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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jsw

[分享] 《失控》 张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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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6 11:20:49 | 显示全部楼层
失控19

  在蒋丹的化妆间里,周雨楼面对众人凝重地开口:“对不起大家,我耽误时间了。刚才,我想在楼下抽支烟休息一下,但是我接到了海宁她妈妈的电话。海宁高烧,四十多度,躺在医院里,她妈妈说,大夫不太乐观,她问我能不能过去一趟。我说我不行,今天是我结婚的日子,然后我关了手机,我到外面,一个人,一个人……”

  周雨楼说不下去了,他哭出了声,蜂窝般密集的惊吓在这一刻统统释放出来。

  在整个典礼过程中,周雨楼调动起所有神经应付眼花缭乱的场面:交杯酒、切蛋糕、香槟塔、拥吻、致辞、掌声、喝彩……忘了有几次,他恍惚看见唐凯从富安厅的大门走进来,跌跌撞撞,气若游丝,涨红的脸上怨怒冲天。他穿过红地毯上的三道鲜花拱门,滴滴荡荡的鲜血跟随他一路前行……他冲上舞台,想要大喊,但没人能听见他的喊声,于是他扑向主持人去夺她的话筒……他夺不到,因为主持人是凶戾的夏楚蓉,话筒变成了凶残的尖刀。刀柄上的铁钉映着大厅里辉煌的灯光,诡异的反射刺痛周雨楼的眼睛。然后,周雨楼又听见了那个声音,闷闷的,“噗”……他看见唐凯就倒在他和蒋丹的脚边,血污疯狂飞舞,妻子的婚纱顷刻间浑浊不堪。

  你得理解周雨楼看到的幻象。同时你也可以想象,周雨楼拿出了多大的定力才让自己始终都站在那,而没有冲到主持人跟前去抢她的话筒——尖刀。

  是的,他忍住了。挽着蒋丹的周雨楼极力保持着灿烂的笑容。在他印象中,那是他一生中最吃力的笑。他总是借着笑的机会使劲眨眼睛,以赶走山洪般袭来的幻觉,以至于坐在不远处主宾席上的谢岚暗自揣度,雨楼今天实在太激动了,笑起来眼睛都比往常小了好多。

  唐凯的尸体是在婚宴进行过半时被发现的,那时已是正午。

  终于有客人选择了那间包房。像是对唐凯之死的嘲讽,去那包房的人是为了庆祝一个新生命的诞生。一众亲朋簇拥着一对年轻的夫妇,他们的儿子刚刚满月,大家是来喝满月酒的。服务员把包房的门打开,站在门边微笑着目送大家进入。孩子的爸爸第一个走进去,刚踏进半步就猛地站住。他还算镇定,急忙回过身颤抖着护住襁褓中的婴儿,并试图遮挡住妻子的视线。但妻子还是看见了,她惊叫一声,险些把孩子扔在地上。

  富安饭店隶属于莘江市的仁惠区,接到报案之后,仁惠刑警大队的警察们赶了过来。

  现场勘查和外围调查同时展开。走廊两端拉起了警戒线,拍照,尸检,采集痕迹,寻找物证……结论很快得出,死者是被单刃刀穿透心脏致死,死亡时间在一小时左右。没有搏斗痕迹,没有移尸,初步判定是一人所为,且凶手极有可能与死者相熟。从下刀的准确性和力度来看,凶手的作案手法纯熟老道,经验丰富且心里素质极佳。

  手法老道,经验丰富且心理素质极佳?恐怕夏楚蓉自己听见这样的结论都要吓一大跳。但是,真的,除了手法老道、经验丰富、心理素质极佳的杀手,谁又能做到一刀致命,然后,在离开时又不留下丝毫的痕迹呢?

  没有痕迹。脚印、指纹、毛发、纤维……所有有价值的东西全都找不到。

  当然找不到。地毯是掩盖脚印的最好屏障,除非是下雨天,鞋上带水进来,或者粘了泥、血、屎……那些明显的东西,否则要想在地毯上找到脚印实在是太难了。所有指纹都已经被夏楚蓉擦得干干净净。也没有毛发和其它可脱落的东西,因为唐凯根本没跟夏楚蓉撕扯过,甚至没碰过她。即便这样,临走之前夏楚蓉还是仔细检查了包房的所有角落,直到确定没有留下任何蛛丝马迹后才离开。多亏了这个检查,如果没有它,警方就会在包房的墙角边找到一张印有“周雨楼”三个字的名片。那是周雨楼给唐凯掏钱包时从衣兜里带出来的,夏楚蓉及时地发现、带走了它。现场唯一的物证就是那把刀,那是一把不锈钢厨具刀,美锋牌,因为担心拔下来时蹭到血,夏楚蓉把它留在了唐凯身上。

  其实要找到凶手并不难,通常只要看一看监控录像就会有惊人的发现。但是从富安饭店的监控室传来了不幸的消息,饭店的监控探头在两天前的那个雨夜遭到了雷击,整个监控系统陷入瘫痪,饭店还没来得及修理,于是凶手就这样侥幸地遁于无形。

  最要紧的是搞清死者的身份。

  警察在唐凯的身上获得了重要线索——奔驰车的车门遥控器。领头的警官叫王林,他一面派人拿着遥控器去停车场查找死者的车,一面让人拿着唐凯的照片在富安饭店内部展开辨认。当然,也包括二楼的富安厅。

  当王林手下的一个年轻警察来到富安厅时,周雨楼正在和蒋丹挨桌敬酒。刚才,在一个恰当的时机,周雨楼告诉大家,已经和海宁的妈妈通过电话,女儿脱离了危险,不用担心了。于是所有人都松了口气,尽情地投入到婚礼的喜庆之中。

  照片上的唐凯一看就是个死人,只有死人才有那么僵硬的表情。照片的背景是那间包房印满菊花的地毯,唐凯的脑袋紧贴在一朵菊花的正中,花瓣四射出去,仿佛脑袋放射着金光。虽然脸上并没有血迹,但他那双被痛苦和惊愕撑大的眼睛直视着照相机的镜头,令每一个看到的人都惊惶胆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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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6 11:21:29 | 显示全部楼层
失控20

  照片从富安厅门边的酒席开始传阅,大家一律摇头说不认识,然后赶紧丢开,像是丢弃一件不吉的晦物。也有的人问那警察出了什么事,警察说正在查楼下的凶杀案,于是人们更加不安。

  周雨楼在警察刚一进来时就看见了他。他先是心里一沉,然后迅速作出判断。首先,尸体已经被发现;其次,夏楚蓉肯定已经逃脱,否则警察就不用如此费心地拿着照片让人们辨认了。最让周雨楼放心不下的有两点,一是指纹,房门两侧的门柄他都碰过,那上一定有他的指纹。但他想想,觉得夏楚蓉应该会在临走前处理好这一切。第二点,也是最让他担心的,今天的来宾中会不会有人对自己产生怀疑?会不会把典礼的延迟和楼下的死者联系起来呢?

  那就只有听天由命了!

  周雨楼尽最大努力保持住镇静,一边强作欢颜地给来宾敬酒,一边偷偷观察那警察的工作。不断有汗珠从他额头渗出,他不敢想象过一会当自己看见那张脸时会是怎样的反应,会不会失态,会不会脚软,会不会在警察眼前露出破绽……但是,这担心很快便被一个插曲冲淡了。

  一个蒋丹家的亲戚和警察吵了起来。那个亲戚喝多了酒,见警察拿着一张死人照片在婚宴上晃来晃去,觉得碍眼又不祥,便骂骂咧咧地想要撕掉。警察当即大怒!危言立喝。亲戚仗着人多破口还击,警察拍了桌子,亲戚抄起酒瓶……黄大生见状赶紧过去把两个人分开。黄大生是晚报法制版记者,多年来和警界有着很好的沟通。事情很快平息下来,亲戚被劝走,照片辨认继续进行。周雨楼的紧张多少被这插曲冲淡了些,但是当看到照片上唐凯那圆睁的双眼时,他还是禁不住暗自颤抖。

  当然,他告诉警察,从来也没见过那个人。

  黄大生刚才下楼去送几个朋友时已经得知了一楼的命案。他在警戒线外面瞄了一会,就看见了老熟人王林。王林让黄大生进去,简单说了些情况,叮嘱他别把报道写得血吃呼啦的。黄大生虽然早已对血淋淋的凶案现场司空见惯,但是在看到唐凯的尸体时还是不禁一颤。倒不是那场面有多残忍,而是他最好的朋友周雨楼正在在楼上结婚,楼下却横着一具死尸,这不由得让他的内心升起一股晦气。他简单记了些现场的情况,然后才上楼。

  就在唐凯的照片在婚礼宾客手中逐个传阅的时候,同样的调查也正在富安饭店的各个角落展开,但是,并不顺利。饭店的服务员和客人都说没见过照片上的人。客人没见过倒有情可缘,但竟然连服务员都说没见过,这主要是因为参加周雨楼婚礼的众多宾客搅扰了服务员的注意力,再加上唐凯本身就其貌不扬,进入饭店的时候又悄无声息。

  调查几乎一无所获,富安饭店的人告诉警方,没见什么奇怪的人进来过,每个人看起来都挺正常。另外,唐凯的那辆车也没找到,那是因为唐凯的车根本就没停在饭店的停车场,他是在马路对面,那家手机专卖店旁边的一条小巷里停的车。

  好一番折腾,婚宴终于结束了。

  周雨楼长长地松了口气。谢天谢地,没有任何一个来宾把他和命案联系起来,包括嗅觉敏感的黄大生在内。其实来宾中有一个人应该是认得唐凯的——声乐系的干事老陈。但是老陈今天有点喝多了,眼神不济,再加上唐凯刚剪了头,表情又不同寻常,所以虽然看照片时老陈稍稍犹疑了一下,但还是转而坚决地摇头。黄大生打理了一下婚礼的收尾事宜就赶回报社去发稿了。宾客尽已散去,现在,整个婚礼只剩下最后一道程序——团圆饭。

  当周雨楼在饭桌边坐下的时候,体力和精神都已处在透支的边缘。刚才他跟蒋丹建议,既然楼下发生了命案,挺晦气的,团圆饭不如改日再吃,但蒋丹还是坚持吃完了再走。一千零八十八一桌的酒席,菜上全的时候,周雨楼强忍着没有吐出来。他几乎从每道菜里都能看见唐凯身上的血痕。

  但真正可怕的事,是在团圆饭进行到十几分钟时发生的。

  那时蒋思业正跟众人提议一杯酒,他一本正经地说:“祝贺今天的移交手续大获成功。”大伙纳闷,什么移交手续?蒋思业解释:“丹丹从我手上移交给雨楼,这不是移交手续吗?”大家正笑着,周雨楼忽然看见,一个警察向这边走了过来,警察身边还跟着一个人。周雨楼一眼就认出了他——就是自己在一楼走廊和唐凯说话时,走过来的那个饭店领班!

