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24-10-12 08: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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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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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8-7 10:55: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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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没啥用的,”魏正义冷冷地说:“薛华和乔飞消失了,后面还有无数个薛华和乔飞再出来,只要这个行业存在,这种现象就永远不会消除,他们两个也许对何筱俪的死担负了一定的责任,但如果没有网络上的暴力留言,或许何筱俪不会自杀,这些留言的人不比他们光彩多少,他们现在倒戈了,开始说什么王奶奶可怜,法院应该顺应民意免除她的罪行,开什么玩笑,法律就是法律,没人情可讲。”
魏正义平时都大大咧咧的,他会这样说是被气到了,甘凤池理解他的心情,最近何筱俪和乔飞的案子在网上陆续发酵,甚至有人组成团队联名恳请法院为王奶奶减刑,还把何筱俪案子的连锁反应归咎于警察执法不严上,甘凤池同情王奶奶的遭遇,出于私心不希望她被判刑,但他也赞同魏正义的论点,法律不该被民意所左右。
所以这段时间他的心情一直这样反复纠结,直到宣判结束,王奶奶被判杀人以及杀人未遂等罪名成立,但法官考虑到她的精神问题和身体状况,最后判为监外执行,今后必须在精神病院接受治疗。
判决下来后,萧兰草只说了一句话——水能载舟亦能覆舟。
甘凤池不太理解,要说他现在的心情还是挺复杂的,不知道该难过还是该高兴,不过刑侦一科的同事都挺兴奋的,因为这段时间在他们的努力调查下,不仅破获了乔飞的案子,还把珠宝盗窃团伙也一锅端了。
打了个大胜仗,周末刑侦一科开庆祝会,破例邀请了冷案科全体人员参加,老白和魏正义他们都乐呵呵地去了,甘凤池却没那个心情,找了个借口拒绝了,又向萧兰草请了几天假,萧兰草看起来心情很好,没多问,接过他的请假条大笔一挥就批了。
甘凤池还有事想说,看萧兰草拿起外衣要离开,问:“科长你赶时间?”
“赶着去取钱交房租,房东回来了,下了死命令要我把上个月的房租交上,有事?”
“也……没事,就是觉得王奶奶的案子……我是不是做对了?”
“你能一口气把话说完吗?”
萧兰草进了电梯,甘凤池紧跟其后,按了关门键和楼层键,说:“是我出庭证明王奶奶的精神有问题的,比如她一直认为孙女活着,还想介绍给我;经常犯糊涂认错人,拿了别人的手机当是我的;还有录了老伴的录音,催眠自己他还活着,每天提醒自己吃药。身为警察,我想我的证词很大程度上影响了法官的判决,但我不知道我这样做对不对。”
“有问题吗?你说的都是事实。”
“可真相不一定是这样的,王奶奶会开车会上网会很多反侦察技术,对毒药也有一定的了解,一个人精神分裂后,其中一个人格真的能变成超人吗?”
“我不敢说绝对,但医学上有过这类的病例,人的潜能是无穷的,穷途末路的时候,任何人都可能产生无法想象的爆发力,尤其是她的执念那么深。”
“可我总觉得事情没那么简单。”
“那你能证明吗?”
甘凤池语塞了,萧兰草正色说:“刑事诉讼讲的是疑罪从无,除非你有确切的证据,否则一切都是空谈,既然是空谈就不要多想了,早点回去洗洗睡吧。”
他的确无法证明王奶奶犯罪出于怎样的动机,反而在法庭上为她做证,如果事实并不是这样的话,那他算不算是间接帮了凶手?
