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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连续杀人鬼青蛙男》完结~正常人的界限在哪里?~作者:中山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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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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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0-9-2 20:29:29 | 显示全部楼层
    四、燃烧
    3 十二月二十日
    这天,搜查本部从八点半起召开搜查会议。
    搜查会议在饭能署四楼的会议室举行。古手川半被焦躁驱使地前往警署。焦躁感的原因是早报的一整面报导。第四起命案,而且这次是以住处不公开的人为目标,还把人烧死。换句话说,不光是住民票的地址,凶手连隐匿不公开的个人资料都掌握得一清二楚。到底凶手在饭能市布下怎样的天罗地网呢?
    报纸的这个疑念直接化为饭能市民不安的因素。人人已经变成被暗处的网子浦捉到的俘虏。如此一来,根本无处可藏,即便逃到市外、躲到哪个机构里,青蛙男必会使出何种手段来查明行踪的——。从车站的小卖店到警署的一路上,盯着报纸猛看的人,全都面露这样的不安。而且,早晚这样的不安肯定会发泄到搜查本部上。
    今日的天色依然灰暗凝重。再加上会议室的照明全是陈旧的日光灯,以致排排坐的搜查员个个脸色暗沉。所谓阴霾罩顶就是这个样子吧。
    正前方阶梯式的座位上,县警本部的栗栖一课长和渡濑、饭能署的署长和刑事课长等大头都该到齐的,但栗栖课长还没到。已经就座的十名县警本部组与二十一名饭能署员,全都被迫枯等。
    就算开会,也不致做出搜查方向上的重大改变,何况显然是增加一具尸体更让案情混沌不明。会议上会公布的,顶多就是第四名被害人的简介、解剖见解,以及乏善可陈的查访结果。不就是这些事情而已,有必要摆这么大架子让人苦等吗?
    超过预定开会时间十五分钟后,会场果然骚动起来,其他干部们都皱起眉头,私下责怪栗栖的迟到。
    此时,大官座位上的电话响了。署长拿起话筒,听取报告。
    突然脸色大变。
    “怎么可能……”
    虽想刻意压低音量,但这个声音反而让室内一时之间鸦雀无声。惊讶得挑起一边眉毛的渡濑把脸凑近,署长便在他耳边私语。
    这回轮到渡濑大惊失色了。他不发一语地愤然离席,走近窗边——然后张大了眼睛。
    察觉事情不妙的古手川和几个人也跑到窗边。
    窗外异样的光景正在扩大中。
    警署大楼外面尽是黑压压的人潮,岂止十层二十层,从大门到玄关全塞爆了,不,连围墙外面也是大排长龙正蜂拥进来。而且不是媒体相关人士,他们手上没拿相机或麦克风,而是拿木头、工具等更危险的物品。
    “听说课长的座车被那些人潮堵在外面一百公尺的地方动弹不得。”
    从三层楼的高度往下看,可以看清每个人的表情。无一人是笑脸。默不作声的、喊着什么事的、破口大骂的、看起来凶巴巴的,共同点是被逼急的人特有的快哭出来的表情。地面被这群一看就知情绪不稳的人潮挤得看不见了,空气中的喧闹不安,连皮肤都感觉得到。
    类似的场面在电视上看过。印象中是受灾失去住家和食物的难民们,引颈等待不足的救援物资,或是对政府的横暴大为不满,而欲扑上警察人墙的抗议场面吗?
    古手川的本能发出警报。但,于此同时,渡濑离开窗边,走近署长。
    “署长,请您下令封锁警署。”
    “你、你说什么?”
    “他们多半是来要虞犯者名单、姓名以‘オ’、‘カ’这几个音开始的人吧。他们认为下一个牺牲者不就轮到自己了,在恐惧和疑神疑鬼的心理作祟下,就失心疯地搞出这个场面来了。我们要是处理不当,他们甚至可能变成暴徒。正门不必说,其他出入口也要封锁,被那么多人阅进来的话太危险了,不知道会闹出什么事来,”
    “饭能市民变成暴徒攻击蹩察署?渡濑班长,你在说什么梦话?”
    “我国的确很少发生这样的事,但是署长。您忘了吗?大阪西成区那起火烧派出所泄愤事件……”
    署长的表情剎时紧张起来。
    “就连在那个时候,相关的人,谁也没料到派出所会成为攻击目标。但是,被逼急的人变成暴徒只要一瞬间就够了。”
    “杞人忧天,不。根本可以说是你的胡思乱想。首先,这里可是警察署,就算真的发生暴动,有一大票精锐部队可以镇压暴徒。”
    “署里的警备课和县警机动队有一大半不在,都去保护议员诸公了。”
    署长目瞪口呆。
    “镇暴专家不在。留在这里的我们,要说武器就只有警棍和手枪。但数量没多少,要对付那样的人潮,根本寡不敌众。再说,能拿手枪对市民吗?万一出个闪失有人开枪了,不就变成火上加油?别说有人受伤,搞不好还会出人命。而且。就算双方都没人受伤好了,只要虞犯者的名单外流出去,名单上的人一定会有生命危险。那时候该怎么办?等于是打开地狱的门,把负责这起事件的人和列在名单上的人一个一个丢进去。”
    署长的五官烦躁得扭曲起来。一想象渡濑提示的最糟状态便不寒而栗,另一方面,还得衡量封锁警署之后将招来非难的情形。不过,风险控管本来就是主管的必备能力,这点署长不愧是署长。他当机立断说:
    “没什么比防止不必要的伤亡更重要了。”
    “大楼的出入口全部封锁?”
    “幸好这是栋旧大楼,只有正门、后门和地下停车场三个地方而已。”
    “电话请借我一下。”
    渡濑拿起署长面前的电话筒。
    “四楼、本部。……蛤?太吵了。听不到!再说一遍!什么,压不住?好,我派人过去支持,你们要顶住。还有,马上把后门和停车场入口的铁门拉下,快快快!传令给二楼和三楼,叫他们计算机都关机,千万别让数据给偷了。电梯停止。太平梯口和防火门全部关上,不准进入!”
    渡濑放下话筒后,严肃地望向在场提心吊瞻的每一名同事。不折不扣就是指浑官的架势。
    “人已经杀到一楼的接待处了,目前有五名警察在应付,但恐泊保不住。七个年轻的立刻下去帮忙,跟警备课借盾牌以防暴动,绝不能让他们上楼来。剩下的在这里待命。去!”
    七名搜查员弹开似地飞奔出去,古手川也是其中之一。
    渡濑的指示相当明快。饭能署的各楼层大约成正方形,升降电梯和太平梯居中贯穿,然后以此为中心,四周的空间做为办公室使用。因此只要封锁住中间的出入口,就只剩下北侧的楼梯而已,防守便容易多了。反正不能让外面的群众上楼,尤其这次事件的资料都集中在本部,无论发生什么事都不能让他们闯进来。
    然而,皮肤与本能虽能察觉到危机,思考上对事态的发展却难以把握。市民袭击警署这种横祸真的会发生吗?——署长透露出的不以为然,也是全体警员共同的疑问。手中握有搜查权,必要时可以进入任何场所,可以逮捕可疑人物,甚至连开枪都被容许,换句话说,这个组织拥有绝对的权利,而这样的组织中心竟会被老百姓们造反,实在令人无法置信。过去确实发生过这样的案例,但那是在大海的另一边,而且是在有犯罪城市之称的地方发生的。在这个以守规矩的国民性自豪、连灾害时都不会发生掠夺事件的国家,不可能发生这种暴动的——。
    想到这,古手川不由得背脊一凉。从第一起命案开始,饭能市民平稳的日常生活与冷静的判断力,已被,点一点剥夺掉了。不是被突如其来的灾害,而是被悄悄走近身旁的恐怖剥夺掉的。凶手的目标及嗜好很清楚,因此只要一想,就会宛如被凶手布下的蜘蛛丝网住而动弹不得。
    在那种状态下不可能还守规矩的。虽说穷鼠被逼急了也会反咬猫一口,但被攻其不备的话,老鼠哪有反击能力。不过,若是遭到长期玩弄,持续陷在死亡的恐惧中而发疯的话,就会反咬猫一口了。人类不也一样?只要有生存本能和机会,就会起来反抗。
    三步并两步地冲下楼,过了三楼,立刻听到杀气腾腾的争吵声。
    “叫负责的人出来!”
    “把那些神经病的名单交出来!”
    “各位,请冷静!冷静!”
    “怎么冷静?你说啊!我们命在旦夕,怎么冷静得下来?!”
    “我们正在帮你们监视那些人啊。”
    “这种事就让我们警察来……”
    “闭嘴,你这个混蛋!就是因为你们靠不住,我们才要自己来啊。交给你们这些饭桶的话,永远也解决不了,不是已经四个人被杀了吗?”
    “就算抓到凶手,只要用脑筋不正常之类的理由就可以判那家伙无罪。反正又抓不到凶手,就算抓到了也没办法判刑,你们这种警察有什么资格阻止我们?!”
    正常人与非正常人之间的决定性差别就在眼睛。即使言谈和举止动作都正常,一旦发生异状,视点就会偏斜,状似看着前面,却是看着其他地方,而且只会看见自己想看见的东西二这批群众的眼睛正是如此。
    他们不是单纯的群众,而是失去理智的集团。
    一旦下了判断,身体便立刻反应。其他搜查员也有同样感觉吧,个个紧挨在挡住群众的警察后方筑成人墙。只不过,为对付歹徒平时虽然训练有素,但守在一楼的警察才大约十个人,相对地,群众却不计其数,落差如此悬殊实在难以抵挡。
    持盾牌的搜查员们赶来支援了。这种聚碳酸酯制的盾牌,比从前杜拉铝制的防弹性更佳,而且具有重量轻又透明这个大优点,摆脱以往在接近战时看不见对方的不利。
    此时,最前排有人大喊:
    “四楼!上去四楼的搜查本部!”
    不由得往声音的方向看。怎么会知道?是内部泄漏情报吗?或者又是网络情报?无论如何,这下群众的目的地十分明确了。
    “从这里!”
    “让开,混蛋!”
    怒吼愈来愈凶暴,开始有人徒手推盾牌了。警方以两人撑住,张盾牌来对抗群众,于是,又有更多人上前推盾牌。虽然陆续有警员从二楼下来支持。但从玄关涌进的人潮占压倒性多数,使得警方的人墙慢慢败退。
    人潮已经将一楼大厅塞爆得无立锥之地,而且确实往楼梯方向逐步接近。
    砰砰!
    砰砰!
    出现刺耳的声音。原来有人开始挥动木头和铁管打击盾牌。难道他们不知道这种行为将构成伤害罪吗?还是明知却故意撒野呢?虽然盾牌并未破裂,但冲击力道相当大,持盾牌的搜查员个个表情痛苦扭曲。紧接着,是群众心理吗?男人们纷纷拿出武器开始仿照前面的人。除了铁管,还有铁槌、扳手、铁撬之类的工具,当中甚至有人挥起金属球棒和高尔夫球杆。这些都是十分具杀伤力的东西,挥舞这种东西攻击警方的集团,早就超出一般市民范围,不是暴徒是什么?
    然而,与其对峙的警方却只容许消极防御而已。只要一开始应战,暴徒就会变回善良的市民,警察也会被指责成横暴的国家权力。深知这一点的警察们只能继续忍耐被攻击。
    暴徒得知警方无意抵抗,攻击便加码猛烈。敲打盾牌的声音急如骤雨,盾牌阵愈来愈倾斜,持盾者弯下膝盖,用头帮忙撑住盾牌。警方明显屈于劣势,持续忍受攻击之时,群众的数量还在不断增加。
    警方筑出的人墙由第二层支撑第一层,再由第三层支撑第二层,但层与层之间的空隙愈来愈脆弱,好似抵挡不住强大压力就要崩裂的水泥板墙,一旦裂开,便无法修补地持续崩裂下去。
    不久,一名搜查员跪下了。
    暴徒立即塞进这个堤防的破洞。
    连呼吸都来不及,一支高尔夫球杆朝捜查员的头上猛力挥下。
    但没打到搜查员。
    因为旁边的警察立即拔出警棍,击中这名持高尔夫球杆、留平头的男人的右肩。最近警察的应变方式改了,规定在拿出手枪之前,必须先以警棒应付。因此训练有素的警察遇到状况时,自然会伸手去拔警棍。
    这是另一波灾难的开始。
    瞬间,寂静不意降临。
    高尔夫球杆应声落地。平头男子似乎脱臼了,右肩不自然地瘫垂。
    即便仍在敌我混战之中,这幅画面犹似在聚光灯照耀下吊诡地浮起,成为众人注目的焦点。
    然后变成一个信号。
    “我靠,竟敢!”
    “他妈的,打人啦!”
    “警察他妈地打人啦!”
    一瞬的寂静后,随即涌上的是如怒涛般的反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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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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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2 20:32:02 | 显示全部楼层
    不见丝毫犹豫,群众中残存的一点点理性已被完全驱散,仅余下攻击本能。
    “冲啊!”
    “杀啊!”
