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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宝宝寒

[分享] 《暗夜千羽》之“传奇”——中国古代的异闻奇事-----林素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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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29 23:21:16 | 显示全部楼层
12蛊变
  
  武功有个名叫苏丕的人,唐玄宗天宝年间任为楚丘县县令。
  他膝下有个女儿,生得眉清目秀,娇憨可爱,家里人也都对她千宠万宠。真是捧在手里怕吓着,含在嘴里怕化了。
  
  女孩儿早晚得出阁,就是再娇惯,也不能留在父母身边一辈子,所以,及笄之后,由父母做主,将她许配给李氏为妻。
  
  做父母的,都希望女儿有个美好的未来。李氏家境殷实,世代书香,族中的子弟都很有出息,同苏家算是门当户对,而且,未来的姑爷也是一表人才,他们经过多方考察,才订下这门亲事。
  
  在那个年代,这已经算是相当不错的了,至少苏丕从来也没有把女儿当作两个家族之间相互联合的砝码。他是真的希望女儿幸福。
  
  待儿女长大以后,两家家长商量了一下,挑了个良辰吉日,就把这门亲事办了。
  
  洞房里还张灯结彩,到处都是炫目的红,在高烧的红烛之下,新娘子眼中含情,面似桃花:新的生活就要开始了,她的心里是满满的欢喜,除此以外,还有着新嫁娘的忐忑。
  
  父母的眼光果然不错,丈夫是个读书人,态度谦和,温文尔雅,对新娘子亦彬彬有礼。
  
  开始的时候,苏氏女还在心里暗暗窃喜,时间长了,她发现一个问题:丈夫那谦逊平和的外表背后,是深深的疏离。
  
  ——她同他之间,仿佛隔着一条鸿沟。这条鸿沟又深又长,无论她怎样努力,始终都无法逾越。
  
  原来,李生在苏氏未嫁之前,就与伺候自己饮食起居的婢女有了私情,两人浓情蜜意,形影不离,早就同卧同起了,家里人对此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钱有势的人家,不都是三妻四妾的,这个婢女,早晚都会被公子收房。只是他们这样的人家,不能让个婢女做正室,除此之外,也就没什么大不了的了。
  
  苏氏嫁过去之后,碍于情面,而且也没有摸清她的底细,这两个人先是收敛了一段时间,当着她的面,也还避避嫌。时间长了,见新娘子是个性情婉顺的人,量她也不能怎么样,便开始肆无忌惮,公然搞在一起。在苏氏面前,眉目传情还是好的,打情骂俏,搂搂抱抱也是常事。更过分的是,丈夫经常抛下新婚妻子,跑到丫鬟的房里去。几天也见不着人影儿。
  
  新娘子不是不美,只是,他不爱她。
  
  李公子摆明了对她这个新娘没有什么兴趣,娶她为妻,实在是不得已而为之,到手之后,便不闻不问,束之高阁了。
  
  听见婢女房里传来的欢声笑语,苏氏的心仿佛被凌迟一般,在滴血。
  
  那个时候,能否得到男人的爱,是一个女子价值的终极体现,这一仗她是输了,而结局,早在她还没有嫁过来的时候便已注定。每次同婢女不期而遇,那张狂的女子连基本的礼数都欠奉,脸上的笑容亦别有深意。
  
  她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
  
  兔子急了还咬人呢,人家摆明车马要骑在她头上,她岂有毫不反抗之理。
  
  为此,苏氏也同丈夫闹了几次别扭,对那婢女亦极为冷淡。
  
  不能怪她,男女之情,向来都有独占的成分,能够同人分享的,那不叫爱情。
  
  婢女更是老大的不乐意:她一向与公子情好甚笃,尤其是苏氏未进门之前,简直是万千宠爱,集于一身。虽然新娘子嫁过来之后,公子并未移情别恋,对她仍然一如既往地好,可是,她怎么看这个新娘子,怎么不顺眼。
  
  天下那么多的男人,你为什么要和我争!反正,不是你死,就是我死。内心深处,犹如盘踞着一条毒蛇,丝丝地吐着信子,积攒着毒汁,慢慢地等待时机……
  
  
  一段时间之后,她终于想出来一个办法。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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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4-30 07:11:4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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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4-30 12:32:32 | 显示全部楼层
(接上)
  