“可是科长……”
他还想沟通,电梯到一楼了,萧兰草来电话,他听着手机匆匆离开,甘凤池隐约听到他说交房租什么的,明显现在心思不在案子上,他叹了口气,放弃了追问。
难得有个长假,甘凤池本来打算趁着假期出去散散心,谁知第二天上午他接到了冯雪雪的来电,说自己今天参加春季时装展会,为了答谢之前他的帮忙,特意为他准备了票,希望他能过去捧场,自己也好当面谢谢他。
甘凤池没那个心情,原本不想去,但心里闷了一些事不吐不快,再加上吃饭的时候听到母亲跟奶奶讲电话,说什么安排他相亲,经过王奶奶这件事,他现在对相亲都有心理阴影了,连饭都顾不得吃就说自己有案子要办,拿起外衣跑了出去。
他开车来到时装展的现场,后台有不少人,除了工作人员外还有一些记者在给大家做采访,冯雪雪是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一个,这除了她自身的经历有噱头话题外,还借了薛华和乔飞出事的东风,当初就是这两人踩她踩得凶,现在他们都下马了,反而是她春风得意。
甘凤池来回看了一圈,没找到张煦瑶,他猜想受弟弟的牵连,张煦瑶近期大概都无法出现在观众视线里了,想想真觉得讽刺,这个圈子里你方唱罢我登场,谁也无法预料谁会笑到最后。
他没看到张煦瑶,却看到了冯斌,冯斌一扫在医院时的颓废,满面红光,志得意满,跟记者说话时笑得合不拢嘴,甘凤池听说他已经辞职了,现在正式成为冯雪雪的经纪人,所以最近冯雪雪的爆料里有个大噱头就是父女联手重闯模特界。
甘凤池注视着他的举动,冯斌很快觉察到了,跟记者应付了几句后,跑过来和他打招呼。
冯斌从冯雪雪那里听说了甘凤池帮忙的事,向他连声道谢,感谢他在女儿最低谷的时候对她的关怀和帮助,没有他,冯雪雪也许不能这么快就振作起来,他就是冯家的大恩人。
冯斌说得很真诚,甘凤池几乎相信了他的话,但还是忍不住将怀疑说了出来。
“你真的是被王奶奶囚禁的吗?”
冯斌脸上的笑容一僵:“你这么说什么意思?”
“就是觉得奇怪,你长得又高又壮,王奶奶虽说身体很好,又常年健身,但要控制你的自由恐怕不是件简单的事。”
“这些我在警局不是都说了吗?因为她给我下药,我喝了放了东西的饮料,人事不知,她是怎么把我拖到小屋子的,又是怎么锁住我的,你们得去问她本人啊。”
这些警方都向王奶奶询问过,可是她的精神状态太不稳定,时而清醒时而糊涂,无法说清楚,所以警方只掌握了她的犯罪行为,至于具体的操作方式却只能靠推测。
这就是甘凤池最无法接受的地方。
他盯着冯斌不作声,冯斌被看得很不自在,眼神不自觉地往上瞟了瞟,这是他心虚的表现,甘凤池便试探道:“你和张煦阳在同一家公司,对他的工作和生活习惯很了解吧?”
“你到底想说什么?!”
“我一直奇怪,王奶奶再怎么神通广大,也不可能一个人把所有事情查得清清楚楚,尤其是张煦阳,他做事非常没有定性,除非找专业人士跟踪调查他才会了解并掌握他的行踪,或者……”
说到这里,甘凤池看到冯斌的表情更僵硬了,他接着说:“有人通风报信。”
“你说了半天,意思就是我跟王奶奶是一伙的?笑话,我和张煦阳无冤无仇,为什么要帮她?我害自己公司的领导对我有好处吗?我是想杀人,但要杀的是乔飞,和张煦阳八竿子都打不到一起!”
“你本来就打算辞职了,临走捅张煦阳一刀对你也没损害,你和他是没有交集,更别说过节,但据我的调查,张煦阳是个花花公子,很喜欢玩小明星,冯雪雪和他姐姐是同行,张煦阳应该留意到她了,口头上占占便宜或是嘲讽什么的都是有可能的,你一定很痛恨他的行为,你把他的行踪透露给王奶奶也是出于泄愤,再加上王奶奶会对付乔飞他们,你协助她的可能性就更大了。”
“你说这么多,有证据吗?如果你有证据就抓我啊!”