    并非只想突破警方的人墙,暴徒们明显带着打杀的企图蜂拥而上。原本是攻击盾牌,如今变成对准一个一个警察狂殴乱打。
    古手川守在第三层,可即使隔着这样的距离,暴徒的疯狂仍直接传到皮肤来。一对一单挑时,不会感觉到的狰狞杀意;光是被瞪视着,皮肤就要烧烂似的刺眼目光;既非敏锐也非冷静,只是一种被狂热激起而无法克制的野性意志,正朝这边猛札猛刺。
    那这边该怎么办?以防御面对攻击,以理性对待野性。无论如何都不能伤害市民这条铁律,让这边陷入作阙自缚的窘境,宛如徒手伫立在受伤的野兽面前。
    搞不好真会被杀死——。古手川首次切肤感到死亡的逼近。不经意看向楼层角落,应该坐在接待处的两名女警紧紧抱着,背对这里。但自己可不能像她们那样背对暴民。
    终于,暴徒的疯狂攻势让警员们开始倒下。有人力气耗尽而被盾牌压在下面,有人头部肩部渗血倒伏在地,但暴徒仍踩在他们上面奋力前进。旁边的警察连忙伸手去拿落下的盾牌,手却被好几双脚狂踢,手指的骨头好似被踢断了,那名警察痛得蹲下,表情扭曲。
    即使明白不能放着倒下的警察不管,但此刻古手川他们根本连手都伸不出去。后列的兵队要填补前方被冲破的破口就已经拚尽全力了。
    战线开始节节败退。
    球棒直挥过来,木头横劈过去。
    忽然,一名年轻男子猛地踩过盾牌爬到警察人墙上。承受不住前方和上面的双重压力,人墙两三下就瓦解了。
    “大家别手软!”
    “打垮他们!”
    “往四楼冲!”
    即使如此,古手川仍更加克制自己,却冷不防飞来一物打中头部。
    头往后仰。
    太阳穴遭到钝重的一击。
    剎时,一阵晕眩。
    摇摇头,反射性地用手一摸,滑滑的。
    有人丢石头。
    拳头大的石头纷纷从群众后方丢过来。不只古手川命中,还有好几名搜查员也都按住脸、睁不开眼睛。
    连丢掷的武器都用上了?
    胆怯令人向后看。映入眼帘的是已经下到楼梯一半来的援军。
    “后退!”一名援军高喊。
    “用楼梯来堵!”
    即便思考开始混乱不清,也能勉强了解用意。只要想到重力,便知道不论攻击或防御,都是位居上面的一方有利。一看,果然援军在楼梯上组成如橄榄球赛中并列争球的架势,准备应战。
    就算没有后退的指示,暴徒们的攻势早让战线退到楼梯边了。排在后面的古手川他们被人潮推挤似地背对着上楼梯。一名站在楼梯上的警察援军顶住他的背。
    “没事吗?!额头上流血。”
    回头一看,那名警察正惊愕地看着自己。应该是血流得比想象的多吧。虽然故作勇敢地竖起大拇指,仍显得有些逞强。
    一回神,最前线已经退到楼梯前了。古手川排在第二层。自攻防起,到底过多久了呢?三分钟吗?还是三十分钟?时间感早已错乱,但暴徒的攻击似无停止之势。新加入的人潮从玄关源源不绝涌入,相对地,警方这边却一个接一个如梳齿般脱落。
    一丝恐怖掠过大脑。如此僵持下去,我方人数只会愈来愈少,而且会被一路逼退,让战线确实爬上楼去。在这场没有奥援的消耗战中,我方若无起死回生、一发逆转的奇招,警察很快就会死尸累累,然后,被暴徒踩着身体冲上四楼搜查本部并占领,只是迟早问题了。
    旁边搜查员的对话,让人忍不住回头看。
    “有什么手枪以外的武器吗?”
    “要、要向市民动手吗?”
    “只要没杀伤力就行了!警备课总有对付恐怖活动用的催泪瓦斯弹或是闪光弹之类的吧?”
    “距离这么近,用的话我们也会遭殃的,别闹了!”
    这话也有道理。不论对抗恐怖攻击或镇压暴徒,当初的设想都是用于面积广阔的街头作战。警备部自不必说,就连高层,谁也不会料到警察署大楼竟会遭到攻击吧。
    难道没有其他手段了吗?正在动脑筋时,突然眼前一名警察发出一声短叫,随即盾牌掉落,整个人从楼梯上滑下。原来有人从下面抓住他的脚踝,硬把他拉下去。滑下时还听到不想听到的声音,大概是撞到楼梯的哪个水泥边角了,肯定受伤的。就算轻伤,最后也会被暴徒淹没而惨遭痛殴,反正不可能平安无事的。
    古手川撤回先前的想法。在敌人的上方就比较有利这种认定太肤浅了。虽然位居上方,但立足处不稳反而不利。不回头地背向楼梯往上退,实在比想象中更令人不安。
    古手川拿起那名警员掉下来的盾牌。一站到最前线,暴徒的獠牙就要咬上来,那股冲击力道直接传到持盾牌的手上。与从旁观看的感觉完全不同,恐怖、愤怒、憎恶,还有疯狂——各种激情化成的力量凶暴且毫不留情。
    一阶,又一阶,古手川他们不得不继续往上后退。
    穿透盾牌,男人们的一张张脸正迎面逼近。张得大大的嘴巴,嘴巴里隐约可见的舌头,以及焦点在古手川身上其实却看着其他地方的眼睛——。
    刚刚不是说什么神经病吗?
    你们就是神经病。
    头脑处于亢奋,内心里,古手川正以冷峻的目光回看疯狂的男人们。
    情绪虽激动,却另有一个冷静的思考者在角落里悄悄咕哝着另一个疑念。
    那么,你自己又属于哪一种人呢?
    是属于为自保而想要危险分子名单的人,或是拥护即便犯罪,但因无善恶判断能力就不必受罚的人呢?
    或许发疯的是我们这边也说不定,并非自己发疯,而是制度令人在不知不觉中疯了。自己正在保护的东西,值得这么拼命吗?虞犯者的个人资料,值得牺牲这么多警察去死守吗?
    一丝茫然产生一瞬的破绽。
    一不小心露出藏在盾牌内侧的左手时,惨遭铁管击中。
    痛死了。
    骨头断了吗?
    疼痛感不退。岂止不退,简直像熊熊烈火般从脚下烧上来。
    剎时,突然激起的愤怒驱走恐惧了。从前得到“不良克星”封号时的感觉回来了——看见自己身上流血的那一瞬,胆怯感会消失,进而从体内迸出野兽般的能量。后来才大致推测那可能是肾上腺素的分泌作用——那种疯狂又令人怀念的感觉复活了。
    一声咆哮后,古手川上半身前倾,利用体重和腰的弹力把盾牌猛力撞出去。像是整个贴在盾牌上的男人边大叫边跌落楼梯。
    根本没料到警方会反击吧,于是惊诧引爆更大的愤怒,暴徒的攻势益发苛烈。他们一边痛打盾牌,一边只要发现一点空隙,就抓住脚踝往下拖。落到他们手中的猎物就像扑火的飞蛾。眼看着苦守最前线的警察一个个倒下了。
    要是能跟那群家伙一样完全丧失理性反而轻松——虽然动了这个念头,可身为警察的职业意识并不会轻易消失。保护市民生命财产安全这道使命感,当下变成要命的紧箍咒。忠于使命的人一个个跌落楼梯,再没比这更讽刺的了。古手川无处宣泄的怒火化成力量,继续挺住手中的盾牌。

    过了楼梯平台,再撑住一会儿,后退的脚便开始踩空,因为楼梯阶已经没了,失去支撑的身体连同盾牌一起向后翻。
    腰部被猛力一撞后痛得张开眼睛的瞬间,一根金属球棒迎面劈将下来。
    迅即举盾牌格挡,但迟了几秒,左脸颊便被热辣辣的一击炸裂。
    剎时,眼前全白,天旋地转。
    “古手川!”
    倒地前一瞬,有人用手拉住,原来是辖区认识的搜查员。
    慢慢恢复视线,但眼冒金星,口中弥漫铁锈味。
    那名捜查员一手拿走古手川的盾牌,一手从背后抵住他的身体。
    “怎么……?”
    “你下去吧,流了那么多血。再让本部的人这么帮下去,我们辖区真丢脸丢大了!”
    这种时候还争地盘啊?!——头昏脑胀中想表达不满,但可以理解对方希望把前锋位置交给他的道理。试着用手一摸,脸颊果然黏滑滑地。大量出血似乎不假。换句话说,对方判断自己已经不适合站在最前线了。
    被打到听力受损的左耳,忽然听到如波涛般汹涌的声音逼近。不是暴徒,是二楼的警察们加入援军阵容了。
    可以休息一下了吗——?但并非脱离战线,顶多换到后卫去罢了。古手川欲起身走向三楼时,突然身体如蝶番脱落般,站都站不起来。
    真没想到身体如此脆弱。故做愁眉苦脸掩饰自己凄惨的窘状,两手用力慢慢撑起身体。移动步伐时感觉到了二件事,一,还能前进真是万幸;二,左脚不太能动了。
    拖着左脚好不容易走到二楼与三楼之间的楼梯平台时,成群暴徒已经蜂拥上二楼来了。警察们就这么在楼梯口围起盾牌墙。暴徒们照样步步近逼,但后面挤进来的几个人则往楼层散开。
    二楼有交通课和生活安全课的办公室,但警察署标榜完全开放空间而无墙壁与隔板设置,因此无法防止外来的侵入者,暴徒们极容易随便闯进。
    “名单在哪?”
    “交出来!”
    “去找!”
    搜查员在柜台前组成并列争球的阵势阻止闯入者。手无盾牌的他们,不得不以自己的身体权充人肉盾牌。他们也都心里有数吧,只见个个表情僵硬得就快破裂了。
    “这里没有那种名单!”
    “现在马上退出去!”
    “再乱来就……”
    制止的声音说不下去。因为一波波暴徒如扑向猎物的肉食兽般开始摧残人肉盾牌。
    若说这是攻防,未免太过于单方面猛攻、单方面屈于防守了。显然就是手无寸铁的几名捜查员对上抓狂的武装集团。这种态势比在楼梯上展开的攻防更胜负分明。被打的、被踹的、被推挤得一塌糊涂的——柜台前的并列争球阵转眼就被摧毁了。东倒西歪的搜查员发出喊叫与悲鸣,不断有人把他们当踏板,踩着他们跨越柜台。
    守护的人惨叫连连,攻击的人怪声不断。计算机已依渡濑先前的指示藏起来,桌上,台也没有,但站在桌上的男子似乎不管,径把东西乱踢一通,文具和事务用品应声飞散在半空中。年轻男子挥起球棒,随即发出轻轻的破碎声,电话机四散。跳下柜台的人们手持武器开始敲破玻璃窗。整个楼层东一个碎裂声、西一个尖叫声,宛如鬼哭神嚎。暴徒的目的已不在找寻名单,而是破坏。不论再怎么找理由编借口、再怎么晓以大义。抓狂暴冲的结果就是破坏。
    狂打捜查员不手软的。
    猛砸电视的。
    推倒柜子的。
    乱摔椅子的。
    敲碎日光灯的。
    被飞溅的破璃碎片割伤吧,有暴徒流血了,于是被血激得又半疯狂地拿起凶器乱挥乱砍。
    这个原理就跟刚刚古手川一样。眼看着,物品被砸得乱七八糟,破璃碎片东飞西溅、流血惊叫声冲天,恶性循环一发不可收拾。
    不久,一名红发男子把目光投向僵在楼层角落、蜷缩着身体的三名女警。破坏冲动的对象不分男女,不,女人更容易成为嗜虐对象。发现红发男子意图的捜查员高喊“住手!”后抡起拳头。胸口遭使劲一击的红发男呻吟一声便昏死过去。但,混乱并未因而停止,下一秒,一名男人迅速上前反剪住捜查员的双臂,另一名男人开始殴打,动弹不得的搜查员沦为一只被乱拳海扁的沙包。
    古手川只能从楼梯上远远眺望这场乱象,即便想过去帮忙,奈何身体不听使唤,况且,人潮重重阻挡,根本过也过不去。恐怖让精神与肉体都极度疲弊,疲弊又带来类似休息的安宁。
    此刻的古手川正处于这种状态。
    那名勇敢的捜查员从打人男子的乱拳中唏溜唏溜滑下去时,男子们再次向女警伸出魔爪。他们的眼中除了凶暴,明显还掺杂着好色,恐怕此刻指挥他们行动的是下半身吧。
    其中,一名留着短卷卷头的男子张开双臂扑向一名娇小的女警。
    “快跑!”正想大叫的瞬间,女警出乎意料地采取行动,朝双臂张开而毫无防备的男子脸上击出一记正拳。因为正中目标,再加上男子本身飞扑的力道反弹,他鼻梁歪掉地倒在地上。古手川吃惊,那名女警更吃惊,目瞪口呆地凝视自己的拳头,而拳头正微微发颤着。
    干得不错嘛,辖区的女警。
    正想大呼快哉的古手川,发现女警后面站着一名少女时,再度吃了一惊。
    那名少女吓呆了。
    从少女的长相和身材看来,肯定才十三四岁。她一脸苍白、双手抱肩,被其他女警保护般地扶着。那里是生活安全课的办公室,可见少女不是正在接受辅导,就是正在被保护吧。以为被保护的女警,其实是在保护少女。
    如同当头棒喝。
    被自己的恐惧搞疯的人,以及被制度逼疯的人,哪个才是真正的疯子,或者双方都疯掉了?——先不管这问题。重要的是,现在有件事可以明显区分出是不是以破坏为目的的暴徒与非暴徒,那就是那个人是否正在保护别人。而该被保护的对象具有何种价值也不重要,因为意义在于保护这个行为本身。保护别人并非出于自以为是而挥起正义大旗,只要有人需要保护,战斗就绝非毫无意义。而且,为了保护别人,无论面对怎样的威胁、不幸和暴力,都能够挺身而出,就算只有只身一人也豁出去了。
    为我上了宝贵的一课。非向这三名女警道谢不可。
    应该被保护的人——;想到这,有働小百合和当真胜雄的脸浮上脑海。虞犯者名单上有胜雄的名字,如果泄漏出去的话,胜雄本身或小百合都可能身陷险境。那么,自己就有非防止那份名单外泄的理由了。
    再次点燃沉睡的争斗心。正好战线再度逼近眼前,一股带火药味的狂气随风吹至。古手川摸摸脸颊,滑溜溜的血已有黏糊感,表示止血了。
    眼前的警察阵容撑不住盾牌地愈来愈向后倾。古手川用没受伤的右脚一踢楼梯边角,跳到盾牌上。
    伸出的脚命中一名暴徒的下巴,他往后一摔,直接撞上墙壁。
    见状,警方剎时冻僵。
    打破不能向市民出手这个默契,古手川知道所有非难的目光正射向自己。
    但,管他的。
    “你们看!再不动手就会被宰掉!”