  周雨楼顿时僵住。

  他看见那领班小声和警察嘀咕着什么,手偷偷地指向自己,口型分明在说:“就是他。”

  有那么一刹那,周雨楼几乎就要纵身跃起!没命地逃出去!但他还是坐住了。他看见警察来到他跟前,站定,然后,一只手抓向他……也不知道过了多久,也许只是短暂的一瞬,周雨楼终于判断出,警察好像没有恶意,警察在微笑,他的胳膊悬在那,只是想和他握握手。于是周雨楼也赶忙把手递了过去,同时微笑着起身跟警察打招呼。警察说话了:“自我介绍一下,我叫王林,是仁惠刑警大队的刑警,今天在楼下发生的案件由我负责。”

  “哦……”周雨楼惶惶地问:“有什么进展吗?”

  王林摇摇头。

  “我们能帮上什么忙吗?”

  王林笑了,“你们帮助我们辨认了照片,已经是对我们工作的最大支持了。我来主要是表示一下歉意,大喜的日子,为了帮助我们破案还不得不看那些不堪入目的东西,实在是过意不去。今天,我们的刑警因为年轻气盛,跟你们的客人发生了一点不愉快,我先替他跟你们全家道个歉。”说罢,王林郑重地给大家敬了个礼,众人赶忙起身阻拦,然后大家又彼此说了些警民一家的贴己话,才互道告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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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6 11:22:14 | 显示全部楼层
失控21

  王林转身离开,周雨楼跌落在椅子上。

  在整顿团圆饭中,周雨楼没吃超过三口菜。他拼命地喝饮料,一口酒也没敢喝。他很害怕喝酒之后节外生枝,把不该说的话说出来。酒精加上紧张,谁知道会有什么化学反应?周雨楼就那样笑容可掬地坐着,熬着,终于熬到了团圆饭结束。

  这就是周雨楼的婚礼,在浪漫倾心中开场,在触目惊心中进行,又在刻骨铭心中结束。周雨楼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那男人究竟是如何找到富安饭店的。他妻子肯定不会告诉他,那他是从何得知的呢?是有人指点还是意外的巧合?

  没有答案了,答案在地狱里。

  有一点需要说明的是,周雨楼并不是没有想到过报警,主动揭发夏楚蓉杀人的真相。实际上从那包房逃走之后他就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但是,一遍又一遍的念头最终都画上了一个又一个红叉。周雨楼告诉自己不能那样做,那样实在愧对夏楚蓉。另外,杀人固然大错,但夏楚蓉的冲动也并非完全不可理解。就像她自己说的,把妻子和别人上床当作自己发财的资本,那种可耻的交易令人何堪忍受?再说,就算那男人错不至死,但他毕竟已经死了,这个事实无法挽回,那又何必要再搭上一个可怜的女人呢……呵呵,或许这些都只是周雨楼极力说服自己的说辞吧,真正的原因隐藏在他内心的最深处:如果事情的真相暴露出来,那么,周雨楼的人生将如何继续?

  你别忘了,周雨楼,他,视名誉为生命。

  警方是在晚上七点多钟敲响夏楚蓉家房门的,当时夏楚蓉正在吃晚饭。

  王林的同事终于在富安饭店对面的胡同里发现了唐凯的车,在车抽屉里找到了驾驶证,按照地址找了过来。

  夏楚蓉打开门,看到警察的第一个反应是一愣。

  后来的事实证明,这一愣,可实在帮了她的大忙——那是及其自然的一愣。如果有一天,你家的房门莫明其妙地被警察敲开,你也一定会有这样的一愣。夏楚蓉当然知道警察会来,事实上从富安饭店回到家,她一直都在耐心等待着警察光顾。在这样的等待过后,一般人都不会愣得如此逼真,不是过了火,就是不够劲。但是夏楚蓉愣得很好,毫不做作,浑然天成。也许老天对错了位,白小溪的那张表演系的课桌本应该是属于她的。

  “有什么事吗?”愣过之后,夏楚蓉怯怯地开口。

  “我们来调查一个案子,请问唐凯是你什么人?”王林问。

  “我丈夫,怎么了?”

  “你要有个准备,你丈夫发生了意外。”

  夏楚蓉的脸顿时煞白。

  “是……开、开车,还是……”

  “你丈夫去世了。”

  “什么!!”

  夏楚蓉嗷的一声,整个楼道的声控灯骤然亮起。她呆立片刻,然后“呜……”地泪如涌泉,一边痛哭一边含混不清地问:“在……在哪啊……是……呜呜……车……车祸吗……呜呜……”

  王林和助手把夏楚蓉掺进屋里,过了好大一会,等她的哀号稍微减弱一点的时候,王林的助手开始给她介绍事情的经过,王林则趁机在屋子里四处看看。

  家里很干净,色调淡雅,简洁大方,卧室的床单一丝不苟,卫生间的地上连根头丝发也没有,看得出主人一定很喜欢整洁。晚饭做的是豌豆和牛肉,夏楚蓉的饭碗放在餐桌上,正吃到一半……最终,王林没发现什么异常。

  其实异常早已被处理。

  卧室床头上方的墙上本应有一圈30寸大小的黑印,是婚纱照留下的,但婚纱照几天前被唐凯愤怒的膝盖顶折了,现在那地方挂了一幅风景画。那幅风景画一直立在客房的格架上,从富安饭店回来后,夏楚蓉把它挪了过来。它刚好比婚纱照大一圈,严严地遮住了那圈黑印,使人看不出任何破绽,而那两半了的婚纱照被夏楚蓉塞进了卧室的床箱里。

  王林走过来,在夏楚蓉跟前坐下,想要问她一些问题,但夏楚蓉只是哭,根本没法交流,又等了半天王林才开口。

  “你丈夫今天是什么时候出门的?”

  “大概……八点多钟吧,我也不敢肯定,我当时睡着,好像是听见了房门响。”夏楚蓉说。

  “你丈夫经常在休息日出去吗?”

  夏楚蓉点点头,“他给老板开车,时间很不固定,总也没有休息日。”

  “你知道他今天要去富安饭店吗?”

  “不知道,他每天都在外面跑,我从来也不问。”

  “你听说过他在外面和什么人有过结,或者说结了什么仇家吗?”

  “没有,他从来也没说过。”

  “他这么晚还不回家的情况正不正常?”

  “他几乎每天都比这还晚回来,我们很少在一起吃饭。”

  “有一个问题,你别介意,你们夫妻的关系怎么样?”

  夏楚蓉抬起头,眼神空洞。“谈不上好,也谈不上坏,我们没什么共同爱好,话也不多,早知道……知道……我就不……呜呜……”

  “你就不怎么样?”

  “前两天我还和他开玩笑,说我们俩其实不太合适,要不离了算了,我当时真是开玩笑那么说的,可是他听了挺生气,他一直挺在乎我,要是早知道这样我何必还去刺激他……呜呜……”

  “能告诉我们,你今天一天都在哪吗?”

  “我中午才起来,看了会电视,收拾屋子,下午去旁边的超市买菜,做饭,就这些。”

  “据你的了解,你丈夫在外面有没有什么关系不正常的女人?”

  “没有,不可能,他不是那种人。”

  “你呢……哦,你别介意,我是说,你有没有什么可能让你丈夫觉得不舒服的异性交往?”

  “没有,我每天从家到公司,从公司到家,除了唐凯和电视之外,我很少接触别的。”

  王林端详着眼前这个可怜的女人,过了一会,他问:“你丈夫家里还有什么人?”

  “就他妈妈爸爸,啊……”夏楚蓉忽然瞪大了眼睛,“他们知道了吗?你们给他们打电话了吗?”

  王林摇摇头,问夏楚蓉:“他父母家在莘江吗?”

  “在,可他们现在在外地,去南方的亲戚家串门了。”

  “什么时候走的。”

  “半个多月了。”

  “什么时候回来?”

  “还要再过几个星期,呜呜……我怎么跟他们说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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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6 11:22:49 | 显示全部楼层
失控22

  夏楚蓉没撒谎,唐凯父母的小生意早在一年前就兑给了别人,他们此刻正在南方的亲戚家串门,对儿子的死讯一无所知。

  王林等夏楚蓉的哭声减弱了一些才又开口:“这可能有点残忍,但是按照惯例,你应该跟我们去正式地指任一下你丈夫的尸体。”

  夏楚蓉抬起头,红红的眼睛看着王林,格外无助。

  莘江市公安局法医鉴定中心是一座红砖老楼,凹字型,楼体很长,但只有两层高,在月色下看起来矮趴趴的吓人。楼里冷飕飕的,有股怪味道。走在幽长的走廊上,夏楚蓉终于知道了什么是彻骨的紧张。她不住地哭泣,用伤心遮掩恐惧。

  据说白色可以很好地安抚人的情绪,但对于夏楚蓉来说却完全不是这样。当解剖间的门打开,劈头盖脸的白色砸进她眼里时,她的心一瞬间提到了喉咙……白色的墙,白色的棚,白色的灯光,白色的铁架,白色的尸床,还有躺在尸床上面、用白布盖着的唐凯。当然,最白的还是唐凯的脸。

  王林将蒙在唐凯身上的白布单揭开一角,唐凯的脸露了出来,毫无血色……夏楚蓉几乎站不住了!那是一种根本抑制不住的恐惧,从她大脑的杏仁核呼啸着冲出来,占领她全身的每个角落。其实唐凯看起来已经远比在富安饭店时顺气多了,至少眼皮已经被合上,遮住了他骇人的目光。但是,当一个你亲手杀死的人就近在咫尺地躺在你面前时,谁能那么从容地做到古井无波呢?何况那个人还是你的丈夫,他的嘴微微张着,好像随时要说点什么。

  夏楚蓉尽量让惊惶看起来像悲痛,她一边哭一边转过脸去,漫无方向地点点头,表示没错,那就是他。

  王林的助手从墙边的铁架子上拿起一个塑料袋,袋里是那把刀——美锋牌。助手问夏楚蓉见没见过这把刀,夏楚蓉颤颤地摇头。她的哭声让解剖间一派阴悚。助手把刀放了回去,王林合上布单,算是为这对夫妻的相会画上句号。

  夏楚蓉是在唐凯去音乐学院的那天下午发现异常的,就是她跟唐凯提出离婚的第二天。

  那天下午,台湾老太婆又到佳奕公司去串门。见到夏楚蓉的时候,老太婆很关切地问唐凯病得严不严重,还需要几天能上班。夏楚蓉当即听出了话茬不对。经过巧妙的询问,她才知道今天唐凯以重感冒之名跟公司请了假,说要在家卧床。晚上回到家,夏楚蓉不动声色观察唐凯,结果发现,他剪了头。

  那是一个格外显著的符号。

  每当有高兴的事情发生,唐凯都要去剪头,屡试不爽,无一例外。当然,最近随着高兴的事情越来越少,唐凯的头发已经很长了,邋邋遢遢,蓬蓬乱乱。但是今天,“卧病在床”的今天,他居然剪了头!夏楚蓉心中泛起隐隐的不祥。第二天是星期六,夏楚蓉没发现什么异常,唐凯在家看了一整天电视,台湾老板出于人道主义关怀,也没打电话骚扰他。第三天夏楚蓉起得比较晚,快到十点的时候,她在客房睁开眼睛,她一动不动地怔了片刻,然后,猛地从床上坐起身……脊背倏忽间冰凉!