  有一天,婢女趁李公子与夫人出行之际,请来一个术士。据说这术士道行极高,别人求他的事,没有办不到的。当然,代价也极为高昂,真金白银是少不了的。
  李公子对婢女一向出手大方,从来也没有吝惜过钱财,这么些年来,婢女手里倒也颇有些积蓄。她把白花花的银子一锭一锭地堆在术士面前,然后,在伸出春葱一般的手指,哗地推倒。以此为代价,请求他替自己行厌蛊之法。
  所谓的厌蛊之法,也就是大名鼎鼎的巫蛊术,由巫者对着各种质地的偶人施术,以此加害偶人所代表的当事人。汉武帝末年,便因为巫蛊之祸株连上万人,一时之间,京城之内血流成河,就连皇后和太子也受到牵连,相继惨死。这是害人的法术,有德行的术士,不会轻易使用。
  银子倒地的声音,悦耳动听。
  术士那细细的眼睛里,燃烧着两簇小小的火苗,反射的全都是金银财宝的镜像。他的眼睛,看起来比银子还要亮。此时此刻,理智与贪欲,正在进行激烈的搏斗,挣扎半晌,还是拿起一个元宝,放在手心,掂量几下,满意地点了点头。
  婢女一看,知道术士已经在银子的强大攻势之下,深深地被打动。她弯起嘴唇,不动声色地轻笑了一下,柔声道:
  “那么,就请师傅为我除去那个祸患吧……”
  术士点了点头,把手伸进怀里,掏了半天,掏出一张黄色的纸符。这纸符有三寸见方,上面曲里拐弯,用朱砂写了一些谁也看不懂的字迹。术士将符咒钉在墙上,饮了一口水,鼓起腮帮子,猛地朝纸符喷去。黄纸瞬间被清水打湿,纸上的水渍缓缓扩展开来,渐渐地,竟然洇成一个人的形状。婢女一看,立刻新花怒放,纸上的人形从侧面看去,同自己的情敌——吕氏女一般无二,连神态都惟妙惟肖。
  术士将纸符从墙上取下来,交给婢女,叫她在没人的时候,偷偷埋在李家宅子后面的粪堆里。等婢女办完这件事以后,他又用锦缎仔细扎制了七个妇人,那些小人每一个都有一尺来长,手脚具备,眉目宛然,神态各异,冷眼看上去,如同真的一样。术士叮嘱婢女,这几个扎制的妇人,都得藏在隐蔽之处,千万不能让别人知道。
  婢女听了,连连点头,她那美丽的眼睛里,透出阴鸷的光。假如有人恰巧看到,没准会吓一个哆嗦。尤其是那样的目光竟然从一个向来美丽、温柔的女子眼睛里射出来,更令人胆战心惊。
  送走术士之后,她在房子的东墙上挖了一个窟窿,将七个锦缎扎成的妇人都藏在里面,又在外面涂了一层厚厚的泥,小心翼翼地伪装好。这样一来,谁也不知道那面墙被动过手脚了。
  接下来的日子,苏氏仍是独守空房,每天陪伴她的,除了无边的寂寞以外,就是痛苦、挣扎、争吵与眼泪。
  磕磕绊绊中,几年过去了。几年的时间并不长,但足够发生很多事。
  在这几年之内,李生与婢女相继辞世。
  ——害人的倒比被害的先死了,上天的安排也真是神奇。
  苏氏女嫁入李家之后,几乎没过上几天好日子,丈夫就得病去世,不久以后,婢女也死了。曾经,他们的婚姻里有三个人,感情的空间是那么逼仄,简直令她喘不过气来,现在,只剩下她一个了!
  虽然与丈夫之间并没有多深厚的感情,她仍然要为他守贞。寡居在家,婆家人都对她客客气气,这样的日子,冗长、平淡,而又无望。不过,倒也不比丈夫在世的时候更难过。至少,现在她不用承受丈夫的冷落和婢女那恨恨的目光了。
  她每天看看书,写写字,绣绣花,或者同妯娌们聚在一起闲聊,慢慢地打发时间。
  每天所做的事几乎是一成不变,今天同明天并没有太大的差别。
  这个未亡人并不知道,危险正在一点一点地向她逼近!
  经过四五年的孕育之后,害人的法术已经修成,当初术士留下的祸根,终于开始显现。
  青天白日的,经常有盛装的妇人款摆着腰肢,在宅子里走来走去。她们妆容妖冶,神态轻佻,媚眼如丝,吹气如兰,除了苏氏以外,谁也看不见。
  苏氏跟人提起此事,家里人都不相信,只道是她年少守寡,心中苦闷,出现了幻觉。
  