冯斌提高了声量,甘凤池很后悔没叫林紫言一起来,否则以林紫言对音程的了解,一定可以在第一时间确定冯斌是黑是白。
但就算冯斌是黑的,他们也不能拿他怎样,警方没有找到冯斌与王奶奶合作的实际证据,甘凤池说的这一切都是他的推测,也是最合乎情理的推测,因为冯斌在乔飞出事前跟踪他还有乔飞死亡后他立刻消失的行为太巧合了,那就像是故意在告诉大家他是凶手一样,甘凤池想这些应该都是冯斌配合王奶奶做的,目的就是混淆警察的判断。
但光推测是没用的,否则他早就把冯斌带去警局审问了。
冯斌看到甘凤池悻悻的表情,得意了,缓和下语气,说:“换了别的警察,如果这样信口开河,我一定去投诉你,不过你帮过我女儿,我不会做那么绝。”
“不,我只是做了警察该做的事,冯雪雪能重新站起来是她自己的努力,还有你的帮助。”
“是啊,今后我也会一直在她身边帮助她,让她不再遭受别人的欺压和抨击。”
甘凤池觉得冯斌这样说其实就是间接承认了他的推想,他正要回应,冯雪雪走过来,问:“你们在聊什么?好像聊得很投机啊。”
她今天打扮得很漂亮,虽然身体还偏瘦,但现在讲究以瘦为美,这样的身材更凸显了她的魅力。
甘凤池看了冯斌一眼,揶揄道:“我们在讨论伟大的父爱。”
冯斌有些紧张,冯雪雪没发现,对甘凤池笑道:“还有珍贵的友情,在我最需要帮助的时候,是你借给我那顶帽子。”
甘凤池几乎都忘记那件事了,冯雪雪将手里的纸袋递给他,说:“那顶帽子我不想还,不过我送你一款新的,这是今年春季的流行款,上面还有你想要的签名,希望你喜欢。”
“不用还了,也不用送我新的,我是警察,不能随便接受礼物。”
他干巴巴地说,冯雪雪的表情有点受伤,问:“朋友送的也不行吗?”
“不好意思哈,我女朋友在那边等我呢,我可不想被她误会,再见。”
甘凤池哄女孩的技术比他查案的能力差远了,冯雪雪露出这么楚楚可怜的样子,他就乱了手脚,随便往后一指,也不管冯雪雪说什么,掉头就跑。
有人刚好走过来,甘凤池一个没刹住,差点撞上,还好那人反应很快,闪身避开了。
“凤梨仔,原来你请假是来看美女走秀啊,你脚踏两只船,紫言知道吗?”
笑谑声音传来,甘凤池抬头一看,不是萧兰草又是谁,他脱口而出:
“科长你也溜号了?”
一巴掌拍过来,萧兰草冷笑道:“我需要溜号吗?我是来查案的。”
这话用来骗鬼吧,明明他就是想来看时装秀的——跟着萧兰草混了这么久,甘凤池就不信他看不出萧兰草的心思,转转眼睛,说:“你不跟紫言说我来找过冯雪雪,我就不跟萧燃科长说你上班时间来看时装展。”
“小子你行啊,敢恐吓你领导了。”
“我怎么敢啊,我这不就是这么一说嘛。”
甘凤池嬉皮笑脸地跟萧兰草扯皮,萧兰草不理他,转身往外走,甘凤池追上去,问:“科长你去哪儿?”
“查案。”
“那查案之前能不能听我说点事?”
“你是想说冯斌的事吧?”
甘凤池脚步微停,马上又追上去,问:“你刚才都看到了?”
萧兰草点点头,甘凤池怨道:“那你还调侃我是来找冯雪雪的?”
“我就喜欢那样说,有意见?”
甘凤池打住这个鬼打墙的话题,他想连他都看出来的问题萧兰草怎么可能看不出来,反问:“既然你也觉得冯斌可疑,那有没有办法让他招供?”
“如果有,我在局里就说了,这件事死无对证,除非他自己说出来,否则没办法治他的罪。”
“那就这样放过他?”
“不然怎样?这个案子很敏感,你逼得太紧的话,一个搞不好说不定被他反咬一口。”
甘凤池想想也对,可是就这么放过罪犯,他实在不甘心,萧兰草看出了他的心思,说:“你以后做久了就会知道,不是所有的真相都一定会被揭露出来,换个想法想,冯斌只是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就算没有他,王奶奶还是会犯罪的。”
萧兰草说得很对,甘凤池没法反驳,跟着他出来,见他往会场正门走,他忍不住了,掏出两百块塞给萧兰草。
萧兰草有点惊讶,说:“我已经买票了。”
“这不是票钱,是我付的学费。”
“喔,这位同学你又有什么想不通的?”