    古手川一喊,警察们全往办公室里面看。那里的同事们正遭到群殴,刚刚的女警们为保护少女而脸上出现淤青。
    警察们全都目光大变。对战友意识强烈的他们而言,同事的惨状无疑发挥了兴蜇剂的效果。
    “呜喔喔喔喔喔!”
    一名警察高声吶喊,抡起盾牌跳到暴徒上。此时,盾牌已非防御工具,而是武器。聚碳酸酯的硬度具有充分的破坏力,足以摧毁持刀相向者的战意,被盾牌打到的男人一言不发倒地。
    不过,其他暴徒却更被激怒了。
    这次换成暴徒们狂声咆哮,两边如雪崩般撞上。

    原本从数量上就已知警察屈居劣势,因为他们的人数愈来愈少,暴徒反而愈来愈多。终于,三楼刑警课与警备课的同僚也下来助阵了,但刑警课有数人留在四楼,而警备课一开始就是人数不足的状态,因此无法大幅增员。反击的狼烟虽然点上了,要翻覆战局依然不可能。
    在二楼虽然无人丢石头,但连手无寸铁的人也开始展开攻击了。抓脖子、横扑乱打——开始是拉头发,古手川的头顶已经是鸟巢一坨,外套的腋下缝合处几乎全破了,仅余几根线勉强连着。
    不知不觉间,古手川再次站到最前线。鼻尖被拳头挥过,脸颊被利爪抓伤,脸上的皮肤热辣辣地刺痛着,肯定又受伤了。
    警察们的行动显然已脱离规定的羁绊,却不足以弥补兵力落差之悬殊,因此战况和在一楼时大致无异。这时候,放一枪吓吓他们或许能起些变化,却不保证结果对己方有利。想着想着,如此敌众我寡,战局不论怎么进行下去,结果只会是消耗战这个事实又重新浮上脑海。
    凶器与猛拳不断越过盾牌袭来。持盾牌的手已经麻得渐失感觉了。一名高个子男人挥出球棒,反射性地举盾牌格挡。
    下个瞬间球棒滑下盾牌表面,就这么直接打中受伤了的左脚。
    确实听到肉与骨头破裂的声音,随即剧痛贯穿脑髓。古手川的意识一瞬弹飞,全身僵直如棍棒,冲击大到连出声都没办法,五感麻痹,甚至觉得痛苦就将这么恒持下去。若能昏倒该有多么幸福。然而。站在最前线的紧张感与保护当真胜雄的使命感,不容许他昏倒。
    左脚僵直,古手川当场痛得喉咙梗塞无法呼吸。泪水逼得视线模糊。
    “你退下!”
    有个紧张的声音从头上落下。是从楼上跑下来支持的警备课员。
    前一刻还雄雄挺立,马上就被人当成拖油瓶。古手川爬也似地上楼,但仅用两只手和一只脚,实在拖不动过重的身体。早知如此,平时就该好好锻炼才对,现在后悔莫及,只能在这里抱怨。古手川咒骂自己的体重和手臂无力。
    将战乱的喧骚暂且抛在脑后,古手川费尽千辛万苦,好不容易爬到楼梯平台后,就将身体靠在墙上,把下半身伸直。想要吐口气,但依然无法深呼吸。左脚的鞋子里,发黑的血应该正啪嗒啪嗒地流出袜子,却一点都不想脱下鞋子看看。配合心跳似地,左脚也像间歇喷泉般一跳一跳,头痛也是。肾上腺素的魔力正在解除中。
    头以下的部分就像别人的肉体般不听使唤,而勉强匍匐前进的后果,就是两手臂也宛如石头一般。
    真没用——。
    想紧咬嘴唇,连这样的力气都使不上。自然地脸颊松弛,彷佛在笑,不,其实古手川是在嘲笑。除了嘲笑还能干嘛呢?虽然架式十足地失控大闹了,但刚刚发下的豪语早已消失无踪,唯一被前辈们夸赞的体力也全耗尽了,这副狼狈样,除了嘲笑还能干嘛。
    往下一看,防卫线已近在眼前,距离只差三公尺多一点,时间上应该不必十分钟就杀到这个平台来了。要当后卫兵的话,就得在他们上来之前站起来准备防卫,但这双脚还能用吗?再下去就是肉搏战了。当人肉炸弹也好,就从这里跳进那波人潮吧。就算没有五、六个,起码可以狠狠报复到二、三个人。
    正这么有些自暴自弃时,胸前口袋瑟瑟地振动起来。
    ——手机?!
    古手川差点大笑。
    战场上的手机。
    非日常中的日常生活。
    现在,一群人正和一群人打得头破血流,而在另一个地方,却有人忙着吃喝拉撒睡。虽然很正常,却也荒谬得叫人绝倒。
    这种时候,会是谁打来呢?
    古手川没看来电姓名就直接打开手机。耳边传来的是:
    “拜托你!古手川先生!”
    是有働小百合的声音,而且声音急得完全不像她。
    “是你,有働小姐?!我不知道你有什么事,但现在我这里……”
    “拜托你!胜雄出事了!刚刚泽井先生打电话来,说有一大群人要他把胜雄交出来,在诊所这……”
    糟了!
    古手川差点手机滑掉。
    那些家伙,直接杀到他那边去了。
    不过,怎么会知道他在哪里?已经拿到名单了吗?
    但,稍微一想,古手川便得出答案了。根本不需要名单,当真胜雄平常在泽井牙科,不就一整天光明正大地出现在大家面前?像上次那样引人注目的出糗应该不是第一次吧。而且去看牙齿的患者中,或许有人已经知道胜雄的来历。就算从前不知道,如今也很可能经由网络上泛滥的数据得知。无论如何,那些家伙不会少看胜雄一眼的。
    想到这,古手川又注意到另一个危险性。
    “有働小姐!不会你家也有奇怪的人找上门吧?”
    “有啊!”
    “有働小姐!”
    “但只有两三个人而已,他们在玄关大叫,没有硬闯进来的意思,所以不必担心。还是先去处理胜雄那边好吗?他那边人好多,好像还拿着武器。”
    “知道了,我马上过去。所以有働小姐,你绝不能让那些人进去,就算待在家里,也务必随身携带可以作为防身武器用的东西。我去救出胜雄后就会过去你那边。”
    “拜托了……”
    最后的余音仍回荡耳际。虽说不必担心,但就她一个女人,正被那些抓狂的男人包围住,怎么可能不叫人担心。
    关上手机后,古手川怪起自己。哪里是什么日常生活,他们两人那边也正遭受非日常事件张牙舞爪地袭击。
    不去不行。非立刻赶去胜雄那里不可。古手川鞭策松弛下来的精神与肉体,使尽浑身之力终于站起来。
    接着,想起一件荒谬的事便呆住了。
    没有出口。
    为了尽可能防止暴徒入侵,电梯和太平梯都封锁住了无法使用。假设从三楼开放哪个出入口下去,到了一楼也会被暴徒挤回来。而眼前这个唯一可以下去的楼梯,正陷入激烈的攻防战中,人潮再差一阶就满上来了。凭这只受伤的脚根本不可能穿过那样的人潮。再加上各楼层的窗户全都封死了,要从那里逃出去也不可能。
    进退维谷。古手川独自伫立在楼梯平台上,看着眼下的骚乱状态。
    都没有什么地方可以逃出去吗——?
    没什么好办法吗——?
    不行。心急火燎得什么也想不出来,身心上的疲劳让思考混沌不清不过,没时间呆在这里进退不得,必须早一刻去救出胜雄,还有小百合。
    类似被饥饿感逼得走投无路般,急中生智下总算想到一个人。
    无论何时都反应灵敏的人。
    而且,虽爱唠叨,但总会把自己的话听完的人。
    要拜托的话,就只有他了。
    一回神,发现自己的手指正在按手机的数字键。对方马上接起电话。
    “班长!”
    ‘喂,干嘛,紧急的事吗?’
    一如往常老大不爽的声音,此刻不知为何反而让古手川觉得安心。
    “有件事拜托你,请立刻把我弄出去好吗?”
    ‘什么?’
    “有働小百合打电话来,要我们保护当真胜雄,她说有几个市民杀到泽井牙科去了。”
    ‘……这样啊。’
    “这样啊?什么意思?”
    ‘不只当真胜雄,已经有几个有前科的和观护人家里集结了一些混蛋家伙。不,也不只是个人家里,连市公所的户籍科还有县警本部,都被涌进大批民众要求拿出数据,可以说是遍地开花。县警那边有机动队总会设法应付,但据说因为队员都被派去保护重要人物了。本部的防卫工作相当辛苦,根本没有能力派遣人力到其他部署去。所以现在饭能市内才会变得有点无政府状态。’
    无政府状态。意思是说不去管小百合和胜雄了吗?
    “请派我去。那两个人根本不可能保护自己。”
    ‘你要丢下这里不管吗?不行,不准任意行动。你怎么可以偏袒那两个人,我应该跟你说过不可以挟带私情吧。’
    “我知道啦!就算我说的话很任性、很幼稚好了,但是班长,警察的任务不就是保护市民的生命及财产安全吗?不保护一个女人和一个未成年人,还谈什么保护市民的生命及财产安全呢?”
    ‘喂,最近才刚派来的菜鸟,敢在这里说什么大话!’
    “保护人的生命安全还分老鸟、菜鸟吗?”
    虽然觉得惹毛班长就完了。但已经停不下来了。
    “就是为了保护人,国家才授与我们手铐和手枪的,不是吗?既然这样,不行使这个权力,不去保护现在正身陷危险中的人,而光是在那里含手指看着,这有种混账事吗?如果这样,那么警察这工作的确没什么好威风的。我们要面对的家伙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还有像这次,居然要去当那些大人物的看门狗。有时甚至还要为隐瞒自家人的耻辱去做些厚颜无耻的事。但就算这样,我们还能继续干下去,不就因为我们还有那么一点引以为傲的矜持不是吗?!”
    终于说出别人想说而没说出口的话了——。只能这么想。这下,腋下的冷汗如瀑布般不断滴下来。
    到底结果会怎样呢?
    明明自己就不是个会在这种时候说这种话的人啊。
    回过神来竖耳倾听,渡濑却默不作声。乌云般的不安迅速涌上来。刚刚说的话并没有错啊。
    “呃……班长?”
    “你说完了吗?”
    渡濑的声音比平时更低。脑中虽然响起警报,但古手川不觉有错。都到这份上了,干脆一不做二不休吧。
    “请教我怎么做才好。电梯和紧急出口都封住了,从楼梯到一楼、玄关,都被敌人塞爆了。请教我怎样才能从这个建筑物出去。”
    ‘……你知道你现在是在拜托谁吗?’
    “知道……但是,我不去不行啊,因为能救那两个人的就只有我了,我没办法救她的儿子真人,所以剩下的他们两人,无论如何我非救不可。求求你,班长!请让我去他们那里。”
    沉默持续了好半响后,对方挂断电话。
    那是当然的。古手川突然理解,因为自己给渡濑的印象太差了。待这场混乱收拾完毕后,自己是会被忽视?斥责?还是停职呢?即便如此,心情却是后悔中又感到无比地舒畅解放,这又是为什么呢?
    然而这么一来,能拜托的唯一一条线都断了,只会更孤立无援。再思考了好一会儿,想到的仍只有强行突破人潮这个不聪明又没技巧的方法,但如果再想不出其他手段,也只有撂下去了。
    古手川再次看着下面楼梯一直挤上来的暴徒和警察阵已经迫在眼前了。在一只脚动不了的情况下。根本不可能下得去,而且无论如何都得保持足以开车的体力才行啊。
    要去吗——?
    压下胆怯的心,往前踏出一步时。
    忽然,馆内响起尖锐的警铃声。刺破耳膜般的巨响让骚乱的人潮一下呆住。
    传出“哔——”一短声电子音后,迅雷不及掩耳似地,大量注水从天而降。原来是天花板上的洒水器启动了。突如其来的喷水遍洒整个楼层,无一人能幸免,使得惊声四起。
    ‘这里是饭能警察署。现在,火灾警报器启动了。’
    警铃之后,传出的是女性的合成音。众人再次呆住。然后。出现另一个声音:
    ‘现在警告大楼里面所有的人,四楼发生火灾了!’
    任何人都不会听错,是渡濑沙哑的声音。
    ‘有一个市民冲上来放火烧文件仓库。我们拼命灭火,但火势延烧太快。难以对付。请所有人现在马上避难去。你们手中的武器会造成行动上的不便和危险,请当场丢掉。一楼、二楼的署员要负责引导市民避难,留下来的人就帮忙受伤的人送医急救。还有,对警察施暴的人,以及破坏警署内公物的人,将来一定依法严办,但自首就会从宽处理。以上。如果不想被烧死的话,快逃!’