  只有苏氏自己知道,那些幻象可扪可触,是如此的真实。
  
  
  那些彩衣妇人神出鬼没,随时随地从天而降,围绕在她的周围,挤眉弄眼,无端地轻笑,她们又是跳舞,又是唱歌,扭腰摆臀之间,如同一条条无骨的蛇,柔软得不可思议。
  
  
  移动的速度也越来越快,冷眼看去,犹如一只只五颜六色的陀螺,以极高的速度疯狂地旋转,带起阵阵涡旋,而吕氏就被困在漩涡的中心,眼花缭乱,天旋地转,左冲右突,却怎么也逃不出来……
  
  (未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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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1 15:36:53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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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2 21:30:20 | 显示全部楼层
  婢女已经死了,没有人知道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一年之后,吕氏被折磨得形销骨立,一双眼睛又大又亮,闪烁着病态的光,走路轻飘飘的,好像一个纸人。
  
  经历了一年的时间,那些彩衣妇人又进化到了一个新的阶段。不但吕氏能够看到,就连婆家的其他人,也能看见她们的身形。直到这时,他们才知道,吕氏所经历的,并不是幻觉。
  
  媳妇的病越来越重,缠绵病榻,奄奄一息,李家人也很着急,医生术士都请遍了,又是熬药、针灸,又是施禁、念咒,可是,不管你想出什么办法医治,就是无济于事。
  
  后来,终于有人想了一个办法,这个办法很简单,施行起来也没有什么难度:趁那些妇人出来的时候,率领几十个人一起捕捉。
  
  还别说,一阵折腾之后,真叫他们给捉住一枚,要不怎么说人多力量大呢。
  
  这个小人眉毛、眼睛齐备,身体修长,在人的手里又蹬又踹,挣扎不已,总想伺机逃出去。李家人想了好多办法,想把这个小人弄死,都没能成功。后来,有人拿来一把钢刀,一顿乱砍,令人惊奇的事情发生了:小人的身上竟然流出血来,剧烈地抽搐了几下,便一动不动了。
  
  管事的吩咐下人,在院子里堆积柴草,点起火来,把那个小人投入火中。烈焰腾空而起,小人的肢体在火焰的炙烤之下,蜷缩起来,慢慢化为灰烬。火苗熄灭之后,院子里充满了烤肉的香味儿。
  
  就在焚烧的当时,几个彩衣妇人不知道从哪儿钻了出来,在火堆旁边捶胸顿足,凄厉地嚎叫,有的升入半空,有的躺在地上打滚儿,旁若无人,上蹿下跳。
  
  李家人被搞得不胜其烦,因为抓不住她们,总归是无可奈何。
  
  原本以为这些妇人闹腾够了,也就不再来了,没想到,第二天她们又准时前来报到。这次连身上的装束都变了,鬓边簪着一朵白花,身着素服,腰扎麻绳,一看就是服丧的打扮。来到昨天的那堆灰烬前面,几个妖孽又开始放声大哭。哭声尖锐刺耳,仿佛有人用锥子一下一下地扎着耳膜一样,谁也无法忍受。
  
  一连哭了好几天,这些人才算作罢。李家从上到下,总算是松了一口气。
  
  半年之后,在高人的指点之下,又陆续抓获六枚。同第一个一样,全部投入火中焚毁。只有一枚诡计多端,抓住之后,一不小心,又让她给跑了。
  
  众人紧紧尾随其后,生怕一错眼珠,就让她逃之夭夭,那样一来,以后若再找她的踪迹,可就难了。小人慌不择路,逃到后院之后,一头扎进粪土之中。
  
  苏氏召集了百十来号人,用毛巾捂住鼻子,拿个各种各样的工具一同掘粪,挖了有七八尺的时候,找到一块桃符。桃符上用朱砂写的字迹尚隐约可辨。那上面写的是:
  
