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奋斗 2024-10-11 15:45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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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40 天 [LV.5]常住居民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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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0-5-15 09:54: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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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面有人在高唱着《昭和的孩子》,不过俊夫早就醒了,所以并不怎么吃惊。然而,当小男孩的声音第二次响起时,俊夫却睡得正香。
“饿呀,饿呀,肚子好饿呀!”
俊夫惊愕之余,一跃而起。连地面都被震得咚咚直响。
不过,他很快就明白过来,这既不是空袭,也不是火灾。屋子里弥漫着煮墨鱼的香味,俊夫可以断定这是小男孩要求开饭的示威。
俊夫赶在女主人责骂小男孩之前起床了。他站在被子上,脱下节日时穿的印有“巴”字图案的浴衣。这会儿,他浑身还是疼痛不已。而且,从昨天吃过午饭之后直到现在,俊夫仅仅吃了两块糯米糕。
枕边,他的衬衫和裤子被叠放得整整齐齐。沾了泥的地方也都已被浆洗过,衬衫上脱线的地方也被缝补好了。那两百日元可真是灵验非凡。
穿戴妥当后,俊夫戴上自动上发条的手表,指针指着十二点十分。他拉开隔门。
小家伙用筷子敲着碗,催促着母亲赶快端上墨鱼来。可是,一见到俊夫,吓得马上就安静了下来。
“嗨,小调皮!”俊夫向小孩子打了声招呼。
小家伙吓得直眨眼,不过他没有像昨夜那样躲开,似乎对俊夫少了些戒心。
这时,头上包着布手巾的女主人从厨房里探出头来。
“太吵了,老爷您没睡好吧。我已经在水井边把牙膏什么的东西给您准备好了……”接着,女主人朝小孩子说道,“小祖宗,洗了手没?”
果然不出俊夫所料,看样子,这孩子是家中的小霸王,享有比男主人更高的特权。
“洗了呀!”
“小祖宗”将右手往围裙上蹭了一下,又拿到鼻子跟前嗅了嗅。
俊夫趿拉着红色带子的女式木屐,穿过昏暗的厨房来到水井边。
水泵的旁边放着牙刷和印有楠正成①铜像标志的软管牙膏。牙膏和牙刷都是崭新的,未曾使用过。
①楠正成(1294~1336):名楠木正成。日本中世纪时期著名的武将,在推翻镰仓幕府、中兴皇权中起了重要作用。明治维新后,日本政府出于维护天皇制的需要,对其进行大肆宣扬。不但追赠其位阶至正一位,且建凑川神社以“军神”祭之,并将其事迹写进中小学教材。
水龙头上裹着的一层用来过滤的粗布,已变成茶色。俊夫把镀了搪瓷釉的洗脸盆放到水龙头下面,一压水泵,晶莹的水便喷涌而出。
俊夫拿起一旁的黄铜水杯接一上水,往喉咙里灌。这井水比饮水冷却机里的水还凉爽,他情不自禁地一连喝了三杯。
俊夫一边体验着没有含氟和任何保护成分的纯牙膏,一边环顾四周。主人家屋后是一望无垠的田野。看样子,近邻的两户也是农家。家里人都像是下地干活去了,四周鸦雀无声。他们的庭院里,杜鹃花争奇斗艳,小鸡在院子里跑来跑去地觅食。
田地的左边,接近车站的地方,耸立着两所连俊夫都略感惊讶的新潮住宅。旁边有一栋只搭建了骨架的房屋。一个木匠正坐在房顶上,手不停地忙乎着什么,看他那副投入的样子可不像在干活,大概是在享用便当吧。菜肴或许是咸大马哈鱼,或许是咸鳕鱼子……俊夫直接从水泵出口处接了些水,擦了把脸。然后,用染着“东京市重建庆典”的布手巾擦拭着脸,回到了客厅。
“小祖宗”早用秋风扫落叶般的速度吃完饭,现在已消失得无影无踪。盘子里留了少许墨鱼的残骸。饭桌上,榻榻米上到处都是饭粒。
女主人正一个劲儿地拾捡着饭粒,往嘴里送。
“哎呀,老爷,您这边请。”
她把长方形火盆桌边的座垫翻了个面,接着开始张罗起来。
俊夫想要看看二百日元的威力,便若无其事地坐到了座垫上,准备翻看放在一旁的报纸,直到女主人张罗完毕。
俊夫翻开报纸的社会版面,一张身着和服的老人的照片印入他的眼帘。俊夫立即回想起上小学的时候,教室里就挂着这位人物的头像。
“东乡元帅①他……”俊夫本打算问东乡元帅是什么时候死的,可话说到一半,又硬生生地咽了回去。
①东乡平八郎(1847~1934):日本海军元老、帝国元帅。1934年病故后,被日本军国主义奉为“军神”。
生活在一九三二年的女主人哪会知道东乡元帅是什么时候死的呀。
“哎呀!”女主人把最后一颗饭粒塞到嘴里后,转过身来,说道,“上面有写到东乡元帅吗?”