    馆内广播结束后,洒水依然持续着。不知不觉间喧嚣已经消失,而由洒水声和踩踏地板的声音支配整个楼层。
    于是,古手川注意到了,前一刻还袭卷整楼层的狂暴旋风已然停止,杀红眼似的人潮全像失去凭靠般呆然若失。目前正值严冬,被冷水从头浇下一定全身冷冰冰,再加上紧追而来的火势慌乱人心。现在他们哪里是凶暴的肉食兽,简直变成找不到路逃出去的落汤鼠般面面相觑着。
    接到命令的署员动作相当迅速,立即让群众排好队伍肃然地离开警署大楼,并陆续将双方倒在水滩中的受伤者搬出去。原本人多闷热得几乎叫人窒息的大楼,已经从慌乱中慢慢冷静下来了。
    正为事态的急遽变化而不知所措时。胸前的手机再次震动,是渡濑打来的。
    “班长!你那里还好吗?”
    ‘什么啦?’
    “刚刚说四楼发生火灾?”
    ‘你真是个不会思考也不会怀疑的猪脑袋。唯一的通路就是楼梯,而楼梯明明被你们霸占了,要怎么跑来四楼放火!’
    “啊……”
    ‘我只是把打火机的火靠近传感器而已。现在整个楼层淹水。文件一张不剩地全泡汤了,但比起造成更多人受伤、更多器物损坏要好多了吧。署长也了解这个事。’
    “哇,竟然想得到这种点子。”
    ‘就连正在发情的狗,一旦被水一泼,也会温和下来,更何况不管在哪,只要听到失火了,大家都会争先恐后逃出去的。’
    不知不觉地,古手川对着那张看不见的脸低头鞠躬。
    这个人当上司真是太好了。
    ‘赶快去忙你的吧。但,回来以后,四楼的拖地工作就是你的了。’
    “班长……”
    ‘嗯?’
    “谢谢你!这个人情总有一天、一定、一定……”
    ‘用工作还!’
    对方又把电话切了。
    不断在内心反复着感谢之辞,古手川火速赶往地下停车场。由于拖着一只受伤的脚,行动无法敏捷如脱兔,却仍快得叫逃难中的人们瞪大眼睛。又因为脚踝以下已经感觉麻痹,无法判断鞋子里的出血到底止了没,但管不了那么多了。
    坐进本田雅哥的伪装警车里。还好是自排,手排车的话,根本没办法踩离合器吧。
    出发时,轮胎发出巨大声响,远远围观警署的人们纷纷回头看,但这也管不了了。
    打警示灯,鸣警笛。去他的车道、去他的速限。跑在前方的其他车辆都吓得仓惶让路。
    别挡!
    让开!
    古手川开的雅哥持续疾驰于大马路上,遇到十字路口转弯时,轮胎发出惨叫声。大失控的模样让行人与对向车上的人都吓得缩起身体。但,管他会不会撞上别的车、会造成多少物损,交通法规此刻根本不在考虑范围内。
    泽井牙科前面聚集了十几名男人,可能由于人数少吧,比起杀到饭能署的群众看来规矩多了。可对警察的不信任感似乎一样。装上旋转警示灯的雅哥一进入停车场,便射来凶暴的目光。
    “你来干嘛?”
    “来赶我们走的吗?就你一个人?”
    “少看扁人了,波丽士大人。”
    到底是谁看扁谁?
    古手川一下车,群众便凑上来。只不过。一看见古手川的脸,全都倒抽一口气地呆住。自己看不见自己,大概是一副连凶神恶煞都要望之却步的恶魔模样吧。古手川自顾自地往玄关走去,群众跟上来挑衅。
    “喂,干嘛不说话!”
    “我说,你是来保护当真那家伙的吗?”
    “警察是人民的保姆吧,你怎么能不站在保护市民安全的立场!”
    古手川猛回头,瞪向那些人。这张脸用来吓唬人刚刚好吧。一试,果然效果立现,把脸凑近站在正前方的年轻男子时,他像挨了一拳般地向后退。
    “市民的安全?是啊,我会保护市民安全的。我来这里,就是要把那个姓当真的像伙带走,这样你们就可以高枕无忧了不是吗?喏,知道的话就请你们协助警察。”
    一说要带走,群众的表情剎时温和起来。“把人带走”是警察最好用的说法。管他是保护还是逮捕,总之就是要把人带走。
    “我们要怎么协助警察……”
    “你们在这里很碍眼,快走!”
    此话一出,群众又气上来,但并未加以阻挠。
    虽是看诊时间,但诊所的玻璃大门从内侧上锁了。这是必然的处理方式吧。透过对讲机告知姓名与来意后,护士露出安心的表情过来,但走近一看古手川,立刻摀住嘴巴差点叫出来。明明是来救人的,被带进里面后,反而受到急诊病患般的对待。
    “呃,胜雄他……”
    “当真他藏在事务室,所以不必担心。倒是古手川先生,请你担心一下你自己吧。你刚刚和哪个暴力集团大战一场是吗?!唉,真是的!伤口我先帮你处理一下,但这里是牙科,顶多只能应应急而已,你待会儿还是要到外科去缝伤口、打石膏喔。”
    “蛤?但我要先去看他一下。”
    “你脚都这个样子了,你还要去?!”
    不顾护士的大声制止,古手川来到事务室,看见胜雄的确缩着身体待在角落,这才松了口气。
    “九点左右吧,有一通电话先打来问当真有没有来上班。我才觉得怪怪的,就有一大票奇怪的人从马路对面跑过来,于是我赶快锁上大门。然后他们就在门外大喊大叫要我们把当真交出去。我们也有打电话报警,但都连络不上,大家就都躲到里面去了。”
    “谢谢。”
    今天真是个一直向别人道谢的日子啊——边想,古手川边向这名护士鞠躬。
    护士要古手川坐在诊疗椅上,准备帮他处理伤口。好特别的感觉啊,原来处理脸部伤口时,这种仰卧姿势方便多了。已经没用的外套直接丢进可怜的垃圾筒。
    一边看着天花板一边躺下,这下身体的每个地方开始发出惨叫。脸、手臂、侧腹、腰,还有左脚。跌打的钝痛以及割伤的刺痛,联合唱起最难听的和声贯穿脑干。伤口是热的,跌打处是冷的。竟然能够凭着这样的身体从警署来到这里,连自己都佩服。就像护士说的,现在只是应急处理一下,不可能很快复原的。
    连扭动一下身体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静静呻吟,突然发现牙龈和嘴唇之间夹着异物。虽然口腔里上下颚都有伤口,但并没痛到感觉麻痹。稍微抬起脖子吐到手心上。
    是臼齿。
    用舌头在嘴巴里舔舔看,果然有个洞,那么一定是自己的牙齿没错。
    想到了。在警署大楼二楼的攻防战时,被金属球棒狠狠击中脸颊,大概是那时候断的吧。之前因为其他部位痛得太厉害,就没注意到牙痛了。
    这样的话,来牙科还真来对了—古手川一边盯着沾血的牙齿,一边撇起嘴。
    此时,朦朦胧眬地,思考被什么东西吸引住。
    等等。牙齿?
    这么说来,第一起命案时,好像哪个人提到了牙齿——?
    然后第二起命案也——。
    然后。第三起命案也是——。
    杂乱无章的记忆片断飞快地链接。迷雾中有个东西隐约成形。细部一点一点浮现,愈来愈清晰。
    荒尾礼子最近才做了植牙治疗。
    指宿仙吉的钱包里有牙科的挂号证。
    有働真人笑着时,嘴里的银牙泛光。
    那么,卫藤和义?——对了。医疗中心每半年会从外面请开业医师前来进行强制性的检查,恐怕卫藤也不例外吧?
    古手川不由得从诊疗椅上跳起来。
    终于找到了,这就是连结四名各为男女老幼无一致性的受害者的环。他们的共通点就是牙齿,他们在这几年间都接受过牙齿的检查或治疗。丧礼上,自己原本打算询问桂木、梢与小百合有关死者和医生的事,只不过当时自己问的是“有没有专门看哪位医生”。如果是植牙或装牙冠这种短期治疗就结束的,就不会被认为是“专门看哪位医生”了,那么家属忘记提牙医也是理所当然的,因为是自己的问法错了。
    等等——。
    得出一个结论,随即又浮上一个疑问。
    说到同时有诊疗纪录以及姓名、地址等数据的文件。就非病历莫属了。而青蛙男一定是根据那个病历来选择牺牲者的。换句话说,这四人还有一个共通点。这些病历必然放在同一个地方,因此可以推论,这四人是看同一位牙医。
    那么,这位牙医会是谁呢?——
    根本不必深思。
    医生是靠口碑招揽病人的。风评佳,而且在指宿仙吉和有働真人的生活圏开业的牙科只有一间。
    就是这里,泽井牙科。
    古手川喊破喉咙地大叫护士。
    她连忙飞奔过来。
    “怎么了?!突然叫那么大声?”
    “护士小姐,现在我问你的问题,希望你仔细想清楚后回答我。这家诊所是不是保管着病人的病历?”
    “我以为你要突然问什么呢……这不是理所当然的吗?医师法规定必须制作和保管诊疗纪录啊。”
    “保管几年?”
    “病历的法定保管年限是诊疗完毕后五年。但我们诊所自开业以来还不曾丢过病历,其实是永久保管呢。”
    “保管在哪?”
    “附设在药局里的病历室。”
    “谁有资格进入那间病历室?”
    “啊,我不是跟你说就附设在药局里吗?所以只要是我们诊所的人都可以进入啊。必须严密保管的重要物品都另外放在金库里。”
    诊所的人都可以进入。
    喉咙咕噜一声。
    “拜托,马上带我去那间病历室。”
    “咦?但是,还没帮你处理伤口……”
    “那个下次再说啦。”
    火速跳下诊察椅,完全忘记身体的疼痛。恐怖的可能性与应该唾弃的想象在脑中团团转。如果这是真相,那么今天一整天自己做的事到底算什么呢?第一次有这种感觉。多想逃避现实啊。
    拜托,但愿是自己想错了。
    确认——反正先确认再说。现在这样,不论下什么判断都只是臆测。
    护士吃惊地不断抗议,可古手川一径催促她走,终于来到病历室。根本等不及护士介绍,他抢着贴在柜子前,颤抖地打开抽屉。
    “不、不行!那是个人资料,就算你是警察,没得到医生的允许……”
    “要追究的话,事后不管要负多少责任都行啦!我上司负责。”
    病历是一名患者一份地装订起来,而且是以五十音顺序排列。
    荒尾礼子的病历就在眼前。
    荒尾礼子 昭和五十六年一月七日生 饭能市绪方叮4-3圣别庄绪方 初诊平成十九年八月二十二日。
    指宿仙吉的病历在“イ”层的第一个。
    指宿仙吉 昭和十二年五月十八日生 饭能市鎌谷町7-9 初诊平成十八年三月十日。
    接下来的数据都很容易找到。
    有働真人 平成十二年四月四日生 饭能市佐合町1-2 初诊平成十六年七月八日。
    卫藤和义 昭和三十八年三月十五日生 饭能市市立医疗中心内 初诊平成十九年四月二十一日(集体检诊)。
    中了。
    再一次确认四人的病历。住址没变,都是目前所住的地方。姓名住址的下面都有标注假名,因此即使看不懂难解的汉字也都会念。
    就算是当真胜雄也会。
    天啊……
    古手川泄气地跌坐在地。好一会儿,内心才慢慢涌现胜利感,只遗憾染上了悔恨与绝望。胜利感若得伴随痛苦,不如令人安心的挫败感要好多了。
    不——现在下结论还太早。
    即便这里有显示四人存在与所在的窗体,即便诊所人员中只有胜雄一个人的不在场证明是不明确的,这些都不过是情况证据。
    还需要物证。
    如果有的话,只会在那里了。
    “护士小姐,还有一件事要拜托你。我要把胜雄送去别的地方,他的随身物品我现在去拿过来,所以在我回来之前,请别让他踏出事务室一步,就怕外面还有危险分子埋伏也说不定。”
    “这个啊?这个简单。那你要答应我,你回来后,一定要让我帮你处理伤口。”
    “谢啦。”
    说完,古手川就飞出病历室了。
    位于诊所旁边、小而美公寓二楼的最左边。那里就是当真胜雄的住处。既没有常去的店家,也没有长时间可以让他待着的朋友家,除了每周有几天到小百合那里接受音乐治疗外,几乎不外出,那里是他唯一的安身之处。
    渡濑的教导顷刻间苏醒了。以自己的住居为据点外出狩猎,先查明猎物所在后,再外出跟踪,然后突击。这次的犯罪方法完全就是此种模式。果真如此,那么作为据点的自家中,很可能仍残留着显示犯案形迹的物品。
    放轻脚步上二楼。手上握着向医院借来的备用钥匙。走到左边的房间,门上没有门牌,什么都没有。
    开锁后轻轻打开门。这是一间单人房格局,从玄关经过短短的通道就到房间里了。虽然接近中午,但室内微暗,家具的轮廓静静沉入暗色中。看向窗户,厚厚的窗帘紧闭着,难怪昏暗。开灯,却刻意不拉开窗帘,要尽可能不留下任何痕迹。
    快报废的日光灯闪个不停,房间的细部于明灭间浮现。
    一看,不觉吃惊。
    低矮的写字桌和煤油炉。三坪大的房间里,能称做家具的东西仅有这两个。没有电视没有计算机,连书架也没有,三坪空间显得分外宽敞。角落里还放了一个便器,如果再小一点,就跟看守所没两样了。墙上只挂着一张月历和一个时钟,不见任何海报类的东西。不是寒酸,简直像是搬家后的空屋般异常空虚。
    有心理学家主张房间的光景是居住者心象的投射。那么,真想请那位心理学家来对这间房间发表看法。从眼前这一切,那名心理学家会如何勾勒出当真胜雄的心象风景呢?