  “李氏的婢女魇苏家的女儿,做人七枚,藏于东面墙壁上的土龛中。其后九年当成。”
  
  两家人这才知道,所有的这一切,都是死去的婢女搞的鬼。
  
  他们按照桃符上的话,挖开屋子东面的墙壁,找到了剩下的小人。那小人仿佛知道大限将至,正躲在阴影里瑟瑟发抖。下人将它从墙里面拎出来,扔进火堆,象前几枚那样烧化。
  
  火焰里传出细细的哭声。既伤心,又绝望。令围观的人也忍不住为之动容。
  
  待最后一缕青烟飘散之后,婢女生前所种下的蛊,也就彻底清除了。
  
  苏氏的身体,从此便恢复了健康。
  
  (出《广异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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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10-5-3 15:40:24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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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0-5-4 23:02:18 | 显示全部楼层
13、报恩
  
  从前,确切地说是在唐代,有个人,在京城任官。这个人任职于贼曹,主要从事犯人的缉捕与审讯工作。
  
  一次,他所在的部门抓住了一个犯人,一直关在监牢里,还没有最后定罪量刑。到了开堂审判的日子,此人端坐在大堂之上,差役们把犯人押上来之后,他便挥挥手,让他们下去了。
  
  “说吧,到底犯了什么罪,快快从实招来,免得皮肉受苦!”他啜了一口茶水,慢条斯理地问道,目光中却隐含着不容忽视的威势与压迫。
  
  犯人穿着囚衣,跪在堂前。听了他的问话,慢慢抬起头来,用眼睛的余光朝四周看了看,见身边无人,忽然压低了声音,对坐在堂上审讯者说:
  
  “我不是贼,亦非寻常之辈,大人若是放了我,日后必当粉身碎骨,报答您今日的恩情!”
  
  这个犯人虽然身着囚服,头发蓬乱,在监狱里关了许多天,神态也颇有些憔悴,但是状貌非常,辞采峻拔,气度从容。
  
  审案的人是武人出身,以前办案的时候,见惯了犯人哆哆嗦嗦,哭哭啼啼,一上公堂就瘫软成一团的场面,因此,此人这份胆识、这份坚忍、这份临危不乱,都给他留下了极好的印象。对于犯人的请求,他在心里已经默许了,表面上却还得装装样子。怒斥道:
  
  “胆大狂徒,这话你也说得出口,天网恢恢,疏而不漏,就是要将你们这些人明正典刑,否则要律法何用?”
  
  说完,一摔茶碗,差役们闻声赶来,按照老爷的吩咐,又把这个人押回去了。
  
  这天夜里,天色昏沉,没有月光,审案子的人把狱吏叫到自己房里,低低地嘱咐了两句,狱吏先是脸色大变,继而呆呆地想了一会儿,最后痛下决心,点了点头。原来,他命令狱吏把关押在牢里的犯人悄悄放走,为免上级追查,牵丝攀藤,带出实情来,叫狱吏和看管人犯的狱卒连夜逃走。
  
  知法犯法,还要背井离乡,背井离乡之后,这私放犯人的罪名就落到自己身上了,狱吏当然是十万个不愿意,可是,这事是上级吩咐的,要是不答应,以后一定不会有好果子吃。别说以后,就拿现在来说,自己已经知道了上司的企图,不乖乖合作的话,恐怕性命难保,所以,考虑再三,狱吏还是决定按照上司的吩咐去做。
  
  天亮以后,狱中清点犯人,才发现那名人犯已经神不知鬼不觉地逃走,与此同时,看守的狱吏和狱卒也已无影无踪。
  
  两相联系,所有的人都认为,一定是狱吏放走了人犯,怕承担罪责,与狱卒两个亡命天涯。当然,审案的人作为主管官员,手下发生了犯人越狱这样的大事,他本人也是难逃其咎,可是,既然直接责任人都已经不见了踪影,这事终究是无法彻查,所以,上司派来个人把他口头责罚了一通,这事就算是过去了。
  