  今天是星期天,是周雨楼结婚的日子,难道,唐凯的容光焕发与此有关?

  到底是几年的夫妻,虽然感情淡薄,几分默契还是有的。

  夏楚蓉下了床,喊了几声“唐凯……”没有回音。她忐忑不安地穿过客厅,走进卧室。卧室没有人,只有唐凯的手机放在床头柜上。

  一种预感明晃晃地照亮她的思维!

  她胡乱地套上衣服,奔向门边,她知道自己得去哪,她记得周雨楼提到过富安饭店……出门之前她犹豫了片刻,然后转身去了厨房,蹲下,从柜子里抽出一把刀。那刀是有一次台湾老太婆去他们公司的时候,不知抽了什么风送给她的。一套,美锋牌,五把,崭新的,从来都没用过。夏楚蓉想都没想,就直接把手伸向刀尖最锐利、刀身最窄、穿透力最强的那把。她把刀揣进挎兜,匆匆出门,祈祷着最好别用上这东西。但是显然,她的祈祷失败了。

  夏楚蓉到富安饭店的时候,周雨楼正在和唐凯僵持。她先是跑到富安厅门口偷偷观察了片刻,然后下楼,像是有根线引着,她走进了那条走廊,刚走没几步,就听见“咣当”一声,那是唐凯气极败坏地摔椅子的声音。夏楚蓉循声过去,扒在门边,终于听见了周雨楼和唐凯的对话。

  她真的很佩服自己!!

  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如此坚信唐凯来了这里。按说唐凯没什么机会知道周雨楼的身份,也更不应该知道他今天在此结婚。但,就在今天早上,当她在沉沉梦中醒来的一刻,那个直觉如此神奇地闯进她的大脑,醍醐灌顶一般为她指明了去向!

  开始时夏楚蓉没想进包房,她巴望着两个男人能达成谅解,大事化小。但是听着听着,她就听到了那些暴涨的钞票和唐凯的妥协。在那一刹那……一刹那……她的血往上涌!浑身滚热!她觉得自己在一瞬间变成了世上最丑陋淫具和最卑贱的娼妓,一个可以尿出滚滚钞票的脏坑!她从挎兜里拔出刀,推开了房门。

  在此之前,夏楚蓉恐怕连做梦也想不到自己这辈子会和杀人扯上关系,但是,她真地杀了。非但如此,她还麻利而周全地清理了现场,然后冷静地从走廊尽头的那个便门离开。接下来,布置家里、调整情绪、制造假象、和警察们周旋……一切全都来得有条不紊、滴水不漏。

  还记得我们说过吗?和那些汹涌澎湃如江河的女人相比,夏楚蓉就好比一捧安然静谧的港湾。但你可否知道,当海啸来临的时候,港湾恰恰是最危险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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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6 11:23:49 | 显示全部楼层
失控23


  周雨楼的手机一直都关着。

  他是在婚礼当天从富安饭店回家的路上关的手机,犹豫了几次没敢打开。今晚,他决定看看有没有重要的电话,谁知刚一开机,铃声就猝然响起。当定睛看清是夏楚蓉的号码时,他的冷汗唰地冒出来。幸亏这时蒋丹在洗澡。

  这是婚礼之后的第三天晚上。

  周雨楼接通电话,短短地说了声“喂”,那端立刻传来夏楚蓉焦急的声音:“雨楼吗?我是楚楚!你怎么一直关机啊?快要急死我了!”

  周雨楼大惊!

  “怎么了?”

  “没事,我就是想找到你。”

  周雨楼长松口气,声音里暗含责备,“你怎么这个时间给我打电话?我妻子在家。”

  “我是试着打的,你一直都关着机。”

  “你……弄得怎么样?”

  夏楚蓉知道他指什么。“放心吧,都弄好了,就是……”

  “什么?

  “指纹。”

  “指纹怎么了?!”

  “我擦掉了屋里所有指纹,但是出去之后我忽然想起了外侧的门柄,那上也有你的指纹吧?”

  “对呀!”

  “所以我又赶紧回去,把那门个柄给擦了,太险了,差点让一个服务员撞见。”

  周雨楼摸了摸心脏,对女人充满感激。

  “另外,雨楼,你实在太粗心了,你知道吗?你把名片落在了那。”

  “什么……”他愣了片刻,随即在脑海中浮现出给唐凯掏钱包的那一幕……当时正有一摞名片揣在裤兜里,和钱包并排放着!他急不可待地问:“你拿走了吗?”

  “当然,幸亏我临走的时候整个检查了一圈,要不然就坏了。”

  “谢谢你!”

  “还有,你刚走我就听见有个人在走廊上喊你,还挨个包房推开门看,他差一点就进来了!我当时吓得不行,幸亏他的手机那个时候响了,是你给他打的电话,那个人问你在哪呢,然后就走了。”

  周雨楼真感谢自己及时给黄大生打了那个电话,他稍稍平复心情,问夏楚蓉:“警察去找你了吗?”

  “来了,问了我一些话,但没发现什么问题。”

  这下周雨楼的心终于放回了肚子里。夏楚蓉没事,他就自然更平安。他想要结束通话了,但夏楚蓉显然并不想,她关切的声音里透着紧张:“雨楼,参加婚礼的那些人没怀疑你吧?”

  “没有。”

  “你知道吗?你走之后我忽然想起了一件事,吓得我全身都软了!”

  “什么事?”

  “我忽然想起来,你好像把血蹭在身上了,衬衫上有好大一片红。后来我才想到,那可能是你的领带,真是吓死我了!”

  这误会顷刻间也让周雨楼通体冰凉。夏楚蓉接着问他:“我看报纸上说,警察是中午发现的尸体,那时候你婚礼结束了吗?”

  “还没有。”

  “警察找你了吗?”

  周雨楼忽然想起照片上那双圆睁的眼睛,他恹恹地说:“一个警察拿着照片让所有人辨认,也让我看了……”他叹口气,实在无法再说下去。

  “说真的,你紧张了吗?”夏楚蓉问他。

  周雨楼没回答,夏楚蓉接着抱怨道:“你还好,只是看照片,那天晚上警察带我去认尸,差点吓死我,唐凯的那张脸……你能想象吗?白得瘆人,还张着嘴,就好像有什么话要对你说一样。”

  这是周雨楼第一次从夏楚蓉嘴里听到“唐凯”这个名字,他一阵心紧。接着,他听见夏楚蓉可怜兮兮地说:“雨楼,我……很害怕,这些天我连一个完整的觉都没睡过,你能过来陪陪我吗?”

  “不行!”这要求顿时让周雨楼慌了神,他刚想道再见,那边传来夏楚蓉激动的声音:“雨楼,求求你跟我见一面行吗?你知道这两天我是怎么过的?我天天做恶梦,总感觉有人在看着我,家里就我一个人,你真不能来陪陪我吗?”

  “真的不行!”周雨楼斩钉截铁,“我正在休婚假,每天都和我妻子在一起,以后再说吧。”

  “那我们什么时候能见面?”

  “这个时候就别再想这些了,出了这么大的事警察一定盯得很紧,我们一段时间内都不要再联系了。”

  “为什么?”

  “为什么?还用问吗?警方正在调查……”他忍了忍,还是没能说出“杀人案”三个字,“他会怀疑到每个人,肯定更会注意你,现在见面不是自投罗网吗?”

  “可是你总不能躲起来,这么大的事让我一个人扛着吧?”

  周雨楼深深地皱起眉,“你知道吗?这个时候我去见你是在害你,事已至此你应该冷静。”

  “可我怎么冷静?”夏楚蓉的声音开始震耳朵,“唐凯的那张脸天天在我眼前晃,家里像个停尸房一样冷飕飕的,我怕我是要崩溃了,真的,你换位想一想,要是我杀死了你妻子……”

  “别说了!你怎么不明白?你现在一举一动都会引起警察的注意,为了稳妥起见我们绝不要再联系了,也别再打电话,我妻子来了,我挂了。”周雨楼飞快地挂断,刚要关掉手机,铃声再次响起,接通之后是夏楚蓉近乎疯狂的声音:“雨楼……我求求你别那么残忍,别撇下我不管,我受不了了!我想马上就见到你,你现在就到我家来行吗?”

  “不行!”

  “明天,明天行吗?”

  “不行!”

  “后天呢?”

  “不行!”

  “大后天……”

  “我说了,警方正在破案,现在见面就等于见鬼,你怎么听不懂我的话?”

  “一面,就见一面!算是我最后一个要求还不行吗?”

  突然间,周雨楼感觉自己的脑袋“轰”的一声点燃了!就像放进了高温熔炉里,火舌飞舞,灼痛钻心!这都是因为夏楚蓉口中的“最后一个要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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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6 11:24:32 | 显示全部楼层
失控24

  周雨楼脑海中又浮现出一周多以前的那个晚上,那天“楚楚”在QQ对话框里打出了同样的几个字——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吗?能见一面吗?然后就有了这一大团恶梦般的遭遇!现在,电话那端的女人又在口口声声地说着“最后一个要求”,周雨楼真想把电话扔出窗外!屁股底下的弹簧床垫都随着他愤怒的喘息颤抖起来。他忍了忍,拿出最大的耐心开口:“你听我说,你需要冷静,现在是非常时期,就算要见面,也得等到这件事情完全平息了再说,这也是为了你的安全。”

  “可是我不管那么多,我的承受力已经到极限了!每天晚上我都感觉他在床边看着我,他就那么死了,他毕竟是我丈夫。”

  “你现在说这些还有什么用!”