    打开壁橱看看。但里面只有棉被和换洗衣物而已,并没看到特别可疑的物品。试着在衣服和棉被的缝隙间寻找,结果一样。于是环顾鸽子笼似的房间,除了壁橱外并无其他收纳空间。才这么几样东西,其实也不需要了。
    来来回回张望,最后视线落在写字桌上。这张写字桌十分简单,桌子附一个台灯,然后就是抽屉。抽屉很小,总是个收纳空间。
    一打开抽服,木头与木头的摩擦音大过想象,让手停了下来。
    寂静。
    刚过中午,路上的行人与行车都很少。仅微微的喧嚣从窗户传入,而室内又无使用中的电器用品,因此听到的就只有自己的呼吸和心跳声。
    然而上这样的寂静并未带来安适。于荒凉的三坪大空间里流淌的静,毋宁搅动着不安。
    抽屉里放着笔记本类和笔。混在笔记本中有小学六年级生用的教科书二本与算术练习簿三本。笔记本里写满了计算的算式。看到那笨拙的数字直叫人心酸。以重返社会为目标而默默练习算术的身影,怎么也无法与悄悄跟在牺牲者背后的杀人者身影重迭。
    忽然发现当中有一本封面颜色褪得很厉害的笔记本。边角弯折了,纸张也泛黄了,应该至少有十年了吧。
    翻开来看,原来是日记。当真胜雄少年时代的日记。幼儿似的笔迹,一字一字大小不一且排得歪七扭八,不过,内容满是日常生活中发现到的惊奇,读着读着,似乎也能嗅到晒太阳的香气。
    可,很快就翻到一面,钉住了古手川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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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0-9-2 20:36:12 | 显示全部楼层
    错不了。这和荒尾礼子命案现场留下的犯罪声明文是一模一样的。也就是说,这是原稿。将日记的这一段文字印下来,就成了犯罪声明文。
    一边兴奋得发抖,一边继续翻页。

    (图六)
    然后隔了好几天都没有青蛙男的记述。再次出现则是五月的下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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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0-9-2 20:37:08 | 显示全部楼层
    吐出安心又绝望的叹息。这是完美的物证。有了这个,连指纹、DNA鉴定都没必要做了。但,要怎么把这个事实告诉那位小姐才好呢——?
    正在思考时——
    感觉到背后有人。
    一回头,当真胜雄站在那里。
    既不吃惊也不胆怯,胜雄的脸上看不出情绪。
    想立刻站起来,偏偏左脚不听话,使得古手川失去平衡跌倒,呈两手伏地的姿势。
    “那个是、我的。”
    胜雄喃喃地说。
    “喔,是吗?我还希望不是这样呢。”
    古手川撑住桌子,总算站起来了。
    “原来你就是青蛙男!”
    指着他的脸,粗暴地喊道。胜雄依然面无表情,只是轻轻点头。
    “你不否认吗?畜生!你他妈的干嘛这么做?你身边的人都在鼓励你、帮助你,大家都想帮你改变、帮你改变你的人生。而你、而你,为什么还要走回头路!”
    明知白费唇舌,却不吐不快。只是胜雄的表情依然毫无变化,古手川活像是对着人体模特儿唱独角戏般。
    已经无法沟通了吗?再也看不见弹琴时、手上拿着新球鞋时的那种光彩了吗?
    满怀苦涩的心情,古手川从腰间取出手铐。
    “当真胜雄,我要以你是饭能市连续杀人事件嫌犯的身分逮捕你。”
    一看见手铐,胜雄的神情立刻起了变化。
    双眼泛出野兽的凶光。
    面对这个变化,古手川的反应迟了一步。
    胜雄迅速伸手将古手川持手铐的那只手往外拨。个子虽小,臂力却超乎想象的大。古手川敌不住,手铐掉落。
    身体一扭动便再次失去平衡,单脚又撑不住倾斜的姿势,就要跌倒了——。
    但,没跌倒。
    令人难以置信地,六十公斤的古手川竟被胜雄一手提住。
    好大的力气啊。
    然而,在吃惊的那一剎那,古手川便被胜雄一把扔开了。撞到地板的瞬间,横隔膜一阵激痛。此时脑中闪过的是“廉价的地板竟然这么硬”这种不合时宜的念头。
    回过神来,发现手铐就掉在眼前。死命地伸出手去,不料被从正上方一举踏下。手指宛如临终前的痛苦挣扎般,不住打颤。
    哀嚎因喘不过气而变成呻吟。
    脖子转过来朝上,见胜雄正低头看着自己。
    那双眼睛令人打心底发毛。
    不是看着人的眼晴。
    而是失去兴趣的眼睛——类似小孩子看着坏掉的玩具。
    这样下去会被宰掉。
    拼死抓紧胜雄的脚踝拉向自己。果然胜雄失去平衡,一屁股跌坐在地。跟他站着对打的话,自己毫无胜算,但先撂倒他,就能进行压制。虽然没有段位,但之前从教官那里学到了格斗的基本技巧。如今一只脚不能动,对古手川最有利的战术,就是靠勒颈、用关节锁住及压迫等技巧来让胜雄丧失战意。
    然而,失算了。
    伸手去抓胜雄的胸口时,腹部无防备而遭到膝盖一踢。宛如被踢出一个大洞般的强力冲击,让伸出去的手发颤,胃里的东西则像挤牙膏般从嘴里溢出,消化到一半的饭和黄色胃液吐得满地。
    没想到胜雄的动作如此灵敏。反射性地护住腹部,这次换成肋间飞来猛拳。幸好及时闪身,没被命中,但拳头击中右肩,古手川只能呻吟。
    习惯打架这点,古手川并不落人后,但身体已因先前的暴动而极度疲弊,因此状况大不相同。再加上胜雄的体力完全超乎意料,才会被当成玩具般任其折腾。
    想到荒尾礼子的尸体。一个男人要将吊在屋檐上的尸体抱下来是办不到的,那么要吊上去应该也办不到吧,但,是胜雄的话,就有可能了。
    袭击正在散步的指宿仙吉后,把他的身体背到废车工厂去,以及把真人五马分尸后。将尸块搬到公园去,是胜雄的话,都有可能。
    还在地上痛苦挣扎挣扎时,胜雄先站起来了。两人的体力如此悬殊,被他先站起来的话,绝无可能逆转形势。至少得先拉他下来,让两人在同样的视线高度上对打才行。
    再一次试着擒抱胜雄的脚,只不过,他并没笨到会再着同样的道。在古手川的手伸过来之前,就先用脚朝古手川的脸踢过去。
    脚尖正中鼻头。
    闪电贯穿脑门。
    见鼻血喷溅于半空中,但仅仅一瞬间,眼前倏地白茫茫,鼻子恐怕走样了。防卫本能自动护住脸、喉咙还有腹部,于是身体弯曲成“ㄑ”字形。
    即便如此,胜雄的狂轰滥炸仍不知停止,简直要掘开背部、侧腹、屁股似地一阵海踢。每踢一次,呼吸就停止一次,感觉活像被当成沙包。
    此时,灵光一闪。
    手机——。
    就算无法通话,只要接通,对方应该就能察知这边的状况了。
    从胸前拿出手机。但就在打开那一瞬间,胜雄的手猛地掸掉它。
    手机飞过半空,掉在房间角落。
    失意与疼痛如波涛重重袭来,思考开始朦胧,但仍坚持守住一点,即要压制对方的行动,否则等待自己的,将是涂染鲜血与污物的死亡。
    手铐还落在同样的地方。就算不能铐住他的手,也可以铐住他的脚。于是拼命伸手去拿。构不到。
    还差二十公分。
    简直像差一公尺这么远。
    用比蛞蝓还慢、比毛毛虫还难看的姿势,一边扭动身体一边爬。每动一下身体,被踢的痛楚就侵蚀一次意识。
    还差十公分。
    还差五公分。
    就在指尖终于碰到手铐时——
    突然,左脚炸裂。
    同时听到咔喳一声。
    暴烈的剧痛让身体弯成了大弧形。
    左脚遭践踏,应该是从上面使劲往下踹的。
    先前被金属球棒敲裂骨头,只稍微做了止血和包扎处理而已,现在最脆弱的部分又被狠踹一脚,等于出现裂缝的模型被压碎了。恐怕骨格已经严重走位,证据就是一边的脚踝陷没,破碎的骨头断面从皮肤四处刺出来。
    意识开始昏迷,其他部位却痛得叫人昏不过去。泪眼模糊的视线中,映入往内侧扭曲的脚踝,实在变形得太离谱,形成一副奇异的图案。自己终究是报废的玩具了。
    不仅意识到肉体的损坏而已,古手川不意地切感到死之将至,而且比被暴徒攻击得最惨时都要来得现实,来得具体。
    自己就要被杀死了。被胜雄当成玩具虐待不堪后,最后沦为报废的人偶。
    第五只青蛙。
    以混浊的意识领悟到了。
    人类的原始情感并非喜怒哀乐。
    是恐怖。
    恐怖才是掌管所有思考回路与本能的情感。今天,自己目击这个事实目击得太够了,而且,这个事实如今正降临在自己身上。
    逃吧。
    出口遥远,又无抵抗手段。但,在绝望之前,凄惨的求生本能仍激励着肉体。利用两条勉强还能动的胳臂拖着拖着移动身体,顾不了节节肢解般的剧痛了。
    然而,敌人永远是冷酷的。
    拼命想活下去的模样,对于俯视者而言,只会更加激起他们的嗜虐欲。古手川忘记这一点了。
    再一次,左脚炸裂。
    因为胜雄跳起来,以全身之力踩在脚上面。
    古手川痛苦地尖叫。真恨自己的左脚还有感觉。视线的尽头是胜雄的脚,袜子上还染血。
    一想到那血全是从自己的身体拧绞出来的,便涌上一股憎恶感。这下左脚更惨不忍睹了吧,但没有心思去确认。
    膨胀起来的憎恶感想出了另一个武器。
    SIG Sauer P230、32口径。
    这是在警署遭暴徒袭击时,也绝不会从皮套里拔出来的杀人工具。虽是八连发,但弹匣会经常填充七发子弹。以枪口对准胜雄虽然还有一点踌躇,但想到在警署大楼中的奋斗以及左脚的损伤,罪恶感便立时消失。威吓射击,最糟的情况下就是射击他的脚、压制他的行动就好。手伸进胸前,碰到枪把——。
    此时,阴影罩顶。
    抬头一看,胜雄正挥起桌子。
    速度快得无从闪避。
    垂直落下的桌子覆盖所有视线,直接击中前头部。
    脑中响起破裂声响的同时,古手川的意识沉入深渊。
    过了好一阵,古手川才恢复意识。
    到底昏迷了多久?感觉上非常久,又好似只有一瞬间。轮廓渐次分明的视线中,天花板由上面跑到下面去。
    片刻后才明白,自己的身体朝上,被拉着左手强行拖走。稍稍抬起脖子,可以看见胜雄的下半身,好像要把自己拖去哪里。
    哪里?房间的构造在脑中浮现,前面应该只有厕所和浴室。
    ——浴室!
    要在那里把我分尸吗?
    和真人一样?!
    激起的愤怒叫醒了判断力。右手插进皮套。手枪还在。用牙齿咬住滑套一拉。但,就在以拇指解除手动保险、握住枪把的瞬间,惊愕。
    右肩举不起来。无论脑袋再怎么下指令,就是动都不动。
    不知何时脱臼了。明明吃了胜雄一拳后都还能动的。是桌子砸下来最后打中右肩?还是昏迷时被胜雄弄的?