  几年以后,畿尉任期已满,他是个不羁的人,从宦这么多年,对官场多多少少也有些厌倦,索性不再谋求升迁,而是四处游历,浪迹天涯。
  
  一日,来到一个县城,走在街巷之间的时候,听到两个行人提起他们的县太爷。起初他还不是很在意,听着听着,一个名字引起了他的兴趣,本县县令的姓字,竟然与他多年以前私自放走的那个犯人一模一样:
  
  如此巧合,是不是就是那个故人呢?畿尉心想。
  
  不管怎样,他打算登门拜访,看一看究竟。
  
  在县民的指点之下,来到县令的府衙。下人们通报了来者的名姓之后,县令大惊失色,急忙放下手头的案卷,迎出门去,拜伏在地。
  
  ——此人果然就是畿尉当年放走的那个人犯!
  
  故人相见,百感交集。县令把畿尉留在府衙,二人白日纵酒,晚上对塌而眠,借着烛火,谈论这些年来的遭际,日子过得极为欢洽,县令连家都不回了,不知不觉就过去了十几天。
  
  有一天,县令忽然觉得,家有妻小,自己多日不进家门,总不是回事,于是,便在办公与饮宴的间隙,抽空回家看了看。
  
  说来也巧,此时此刻,正赶上畿尉内急,蹲在府衙的厕所里。这厕所与县令的家只有一墙之隔,那边屋子里说什么话,这边听得一清二楚。
  
  只听县令的妻子问:“听说老爷有客人,究竟是什么样的客人,让你如此上心,十来天也不回家照个面?”
  
  县令道:“此人与我有恩,当年我身在囹圄,性命堪忧,蒙他垂怜,才有了今天,如此大恩,我还不知道怎么报答呢!”
  
  屋子里一阵难堪的沉静,过了一会儿,县令之妻道:“老爷难道没有听说过,大恩不报,既然不管怎样,都无法报答他的恩德,为什么不见机行事呢?”
  
  隔壁的畿尉听了这话,心就是一沉。他在官场混迹多年,当然明白这番话背后的隐语是什么。只是,当年他冒着莫大的危险,将人犯私自放走,总不希望会是这样的结局。而且,经过这么多天的朝夕相处,感觉县令是个颇重情义的人,自己于他有恩,这含义恶毒的妇人之言,应该不会采纳吧。
  
  他屏住呼吸,竖起耳朵,象等待法官宣判一般,等待着县令的回答。
  
  屋子里又是一阵沉寂,点滴时光的流逝都令人心惊肉跳,过了好一阵子,才听县令道:“你说的也未尝没有道理!”
  
  仿佛悬在头顶的利剑正要凌空劈下,畿尉吓得一激灵,收拾一下,溜出厕所,找到自己的奴仆,骑马便逃,连随身衣物和行李都没来得及拿。从天光尚亮,到淡月胧明,一直跑出去五、六十里,直到跑出该县的县界,来到一个隐蔽的小村子,才从马上跳下来,找到一间鸡毛小店,住了下来。
  
  在县令家住得好好的,突然让主人从屋子里叫出来,骑上马背,一路玩命的狂奔,仆人觉得事情蹊跷,却又不知道自己的主人究竟发的是什么疯,心里难免抱怨,嘴里也咕咕哝哝。
  
  休息了一会儿,气息也喘匀了一些,畿尉才把事情的原委跟他说了一遍。说完之后,长叹一声,久久不语,奴仆也跟着同仇敌忾,涕泣不已。
  
  主仆二人正在伤怀,忽然听到床下一阵响动,转眼之间,就见一个人手持雪亮的匕首,从床下钻了出来,正虎视眈眈地逼视着他们。
  
  见此情景,畿尉与仆人极为惊惧,跑了这么远,竟然还没有逃出县令的手心!。
  
  畿尉为官日久,又在外面浪荡了这么多年,以前学过的武艺早已生疏,但是此时此刻,倘若不想束手待毙,便只有放手一搏了。
  
  刺客见状,微微一笑,大声道:
  
  “我乃义士,受县令委派,前来取您的脑袋,方才躲在床下,才知道事情的来龙去脉!是县令负心,与君何干?幸亏没有出手,否则铸成大错,枉杀贤士!”
  