“为什么你每次总可以在第一时间找到查案的突破口?比如乔飞的案子,在我们大家调查冯雪雪的时候,你就想到了何筱俪的自杀事件。”
“直觉。”
甘凤池不太能接受这个答案,把手伸过去:“您还是把钱还给我吧。”
“不行,我要攒着交房租。”
萧兰草说完,看到甘凤池气鼓鼓的样子,他扑哧笑了。
“如果用你喜欢的逻辑学来分析的话,这就是一种假设——我们都知道乔飞不是好人,为了赚钱不择手段,可是这样一个人却协助警方抓凶手,他这样做一定会有他的理由,理由也许有很多,但唯一没有的就是正义,如果是你,你会不会从这个最反常的地方来查?”
“原来如此,我又学到一招。”
“所以啊,警察办案不光要寻找证据,还要有想象力,你们理科生不行,干什么都做死命题,却忘了即使是公式演算出来的答案也联系着相应的原因,是怎样的原因让式子合理地演算下来,一层层反推上去,就会知道他为什么会这样做或是为什么不这样做了。”
“您说得都对,但能不能不要地图炮,你看,全世界的理科生都中枪了。”
“我是就事论事,这个世界很简单,事出必有因,不会有无所谓的结果突然冒出来,但这个世界也很复杂,痛恨也好,报复也好,引起这些感情的原因不会只有一个,就像账号登录密码,有人设定成五个字母,有些人却设定成五十个,你永远都猜不出导致罪犯行凶的到底有多少个因素,好,我说的这番话对得起这两百块吧?”
甘凤池听完领导的教育,心情更糟糕了,随便点点头,萧兰草冲他摆摆手走进会场,甘凤池其实还有话要问,但想到他急着看时装展,便放弃了,回到车上打着油门,想着接下来要做什么。
他不想回家,不想相亲还是其次,主要是他有件事想做却又不敢做,趴在方向盘上发着呆,车窗突然传来敲打声。
甘凤池抬起头,站在车外的是萧兰草,他急忙把车窗落下,问:“科长你不是去看展了?”
“是去办案。”
萧兰草纠正完,转去副驾驶座那边开门坐上车,下巴往前一指,下命令:
“走吧。”
“去哪儿?”
“当然是去你想去的地方。”
“呃……”
甘凤池向后晃了一下,心想他的态度这么明显吗?领导是怎么看出来的?
“凤梨仔你这人很不干脆啊,说老实话,我还是喜欢你刚进冷案科时的状态,想做什么就直接去做,哪怕是错了也不怕,可是你现在想得太多了,想多不是坏事,但因为想多而变得优柔寡断就不好了。”
“谁优柔寡断了?哥这叫深思熟虑,是为了少犯错误!”
心思被看穿了,甘凤池红着脸呛声,把车开出去,萧兰草看着他的表现,笑眯眯地系上了安全带。
甘凤池憋了一口气,把车开到了王奶奶住的精神病院,说是住,其实是长期监管,他到了后,向负责人说明了情况,负责人说王奶奶这两天的精神状态还挺平稳的,就是偶尔犯糊涂认错人。
他带甘凤池去了后院,那里有个封闭式花园,攻击性小的患者会被允许定时在花园休息,甘凤池进去后老远就看到王奶奶坐在长椅上晒太阳,旁边还有个护士陪着。
他转头看看萧兰草,萧兰草的手机刚好响了,忙着接电话,给甘凤池摆摆手,示意他先过去。
甘凤池走过去,长椅上放了个鸟笼,里面是王奶奶送给乔飞的金刚鹦鹉,结案后,其他鹦鹉都送人了,这一只比较特殊,萧燃就把它还给了何家,金刚鹦鹉被王奶奶训练得很听话,一直在说护士长得漂亮,把护士逗得咯咯直笑。
鹦鹉看到甘凤池,立刻叫:“帅哥来了,帅哥你好。”
“哎呀凤梨来了,是谁跟你说我在这儿的?你说我本来在中青公寓住得好好的,偏要把我弄到这儿来,说了儿女也不听,真够气人的,你看我都快闷得发霉了,他们都不来看我,我孙女也不来,还是你最好。”
鹦鹉也在旁边附和:“好气哦!好气哦!”
