的提议也蛮不错的，自从他爹政弘应仁大乱时跑到京都武装游玩了番，自家可有三十年没再去那里了，这个梦想就由我义兴来实现吧，而且我的目标是，建立属于大内的政权，并在京都扎下根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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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川政元被暗杀后，大内义兴认为最佳时机已经到来，便以护送足利义稙回京都夺位为大旗，率领大批周防长门的子弟兵，从繁华的“西之京都”山口城布阵，并以足利义稙的名义，号召九州、西国的诸豪族前来从军。这两个地方的豪族本来就臣服强大的大内家，现在一看又有去京都花花世界武装旅游的机会，个个踊跃报名，大内义兴的人马迅速膨胀到两万五千人。永正四年（1507）十一月，大内军从山口出发，水陆齐头并进，年底抵达了备中,在此过年——故此细川高国在第一时间知道了义兴进京的消息。
　　很快，好同志细川高国就把这等紧急情况汇报给了澄元，不出所料，澄元同志吓得六神无主，又去找家宰三好之长同志商议。三好之长的意见是，一面集结人马，一面与大内义兴谈判拖延时间。澄元同志得到家宰的建议后，又火速反馈给高国同志，高国同志当即表示：前去和大内军谈判的任务，就交给我吧。
　　细川澄元眼泪鼻涕飞流直下：“细川高国不愧是个好同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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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永正五年新年时分，细川高国带着一大捆礼品，前来给大内义兴拜年了，还送给义兴一个大礼包：“我以我的能力和人脉为你进京铺平道路，你呢，则要借我兵力，帮我取得细川家督的位子。”
　　大内义兴一听，心想细川澄元个蠢材，居然派了这么个使者来，便问高国：“你当上京兆的家督后，又会如何？”
　　细川高国见足利义稙也在场，便轻描淡写地回答：“届时高国便与大内介（对历代大内家督的尊称）一起，为辅佐公方幕府竭尽全力。”
　　狐狸啊，这个野州细川家的娃，是不折不扣的老狐狸了——大内义兴在心中惊叹着。
　　达成分赃协议后，细川高国又不动声色地回到京都，向澄元报告了“好消息”：大内义兴在我不卑不亢、软硬兼施的口才下，已经被震慑住了，他的兵马暂时停在了备中，不敢越雷池一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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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细川澄元和三好之长很高兴，便慢悠悠地在京都喝起了茶，准备等着阿波的兵马来援。这一捱，到了三月，澄元猛然发现，他的好同志细川高国，突然消失得无影无踪，问了身边的人，才知道高国业已离开了京都，前往伊势国神社参拜去了。细川澄元便没放在心上，但三好之长已经觉得事情的严重性了，便立刻指派人手去伊势找高国。
　　几天后，消息来了：细川高国确实去了伊势，但他没去参拜，却拉拢了伊势伊贺的仁木高长、摄津的伊丹元扶和丹波的内藤贞正，直接组织了个对京都的包围圈，开始对细川澄元展开了神速的进攻。
　　细川高国脱离京都，拉拢盟友，包围京都，进攻，这一系列的动作也就是两三个月的时间，高国不是个好同志，但绝对是个可怕的敌手，可惜澄元明白的太晚了，此次他们两人的刻骨梁子算是结下了，一直斗了几十年，斗了两代人才算结束了这场恩怨，最终结果是两家全玩完，反倒是阿波细川的家宰三好家夺取了京畿霸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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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结果没用大内义兴动手，孤立无援的澄元和之长做出了正确的决定，火速脱离京都，往北近江跑，以期能卷土重来。澄元和之长走后，孤零零的将军足利义澄望四周看了看，只剩自己一个人了，而且大内义兴可是带了足利义稙来的，可没他的位子，“烦死了，才回来几天啊，又要走。”义澄把脚一跺，收拾了下包裹，跑到了南近江去。在那里，不倒翁六角高赖收留了他，也就是借着这个契机，六角家和将军家的关系一下变得很铁，这也是后来六角家得以担任“管领代”高级役职的渊源。
　　永正五年（1508）七月，在外面流浪十五年的足利义稙实现了自己的家庭梦想，重新当上了幕府将军，当然是在大内义兴和细川高国的刺刀大篷车下。
　　当然事情还没算完，足利义澄还好好地在南近江活着，回去阿波的澄元和之长自然也不会金盆洗手，大内义兴和细川高国想要在京都站得稳脚，还得在战场上说话。
　　不过这时确实连老天都仿佛抛弃了细川澄元，倒霉事一桩接着一桩：先是忠于自己的摄津豪族池田贞政被细川高国干掉；随后他派往阿波招兵的芥川丰后守的船遇到了台风，连人带船一起报销；而自己和三好之长在北近江人生地不熟，也招募不到什么人马。背到最后，连细川澄元都丧失了斗争的信心，他对三好之长说，咱们还是抄小路回阿波去吧，就认栽了，不和那个细川高国争了。但三好之长却不同意，他说：“你现在单身逃路的话，随便个车匪路霸，在半路上就把你给超度了。如今之计，不如招募军队，大张旗鼓地进攻京都，剩下的事情我自有办法。”细川澄元将信将疑，但他还是信得过这位胖家宰的，那肚子里不光是肥肉，也是有不少智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