  “纵然如此,我也不会放过这个忘恩负义的小人,您先别睡,且待我把县令的狗头取来,以雪您今日之耻。”
  
  转眼之间,事情便发生了如此逆转,畿尉又是惊怕,又是惭愧,又是感激。拱手之间,刺客已经持剑出门,三跳两纵,便消失在夜色之中。
  
  主仆两个相对无言,担心再起变故,也不敢睡,守着一盏小灯,依在床边打盹。
  
  二更天的时候,忽然听到有人在窗边低语:“贼人的脑袋拿来了!”
  
  仆人打开房门,举起灯盏,朝来人照去,正是那个躲在床下的刺客。他手中提着一物,还在滴滴答答地淌血,借着灯光一看,可不正是县令的人头!
  
  事情办完,剑客也不多言,便向畿尉辞行,畿尉一揖到地,等他抬起头来的时候,剑客已经不知所踪,那个狰狞的人头也已不见,只剩下地上点点滴滴的鲜血和漆黑的万古长夜。(出《原化记》)
  
  古人讲究“滴水之恩,涌泉相报”,你受了别人一滴水的恩情,要用汹涌的泉水,甚至是长江大河来回报。
  
  《原化记》里的那个县令,起初未尝没有报答恩人的想法,只是他觉得,不管自己怎样做,都无法报偿畿尉当年对自己的恩情。
  
  尽自己所能,帮助别人摆脱灾厄,对于施恩的人而言,固然有一种道义上的满足,但是,对领受恩情的人来说,也是一种沉重的负担。
  
  ——那是恩,也是债。
  
  子曾经曰过:“以德抱怨,何以报德?”
  
  救命之恩,至少,也要以性命相报吧,甚至连自己家人的性命,都不能吝惜。
  
  畿尉的出现,提醒县令,自己曾有那么不安困顿的过去。那时候,他是阶下囚,而这个人,高高在上,一语定生死。现在,这个人找上门来了,令他想起,自己还有一笔债,一笔数额庞大的人情债没有还。
  
  债务缠身的人会是什么心情?
  
  不管你承认与否,人们报仇总是比报恩更为积极。武侠电影上,总是有人冬练三九,夏练三伏,跋山涉水,拜师学艺,就是为了有朝一日,大仇得报。
  
  看见仇人流着鲜血,在脚下辗转呻吟,冷笑一声:“哈哈,你也有今天!”于是,长久的压抑与愤懑便得到了报偿,那一刹那的欢愉,甚至值得用自己终身的幸福来殉葬。
  
  你什么时候看见有人为了报恩,冬练三九,夏练三伏的。反正我是从来都没看见过。
  
  可是,既然欠了银行的贷款,就得当牛做马,连本带利地还上。既然已经领受了别人的恩情,就得想方设法予以回报。尤其是救命之恩,恩同再造。若没有合适的机会,报答别人的大恩,如同一根鱼刺,卡在喉咙里,天长日久,不得拔出,便荏苒成疾,流脓淌血。
  
  这是心疾,也是暗伤,它的压迫与折磨,能够令人心灵扭曲,甚至暗涌杀机。
  
  义士相托,本应如飘浮着云彩的天空,清明中亦有糊涂。施者不望报,受者也无须挂怀。若因缘际会,在你需要时,我会伸出手去,给予援助,倘无机会,也不会因此而烦恼。
  
  如同西汉时期的大侠朱家,救了季布将军一命,却终生不与他相见。而季布也难得糊涂,并未执着于报答。
  
  所以,与《原化记》中的两个人不同,终其一生,这两个人都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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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天外飞车
  
  林素微
  
  唐代有个法号十朋的僧人,在军阀刘建封率兵攻打豫章时,为避兵火,与同一寺庙的师兄弟们一起逃到分宁。
  
  这一路上的艰辛自不必说,来到分宁以后,十朋和其他的僧人几经辗转,终于找到一所僧院。僧院名为澄心,十朋等人向住持请求在此暂住。
  
  出家人以慈悲为怀,法侣遭难,远来投奔,为他们提供食宿之处,自然是责无旁贷。寺院的主人很痛快地答应下来,还特意吩咐徒弟,为他们安排条件好一些的禅房。
  
  对此,十朋等人自然是千恩万谢。
  
  连日奔波,担惊受怕不说,身体也着实有点吃不消。所以,来到僧院的第一天晚上,他们很早就歇息了。
  
  按理说,刚刚逃出虎口,本应脑袋一沾枕头,便鼾声四起才是。可是,这一夜,僧人们怎么也睡不实,大家都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过了好一阵,屋子里才渐渐响起了鼾声。
  