甘凤池在长椅上坐下,护士看他们有话要说,回避了,王奶奶又举起手腕埋怨说戴的东西不舒服,可是人家不让她摘下来,在这里没自由什么的。
王奶奶戴的是智能监控仪,这是院方统一给病人佩戴的,可以准确掌握病人的行动情况,王奶奶不喜欢,唠叨了一会儿,又转身去翻长椅上的包包。
“对了,给你看我孙女的新照片,她跟她男朋友分手了,凤梨你又有机会了,开不开心?咦,我的手机呢?我明明记得把它放包里了。”
她找了半天没找到,突然一拍手,站起来说:“看我这记性,我想起来了,我把手机放屋里了,我去拿。”
鹦鹉也在旁边聒噪,叫道:“拿手机!拿手机!”
甘凤池在一旁看着,心想难怪她能利用鹦鹉扮鬼成功吓到自己,因为这都是她训练出来的啊。
王奶奶要往楼房里走,甘凤池叫道:“王奶奶!”
“这孩子别急,我一会儿就回来。”
“王奶奶,我今天来不是以警察的身份来看您的!”
甘凤池大声说,王奶奶的脚步停下了,转头看过来,甘凤池迎着她走上前,说:“我是以朋友的身份来的,你根本就没有精神分裂对不对?”
“你在说什么啊?什么精神分裂?”
“你不仅没有精神分裂,也没有老年痴呆,你比我们任何人都聪明都清醒。”
王奶奶收敛了笑容,看着他不说话,甘凤池自嘲一笑。
“请不要让我拿出证据,我没有,我有的话就在法庭上说了,但直觉这样告诉我——大脑的很多病变用医学理论无法解释,不过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你在演戏,从头至尾,甚至到现在你还在演戏。”
王奶奶坐回长椅上,又拍拍座椅示意甘凤池也坐,鹦鹉还在笼子里吵个不停,她把鸟笼门打开,鹦鹉飞了出来,在周围盘桓了一圈后又飞回来了,踩在椅背上梳理羽毛。
甘凤池坐下来,王奶奶问:“你什么时候看出来的?”
她的表情变了,声音也变了,既不是慈祥也不是痛恨,而是一种异常沉稳的语调,让人听了后会觉得她的性格也是很沉稳的那种。
“在你带丫丫放烟花的时候。那时就是一种感觉,觉得不是那么回事,但自己又解释不清楚,刚才看你训练鹦鹉,我就更肯定了,你的犯罪人格为了复仇训练鹦鹉,可你不是,那为什么你也可以这么熟练地指挥它?”
“因为我养了它半年,不犯病的时候照样可以训练它啊,我又不是天天都是犯罪人格的,这算什么证明?”
甘凤池语塞了,王奶奶看到他的反应,扑哧笑了,叹道:“还是年轻啊,等再过几年,你在这一行越做越熟了,你会用十几个理由来反驳我。”
“所以我想知道真相。”
甘凤池把手机和录音笔都拿出来,放到椅子上,说:“别担心,我现在不是警察,也不会套你的话录音什么的。”
“我没有担心这种问题,就算再上一次法庭,我还是可以顺利脱罪,别这样看我,我不是怕坐牢怕受苦,我就是喜欢看到张煦阳、黄飞红还有李颖他们的家人明知道我是凶手却拿我没办法的嘴脸,当初他们是怎么利用网络舆论为自己行方便的,我现在就如法炮制全部还给他们。”
王奶奶说得平淡,甘凤池却冷不丁打了个寒战,他想起萧兰草说的水能载舟亦能覆舟,也明白了萧兰草当时为什么会说这句话了。
“所以你从来就没有精神分裂?你是为了复仇整整计划了六年吗?”
“六年算什么?只要能达到目的,十六年我都不介意等,我要在他们功成名就一帆风顺时把他们扯下来,让他们尝尝失去最珍贵的东西时的感受,唆使犯罪的,直接犯罪的,还有为了自己的利益拼命打压被害者的,这些人统统都该受到惩罚!”
“我理解你的心情,但这些人当中也有人为当年的事后悔了,比如李颖,我在调查她的时候发现她是有悔意的,她为了逃避良心的谴责才故意放纵自己……”
“那又怎样?她后悔了,难道就可以让她曾经做的事一笔勾销了吗?”王奶奶冷笑说道:“你可能不知道筱俪出事时她就在旁边,她不仅没有上前阻止那些畜生,还录了像,你说这是一个‘人’能做出来的事吗?你根本什么都不知道,却跟我说什么感同身受,不是很可笑吗?”