    恢复的判断力让人意识到前头部的疼痛。如锥子慢慢紧钻进去般的痛楚伴着出血袭来。一低头,从额头滴下的血流进了右眼。红色幕帘覆住视线。
    左手被胜雄的神臂抓住,只有右手能用,偏偏上臂变得不听使唤,再附赠个视线被流血遮住。目标虽近在眼前,但无法扣板机就没意义了。
    弯曲手指看看,手指还听话。扣板机这个动作本身不成问题。既然手臂举不起来,那就握着枪让它滑到胸前,让枪口对着胜雄的脚一点一点接近。但,每动一下,疼痛的电流就电遍整个右肩。
    从胸部至颈部,然后接近左肩——。
    右手只能伸到这里了,刚好呈拉弓的姿势。
    瞄准胜雄的腿。枪口会因振动而偏离,但这个距离的话没问题。
    然后,唐突地想到,不管对方是谁,这还是第一次将枪口对准活生生的人。
    指尖施力,扣下板机时。
    刚好被拖到起居室和走道之间的地板落差,肩膀一掉,枪口偏了。
    干燥的枪声在房里回响。发射的弹力让枪身一跳,右手弹开。
    子弹偏左,穿进墙壁。
    胜雄猛一回头时,顺手将古手川的左手一拧。而古手川的手臂遭强行旋转,身体便也跟着翻转成趴伏状,于是拿枪的手压在胸部下面,消失于胜雄的视线中。
    是因为搞不懂发生什么事吧,胜雄放开古手川的手,慌忙地环顾四周。
    绝佳机会——。
    古手川用左手扶住右手,再次将枪口对准头上的敌人。
    胜雄正面看着古手川的这个动作。
    扣板机的几乎同一时间,胜雄的脚踢过来,直接踢中握着手枪的双手。第二发子弹越过胜雄的肩膀。
    古手川的死命反击让胜雄两眼燃起昏暗的火光,火光中激起更强烈的嗜虐欲。
    似笑非笑地嘴唇上扬了一瞬,便用脚跟狠踩脱臼的右肩。活像伤口被钝刀深深挖刨般,暴痛让古手川顾不得羞耻地放声惨叫。右手随即失去力气而放开抢把。
    只剩左手。然而,刚刚一直被紧抓住手腕拖着身体走,因此连握力也使不上了。才四百二十克的手枪变得如哑铃般沉重。以往放在皮套里令人安心的重量,如是负担。立刻换手拿枪,但用不惯的左手简直像别人的手。
    都还没拿好,鼻子又被一踢。
    听到鼻骨的断裂声,声音之清楚说明骨头之脆弱。血花四溅,花朵之大说明出血量之多。古手川被往后踢飞。
    从鼻孔喷出的鲜血不止,没完没了地流到都无法吸气了。白色衬衫染红了大半,地板上甚至形成一滩血。而额头上的出血已经开始凝固,流进右眼的血液变得沾黏,更加挡住视线。
    即便如此,还是要扣板机。抵抗的手段只剩这个了。然而,力气耗尽的手掌和指尖撑不住枪身,无论再怎么想扣板机,枪口还是朝下。没时间思考了,古手川把枪底放在地板上,用下颚从上面压住固定。
    扣下板机。
    枪声劈裂耳膜。
    脖子因后退的滑套与发射的反作用力而向后仰。
    但,第三发仍没打中。
    下个瞬间,胜雄肥短的身体向上一跳。
    砰!
    受到胜雄身体的压迫,肺里的空气被强挤出来,肋骨似乎也断了。想叫,但这次被压得叫不出声来。
    或许是判断站着反而不利,胜雄直接压在古手川的身上。
    肥厚的胳臂套住反仰的颈部。
    要以骑马姿态直接勒颈。身体遭严重反折。
    鼻血逆流,嘴巴又被封住。不能呼吸。但在窒息之前,恐怕颈骨或背骨就先被拗断了。痛苦开始慢慢变淡。意识确实逐渐远去。这次真的被逼到死亡崖边了。
    但,消逝的意识中,有人厉声喝斥自己。
    是真人?渡濑?还是自己本身?
    听不见周围的声音,除了自己的心跳。
    还能再战——这个声音不断。
    悬在半空中的左手仍握着手枪。已经没有目标也无法瞄准了。在半失去意识的情况下,古手川扣下板机。
    第四发枪响。
    然后,胜雄悲鸣。
    扣住颈部的胳臂松开,呈骑马状的肥短身躯横倒。拘束解除后。古手川终于拉开和胜雄的距离。
    胜雄抱着左小腿在地上打滚,按住的指缝间冒出血来。拼命瞄准的三发全打偏,无心扣下板机的一发却命中,多么讽刺。
    对方左脚受伤,这边也是左脚受伤,那么总算是势均力敌了。不,这边有枪,因此比较有利吧?
    古手川环顾周遭,发现格斗中不见了的手铐就在房间角落。敌人正因小腿中弹而丧失战意,要逮捕他只有趁现在了。于是一边爬向手铐,一边伸出持枪的左手。
    冷不防,左手被紧紧抓住。
    瞬间,脑袋闪过一丝违和感,但来不及多想便消失了。
    胜雄正以燃烧着憎恶烈火的眼睛瞪向自己。
    手腕被翻来扭去。即使受伤仍力大如牛。手掌被强硬掰开,手枪掉落。
    这下形势又逆转了。敌人能用两只手,自己只有一只能用,而且遍体鳞伤,不听使唤。看在敌人眼里,无疑形同人偶。
    一击右拳炸裂脸颊。
    下巴碎了吧。半开的嘴巴流出大量的鲜血和口水。就算想防御,左手被扣住根本无法动弹。
    又来一拳。
    再补上一拳。
    胜雄的攻击难说富于变化,反正就是执拗地猛攻同一个地方,完全无技巧可言。但要造成伤害,这个方法的效果最好。下巴渐渐失去感觉,吐出来的血量比口水多,或许和鼻子一样,脸也已经变形了。
    唉呀,变形就变形,管他的。
    每挨一拳,想反击的念头就被击溃。
    到底被揍了几拳啊?
    就在连数都忘了数的时候,拳头突然停了。
    紧握的拳头张开,拇指抵住喉结。
    猛地回神时。胜雄双手紧紧掐住自己的脖子。岂止呼吸道阻塞,蛮力大得简直要拧断脖子了。
    不知不觉地垂下眼睑。就快睡着般的飘浮感包覆意识。
    只要放弃抵抗,就可以这样睡着死去,不会痛苦也不会流血。
    内心甜甜地呓语。
    但,才睡醒的“不良克星”打断这呓语。
    睁开眼睛!
    战胜的前,刻会有疏忽。
    瞇开眼睛,看见胜雄的眼里闪烁喜悦的光辉。
    将仅余的一点点意识集中到左手。
    手指还能动。
    用食指刺进胜雄的右眼。
    “呜哇哇哇哇!”大叫的剎那,胜雄放开双手。
    像个失去支撑的人偶般,古手川上半身倒地。空气霍地灌进呼吸道,边咳边急促呼吸后,痛苦终于苏醒了。
    头上,胜雄还在哇哇大叫,但他按住眼睛的手指间并未出血,可见刚刚那一刺的力量并不足以戳穿眼球吧。其实手指也只有按住水煮蛋那样的感觉而已。
    不过,无论是谁,被攻击要害的愤怒都是最暴烈的。
    胜雄已经不像人了。他如野兽般狂叫、如野獣般两眼冒火、如野兽般错乱。那双兽爪再次举起桌子。
    古手川瞇着眼睛模模糊糊地看着那个样子。不知为何,胜雄的动作显得异常缓慢,缺乏现实感。
    是要再一次砸头吧。这次应该就是致命伤了,但已经了无闪避的体力和气力。
    胜雄高高举起桌子,朝这边逼近。
    结局是抵抗也没用。
    完了。
    闭上眼睛,静静这么想时——
    “不许动!”
    有人出声。
    这次不是心里的声音,也不是幻听。几个人从门口一涌而入,挡在两人中间。
    胜雄被人从两侧按住,无法动作而放掉桌子。
    “你被捕了!”
    “乖一点!”
    两名大汉分别压住胜雄的两臂,但胜雄身体一扭便挣脱束缚,而且力道大得把右边那名大汉甩开。
    “混蛋!”
    两名大汉再施以擒拿术。胜雄还是用脚猛踹那两人,但随着愈来愈多人加入擒拿,终究失去抵抗能力了。
    不久即听到上铐的声音。
    一数,竟然用了五个人才压制住胜雄。
    “喂,还活着吗?”
    上半身被扶起,无力地内缩着,背后传来令人怀念的粗哑嗓音。想回应,但说不出话来,只好竖起拇指示意。
    “泽井牙科打电话来说当真胜雄不见,我们就来了。等一下你要去跟护士小姑娘说声谢,她没担心多年好同事的安危,反而担心你这个嚣张刑警的伤势呢。”
    好啦好啦。古手川在心里嘀咕。今天好像还谢得不够。
    但是,在格斗中感觉到的那个违和感,到底是什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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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0-9-2 20:38:19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宣告
    1 十二月二十四日
    如古手川所料,胜雄的日记是证明他就是青蛙男的重要证据。但,另外还发现了更决定性的物证。在房间的储藏室找到可能是荒尾礼子的衣物、装有働真人尸体的塑料袋,以及凶器。
    凶器主要是用于石材加工的1.3公斤重的铁槌,还有牛刀和厚刃的锯子。鉴定的结果,上面都有四名牺牲者的DNA。此外,勒颈用的塑料绳也在同一个地方找到,再加上古手川带回来的胜雄的旧球鞋,鞋底样式也与残留在沙坑上的鞋印一致。有这些物证,检察官要起诉可说绰绰有余。
    被逮捕后,胜雄不再那样胡闹了,但他说话完全不得要领,造成侦讯的搜查员莫大困扰。正因为他之前的经历,搜査本部中很快有人提出必须做起诉前鉴定。
    听完逮捕嫌犯过程的报告后,里中县警本部长立刻召开记者会。这几个星期来的烦闷都已烟消雾散般,表情十分快活。
    不,快活的可不光是本部长而已,会场上的媒体们无人不是同样的表情,可以说宛如躲过灾疫般松了口气。
    然而,不会报完喜讯就结束记者会,当开始说明嫌犯当真胜雄之前的经历时,媒体阵便又恢复向来的黏液质。
    因杀害幼女而入狱的当真胜雄,出狱后,对他进行保护观察的体制是否不够完备?
    若能早点掌握他的行踪,不就能早点逮捕到他了?
    上次的事件让他获得不起诉处分,是否太过草率了?
    这些都是可能与人权问题相抵触的质疑,本部长自然避免做出明确的响应。无论怎么说,离开医疗监狱又再度犯行,这个问题岂止警察,连行政、立法、司法全都大感头痛,一个小小的县警本部长擅自发表个人意见,形同踩地雷。此外,或许也明白这个情形,媒体们并不想深入追究。有必要检讨防止对策,也有必要重新检视心神丧失者等医疗观察法,但对各家媒体而言,目前最需要的是故事,稀世的异常犯罪者当真胜雄,究竟是如何变成青蛙男的呢?他们当前的兴趣已经转到这个点上了。
    事实上,本部长描述的当真胜雄,已经让媒体相当满足了。过去有杀害幼女前科,但犯罪当时只有十四岁,加上被诊断出罹患肯纳症候群而得以免除刑责。这次被自己从前的日记所触发,而依照内容一再杀人,并从工作地点的病历中选择牺牲者。还有以五十音顺序挑选牺牲者这种“幼儿性”。这些全都是大众最感兴趣的题材精髓。嫌犯落网,大众得以安下心后,接下来便想大大获得满足了。恐怕从这个瞬间开始,当真胜雄十八年的成长轨迹、血亲,还有其他亲朋好友的隐私,都将取代那四件悲惨命案,成为大家茶余饭后的话题吧。
    对饭能市民而言,就是一片大快人心。市长盛赞捜查人员的英勇有为,甚至高喊安全宣言。几个自卫团已自动解散,参加饭能署暴动的几个人也听从渡濑的劝告到案自首,对女警施暴的男子也当场跪地磕头求饶。市民的脸上已不见胆怯,通学路上也不再出现专程的保护者。而到处冒出来的奇怪青蛙装饰,已经自发性地撤除得干干净净。取而代之的是,傍晚以后街上的人潮回流,也拜圣诞节之赐,商店街恢复生气了。彷佛要拿回被恐怖与疑神疑鬼折腾掉的三个星期似地,人人纷纷带着钱包和手机上街,而且,开始有点躁郁地用滑稽可笑的态度谈论这起已经过去的事件。原本位居恐怖之王的青蛙男,如今降格成丑角,原本和自己同属一列的四名牺牲者,已被视为只是单纯的倒霉鬼。
    那般光景,宛如附在整座城市上的邪魔已被驱走似的。
    古手川躺在医院的病床上,这些事情都是渡濑告诉他的。胜雄被捕后,他被立刻送到这里,毕竟年轻就是本钱,脱臼的右手臂当天就接上,全身达二十七处挫伤及八处切割伤,还有二根肋骨破裂,都在五天之内好转。唯独鼻子和左脚因为伤势严重,目前还未拆掉绷带,尤其左脚是完全走样的复杂性骨折,医师判断需要一个月才能痊愈。
    “但你啊,你的顽强真是天下第一,MRI检查好像也没什么异常。听说你到胜雄宿舍时就只剩半条命了。”
    “哪里还有半条命,根本就只剩一口气,这样还没挂掉真不可思议。”
    “在那样近的距离竟然打三发都没中,我对你的烂枪法才感到不可思议。回来后要严加训练,你皮绷紧一点。”
    “那,打中胜雄……犯人的子弹呢?”
    “漂亮地贯穿小腿后嵌进地板。因为是贯穿,他的枪伤好像会比你的骨头更快好。”
    “他现在的情形怎样?”
    “被捕后到现在都没什么变,承认自己就是青蛙男,针对那四件命案也得意地哇啦哇啦说个不停,但细节的部分根本没办法做笔录,简直像是在跟幼儿园的小孩子说话一样。已经十八岁了,这样太不正常了。精神鉴定医师认为可能有其他方面的精神障碍。只不过,部分检察官中,有人扬言绝不能让他再次获得不起诉处分,就算他确实有精神发育迟滞方面的问题,也不能免起诉,因为对社会的影响实在太大了。”
    “那么,那家伙的律师是……国家指派的吗?”
    “不是。人权拥护委员会的律师成员中,有人率先举手了,好像是个有人权派明日之星之称的小伙子。”
    “明明第四名牺牲者同样是人权派律师啊,不是吗?”