  “当然有用,你要是懂得我就会出来和我见一面……”夏楚蓉下面说了什么,周雨楼完全没听到,因为蒋丹已经洗完了澡,他听见她出了卫生间,马上就会走进卧室。他盯着卧室的门,“我要挂了,我妻子来了。”

  “什么时候见面?什么时候……”

  “下个星期我上了班再说吧。”

  周雨楼关掉手机,蒋丹走进了屋里。

  ……

  这天晚上,周雨楼躺在床上久久不眠,夏楚蓉魔咒般的“见面”让他耳乱心麻。那个女人不理智的纠缠是周雨楼无论如何都没想到的。和杀死唐凯之后的冷静比起来,刚才的夏楚蓉判若两人。

  一种强烈的恐惧在周雨楼心中漫延开来。他有种感觉,一定有种微妙的变化正在那女人身体里发生。这很像喝烈性酒,喝的时候并不觉得什么,但最可怕的是后反劲的力量,酒精会拽住你的每一根神经,让你浑然不觉地失去控制,迷离,偏执,狂乱,疯癫……如果说杀人也是烈性酒,那么这瓶酒的后劲无疑是最大的。天知道三天时间里,那女人的内心经历了怎样的煎熬,天知道那些煎熬会把她变成什么。也许她正在慢慢变疯,或者根本已经疯了,疯得力大无边,疯得惊耳骇目!

  可怕的女人。

  这一夜周雨楼睡得非常不好,恶梦连连。第二天上午醒来时,他感到汗湿的身体溽热难当。他看看表,已经九点多了,蒋丹不在床上。他坐起来,感觉一点力气也没有,充斥着恶梦的睡眠使他更觉得疲惫。他开始试着回忆那些梦的内容,发现竟然一点都不记得,只知道是确凿的恶梦,交杂着各种乱七八糟的可怕东西。他擦了一把脖子上的汗,嗅觉同时苏醒过来,一股煎鸡蛋的香味飘进卧室。

  餐桌上摆放着蒋丹做的早餐,全麦面包的三明治,夹着生菜、西红柿和火腿,旁边是冒着热气的牛奶和煎鸡蛋。餐后水果放在一个精致的玻璃盘里,几颗草莓,鲜红欲滴。

  周雨楼走进餐厅时,蒋丹正端着两碟小菜从厨房出来。她向丈夫报以清晨的微笑,告诉他快去刷牙,然后来吃饭。在那一刻,周雨楼依稀摆脱了恶梦的阴影,但是随之而来的便是更大的恐惧。恍惚中,他仿佛听见了有什么东西破碎的声音,哗哗啦啦的,既遥远又清晰。他不禁打了个寒战,在心里问自己,这一切美好该不会因为自己的一个无心之错而破碎吧?有时候,你拥有越多,你的胆子越小。

  早餐过后,蒋丹坐在电脑前面整理出版社的稿件,周雨楼打开了门口的报箱。报箱塞得满满的,他随手拿出一张报纸,刚翻开,第一眼,就看到了那个标题:富安饭店惊现男尸,触目惊心一刀夺命。

  那是典型的黄大生风格,明了,震撼,像一声闷鼓在周雨楼的耳畔敲响。

  那已经是几天前的报纸了,黄大生在第一时间把周雨楼亲眼目睹的杀戮写在了他的版面上。周雨楼的手发抖,他刚想看看标题下面的内容,门铃响了,他放下报纸走到门边。以往他从来没有使用门镜的习惯,但此刻他想都没想就很自然地扒在门上,眼睛对准门镜。

  这一看就真的很不一般,门外竟然没有人。

  他又仔细看了看。其实根本不用仔细看,就是没有人。楼道的墙壁和台阶朝他凸过来,既空荡又寂静。周雨楼怔怔地站在门边,感觉又一声闷鼓在耳畔响起,一张不确定主人的脸伴随着鼓声在他心中狰狞成像……就在这时,一个人猛地在他眼前升起来。

  薛戈。

  不合时宜的玩笑。

  薛戈是和另外四个同学一起来的,他们为周雨楼带来了新婚贺礼,一架仿古留声机,大伙凑钱买的,分量挺沉,两个人抬着。周雨楼赶紧请他们进屋,蒋丹又拿饮料又端水果,忙得不亦乐乎。他们在家里聊了一会,然后周雨楼请大家在楼下的饭店吃了顿饭。告别时小伙子们意犹未尽,周雨楼也意犹未尽,不同的是,他是装出来的。

  这件事之后,周雨楼发现了一个问题。他的生活已经发生了严重变化,夏楚蓉和杀人事件就像一个影子寸步不离地跟在他身后。他不敢开手机,莫名地紧张,反常地谨慎,无端地惶恐和不可遏制地心不在焉……周雨楼不能忍受这样的生活,他更不想像个垂危的病人般苟延残喘。

  接下来的几天,周雨想尽办法始调整自己。他开始整理申报教授的资料,酝酿专题论文。这次省里提拔年轻教授,评审组要求每个申报者都要写一篇专题论文,而且要就论文的内容和评审组进行答辩。音乐学院的很多人早就开始动笔了,冯泰甚至已经列出了四套提纲供自己甄选,而周雨楼到现在连一个题目的影子还没有。

  连续三天,周雨楼把自己埋在故纸堆中,让文字冲刷自己的大脑,用学术的阳光驱赶阴霾。果然很管用。到了婚假最后一天,早上起床的时候,他觉得身体清爽起来,精神头也恢复了很多。这时,他到了谢岚的电话。

  蒋思业和谢岚夫妇决定隆重设宴,主要目的是感谢黄大生和吕青为这次婚礼做出的贡献。婚礼当天黄大生和吕青一直忙前忙后,最后连饭都没吃就走了,这让蒋思业夫妇非常过意不去。还有,谢岚叮嘱,一定把雨亭也叫上。

  周雨楼已经和黄大生整整一周没见面了,故友的相聚让他兴奋。他立刻打电话约了黄大生和吕青,又给妹妹打了个电话。黄大生和吕青都没问题,但是周雨亭不行。明天上午,周雨亭有一堂关键的试讲课,她今晚要充分准备,所以不能赴约。说起来这次薛戈帮了周雨亭大忙。周雨亭在大学学的是师范专业,而薛戈的妈妈刚好是莘江一所重点中学的领导,周雨亭明天要去试讲的,就是薛戈妈妈的那个学校。

  黄昏已至,蒋丹精心打扮了一番,周雨楼也兴致勃勃,两个人前往谢岚预订的饭店。

  他们是在饭店门口碰上黄大生的。寒暄了几句之后,黄大生拉过周雨楼,笑嘻嘻地问:“累坏了吧?手机都懒得开了。”

  这话可着实让周雨楼心里一惊!然后他才意识到来黄大生说的是那事儿,他随即做出一脸无奈,“是啊,快四十的人了,一天四五次,真受不了。”黄大生哈哈大笑,周雨楼故作严肃,“真的,你不信?去翻我们家垃圾桶,安全套比鸡蛋壳还多。”黄大生问:“鸡蛋壳是多少?”周雨楼认真地想了想,伸出三个手指头,说: “四打。”黄大生狂笑。

  老友的说笑让周雨楼重温了往日的快乐,可谁成想,一吃上饭,情况就完全变了。好像提前商量好了似的,饭桌上的话题几乎就没离开过富安饭店的命案。黄大生仿佛变成了刑警队长,而众人全是法制版记者:凶手抓着了吗?谁的嫌疑最大?怎么会死在那了呢?那人结婚了吗?妻子是干什么的?仇杀、情杀还是为了钱啊?服务员都干吗去了?是认识的人干的吗?到底是怎么发现的?大生你还采访过不少这样的事吧……人啊,永远对同类的毁灭充满兴趣。

  周雨楼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而之所以还没爆炸,是因为黄大生言语之间透露出来的信息给了他些许安慰——案件至今还没什么进展。而且,警方丝毫都没把怀疑的矛头指向那个可怜的寡妇。

  那天晚上,周雨楼的恶梦又没断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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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6 11:25:23 | 显示全部楼层
失控25

  同一个时间——当周雨楼在饭桌上忍受着富安命案话题的煎熬的时候,她的另一位网友,“海柔”,也不好过。

  运气这东西有时就像老板,给你点好处,然后一定让你吃大亏。这段时间,自从洗劫了矮胖男人三万块钱之后,白小溪和赵铎一路倒霉。

  矮胖大捷之后,他们第一次出手就空手而归。那家伙是个穷鬼,真他妈穷啊!家里除了一台电脑、一个破写字台和一张床之外什么都没有。几件脏巴垃圾的衣服堆在墙角的地上,下面垫着张报纸,旁边有一个纸壳箱子。赵铎打开,一色儿的三鲜伊面,剩下不到半箱。穷鬼说你拿走吧,但是能不能给我留下两袋?不要佐料包都行,我今天真没吃饭呢。赵铎大怒!去翻写字台的抽屉。穷鬼说你翻吧,翻出来东西都归你,你要是能拿就算看得起我。赵铎大喊,别装孙子,拿钱来!要不然惊动了邻居你没法做人。穷鬼说你喊吧,你来的时候也不是没看见,这楼里除了这屋还有人吗?都搬走了,下个月这破楼就扒了,就我这一个窝囊废到现在还没找着地方搬家呢。赵铎说,少废话!赶紧掏钱平事,要不然把你扭送到派出所,告诉警察你强奸良家妇女!穷鬼说,别去了,去了也是你们吃亏,你们这招叫仙人跳,到了派出所,我都出来了,你们还在里边关着呢。赵铎说你哪那么多废话?信不信我打死你!穷鬼给赵铎跪下了,说,你打吧,我早就想狠狠抽自己一顿了!我他妈的是个作家,可是除了在网上聊天的时候能耐之外,平时一句正经人话也敲不出来,我都写了七本小说了!七本啊,都他妈是长篇!没一家出版社要,那帮孙子编辑还劝我改行,我他妈招他们了?我求求你往死里打我吧,把我打死了我也就省得受这份罪了……

  赵铎乐了,还真有这样的人。赵铎说,我不相信你一分钱也没有,把银行卡拿出来!穷鬼大怒,冲赵铎哭喊:你他妈瞎呀!但凡我卡里要是有点钱,我早不就买一块六的方便面了吗?最后白小溪实在看不过去,给穷鬼扔下了五十块钱,鼓励他别自暴自弃,然后拉着赵铎走了。