女主人好像平时不怎么看报纸。
“你脸上有饭粒。”俊夫提醒道。随后,开始给女主人念起了新闻。
“昨天是海军纪念日,番町的东乡元帅府邸前,小学生和新娘培训学校的学生蜂拥而至,齐声高呼‘万岁’。”
“昨天有军乐队游行,东京很热闹吧。我们以前在厩桥的时候,经常上街去看热闹。啊,老爷,吃饭吧。”
女主人总算拿起俊夫面前的碗,给他盛了饭。
原来如此,俊夫不由得慨叹道。难怪总觉得比起偏远地区的乡下人来说,这夫妇俩显得有些特殊,似乎是见过世面的。原来以前他们住在商业街啊。这么说来,女主人的肤色黯黑,可以想像是以前化妆过多,说不定当过女招待什么的。
“老爷,您昨天可受苦了吧。哦,说到这儿,那个保险柜怎么样了?早晨就不见了……”
要是没把话题扯到昨天的海军纪念日上就好了,俊夫后悔不已。他夹起一条墨鱼脚来送进嘴里。直到食物下肚,俊夫都还一直在思索着,该如何作答。
“那个嘛,昨天夜里运走了。”
“哎呀,为什么突然又……”
“嗯,计划有一点变动。”
事实上,哪里是“一点”,根本就是大变更。
“是货车什么的吗?”
“呃……啊啊,是的,是卡车……”
“大概是十点左右吧。您借走梯凳后不久,听到您在大声叫着什么……”
“咦?……嗯。”
“可是。好不容易做好的台子,就这样浪费了呀。”
“嗯。不过,幸亏有了这个台子,我才轻轻松松地爬上了卡车。这可帮了大忙呀。”
“是吗?那就好……您给了我们这么多钱,要是辛苦都白费了,我们可过意不去啊。”
“哎呀,哪有的事……”
“您给了一百五十块钱,实在是……”
“什么?”
“孩子他爸,一大早就跑到中山的赛马场去了。拿了十日元。”
“咳!”
男主人昨天老老实实回到家里固然是好。可是两百日元变成了一百五十日元,究竟是怎么一回事呢?
俊夫起初以为男主人给了打夯的大婶们五十日元,那么他实际到手的就是一百五十日元。然而,听女主人的口气,却不像是那么回事。
男主人一定是瞒了五十日元,也就是说,他拿了六十日元去赌马。
“嗯,”俊夫说道,“他经常去赌马吗?”
“唔,他常去……不过.我倒觉得这总比去玩女人要好得多……”
“……”
女主人重新坐下,又开始了她拿手的唠叨。
“老爷,您听听吧,前些日子他……”
正在这时,一声“我回来了”给俊夫解了围。
不是男主人的声音,俊夫一脸疑惑地看着女主人。
“是我家老大回来了。”
女主人正说着,一位背着双肩书包,身着带有金色扣子制服的少年走了进来。
少年一见到俊夫,便双手伏在榻榻米上,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背后的双肩书包倾斜了九十度,以至于包里的赛璐珞制的笔盒哗啦哗啦作响。看来,他一定也听说了两百日元的“故事”。
“阿隆,来,吃饭了。”
阿隆将书包放在门槛旁,在矮饭桌前坐下。
“阿隆读几年级了呀?”俊夫点燃“蝙蝠”牌香烟,问道。
“普小四年级。”阿隆用文艺汇演时的腔调答道。那个“小祖宗”长得和男主人很像,而眼前这个阿隆,吊起的眼角跟女主人一模一样。
“哦,看你长这么高,还以为上五年级了呢。”
“这孩子学习也好着呢!”给阿隆盛饭的女主人接口说道,“……可会画画了。就在前些日子,据说还作为日本的代表,外国的……叫什么来着?”