    “屁啦,什么人权不人权。这小子还不是因为卫藤这号中心人物被烧掉了,就想来争他的宝座。听检察官说,卫藤还算老奸巨猾,但这个小伙子只是满脑子肤浅的功名心而已。从当真胜雄的角度来看,搞不好是个麻烦。”
    听到“肤浅的功名心”,脸整个红起来。那不正是不久前驱动自己的行动原理吗?没想到在旁人看来,竟是如此微不足道。
    “唉,在现行的法律体系中,实际服刑的比例是五比五。反正不管怎样,当真胜雄这次是不会再被释放了,会被关起来一辈子。但,对那家伙来说,或许这样才好。要在现在这个社会生存,就必须跟社会妥协。我觉得还是有必要找个地方收容他们。”
    真是这样吗?——古手川自问。和自己对战的那个胜雄,的确是一头长得像人的野兽,根本不可能跟那样的胜雄进行沟通的。但是,古手川也看见透过八十八个键盘和小百合心灵互通的胜雄。那是灵魂与灵魂的对话,完全超乎言语与肌肤接触。既然那都办得到,为何他不能跟自己住在同样的地方呢?
    “有働小姐那边的情形怎样?”
    “情形怎样?……唉,因为她保护的人就是凶手,所以备受责难呢。明明她的儿子也是牺牲者之一,大家却都不管。听说不断有人打电话到她家骚扰,也不断有人到她家贴海报。”
    想到就要崩溃了。独生子被杀,凶手竟然是自己的学生——。本来最该被同情的小百合,如今正遭受迫害。
    那个在宽敞的练习室里,趴伏在键盘上的小百合身影浮现眼前。那个自己必须保护的孤孤单单的女性,正在饱受无谓的诽谤中伤。
    古手川从床上跳起来。身体到处都还在痛,但不至于妨碍走路。左脚的膝盖以下全打上石膏,但撑拐杖的话总有办法走的——应该吧。
    “干嘛突然爬起来?”
    “我现在要去有働小姐那里。”
    哼。渡濑不耐烦地叹气。
    “你去又不能干嘛。”
    “还没跟她说明事件的经过吧?”
    “是啊,没人要去。已经跟荒尾礼子、指宿仙吉和卫藤和义的家属说明逮捕到凶手了,但是……”
    “那刚好,我去跟她说。虽然我去也帮不上什么忙,但至少能听她讲讲话。”
    “你这样怎么去?先说,我可是有事非到本部不可。”
    “我自己去。”
    看着用颤巍巍的手势开始换衣服的古手川,渡濑又叹了一口气。这次似乎放弃了。
    主治医师把嘴巴撇成“ㄟ”字形,坚持不许古手川外出,理由是现在勉强移动身体的话,开始愈合的伤口也会愈合不了。的确如此。但,对古手川而言,现在不是愈合不愈合的问题。
    争执了十多分钟,最后由渡濑保证傍晚以前一定叫他回来,古手川才得以离开医院。
    街上,在山下达郎与玛丽亚凯莉熟悉的歌声中,抱着大包小包的情侣,以及带着小孩的夫妇身影回流了。听他们谈话,知道直到前几天,大家都还是尽量少出门和逛街购物。天空依然浓云低垂,但往来的行人个个容光焕发。
    红色、绿色和香槟金等五彩缤纷的耶诞夜热闹气氛。然而就在十天前,这个城市还笼罩在令人屏声敛息般的肃静中。看在古手川眼里,此般热闹只显得狂躁。
    就像学生考完入学考试后大解放一样吧。这段时间被莫名其妙的妖怪吓得什么事都不能做,现在当然要好好补偿回来。恐惧感愈大,解放感就愈大吧。
    古手川还是有个一直想不通的问题。当真胜雄为什么会变成青蛙男呢?古手川在胜雄家亲眼目睹变成野兽的胜雄。可即便如此,还是无法想象那个胜雄跟在钢琴前两颊泛红、拿到新鞋时笑开怀的那个胜雄是同一人。人心终归是无法捉摸的吗?
    世界上,一方面是虚伪与欲望、疯狂与憎恶胡缠蛮搅,一方面是真实与奉献、理性与爱情和谐共生。污浊之物和清净之物始终并存着,而清净物当中的一个,就是音乐。那么,可能用音乐来净化精神上的污浊吗?
    以当真胜雄的例子来看,是不行的。御前崎和小百合最终都失败了,音乐的力量并无法驱走他内心里的野兽。不过,古手川还是不愿否定音乐的力量。动辄冷嘲热讽的嫉妒心,动辄看不惯残忍无道而心生厌世,能够镇静这些愤世嫉俗心情的,就是音乐了。若不是因为这次的事件而遇上小百合和她的钢琴,自己恐怕没法这样一路苦撑过来吧。
    啊,对喔——古手川恍然大悟。自己并不是要去向小百合说明破案经过,要安慰小百合也只是个借口。其实自己是想再一次陶醉于她的钢琴旋律中,再一次于母亲的怀里撒娇。自己真正想要的。其实就是抚慰已经疲于思考、且被信任的人背叛而受伤的脆弱心灵罢了。
    真是无可救药的小鬼啊——古手川咒骂自己,但前往有働家的脚步仍未改变方向。
    玄关上还贴着“忌中”的告示。但让古手川面色凝重的是别的东西。玄关门上被用喷漆大大写上好几个骂人字眼。
    ‘杀人鬼的保护者’
    ‘教钢琴和杀人方法’
    ‘滚出这个城市’
    手指碰到电铃时,踌躇了一下。
    按?还是不按?
    想来想去,决定只按一次。如果没有响应,就打道回医院。
    果然是个无可救药的小鬼啊——古手川再次嘲笑自己。简直跟去初恋女友家拜访的国中生一样。
    按下电铃。才单击,马上就有响应了。
    ‘哪位?’
    “……我是古手川。”
    玄关的灯亮了,打开门的小百合一看到古手川,大吃一惊。
    “古、古手川先生,你的样子……你不是住院了吗?”
    “没有啦。”
    “还说没有!天这么冷,你这样子站在这里真不象话,快进来。”
    一进屋里,熟悉的香草系香味扑鼻。好像还是没点线香。但。即便如此。还是感觉得到死亡的气息。
    “我来向你报告破案的经过。”
    “应该报告治疗的经过才对吧。不只鼻子,根本是整张脸都变形了,而且你还拄着拐杖。”
    “贴贴0K绷就没事了,却给我打石膏。那医师在我们刑警之间是出了名的太夸张。前几天才拔个刺而已。就给我打麻药。”
    “我听警部先生说了,你被胜雄打得好惨……对不起。”
    “又不是你的错……”
    被带到客厅,看见餐桌上的盘子时,稍微安心了。正在准备吃饭的样子,看来食欲似乎恢复了。
    “已经逮捕杀害真人的凶手了,饭能市的连续杀人事件也因此宣告破案。只是……对你来说,应该很难受……”
    “抓到凶手一看,结果是我自己的孩子,是吧?”
    小百合落寞地微笑。
    “我啊,不论当观护人或当钢琴老师,都不合格。应该掌握他的日常生活的,却完全没发现他和那四起命案有关。明明听了他弹琴,却浑然不觉琴音中的阴暗面。眼睛看不见,耳朵也听不见,都是因为我只会讲而已。”
    “也不光是你,泽井牙科的人也都没发现,唉呀,搞不好连胜雄本人都没发现呢。”
    “你的意思是说精神分裂?”
    “嗯,但现在好像换个说法了。”
    “不好意思,不是这样喔,我有稍微研究一下,所以知道。胜雄是肯纳症候群。肯纳症候群的患者变成精神分裂症的比例相当低,所以他不会有其他人格的问题。胜雄是用弹琴的手指来勒死真人的,是用听音乐的耳朵来听真人惨叫的。你也不必安慰我了,因为这就是现实。不论再怎么残酷,还是得接受,这是战胜现实的唯一方法。”
    “你……好强啊。”
    “我?笑话。我只是逞强罢了,其实很崩溃的。做家事、养小孩我都比别人差,唯一自豪的就是弹钢琴。我的手指骨节凹凸不平,不适合做指甲也不适合戴戒指,但一碰到琴键,这十根手指比谁的演讲都要雄辩滔滔,比谁的画笔都要自由奔放。所以多少我也得到称赞了,拿到许多奖项了,但还是没办法改变胜雄。终归一句,想用音乐来治疗心病是不智的。是我误会了,从头到尾就只是个钢琴弹得还不错的女人想出来的傲慢点子而已。”
    “不、不是这样!”
    不由得语尾口气变强。
    “或许不能真的改变胜雄,但,你的钢琴里的确有改变人的力量,这点我可以保证。”
    “你要怎么保证?你是健健康康的人啊。”
    “这世上没有完全健康的人,也没有完全异常的人。我是这几天才领悟到这件事的。不论哪一种人,内心深处都藏着疯狂。路上的行人、在办公室上班的人、在操场上流着汗的人,全部都是,没有例外。只不过,藏在内心深处的疯狂,有时候会受到刺激突然跑出来。身边的人看到后,就会对这个人贴上精神异常的标签,然后希望他赶快远离自己。为什么大家会怕成这样?答案很简单,因为大家都知道自己也有可能变成那个样子。所以,人们都很努力在驯服这个疯狂,努力让自己保持善良。有働小姐,我认为你的音乐有拯救这些人的力量,当然……也包括我在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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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0-9-2 20:39:43 | 显示全部楼层
    “没你说的那么厉害啦。”
    “可是,如果只有技巧,是没办法感动人的吧?不管制作得多么精致的美术品,要是没把人的精神投进去,就只是个工艺品而已。”
    “你什么时候变成美术评论家了啊?”
    “感动这回事是不分评论家或素人的。我就坦白招了,有働小姐,我今天来是想听你弹钢琴。我也知道还在服丧期间提出这个很白自,你被信任的人背叛,内心千疮百孔,我这个要求自私又任性,但,我还是想听。虽然我受的伤害比不上你,但这几天以来,我看到的都是人类恶劣的部分。在胜雄的房间找到那本日记时,我的心情就跟大便一样。虽然事件结束了,但我的心里还是冷到不行,简直像全身的血液都结成冰似的。但我觉得听你弹钢琴的话,温暖就会回来了。所以拜托啦,有働小姐,你再弹一次给我听好吗?拜托啦。”
    古手川深深一鞠躬。
    一阵沉默后,忐忑不安地抬头,见小百合勉勉强强点头。
    意外地,练习室并没那么冷。一问之下,原来是中午前使用时开的暖气还没散掉。除了空调的暖气,从墙壁照射下来的灯光热度也很高吧。这个房间完全隔音又完全隔热,光这样,就是与外界完全隔绝的另个世界了。虽然空间宽敞,但除了钢琴以外,就只有放在西侧的十张椅子,以及放在北侧墙边的乐器推车而已,没有其他杂物。
    “要开空调吗?”
    古手川回答不必。这里的空调具备大空间用的输出功率,设定成“弱”就很有效果了,但现在只想全心全意聆听钢琴,一点点运转声都嫌吵。
    小百合坐在钢琴前面,古手川已经在小百合正后方那张他的指定席坐下,并把外套和拐杖搁在旁边。听小百合的钢琴演奏时,希望尽可能接近“身无一物”的状态,彷佛这样音乐就能直接渗透到体内似的。而离开医院时,渡濑把手枪交还给自己,现就露在衬衫外面,反正小百合看不到,无所谓。
    “要点什么曲子?”
    “还不就那一百零一首,《悲怆》。”
    踌躇般的寂静后,那个如楔子般的琴音刺过来了。
    对了。就是这个声音——得偿宿愿的喜悦让身体不觉一震。持续起伏的小调音阶与一颗一颗明确的音珠,开始溶化冰冻的心。
    从初次见面那时候起,已经听过几次现场演奏,再加上用CD和IPod也听过无数次了,因此整首旋律及强弱都纪录在耳膜和脑髓中。常听的阿胥肯纳吉,他的打键强度与演奏速度都和小百合酷似,所以现在要是听其他人演奏这首《悲怆》,也会觉得是在听不同的曲子呢。
    直接吐露出各种情感的第一乐章。一如往常,古手川将全身交给奔流的旋律。转眼间,灵魂便离开肉体,与贴近而来的旋律同化。痛也好苦也好,已被抛到九霄云外,只一心一意在音乐海洋中荡漾。
    不过,进入后半部时,意识忽地脱离愉悦。
    因为记录在脑髓中的乐音,与现实的乐音开始出现一点点偏离了。是身体状况不佳的关系吧?再努力试着放松看看,无奈两种乐音渐行渐远,不再同调了。
    再聆听一会儿,终于知道原因出在哪。
    演奏速度变快了。而旦不是奔跑,简直像是仓惶失措。
    不只如此。有一部分旋律出现些微的违和感,感觉上像是描绘着一模一样的线条,却在那个点上歪掉了。
    为什么呢?古手川全神贯注地寻找原因。听着听着,被磨得极其敏锐的耳朵,以及把原本的乐曲刻在身上的大脑,终于找出解答了。
    每个小节最高部的音都弱掉了。不是某个特定的音异常,而是各小节的最高部、弹最右键时总是比平时更弱。换句话说,并非钢琴本身出问题。而是小百合的演奏不对劲了。当然,这是用显微镜才能判别出来的差异,初次听的人不会有任何违和感的。是把原始演奏以皮肤感觉记录下来的古手川,才能感知到的极细微差异。
    进入第二乐章,演奏速度愈来愈快,最高部的打键也愈来愈弱。
    古手川不再关注琴音。他轻轻起身,越过小百合的肩膀偷看她弹奏最高部时的右手指。原因就出在那里。
    右手的小指有伤痕。不是旧伤,因为肉的裂缝还红红黑黑的,指尖上也还有红红的贴过0K绷的痕迹。显然是妨碍弹琴才把0K绷拆下来,但受不了疼痛,小指的打键才会变弱。
    伤口的形状不像割伤,也不像内出血。
    简直像是被狗咬到。
    在河边听验尸官说的话突然响起。
    ‘碰到被害人嘴唇的部分恐怕是手指吧。’
    心脏评评跳。
    “有働小姐,你……”
    小百合猛地转头。
    古手川大惊。
    那是母夜叉的脸。
    不由得后退时,小百合一把抓住钢琴上的节拍器朝脸部砸过来,把才刚愈合的鼻骨再次砸碎。听到筷子折断似的声音,是节拍器破掉的、还是鼻骨碎裂的声音?连结鼻子的耳朵也在那一瞬间丧失听力。
    激痛与冲击把古手川摔到旁边,余光瞥见小百合离开座位,但自己光靠一只脚实在没办法重新调整姿势。
    小百合两手将节拍器高高举到头上。从下面往上看,那根本是另一个人,眉毛上吊,半开的嘴巴里看得见腥红且蠢蠢欲动的舌头。
    是魔鬼。
    反射性地把手伸进手枪皮套,再用牙齿咬动滑套。
    小百合瞪大了眼睛。
    开保险的同时扣住板机。目标是节拍器——但,聚光灯变成逆光,刺眼的一瞬间,手枪就被挥掉了。
    枪口往上一弹,射出的子弹击中门上方的配电盘。
    配电盘的盖子同火花溅出——!