甘凤池无言以对。
“我就是不明白,明明筱俪才是受害者,却为什么要被所有人谴责?法律要求保护未成年人的隐私,可是受害者的名字身份却被大肆传播,那些正义魔人天天在网上宣扬什么凶手的权益,说他们还小,还有漫长的人生在等待他们,希望再给他们一次机会,可是谁给我孙女一个机会?难道她的人生就不珍贵吗?说这种话的人等事情摊到他们头上,看他们还会不会这么说?筱俪即便死了还被薛华之流的拿出来当反面教材来用,她为什么要受这样的污蔑?”
甘凤池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她才好,说:“现在网络也都开始实行实名制了,有了监督,网络暴力情况会慢慢好转的。”
“好不好转我才不介意呢,说起来这次还要谢谢那些正义魔人,我现在可以安然无恙都拜他们所赐,杀人者可以在这里颐养天年,你说是不是很讽刺?成也萧何败也萧何,谁知道网络到底是好还是不好呢?”
甘凤池也不知道,他这次来除了想知道真相外还想宽慰王奶奶,现在却发现这位老人要比他想象的坚强得多,她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的安慰与同情。
“不知道您在这里能不能接触到网络,杨晓和常小路脱离危险了,不过工作丢了,还要接受精神方面的治疗,黄飞红一只眼瞎了,张煦阳最糟糕,他到现在还疯疯癫癫的,见了人就以为是要来害他的。”
“这些我都不知道,他们不让我上网,不过跟我预料的差不多,薛华呢?”
“薛华也不好,被父母接去乡下休养了,不知道她今后还会不会再做美女博主,陈白川的老婆跟他离婚了,他也被校方辞退了,这段时间他的老底都被揭开了,成了过街老鼠,以后大概很难在这行混下去,这也是您所期望的吧?”
“差不多吧,让他们失去他们最在意的东西,比杀他们好多了。”
“我一开始还以为你会杀丫丫,我太笨了,其实你从一开始就没想伤害她吧?”
“当然,我怎么会对一个孩子下手?丫丫很可爱,看到她就像看到了筱俪,”说到孙女,王奶奶的目光柔和下来,对甘凤池说,“你是笨,你怎么会认为丫丫对陈白川是最重要的?那种人最爱的永远是他自己。”
“那你带丫丫出去是?”
“就只是带她出去玩,让她开心一下,仅此而已。”
王奶奶的情绪平复下来,看着甘凤池,微笑说:“我要谢谢你甘警官,谢谢你一直以来对我的照顾,也希望你不要怪我利用你,你是个好孩子,如果筱俪还活着,我多希望你可以成为我的孙女婿,这种心情我没有骗你。”
“我知道,跟您聊天的那段日子挺有趣的。”
“是啊,如果那都是真的该多好啊。”
王奶奶的话声中充满了感叹,阳光照在她脸上,她表情平静,眼睛微微眯起,就跟普通老太太没什么两样,说:“不过我没有后悔这样做。”
“完全没后悔吗?”
“没有,你应该知道我是演员,以前我是在剧团唱刀马旦的,很苦但过得很开心,后来剧团解散了,我转行演戏,这一路走得不太平,别说大红大紫了,就连模样都没被观众记住,不过我还是很满足,因为老头子对我很好,儿女孙女都孝顺,可这一切都被那些人毁了,那时我就想我这辈子什么都不会,我就会演戏,那我就演一出最好的戏来让那些人渣付出代价,我成功了,我对这个角色很满意,我想它该称为我的代表作了。”
她说这话时激动得脸颊都红了,眼睛熠熠闪光,有满足也有喜悦,甘凤池相信她说的话,他没有看过王奶奶演的戏,也无法对她的遭遇感同身受,但他感觉得出她会演得这么投入,复仇只是一部分,她其实更喜欢沉湎在虚幻的假象里,因为只有在假象里她才能获得幸福。
他原本很愤慨王奶奶的犯罪行为,但现在又对她充满了怜悯,想问这出戏她还打算演多久,话到嘴边却是:“您别担心何筱俪的那些录像,我都处理掉了。”
乔飞的收藏太多,甘凤池熬了两个通宵才看完,他找到了何筱俪的那部分,征得萧燃的同意,做了销毁处理,这也是他来见王奶奶的原因之一。
王奶奶的眉头皱了皱,随即便释然了,说:“谢谢。”
“我还有事,要走了,有时间再来看您。”
“不用了,你是警察,跟我少走动比较好。”
甘凤池转身要走,王奶奶叫住他,从包里掏出一个信封递过来,甘凤池诧异地接了,信封封了口,上面什么都没写,他翻到背面,也是一片空白。
“有人给萧兰草的,麻烦你转交给他,你最想知道的秘密应该也写在里面。”
在这个案子里甘凤池最大的疑惑就是王奶奶有没有同党,同党是不是冯斌,他知道王奶奶不会说的,所以也没打算问,没想到她会主动提起,急忙拿着信跑去楼栋里找萧兰草。
萧兰草不在里面,甘凤池去了停车场,就见萧兰草靠在车上看手机,他跑过去问:“你怎么不进去?”