  第二次更惨。

  对方是一个散打队员,那家伙聊的时候根本没提这事。赵铎和白小溪是勉强逃走的,没回家,直接去了医院。白小溪没受什么伤,赵铎见血了。大夫说倒是不用缝针,但是得连续换一周的药。“怎么这么不小心啊?这跤跌的可真够狠的!”大夫说。

  第三次还没开始就结束了,白小溪和那个男人进屋的时候,赵铎猛然想起来,那人是他的初中同学!难怪大老远的瞧了半天,一直觉得哪不对劲呢。赵铎赶紧给白小溪打手机,“你赶紧自个出来吧,我是肯定不能进去了……”

  有了散打队员的教训,他们开始在物色猎物时倍加小心,于是第四次,他们瞄上了一个老头。

  老教授,63岁,女儿陪老伴到日本旅游去了,家里就他一个人。

  一切都非常顺利,赵铎进屋的时候老头都哆嗦了,说求求你们,千万别声张,可以出钱,出多少都没问题,我给,给、给、给、给……老头说着说着就不行了,躺在地上,抽搐,冒沫子,翻白眼。赵铎和白小溪都慌了!还是白小溪眼尖,一眼就看见了电脑显示器旁边的药。她奔过去,倒出几片塞到老头嘴里。赵铎学着电视里介绍的样子把老头放平,脑袋垫高,使劲用大拇指抠老头的人中,都抠出血了。过了一会,老头喘了一口大气,醒了。“年轻人,谢谢你们救了我,钱在卧室的衣柜里,你们自己拿……”

  还拿个屁呀!

  “大爷,我们走了,你可一定一定要保重啊……”赵铎和白小溪夺门而出,都已经回到家,躺到床上了,赵铎还不住地哆嗦。白小溪说你怎么那么废物?平时的胆子哪去了?赵铎说,废话,一条人命差点死在我手里,我能不害怕吗?我不怕挨打,也不怕打人,但是我怕死人啊!得了,你也别哭了,眼睛跟烂桃似的!

  ……

  这就是这一段时间以来白小溪和赵铎的全部行动经过。有些经历,他们的那些同行就是故意碰都碰不上,他们不故意的全碰上了。

  但是最惊险的,还是今天下午发生的这件事。

  今天下午,白小溪到浣焕美容美发会馆去理发。

  白小溪一直长发飘飘,这回她决定大胆改变造型,以短发示人。一则清新亮眼,二则凉快舒适,第三,她觉得最近太倒霉了,也许换个发型会重新得到幸运之神的眷顾。

  浣焕美容美发会馆在莘江市赫赫有名,但价格可不便宜,正常理个发也要五十块钱,一般的学生不大来不起这样的地方。但是白小溪来得起,不但来得起,她还是这的会员。上个月白小溪花五百块钱办了张浣焕会员美发卡,从此每次消费都可以享受七折优惠。

  短发效果很成功,一位有点娘娘腔的广东师傅操刀,剪削并用,手法纯熟,半个小时之后,一个干练帅气的白小溪跃然镜中。白小溪很满意,交了钱,一边跟美发师道谢,一边走出浣焕的大门,完全没注意到一个迎面走来的小个子正跟她擦肩而过。

  矮胖男人。

  矮胖男人自从上次遭遇了白小溪之后,就再没敢上网妄寻风流,转为专业嫖娼。男人想,还是这个保险,花点小钱,不赔大份。他不是莘江人,老婆孩子都没过来,自己在这做建材生意,百无聊赖是经常的状态。

  他恨死白小溪了!他知道那个把戏叫仙人跳,那天晚上他就知道,但是没办法,他胆小,赵铎当时太凶了,他只能认。

  男人今天是慕名到浣焕来,刚进门就觉得眼睛发热,他仔细琢磨其中的原因……猛地一拍脑门!哎呀……刚才……从身边走出去的那个、那个短头发的小娘们……不是、不是她吗?老天终于睁眼了!!这可是冤家路窄。

  小样,剪了头我照样认识你。

  男人呼地转身,唰地拽开门,噌地蹿了出去。

  不远处,白小溪刚买了个雪糕,一边吃一边往前走。矮胖悄悄地在后面跟着,保持一定距离,不动声色,发誓要端了小娼妇的老巢。可是没一会,他就看见白小溪伸手拦了辆出租车。男人本来也想叫辆车跟着,但又怕跟丢。得嘞……矮胖男人通常不会用这个速度奔跑,但是,他奔跑了,用的就是这个速度。

  当出租车门在白小溪跟前打开的时候,男人粗壮的手指猛地攥住了她嫩藕般的胳膊!

  “站住!”

  “啊……”白小溪大惊!雪糕失手,掉在男人皮鞋上。

  “你干什么……”

  “干什么?你说干什么?!”

  坏了。白小溪想,怎么偏偏遇到了他!白小溪当然记得这副面孔。上帝作证,看在三万块钱的份上白小溪到死也忘不了那张脸。白小溪想向出租车司机求助,可是车早就跑没影了。在电光石火的瞬间,白小溪迅速作出判断:跑肯定是跑不了的;求饶更行不通,那等于不打自招;于是,只能……

  “你干什么!你放开!松手啊……耍流氓啦!放开我……”白小溪狂喊。

  男人死不放手,“你装什么装?你不认识我了?我的钱呢?给我拿出来……”

  “谁拿你的钱了?你放开我!来人啊!耍流氓……来人啊……”喊着喊着,白小溪猛地甩起一只手,向男人脸上扇了过去!这下可不着实不轻,“啪”的一声,清脆响亮,白小溪的手都一片通红,男人的重创可想而知。

  男人惊了!他本来是要扬眉吐气的,没想到反让恶人占先给了自己一巴掌!再说打人不打脸,脸和屁股的最大区别就在于和手掌接触时有着截然不同的意义。

  男人大怒,飞出一脚,正中白小溪的肚子!

  白小溪惨叫了一声倒在地上,捂着肚子,呻吟不止,痛苦不堪。这下男人可逮着了解气的机会,千般屈辱、万般愤怒,在白小溪的呻吟声中尽数化作一脚、又一脚……向她的身上狂踏下去!

  这大概是人类的天性:你愈弱,他愈狠。

  周围早已聚集了不少看热闹的人。终于还是有人站出来了,一位六十几岁的大妈冲到矮胖男人身边,一边呵斥他停下,一边伸出胳膊阻拦。男人踢疯了,看也没看,抬手就是一下,大妈可经不起这一扒拉,当即惨叫着摔倒。这下可引起了公愤,顷刻间呼啦啦冲上来一大帮人,女的或者扶起大妈或者去照看白小溪,男的全都冲到了矮胖前面。

  场面非常混乱。

  白小溪的疼不是装的,她是真疼,但她还是尽最大努力站了起来,一瘸一拐地走出人群。这时大部分人的注意力已经不在她身上了,矮胖和几个男人的撕扯叫骂形成了新的漩涡中心,把大家的目光吸引过去。

  白小溪步履蹒跚地上了一辆出租车,司机目瞪口呆地看着她,她嘭地一声关上车门。这时正有一辆警车呼啸着驶来。白小溪告诉司机“快开!”接着,警车的刹车声和出租车的启动声同时响起。警察下车走进了人群,出租车在白小溪的催促下一溜烟开跑。

  白小溪趁乱溜了。

  这就是白小溪的计策。刚才,当矮胖男人拽住她的时候,她瞬间想到了这个办法。她知道自己理亏,争执起来是不占上风的,而且真要是被男人扭送到公安局还得坏了事。于是她果断地选择了那一巴掌,她估计那一下足以激怒男人。她知道,只有让男人表现出暴力,让自己变成受害者,让场面大乱起来才有机会脱身。果然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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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6 11:26:14 | 显示全部楼层
失控26

  矮胖男人被带到了派出所,同去的还有很多人,也包括那位大妈。矮胖不遗余力地解释,那女的是个骗子,骗了我三万块钱,你们看,她溜了吧?她根本不敢留下来,大家都被她骗了!但是大家根本不关心三万还是三十万,他们只关心看到的,这家伙残忍地踢一个躺在地上的女孩,还殴打这位见义勇为的大妈,简直灭绝人性……最后,在警察的调节之下,矮胖还是选择了道歉。警察安抚了大家的情绪,让他们回去,然后开始询问矮胖受骗的事。

  矮胖沮丧地叹了口气,对警察说,那个女孩曾经冒充贫困学生,以给爸爸治病的名义骗走了他三万块钱,然后就找不到人了。最后他说,算了,估计她年纪轻轻的出来行骗也有苦衷,“我也不想再追究了。”警察教育了矮胖男人,告诉他,不管什么情况打人都是不对的,有事要通过警方解决。另外,如果那个女孩的行骗行为属实,以后要是再犯案被警方抓住,需要配合指证什么的你还要出面。最后警察核实了矮胖男人的身份,让他走了。

  矮胖当然没说实话。之所以隐瞒真相,一方面是他觉得丢人,另外也怕警察追究他嫖娼的事,最重要的是,他早已在心中有了主意。他出了派出所,打辆车,直奔浣焕美容美发会馆。

  在浣焕,矮胖男人找到服务员,非常客气地问:小姐,刚才不到两个小时之前,有一个年轻的女孩从这出去了,大大的眼睛,挺漂亮,穿一条白地粉花的裙子,短头发,好像是来理发的,您还有印象吗?小姐说你什么事啊?矮胖说,有一天晚上,我在路边心脏病犯了,就是那个姑娘救的我,多亏了她,要不然黑灯瞎火的我早就过去了。我一直想找那个姑娘,刚才我看见她从这出去了,我刚想过去打招呼,接了个电话,一转眼人就没了。要是能找到她,我可得好好谢谢人家,救了我一命啊!

  男人的谎话头头是道,服务员说,那个姑娘我有印象,好像是我们这的会员,我带你到服务台去问问吧。结果,一查会员登记单,白小溪的名字和电话号码全都一目了然。男人千恩万谢,临走之前还说,太好了!可找着大恩人了。服务员也是多嘴,末了不忘锦上添花,告诉矮胖男人,那女孩是个学生,好像就在音乐学院念书,以前闲聊的时候提到过,你也可以到学校去找她。

  男人说,得嘞……谢谢您,我非得找着她不可!