“法国,娘。”
“对对对,就是画了幅画送给那个法国。”
“哦,了不起!”
“画的是在富士山上面飞翔的飞机,连司机的脸都画得清清楚楚……”
“娘,那是飞行员。”
“哦……管它是什么,这孩子,对飞机呀什么的知道得可多了……还有墨鱼呢。多吃点。没有营养的话……对了,老爷,您再吃……”
“啊,不用了……谢谢。”
俊夫已经吃了三碗饭了,至于墨鱼,可能一年之内都不想再吃了。
“哪里哪里,怠慢您了。晚上我去买点啤酒回来……”
阿隆默不作声地吃了一会儿,突然像是想起什么来,对女主人说道:“娘!听说派出所的警察不见了……”
正端着“小祖宗”使用过的小碗,一个劲地往嘴里扒茶泡饭的女主人,停下筷子,诧异地看着阿隆。
“嗯?不见了?”
“听说从今早起,就不见踪影了……大伙儿还在找呢!”
“呀!不会是被小偷绑走了吧!现在世道可真乱啊。对吧?”女主人像是在寻求俊夫的同感似的补充了一句。
“对,没错!”
俊夫没有别的话题,只好百无聊赖地打量起屋子来。
衣柜上面,摆放着军舰、飞机以及纽约帝国大厦的模型。
“那个军舰是什么呀?”俊夫指着衣柜那边问道。
“那个吗?那是阿隆做的。”
“哎哟。做得不错嘛!”
“按照书上附录的说明做的呢。”
难怪如此,若是阿隆依据自己的想法设计的,未免太天才了。原来,这个年代的孩子不做塑料模型,而是做这些啊。
“那个警察真是个好人,可……不会已经被杀害了吧?”
“不知道,娘。”
俊夫起身,走到衣柜前面。
“呀,知道了。”俊夫端详着用厚纸制成的军舰,像发现新大陆似的喊道,“这是‘三笠’号,日本海海战①时的。”军舰模型的底部清楚地印着这样几个字。
①1905年5月在日本海发生的日俄大海战。
“嗯……吃饱了。”阿隆说道。这下正合俊夫之意。阿隆放下碗筷,起身走了过来,“看!这些地方还有子弹的痕迹,和实物一模一样。”
“哇,你做得真够仔细呀!这个是纽约帝国大厦,这个飞机是……”
这个模型上什么都没印,有点像九三式重型轰炸击机,可又不是。机身全都涂成迷彩色。
“爱国号!”阿隆替俊夫解了围。
“对呀对呀,是第一号爱国飞机。”
少年时代对飞机情有独钟的俊夫,终于想起来了。“爱国号”实际上是对民间捐款制造的陆军飞机所冠予的名称,与海军的“报国号”相似。然而,这并非国产飞机,而是模仿瑞典的“容克斯K37”飞机制成的。
此后,三菱公司与容克斯公司进行技术合作。一九三八年,这一机种才转变为国产九三式双发轻型轰炸机。随后,三菱又进一步将它研制成为九三式重型轰炸机。
“是这么回事啊。”
俊夫仔细确认一番后发现枪架上端端正正地放着机枪。而后,他又把视线转向了“纽约帝国大厦”的台座。
“哦!”俊夫喃喃自语道,“《少年俱乐部》吧,好久没看过了。”
“叔叔,您看过吗?”
“嗯,小时候看过。”
俊夫读这本杂志那会儿,正是太平洋战争刚刚爆发的时候。纸张已经处于国家统一管理之下,杂志上没有这种附录。
“是吗?”阿隆说道,“正是《少年俱乐部》刚刚问世的时候吧。”
“……嗯,是的。”俊夫不由地打了个寒噤。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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