“因为我进去的话,可能王奶奶什么都不会说,你也就无法知道你想知道的秘密了。”
“不是啊,这是王奶奶让我给你的,说跟这个案子有关,你快看看写了什么。”
“王奶奶给我的?”
“不,她说是有人托她转交的,具体内容她没说,你先看看,你看了就知道了。”
甘凤池比萧兰草更急于知道信里的秘密,催着他赶紧看,萧兰草却没着急,拿起信封朝着阳光看了看,又让他去车里找来剪刀,先剪开一个小口,再次检查了一番,才将信封剪开。
甘凤池在旁边看得目瞪口呆,喃喃道:“我以为我在看武侠小说,难不成这信里还藏了毒吗?”
“干我们这行的谨慎点没亏吃,如果你有时间,可以看看冷案卷宗106,那就是一桩把毒粉藏在信中导致拆信人眼睛被毒瞎的案例。”
甘凤池听得一抖:“那凶手找到了吗?”
“找到的话还能叫冷案吗?今后记住,不知名的信纸和包裹拆的时候一定要小心。”
甘凤池掏出小本本飞快地记下了,又探头去看,萧兰草拿出来的不是信纸,而是一张照片。
照片里是个十七八岁的女孩子,留着齐眉的刘海儿,她长得很好看,有点婴儿肥,笑起来一对小酒窝,甘凤池觉得她有点面熟,但突然之间又想不起在哪儿见过。
萧兰草看到照片,脸色沉了下来,甘凤池越发好奇,问:“你认识?”
“嗯……”
萧兰草给了他一个模棱两可的回应,把照片翻过来,照片后有两行字,上面一句是“别来无恙?”, 笔锋有力,出于男人之手,再看落款,甘凤池失声叫了出来。
“艺术家!”
自从甘凤池调到冷案科,这三个字简直是如雷贯耳,对他来说,“艺术家”这个人就是典型的反社会人格罪犯,之前的好几起案子都跟他有关,现在再看到这个名字,他立马反应了过来。
“难道伙同王奶奶作案的是这个变态?”
“应该是的,不过他通常不会亲自动手,他只会协助,或者提供策略和计划。”
甘凤池想想也是,王奶奶就算复仇之心再怎么强烈,以她的年纪和社交圈,有些事情做起来还是不那么容易,但如果有个天生的犯罪者从中协助的话,那结果就大不一样了,这也难怪在这个系列杀人案中他们一直被凶手牵着鼻子走,因为“艺术家”实在太了解他们警察的办案手法了。
“他为什么要给你这封信?故意挑衅警察?”
“不,他是胆小鬼,所以只敢利用这种方式来进行恐吓。”
“那这女孩不会是他下一个目标吧?奇怪,我好像在哪儿见过她……”
甘凤池凑过去想细看,萧兰草已经把照片塞回到信封里了,甘凤池想不管艺术家这么做到底是恐吓还是真要再进行犯罪行为,先赶紧汇报萧燃是正题,好让他心里有底,但他还没开口,萧兰草就先说:“凤梨仔,这件事不要跟任何人说。”
“这件事……你是指‘艺术家’给你信?”甘凤池指指萧兰草手里的信封,“他这是在给你下马威啊,谁知道接下来他会做什么?如果萧燃科长不知道,万一……”
“尤其是萧燃,不可以说。”
“为什么?!”