  婚假结束,周雨楼上班了。

  上班的周雨楼强打精神。走进那座巴洛克风格的院落时,他深深地吸了口气。一样的空气,一样的院落,但走进来的人却因为经历了不寻常的事件而大不一样。

  在办公室里,大家纷纷跟周雨楼道喜,冯泰也是一样,只不过冯泰依旧有些不大自然。看到冯泰,周雨楼才忽然想起了妹妹那桩荒唐的恋爱。他不禁深深自责,这么多天了,自己竟然都没找个时间跟雨亭聊聊这件事,至少应该安慰她一下吧。

  周雨楼给老师们开了个短会,然后走进琴房上课。一上午的课,他完全不知道是怎么上下来的。中午时他毫无食欲,老师们都去吃饭了,诺大的办公室只剩下他一个人,他又拿出手机。手机还关着,已经关了整整一周。他已经决定换号了,今天在上班的路上就买了一张新的手机卡。

  他把手机打开,只看了一眼……便狂惊不已。

  手机里有将近四百个未接电话!全都是夏楚蓉打来的。早上、下午、晚上、甚至是凌晨。她常常是不歇气地拨打,一口气拨几遍、甚至十几遍……最后一次拨打就在二十分钟之前。不但如此,她还陆陆续续发了几十条文字短信,内容全是表达对他的“思念”。

  手机记录就像是捅开了一个蚂蚁窝!而这仅仅是刚刚二十四个小时之内的情况。周雨楼头皮发麻,目光惊惧,握着手机的掌心滚滚发烫。他拿出新买的手机卡,刚想换上,手机就响了……他差点把手机扔出去!那铃声来得太突然,而他的手本已在抽搐,他望向来电号码——还好,不是夏楚蓉,是他一个北京的朋友。

  周雨楼擦了擦额头的汗,接通电话。

  朋友的声音热情高涨。他告诉周雨楼,他现在就在莘江,今天早上到的,另外六七个朋友也一并前来。周雨楼的这些朋友全都在北京的一个歌舞团工作,和他过从甚密,总有往来。周雨楼结婚当天,他们因为有演出任务而没能来参加婚礼,所以昨天演出一结束,他们就立刻动身来了莘江。今晚,他们要设宴为周雨楼庆祝新婚。周雨楼不胜感动!但是当朋友说出宴会的地点时,周雨楼哑然失色:富安饭店。

  朋友当然要选富安饭店,因为周雨楼的婚礼就是在那办的,只有把宴席设在那里才能彰显聚会的主题。而且人家大老远从北京来,当然没机会听说那桩惨烈的命案。

  挂了电话,周雨楼的兴奋荡然无存。他呆若木鸡地坐了片刻,终于又被一阵铃声拽了回来,他看看号码,这回可真是夏楚蓉。

  如果说这几天周雨楼对夏楚蓉还存有一丝起码的同情和理解的话,那么现在,他对这女人只剩下了唯一的感觉:恐惧。他盯着闪烁不停的手机屏幕,感觉铃声就像炸雷在轰鸣。他能想象出此刻夏楚蓉有多么激动,他不敢想象的是,电话接通之后她会如何疯狂……去她的吧!周雨楼的大拇指冲过去!狠狠按下手机上的红键,指甲被压成一片惨白。然后他把手机拆开,塞进新卡,安上电池,开机,端端正正地放在桌上,这才靠着椅背,舒舒服服地喘了口气。但这口气还没喘完,铃声又响了……他惊叫出声!定了定神,才发现是办公室的电话在响。

  办公室有两部电话,一部在系干事老陈桌上,一部就在周雨楼手边,响起的就是他手边的这部。那是白色的座机,很光洁,正午的阳光照在上面,反光刺痛周雨楼的眼睛,这立刻让他想起了婚礼那天刀柄上的三颗铁钉。他把手伸向电话,又缩回来,如此反复几次之后,他发现自己是过于紧张了,夏楚蓉根本不知道这个号码。他苦笑一声,把状态调整到声乐系的周主任,这才大方地接起电话,然后就听到了夏楚蓉低低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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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6 11:27:36 | 显示全部楼层
失控27

  “为什么挂我电话?”

  周雨楼僵住。

  其实他应该知道的,这号码很容易查到。

  “你什么时候见我?”夏楚蓉问他。

  “你、你听我说……”周雨楼从错愕中挣脱出来,紧张地四下看看,确定办公室里的确没有别人之后,他把电话拽到墙角,小声开口,声音里饱含愤怒——

  “该说的我都已经说过了,我最后再说一次,我绝不会和你见面的!现在警方正在尽一切努力寻找凶手,你要是聪明的话就应该老老实实眯着!而且,就算没发生那件事,我也不会再见你了。你知道吗?你在骚扰我!你打乱了我的生活,彻底打乱了!我们最后一次聊天的时候你是怎么说的?记得吗?你说请我放心,你肯定不会打扰我的新婚生活,你不想做我的地下情人,你只想在我结婚之前和我见一面,因为你想对自己有个交代,然后我们就不再接触了……对不对?都是你说的。可是你现在在干什?告诉你,我已经仁至义尽了。我在干嘛?我在包庇!包庇一个杀人犯!那天警察拿着你丈夫的照片问我的时候,我口口声声地说没见过那个人。我明目张胆地跟警察撒谎,顶着风险作伪证,你还要我怎么样?事情已经闹得够大的了,我警告你别再闹下去了!不管是为我还是为你自己,这件事最好的处理方式只有一个,就是从此以后我们不再有任何关系!好了,我要挂了,你好自为之!别再来找我!再见!”

  终于把该说的都说了,周雨楼畅快地松了口气。他颤抖着把电话放回去,然后一抬头,就看见夏楚蓉正站在他的椅子旁边。

  夏楚蓉一定会来的。

  那天晚上,是周雨楼自己跟她在电话里说“下个星期上了班再说”的,于是“下个星期”的第一天,夏楚蓉不请自到。

  半个小时之后,在一家非常不起眼的歌厅的包房里,周雨楼和夏楚蓉面对面地坐下来。

  包房很窄小,灯光昏暗,隔音效果倒是不错,也正赶上这时间没什么客人,屋里静得连掉根针都能听得见。

  真的见了面,周雨楼反而觉得平静了些。在漫长的沉默之后,夏楚蓉先开口。

  “为什么躲着我?”

  “该说的我都说了。”

  “你害怕见到我吗?”

  “对。”

  “为什么?”

  “因为你可怕。”

  “因为我杀了人?”

  “因为你打扰我的生活。”

  “那我的生活是谁打扰的?”

  周雨楼用手指指鼻子,“我吗?”

  “对,就是你,从夜落朦空到周雨楼,你一直都在打扰我的生活。”

  “那实在抱歉了,我不觉得快乐是打扰出来的。”

  “但快乐却是靠杀人换来的。”

  “你什么意思?”

  “如果我不杀死唐凯,你会有现在的快乐吗?”

  “你是说,你是为了我才杀死你丈夫的吗?”

  “你说呢?”

  “你该不是疯了吧?”

  “对,是疯了,除非你答应我一件事,否则我会更疯。”

  “什么事?”

  夏楚蓉没立即回答,她稳稳地坐好,盯着周雨楼的眼睛,轻轻说——

  “娶我。”

  这可真是让周雨楼猝不及防!

  他瞠目结舌,愣了一会,觉得没必要再呆下去了,这女人已经完全不可理喻。他站起身走到门边,伸手去开门的时候,他听见夏楚蓉在身后说:“你前脚走,我后脚就离开这。我到公安局去,坦白你杀人的事。”

  周雨楼转过身,惊讶地看她……她刚才说,你杀人的事!

  夏楚蓉看着惊讶的男人,声音低沉,但格外清晰。

  “我会先把我们俩的交往说出来。我们每次的聊天记录我都留着,电信局的单子上也有我们的通话记录。雅都饭店的人可以为我们的见面作证,更可以证实你和唐凯的冲突,那些都是你的杀人动机。至于杀人时间,你更充分,参加你婚礼的人不会不知道你迟到了那么久,现在只是缺个人告诉他们,在他们等你的那么长时间里,你正在楼下杀死你情人的丈夫……”

  周雨楼瞪着夏楚蓉!他想说点什么,但是嘴巴发干,什么也说不出来。过了一会,夏楚蓉接着说:“你觉得我在说梦话吗?”她摇摇头,“没有。有一件事我现在应该告诉你,上次的电话,我录了音。”

  上次的电话?

  周雨楼想了片刻,想了片刻……片刻……突然,他全身冰冷!

  他想起了上次的电话。

  怪不得……在那天整个通话的过程中,夏楚蓉始终都没问过他那个问题——你该不会到公安局去告发我吧?后来周雨楼还考虑过,她杀了人,有直接的目击者,她最担心的就应该是目击者的举报,但她居然连问都不问,这可不太符合正常人的思维。现在想想,她当然不会问,因为那就等于告诉了警方人是她杀的。

  然后呢?该死。几乎所有对话都被夏楚蓉牵引着以“你”为中心进行。她一直都在说“你怎么怎么样……”你的指纹、你太粗心了、你落下了名片、有人喊你的名字、大家怀疑你了吗、警察找你了吗、你紧张了吗、唐凯的脸白得瘆人,张着嘴,好像有什么话要对你说……这一切听起来都好像“你”才是杀人案的主角,而根本不是一个清白的目击者!还有,那句才是最要命的——我忽然想起来,你好像把血蹭在身上了,衬衫上有好一大片红。

  那是多明显的暗示,那正是努力想让警方知道,刺进死者身体的那一刀,就是由他周雨楼亲自完成的!

  还有那句——真的,你换位想一想,要是我杀死了你妻子……阴险的文字游戏!换位想一想,是“我杀死了你妻子”,那么换位之前就应该是“你杀死了我丈夫”。那句话本来应该是“要是我杀死的是你妻子”,而偏偏被她说成“要是我杀死了你妻子”。一字之差,天壤之别!无辜的目击者就这样变成了真凶,而真凶却摇身变成了小小的帮手!怪不得她那天的每句提问都那么细致周到,怪不得她那“关切的”声音里还透着紧张……歹毒的女人,魔鬼般的心机,一切都经过了她周密的策划,不动声色地给自己设下陷阱和弥天的圈套!

  上次的电话,录音……周雨楼忽然有种冲动,想扑过去,按住她,让她丝毫没有反抗的余地,顷刻结束她的生命,不管用什么方式!

  但是,沉默了一会之后,周雨楼只是慢慢走过去,坐下,坐在夏楚蓉身边,看着她的脸。包房的光线让她的脸看起来白森森的,像一张死不瞑目的画像。

  “一定要那样吗?”他问。

  “那要看你。”

  “可是我怎么可能娶你?我有妻子。”

  “我原来也有丈夫。”

  “你是想也让我杀了我妻子吗?”