  半夜时分,十朋正在半梦半醒之间,朦朦胧胧之际,忽然看到窗外有光芒闪动。
  
  那光线很强,照得窗外大亮。十朋一见,心里便忽地一沉:这火光他太熟悉了,一路上眼见骄兵悍将四处烧杀抢掠,哪里有火光腾起,就意味着哪里将有鲜活的生命消失,财宝叫人抢走,宅院被夷为平地。大军所过之处,如同蝗虫过境,赤地无遗!
  
  没想到,千辛万苦逃到此处,还是没有能够幸免。
  
  他哆嗦着披上僧袍,潜到窗下,捅开窗纸,朝外面望去。
  
  只见一团直径达数尺的火焰,飘在空中,正冉冉上升。院子里的火光,就是这团火映出来的.
  
  除了这团火以外,外面一个人也没有。似乎并不像他原来设想的,有军队攻进来了。
  
  他略略放下心来,仔细朝那团诡异的火光望去。
  
  那火似乎是活的,离地面数尺,四处飞舞,速度极快。
  
  火焰中间,裹着一辆金车,忽高忽底,飘忽不定。飞行的时候,还发出吱吱咯咯的响声。
  
  虽然不是兵患,十朋心里还是十分害怕。他趴在窗下,盯着那辆金车,看了很久。实在支持不住了,才爬回床上。
  
  第二天早上,吃饭的时候,寺院的住持询问他们,昨晚睡得可好。
  十朋先是客套了几句,然后话锋一转,提到自己昨晚的见闻。
  
  原以为寺主人会面露惊诧,没想到,老僧波澜不惊地看了他一眼,微笑道:
  
  “那个金车子已经出现多年了。”
  
  “哦?——”
  
  十朋不由得瞪大了眼睛。
  
  “每天晚上,它都从僧堂西北角的地底下飞出来,绕堂数周之后,又消失在原来的地方。因为这东西也没带来什么灾祸,所以,从来也没有人挖开地面,看看究竟是怎么回事。”
  
  十朋不由得张大了嘴巴,为澄心寺僧人的这份淡定。
  
  出自《稽神录》中的这个故事,到此便讲完了。
  
  十朋有没有在好奇心的驱使下,挖开僧堂西北角的地面呢,我们不得而知。假如那个目击者是你,你又会怎么做呢?
  
  同十朋一样,我所惊异的,也是澄心寺僧人对待金车子的态度。
  
  前一阵子,有报道说,2010年是一个飞碟事件的高发年。
  
  澄心寺地下的金车,若拿到现代,也可以归类为幽浮事件吧。
  
  现代人对这些天外来客,总是充满好奇,神往着浩瀚的宇宙和莫测的地外文明,可是,与此同时,却又怀着戒备之心。担心他们有朝一日占领地球,把地球人摆上餐桌,大快朵颐。抑或迫使我们成为奴隶。
  
  而一千多年前,唐朝那个寺庙里的和尚,却能够对那辆明显属于划时代科技产品的金车子安之若素。我们在惋惜这些人不求甚解的同时,也不由得慨叹:
  
  在那么久远的唐朝,就有人同地外生命和谐相处,互不侵犯。
  
  这就是所谓天人合一的境界吧!
  
  是啊,宇宙如此之大,我们并不孤单。
  
  
   
  原文:刘建封寇豫章,僧十朋,与其徒奔分宁,宿澄心僧院。初夜,见窗外有光。视之,见团火,高广数尺。中有金车子,与火俱行。呕轧有声。十朋始惧。其主人云:“见之数年矣。每夜,必出于僧堂西北隅地中,绕堂数周,复没于此。以其不为祸福,故无掘视之者。”(出《稽神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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