“因为你是我的属下,”萧兰草看着他,严肃地说:“我不介意自己的属下不聪明或是犯错,但我不希望他自作主张,如果你把这件事透露给萧燃,以后就不要再在冷案科待了。”
换了以往,甘凤池一定会说你唬我啊,不干就不干,但现在他刚觉得在冷案科做得有点意思了,让他离开他可接受不了,看萧兰草说得这么认真,不是在唬他,他赔笑道:“不说就不说,您别这么严肃,搞得我也紧张了。”
萧兰草缓和了脸色,将信封收好,上了车,甘凤池跟在他身后,坐到座位上,他还有点不甘心,问:“不说没问题,那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不能告诉萧燃科长啊?怕他抢功?”
不悦的目光瞥来,甘凤池举手投降:“我开玩笑的,如果不是怕他抢功,那是为什么啊,我就这么点好奇心,科长你就满足我吧。”
“因为关系到一些很重要的事,知道的人越少越好,你算是第三个知情人,目前我只能透露这么多,别再问了,问了我也不会说,就当你没看到这封信,不知道这回事。”
“喔……”
一想连萧燃都不知道的事他知道了,甘凤池有点飘飘然,又想那第二个知情者会是谁,老白?魏正义?似乎都不太像……
既然萧兰草不打算说,甘凤池就知趣地没再多问,车开出去后,他把和王奶奶的交谈转述了一遍,萧兰草听完陷入沉思,甘凤池猜想他是在考虑能不能通过对话找出“艺术家”的蛛丝马迹。
之后好长一段时间萧兰草什么话都没说,靠在椅背上闭目沉思,甘凤池都以为他睡着了,问:“你以前办的案子中,是不是有很多案件背后都有这些让人无法释怀的内情?”
萧兰草睁开眼睛,问:“比如?”
“比如正义到底是什么?我们维护正义,可是却保护不了受害人,何筱俪明明可以活下来的,王奶奶是罪犯,可是我又觉得她很可怜,但我又不能因为她可怜而不抓她。”
“所以你内心很矛盾,你想不通,觉得很苦恼,甚至怀疑自己做警察这条路是不是选错了。”
甘凤池点头。
萧兰草都说中了,这两天他一直在困惑中打圈,刚进冷案科破获案子后的成功感没有了,他现在只感到倦怠,在想这份工作适不适合自己,他学的是数学,也许他更适合搞研究那种比较单纯的工作。
“大概是我一开始想得太天真了。”
“不,这是每个人的必经之路,你只要记住一点,法律维护的不是正义,是秩序,而我们是执法者,换言之,就是依法办事的工具,是不可以掺杂私人感情的,因为每个人心里对正义的定义都不同,只凭感情来判断对错是很可怕的一件事,人的感情太复杂了,比如李颖,或许她在讨厌何筱俪的同时也有羡慕,在开心她出事的同时也为自己的行为感到懊悔。”
甘凤池想起李颖跟小孩子的合照,觉得她内心其实还是向往美好的,说:“她只是一时糊涂走错了路。”
“但有些错误是不可以犯的,一步走错步步错,就算再给她一次机会,她还是会做错,性格决定命运,是无法改变的,李颖是这样,王奶奶也是这样,还有‘艺术家’,他就是个自以为正义的罪犯,他看似帮王奶奶还有其他人报仇雪恨了,但其实却是害了他们。”
甘凤池默默品味着这番话,萧兰草的话他都懂,但要完全体会可能还要花些时间,说:“你还记得我刚进冷案科时接的第一个案子吗?那个得了老年痴呆的父亲为女儿复仇的案子让我很震撼。”
“记得,所以我可以体会王奶奶的心情。”
“一个是得了老年痴呆却尽力让自己清醒的人,一个是明明清醒却伪装成老年痴呆的人,真是一言难尽。”
“这世上总有很多让人无法接受的真相,但真相就是真相,不管是对的还是错的,都无法否认它的存在,所以你与其一直在原地困惑,不如往前走,去找到你想要的答案……你这是什么眼神?”
警察局到了,甘凤池停好车,转头上上下下打量萧兰草,然后认真地说:“没有,就是觉得有时候科长你跟萧燃科长挺像的,也不知道是谁影响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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