  “你们要是分手就不用了。”

  “你怎么知道我愿意娶你?”

  “我没说你愿意。”

  “但是两个人在一起要彼此愿意才行。”

  “谁都得有机会做不愿意的事,我也做了。”

  “你爱我吗?”周雨楼问她。

  “你爱我吗?”夏楚蓉反问。

  周雨楼摇摇头。

  “但是我爱你。”夏楚蓉把一只手放在周雨楼肩上,专注地看着他,“求求你和我在一起吧,别逼我做傻事,要不是为了你我不会那么冲动去杀人的,但为了你我什么都能做……”

  夏楚蓉的声音渐渐由清晰转入呢喃——

  “真的,雨楼,你相信我,我一定会做个好妻子,给你别人不能给你的快乐,从那天一见面我就知道你是我的男人,我们是世上最快乐的一对,别折磨我了,这些天你把我的心都伤透了,你故意关手机,不理我,连点起码的关心都没有,你知道我为你受了多少苦遭了多少罪吗?我总是盼着能梦到你,但是我的梦不争气,到头来总是梦见唐凯向我走过来,我知道他恨我,但是我也没办法,我必须得杀了他,因为他是多余的,你才是我命中注定的丈夫,雨楼,求求你,让我做你的女人吧,真的,老天就是这么安排的,我才是最爱你的,雨楼,我爱你都爱得发疯了,雨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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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09-10-6 11:28:45 | 显示全部楼层
失控28


  那天,到最后,周雨楼和夏楚蓉达成了共识。

  共识?呵呵,多可笑的说法,周雨楼怎么可能和这样一个人达成什么共识?

  但真的,就是共识。

  事实上到最后周雨楼真地害怕了。夏楚蓉的倾诉连绵不绝,渐渐从呢喃变成了梦呓,逻辑混乱,吐字不清,抽泣哽咽。周雨楼接连叫了她好几声,她才打个激灵,从痴迷中出来,但情绪仍在继续,她满含泪水地说:“我说的都是真的,求求你给我一个机会,我不会让你后悔的……”周雨楼赶紧打断她的话,为了做得像,他甚至握住了她一只手。然后,又谈了一会,他们就达成了那个共识:周雨楼会考虑“娶你的事”,但是要给他一些时间回去处理各种问题。还有,为了安全起见,最近这段时间两个人绝不可以再有任何联系。

  这就是共识。

  周雨楼必须这么做,也只能这么做——先拖住她,再想办法。

  他知道,麻烦来了。

  就在周雨楼和夏楚蓉在歌厅里达成共识的时候,仁惠刑警大队接到了一个非常重要的电话,当时黄大生也在。

  这一周以来,富安命案的进展颇为缓慢。

  警方查看了唐凯的手机通话记录,没发现什么。在小区走访时,邻居们都反映那小两口看起来十分正常,丈夫老实本分,妻子安守妇道,隔壁的人家更是作证从来也没听到过他们吵架的声音。在佳奕公司,人们异口同声地说夏楚蓉为人很好,善良文静,家里出这事纯属老天瞎眼。

  在唐凯公司花的时间是最多的。台湾老头反复强调,公司从没给唐凯安排过任何去富安饭店的差事。再说唐凯那两天患了感冒,公司根本就没让他工作,所以唐凯出事完全属于私人原因,跟公司一点关系都没有。当然,感冒的事在夏楚蓉那得到了证实。

  唐凯的同事们大都反映这人不错,老实,没什么不良嗜好,话不多,不像遭灾惹祸的人。但也有人说唐凯属于那种闷骚类型,这种人表面上风平浪静,实则深藏不露,没准真就有什么惊天秘密是所有人都想不到的。

  那,惊天秘密是什么呢?所有人都想弄清楚唐凯那天究竟为什么到富安饭店去,警方也尝试了从饭店的员工和客人身上找到突破口,但是收效甚微。这期间,警方还获得过其它一些零星的线索:唐凯曾经因为一个同事欠债不还和那人发生过口角,还动了手;在富安饭店附近擒获的一个惯偷曾经有过在作案中实施暴力的底子……当然,追查下去,那些都与本案无关。

  不巧的是,几天前,王林那个小组负责侦办的另一起案件突然出现了线索,隐匿了很久的凶犯在外地出现,王林等人不得不立即动身去追凶,于是富安命案中途易人,交给了另一名叫韩健的警官负责。韩健因为这几年工作成绩突出,马上就要调到莘江市刑警支队去工作了,调任手续即将办完,这将是他在仁惠大队办的最后一起案子。

  黄大生今天刚刚得知富安命案换了人,当他听说是换是的韩健时,不禁喜上眉梢。黄大生和韩健的交往颇有渊源。黄大生曾多次跟踪报道韩健侦办的案子,偶尔,当案情山穷水尽之际,黄大生还能勇敢地插嘴,在旁支上一招,这种支招也的确创造过出奇制胜的效果,令韩健大呼佩服。黄大生这段时间正负责对富安命案深度跟踪,主编指派他对案子的侦破全程记录,日后整理成案件纪实在报上发表。黄大生想,这下好了,有了韩健,那篇纪实肯定能妙笔生花。

  黄大生今天算是来着了。在警队,他正在跟韩健热火朝天地讨论着案情,那个电话就打了过来。来电者指名要找“唐凯那个案子的负责人”,说是有“重要的线索报告”。韩健用几分钟时间接完了电话,激动地对黄大生说,新线索,去吗?黄大生赶忙背包跟上。

  打来电话的是唐凯和夏楚蓉那个小区的一个老太太。老太太六十多岁,耳不聋眼不花,步履矫健,明察秋毫,专以掌握各类纠纷的第一手信息为己任。她跟韩健反映的情况是:她曾亲眼目睹唐凯跟小区的一个保安发生过冲突,就在唐凯死亡的四天之前。

  事后证明,这个电话至关重要。

  老太太说,那天傍晚六点多,钟唐凯下班回来,正在小区的公共车位停车,有个保安过来告诉他,这个车位不能停,已经有人打过招呼了,让给留着。唐凯当即不悦,说公共车位,谁先来谁占,凭什么给他留着。保安说对呀,就是人家先来的,只不过人得先在家门口卸点东西,卸完了马上就回来。唐凯说,那他要是三天都卸不完,车位就得给他留三天?保安说,你还是赶紧换个地方吧,省得呆会打架,人家可确实打过招呼了。唐凯说要是这么说的话,我两个小时之前就已经跟上一班保安打好招呼了,我就停!保安说你这人怎么不讲理啊?这句话激怒了唐凯,他下车就要跟保安动手,在众人的阻挠中,朝保安的裆下猛踢一脚,还“给了他一个大耳刮子”。老太太说,保安被拉走的时候脸色非常难看,眼睛都红了,“一定在心里埋下了仇恨的种子”。

  老太太还说,刚听说唐凯被杀的时候,没往这事上想,但这些天忽然发现那个保安不见了,再没在小区里出现过,这才觉得不对劲,所以赶紧跟公安同志汇报这个情况,希望能对破案有帮助。

  韩健和黄大生来到小区,直奔物业办公室。一打听,两个人都大吃一惊。那个保安叫沈明富,是大上个星期五跟物业公司提出的辞职,然后又站了两天岗便不知去向。最关键的是他下最后一班岗的时间:星期日十点钟。

  也就是说,此人在唐凯被杀的四天前和他发生了冲突;两天之后提出了辞职;接着,在唐凯被杀的当天,站完了最后一班岗便消失无踪。而他下岗的时间,刚好是唐凯死前的半个小时。

  他至今未曾露面。

  物业公司的经理当着韩健的面给沈明富打了电话,手机关着。经理告诉韩健,沈明富曾经跟别人提过,说要去一个什么写字楼当保安,但没说具体的地方。如果不出意外的话,这个星期五他应该回来,因为公司还欠他半个月的工资没开,定的是这周五补齐。“沈明富特点是他爸爸的命可以不要,但工资欠一分也不行”。经理说。

  从物业办公室出来之后,韩健和黄大生又敲开了夏楚蓉家的房门。这时,距离夏楚蓉和周雨楼在歌厅分手已经过了一段时间,她又重新回到了悲伤的寡妇,面对韩健的问话娓娓作答,滴水不漏。只是当黄大生开口跟她问好的时候,她暗自一惊。她耳朵敏锐,当即听出黄大生就是那天在富安饭店里喊着周雨楼的名字,险些推开包房的门,脑袋开花的那个人。

  韩健问起了唐凯和保安的冲突。其实夏楚蓉并不知道这件事,那段时间她正和唐凯非暴力不合作,两个人一句话也不说。但夏楚蓉应付得真好。她告诉韩健,那天唐凯的情绪是有点反常,她反复问了几遍,唐凯也仅仅就说了声“和个保安吵了两句”,没再说别的。夏楚蓉说唐凯就是那样的人,有事愿意憋在心里,像个闷葫芦一样。这样说着的时候,她的眼泪又流了下来,楚楚可怜地追问韩健何时才能抓住凶手…… 其实几天前夏楚蓉就已经给警队打过一个电话,询问案情的进展,还委婉地提出最好能快一点破案,丈夫的父母马上就要从南方回来了,他们现在还不知道儿子去世的消息,最好等他们回来时凶手已经落网,也算是对老人的一点安慰。

  韩健和黄大生在夏楚蓉家呆了半个多小时。他们从她家出来的时候,周雨楼正和蒋丹走进富安饭店。

  你想,周雨楼的心情怎么能好?

  就在今天下午,夏楚蓉的恶毒和魔怔轮番倾泻在他眼前。而现在,他又必须得像个没事人一样走进这个让他倒了大霉的地方。

  还好,朋友订的包房不在一楼。

  晚宴的气氛还是相当热烈。这也是婚礼之后周雨楼第一次放肆地喝酒,这是来之前他想都没敢想的,但是朋友的热情终于感染了他,让他暂时从郁闷中抽离出来。在和朋友们豪情碰杯时,他劝自己,既然现实已经如此不堪,那为何不干脆来他个一醉方休得乐且乐呢?谁知道明天的周雨楼还有没有这样的机会。

  但这顿饭注定吃得不平静。

  在周雨楼喝下第三瓶啤酒的时候,一个服务员进来说:“请问哪位是周雨楼先生,外面有个人找您。”

  周雨楼起身告退,推开包房的门,然后,非常非常非常意外的——看见陆图强站在他面前。

  周雨楼已经有一年半没见到陆图强了。一年半之前,他一共跟陆图强见过两次面:一次是他携杜妍请陆图强吃饭;一次是他目送陆图强携杜妍离开——那是他刚和杜妍办完了离婚手续,在民政局的门口。陆图强的离婚手续是那之前的一周办的。听说他的前妻颇有背景,并非等闲之辈,但他毅然地弃如蔽履,转身和旧爱投奔新生。

  周雨楼愣了片刻,把包房的门关上。陆图强走上来和他握手,他也把手伸了出去。

  “你好,没打扰你聚会吧?”陆图强问。

  “没有。”他不卑不亢。

  “我知道这样可能有点冒昧,其实,刚才你一进饭店我就看见你了,我一直在想要不要上来和你打个招呼。”陆图强不太自然地笑笑,说:“我斗争了半天,还是上来了。我和杜妍听说了你结婚的消息,在之前就知道,我们也考虑过要不要去参加婚礼,但我想我们肯定是不受欢迎的人,所以就……我上来没有别的意思,就是以我……和杜妍的名义,祝你新婚快乐!”

  陆图强再一次伸出手,他再次配合。

  “谢谢。”周雨楼说。

  “关于我和杜妍的事,一直都没有机会跟你说一声,但是,真的对不起,希望你别记恨我,祝你和你妻子幸福。”

  “都是过去的事,别提了。”

  “如果有可能,希望我们还是朋友,我下去了,再见。”陆图强说罢转身走开。

  周雨楼真有些被这男人的坦白感动了,他叫住陆图强,“哎,海宁……过得好吗?”

  “很好,你放心,我一定会像对待自己的孩子那么对海宁的,她和我也相处得很好,不用挂念。”

  周雨楼点点头。

  陆图强补充:“另外,要是想女儿了你就随时过来,或者把她接过去,我们都没有意见,看你方便。我走了,再见。”说完,陆图强走了。

  周雨楼的心里五味杂陈。

  陆图强,这个一年半之前被自己视如寇仇的名字,一年半后的今天居然会在自己心中激荡起一丝温暖的波澜。当两个男人大大方方地面对面站着,为多日前的那个故事作个尾声的时候,却仿佛那故事根本不曾发生过。周雨楼想,时间是多么奇妙的东西,没有她解决不了的事情,误会可以化解,痛苦可以退却,仇恨也可以消弭……那么眼下呢?夏楚蓉呢?时间会在她的哪个段落里为这场噩梦划上句号?

  在即将开门回包房的时候,周雨楼站住了。他侧过头,目光投向走廊尽头的安全楼梯。一周以前,他就是从那个楼梯飞奔上楼,战战兢兢地完成他的婚礼的。忽然,一股冲动在周雨楼的脑袋里钻了出来。他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想的,也许是三瓶啤酒在作祟吧,或者是夏楚蓉的魔怔辐射了他,总之,他没回包房,而是转身向安全楼梯走了过去。

  周雨来到一楼,一楼没有别人。

  走廊里亮着昏暗的灯光,两侧的包房房门紧闭,安静得如同坟墓,空旷得像座荒城。

  富安饭店已经停止了在这个区域的营业,并决定斥资百万对这部分进行装修。其实这项工程早就被饭店列入了计划,只是那桩命案大大提前了开工日期。饭店必须要通过这样的方式冲淡命案对声誉带来的影响,黄大生们的报道让他们苦不堪言。

  慢慢地,周雨楼走到了那间包房的门前。

  他站下,紧盯着房门,仿佛透过那块深红色的雕花木板可以重见一周前的惊悚命案。

  这时周雨楼终于明白了自己为何要来这里:那是一种伤口被撕裂的快感。他需要在剧痛里收获满足,在噩梦中轰然释放!透过门板,他依稀看见三个人都在,还是那段情节,但是新添了震撼桥段——他拔下了唐凯身上的刀,转身,猛地刺进夏楚蓉的胸口!一次,两次……刀拔出来,再刺进去……鲜血喷薄飞溅,他身上血污成灾,但他神采飞扬,双眼放光,在夏楚蓉迅速飘远的生命旁恣意狂笑!最后,他调转刀头,把刀尖对准自己激动的心脏……他发出一声哀嚎!咣当一声倒在地上,表情凝固成永远的微笑,仿佛看见天使在飞翔。

  周雨楼真希望一周前发生在门板后面的故事是这样的结局,那样就一了百了,不会像现在这般生死两难。

  有时候,时间只是在累积痛苦的分量。

  周雨楼重新回到楼上时,朋友们都责怪他离开得太久,当即罚酒三杯,周雨楼一饮而下,掌声疯狂响起。

  有一个细节体现了老天对周雨楼的关怀:当他走下安全楼梯,出现在一楼走廊的时候,韩健刚从走廊的另一侧——通往大堂的那个出口离开。

  韩健从夏楚蓉家出来,回警队换上便装就来到了富安饭店。经常会有凶犯在作案之后重返现场。接手富安命案以来,韩健已经悄悄地来过这里几次。这回他呆了半个多小时,希望能够发现点什么线索,可惜,他早走了一步。

  宴席结束时已经十点多钟了。周雨楼满脸通红,走路打晃,但神智还算清醒。蒋丹也喝了不少,蒋丹很是有些酒量,今天人们对新娘子的调戏更让她超常发挥。在出租车上,她的话一直不停,兴致勃勃地跟丈夫回味席间的场面。周雨楼佯装喝多并不答话,后来干脆闭上眼睛,直到蒋丹说了句:“雨楼,我知道你刚才离开那么长时间是去干嘛了。”周雨楼才一惊,把眼睛睁开。

  “我干嘛去了?”

  “你去吐了,哈哈……”

  “哪啊?”周雨楼松了口气。

  “肯定是,”蒋丹的舌头都硬了,“你肯定是开始喝得太急,招架不住,在包房的卫生间里吐又怕被人发现,所以就出去吐了,哈哈……”

  “真的没有,是一个老朋友,多年没联系了,我俩进去的时候他看见我了,没敢认,所以就……就……就……哎司机,停车!”

  出租车猛地停住。

  “怎么了?”蒋丹吓了一跳。

  周雨楼没有回答,目光盯着车外的一个地方,蒋丹顺着他的目光看过去,也惊讶地瞪大眼睛。

  路边,月光下,两个人手挽着手,漫步徐行。

  周雨亭和冯泰。

  周雨楼走下出租车。

  周雨楼不知道,在这一周时间里,当他在夏楚蓉的漩涡中痛苦挣扎的时候,一段甜蜜的恋情正在悄悄展开。

  冯泰是在婚礼那天的傍晚给周雨亭打的电话。冯泰不认识夏楚蓉,但打电话的说辞却和她惊人地相似:能答应我最后一个要求吗?能见一面吗……这大概是人类共同的绝杀。

  当然,周雨亭答应了冯泰的“最后一个要求”。

  见了面,尴尬、道歉、解释、说服、回忆、展望、丝丝柔情、浓浓爱意、海枯石烂、生死不渝……终于阴霾冰释,终于云开日出,雨亭破涕为笑,冯泰欢欣鼓舞,度尽劫波爱人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勇敢的人才能宽恕,雨亭本来就不懦弱。

  他们和好了。

  说到底,周雨亭觉得冯泰的那个谎言不是道德问题。就像冯泰对周雨楼说的,他没说他是莘江市长的儿子,也没说他是腰缠万贯的大款。他把自己装扮成民工,那只不过是心路历程的另一种演绎方式罢了。当化解了受骗的心结之后,周雨亭反而觉得冯泰的那段丝丝入扣的工地人生很有味道,意趣独特,与众不同,更令她深化了对冯泰的好感。两个人说好,恋爱暂时在秘密状态下进行,等到合适的时机再让周雨楼知道。

  不知道今天晚上算不算合适的时机。

  走到他们身后的时候,周雨楼轻轻叫了声“雨亭”。周雨亭和冯泰转过身,随即就都慌在那。

  “哥……”

  “周主任……”

  蒋丹追了上来,在后面偷偷拽周雨楼的衣角,周雨楼全不理会。

  还是冯泰老练些,在周雨亭不知所措的时候,他抢先对周雨楼说道:“周主任,我来解释一下,我和雨亭……”

  “哥,”周雨亭缓过神来,“我们正想找机会告诉你……”

  “我和雨亭已经郑重地谈过,我们都是真心喜欢对方……”

  “哥,请你一定相信他……”

  “关于我和雨亭在网上聊天的事……”

  “其实他不是有意骗我……”

  “雨亭是一个非常好的女孩,我一定会好好对他……”

  “我们在一起真的非常快乐……”

  “希望周主任能理解我们……”

  “我们都是真心的……”

  “我会娶雨亭的……”

  “我们都已经想过了……”

  “真的……”

  “哥……”

  “好了,都别说了。”周雨楼打断周雨亭和冯泰的抢白,对冯泰说:“冯老师,你不用那么紧张,雨亭是大姑娘了,她想和谁在一起完全可以自己作主。”他转向妹妹,“雨亭,今天去学校试讲效果怎么样啊?怎么也不打电话说一声?”

  “我讲得……”

  “明天回家吃顿饭吧,你嫂子刚才还念叨你呢。冯老师,你有时间也来家里坐坐。丹丹,我们走吧。”说罢,周雨楼拉起蒋丹就走,撇下周雨亭在后面小声地嘟囔着:“我讲得挺好的……”

  这一路上周雨楼都阴沉着脸一言不发。蒋丹想劝劝他,也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其实与其说周雨楼是在生妹妹的气,还不如说他是在跟自己怄气。十来天了,自己又做了什么?有没有真正关心过这件事?有没有耐心地开导过妹妹?也许正是因为家庭的冷淡,才会让雨亭盲目地和那种人走在一起。

  到家楼下的时候,周雨楼仍然余怒未消,走进楼道时蒋丹有点憋不住了。

  “哎,你待会就想这么睡觉啊?”蒋丹问。

  周雨楼不说话。

  “你不怕一觉醒来脸变长回不来了?”

  周雨楼扑哧一声乐了。蒋丹借机劝她,“要我说你也别太较真了,雨亭也是大姑娘了,肯定有自己的判断,还能眼看着火坑往里跳?”

  周雨楼长叹一声:“是啊,大姑娘了,可是我这个当哥哥的心里……”突然,周雨楼不出声了。那一刻真像是做梦,在楼道里,他看见一个人正微笑着迎面朝他走了过来。

  夏楚蓉。

  这回周雨楼可真要失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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