    然后,一片漆黑。

    不知是鼻骨断了阻塞呼吸道,还是被血淤住,反正鼻子无法呼吸,只能呼哧呼哧地用嘴巴喘气。
    脑袋里麻痹般地暴痛。但生存本能命令自己快离开现场。古手川边用手按住脸,边扭着一只脚极力远离钢琴。
    电源切断后,房间完全黑漆漆。别说自然光,连人工的光、电器用品的灯一个都没有地暗成一片。这里原本就没有采光窗,空调这个唯一电器的电源又断了。没有任何地方可以发出光源了。凝视好一会儿让眼睛习惯黑暗后,依然没有任何东西浮现。试着伸出手去,指尖在地上徒然地滑来滑去,构不到墙壁。究竟,自己身处房间的哪个地方、面对哪个方向,完全无法分辨。若是有个灯,应该就能以此推出自己的所在位置,但毫无光源,根本行不通。
    混浊的脑袋里,惊愕、疑念与恐怖交错。
    不久,恍然大悟,知道与胜雄格斗时一闪而过的那个违和感是什么了。抓住自己手臂的手、举起桌子的手……有好多次机会看见那双手,但都没看到伤口。杀害卫藤和义的凶手一定会受的伤,胜雄却没有。
    重新思考,又想到另一个疑点。就是真人被杀那晚的时间经过。真人不见的时间是九点,死亡推定时间是九点到十点之间。而十一点到三点这中间,受理报案的仓石巡査就在附近捜寻,因此这段时间起就无法行动。不过,十一点左右,胜雄人就坐在小百合驾驶的迷你休旅车里。就算是小孩子的身体,在短短的一个小时内分尸后运到公园,排出展示的样子后,再回来和小百合一起搜寻——。
    这是不可能的。时间上办不到。从胜雄房间找到的工具是锯子和牛刀,光凭这两样工具来解体一个人,一小时根本不够,因为人体的脂肪和体液比想象中还要黏,必须一再擦拭黏在刀上的脂肪才能继续使用。再想到,胜雄除了走路以外没有移动工具,要从自家浴室将支离破碎的尸体打包后再搬到远处的公园去,那就更不可能了。整理一下心里便有谱了,认定胜雄就是青蛙男时,细部的检证工作被疏忽掉了。
    那么,在胜雄房里与他对峙时,为何他要攻击自己呢?那个攻击行动明明等于承认自己就是凶手的。
    等等,再想想当时的状况。
    被翻出日记时,被指谪是青蛙男时,胜雄并无任何反应。有反应是在一看到手铐的瞬间。
    因为他意识到“要被抓了!”。就像四年前,被闯进犯案现场的警察以现行犯逮捕时一样;就像之后的三年,正是因为被上手铐而从此失去自由一样。对不具抗辩与思考能力的胜雄而言,那样的攻击完全是出于本能的。
    至少当真胜雄并未杀害真人和卫藤。不,其他二起命案的发生地点虽然位于住宅区中间或附近,但都属于人烟稀少之处。而胜雄只在诊所与宿舍两地来回,不太可能知道那种地方。不过,现场却留下他的纸条,房间里也有,大堆犯案证据,他本人也不否定犯案。
    为什么呢?因为他不过是个傀儡。有人利用他的智能障碍让他背上青蛙男的污名。
    而这个人,只可能是小百合。
    小百合的话,就有可能杀害真人后,在十一点之前将尸体放在公园。虽然向警察报案时是说真人在九点出门,但说这话的只有小百合,事实上。说不定九点的时候,真人已经在自己家里被杀了。然后,小百合在两小时以内分尸完毕,向派出所报案后,就把尸体藏在休旅车的后车厢,趁和胜雄一起外出捜寻时丢到公园去。那时,小百合借胜雄的球鞋来穿,刻意在沙坑上留下他的足迹。小百合和胜雄都个子娇小,步伐大小也很接近,只要手捧一部分尸块,体重也就差不多了。
    可同一时间,仓石巡查也在附近巡回,竟敢如此胆大妄为?不过,那段时间仓石巡査并未向辖区寻求支持,只是自己一人在大马路上搜索而已,因此和他在公园碰面的可能性极小。接受报案的一方做梦也想不到,同样在四处找寻儿子踪影的母亲,她的车上竟会藏着儿子的尸体。这行动虽说大胆,其实经过缜密的算计。
    这么一想,姑且不论真人的事件,从第一起到第四起命案,都未曾查过小百合的不在场证明。即便从桂木和梢的立场来看也一样,大家都被精神异常者所为的连续杀人事件这个成见给驱了,因此对无利害关系的人根本不加怀疑。
    那么,其他三起命案又是怎么发生的呢?
    卫藤和义是连电动轮椅一起被烧掉的。要将轮椅连同本人运到河川边并不容易,但,是电动轮椅的话,就可以按个按键让它自己走了。而且病人下半身残障,殴打他的后脑勺后再绞杀,应该很容易。
    指宿仙吉的情形一样,荒尾礼子的情形也一样。既然是老人和女人,只要先把他们打昏,之后就都好办。问题是搬离杀害现场的方法。用车子载出杀害现场。到这里都还说得通。但,在废车工厂前,或者在高楼大厦前,将尸体从车上搬下来后,一直到发现尸体的地方,这中间是如何搬运的呢?不可能背着走,凭一个女人的体力,要背着尸体走根本办不到。
    工具。应该有方便搬运尸体的工具吧?小百合的身边有什么东西呢——?
    有了。
    随身的搬运工具。
    怎么之前都没注意到呢?这个东西一直在这个房间里,而且还是古手川每次来都会看见的。
    就是放在这个房间角落的推车。它本来就是用来拖行大提琴这类笨重的乐器,短距离的话,轻松运送一人分的尸体没问题。加上又是折迭式的,可以放在迷你休旅车里。
    不光杀害,就连搬运尸体,小百合一个人都办得到。
    一连串眼花撩乱的自问自答,一连串的叹息。从画中浮上来的一小片一小片陆续放进正确位置后,终于完成四张丑陋的拼图了,可完成的图案叫人晕眩,因为站在图案中央的都是小百合。只不过,站在那里的不是身为钢琴老师的小百合,也不是身为母亲的小百合,是以魔鬼之姿咧嘴大笑的杀人狂小百合。
    不,还有一片拼图与整个图案不符。
    荒尾礼子的尸体是怎么吊上屋溱的挂勾呢?要卸下那具尸体就需要三个大男人的力气了,地点又在十三楼那么高,而且不踩着栏杆根本构不到。在立足点如此不稳的地方,是用什么方法把那么重的东西吊上去呢?那个时候是叫胜雄帮忙吗?
    不,不可能。两人行动容易引人注目,虽说胜雄缺乏判断能力,但让他成为共犯的话,一不小心就会事迹败露。如此慎选杀害场所与时间的凶手,不可能甘冒这种危险。
    若不是身强力壮的男人,根本无法那样摆弄荒尾礼子的尸体,因此一开始大家就认为凶手是男的。从绞颈致死所需要的力气来看,也是如此。这也是报纸不知不觉就用“青蛙男”这个字眼来断定性别的原因。莫非这是凶手一开始就在玩的诡计?
    对了。司法解剖时,光崎这么说过:
    ‘上臂和腹部有瘀斑和绳索勒痕,只不过像是从布上面勒住的,所以不明显。是搬运尸体时弄到的吧?’
    搬运尸体时?用推车来搬运尸体,有必要固定得那么紧吗?不对。一定有其他原因才这样捆绑尸体。但,原因是什么呢?
    各种可能性浮上来又消失,浮上来又消失。脑细胞从未动得这么活跃。偏偏是发生在紧要关头却无法行走的身上,格外讽刺。身体动时脑袋不动,脑袋动时身体又不动,不由得狠狠嘲笑自己是个脑袋与身体八字不合的人。
    然后——最后那片拼图总算拼到正确的位置了。
    “我知道了。”
    自然地说出口。
    “全部都是你干的吧。”
    由于房间的特性,这句话拖着长长的尾巴才消失于黑暗中。
    没有回应。但,小百合确实在这个房间里。应该正屏住呼吸凝听古手川的声音。刚刚那个射击,小百合已经知道古手川手中握有手枪了。只要门一开,走廊的灯光一照,就会暴露出自己的位置。随便乱动发出声音也一样。因此她躲在黑暗中,不让人察觉她的存在。
    然而,古手川内心明白,即便是无一丝光线、无一个声音的闇暗中,在这个似是伸手可及的地方,不祥的邪恶正露出獠牙伺机而动。
    “你把人杀死后,都是用车子和推车将尸体运到发现现场的。全部都是你一个人干的。”
    依然没有响应。
    “我们一开始就被荒尾礼子的命案给骗了。要踩上栏杆才能把尸体吊到屋檐上去,这种事根本想不到会是女生干的,所以一开始大家都认定凶手是男的。但是,真的是把尸体搬到那么高的地方,然后吊在勾子上的吗?不是。是有别的方法,是个单纯到会让人笑出来的方法。不是吊上去的,是吊下来的。”
    说到这里打住,确认对方的反应。但依然连呼吸声都听不到。
    “你动手脚的地方不是在十三楼,是在上一层的十四楼。这个手脚很简单。你先搭电梯上十四楼,用绳子将尸体连同帆布绑住,然后固定好绳子的一端,再将尸体从栏杆推下去。尸体下到十三楼后,你再把垂下的尸体挂在屋檐的勾子上,然后把绳子解开收走。尸体的上臂和腹部之所以有被捆绑的勒痕,就是吊下去时尸体本身的重量造成的。这样的话,凭女人的力气也办得到。之前,我们都认为是因为十三楼没有住户,尸体才会吊在那里,但其实同样没有住户的十四楼才是主舞台。就算隔天早上尸体被发现也无所谓,但不会有人突然跑到十三楼去,所以就隔了几天才被发现。比起这第一具尸体,接下来的三个就轻松多了。不论挥起1.3公斤的铁槌或是勒颈致死,你都可以轻松办到。”
    “喔?”
    小百合第一次发出声音。古手川不由得身体一紧。
    “被害人当中也有大男人,女人的手有办法勒死他的脖子吗?”
    古手川着慌了。由于房间四面八方都铺设了调音器材,以致小百合的声音在黑暗中回响,而且效果强到无法确定声音来源。听起来像是从房间角落传来的,但立时又觉得是从身边传来的。这下没办法从声音来捕捉对方的位置了。
    “不论哪个被害者,只要后脑勺被攻击,就都可能被绳索绞死,因为几乎抵抗不了,事实上解剖鉴定报告上也没有发现抵抗的痕迹。再加上你的手指很特别,因为你从十几岁就开始弹钢琴到现在。有働小姐,我有稍微查一下,不是为了办案,纯粹出于个人好奇。钢琴曲中,有肖邦的圆舞曲那样流丽的曲子,也有贝多芬的奏鸣曲那样激烈的曲子,也就是打键要很强劲。即使从练习曲开始弹,打键也非强劲不可,于是一天弹几个小时下来,就算不想,手指也会变得很有力。所以参加比赛的钢琴师无一例外手指都很有力,而你的演奏走阿胥肯纳吉风格,当然就更……”
    还想继续说下去,却在此时……
    右脚被什么东西扑上来。
    立即察觉到危险,但身体呈仰卧状,无法敏捷移动。
    于是脚踝下方被尖状物刺到。其实并不尖锐,而是有点圆有点厚的东西,因此不是被刺伤,而是像要凿出洞般,被凶暴地砸个皮开肉绽。
    古手川撕裂喉咙般地哀嚎。
    反射性地弹起上半身,把扑过来的那东西撞出去。那东西“碰!”一声滚走了。
    快逃!
    不是大脑,而是求生本能命令自己转身趴下后死命地匍匐前进。但依然搞不清自己的所在位置,只是满脑子快逃的念头而已。结果,听到三次那东西弹到地上的声音。受伤的脚踝着火似地发烫,即便黑暗中看不见,也知道肯定是大量流血了。不过,在这里大叫会让对方知道自己的所在位置,于是古手川咬牙切齿地咬住衬衫袖口,拼命忍住不发出声音来。
    奋力逃跑的过程中,才恍然大悟自己的愚蠢。这是一个铺设了调音器材的房间,是一间反响大、声音来源不明的黑暗迷宫。但对习惯的人、对一整天花大半时间待在这里而熟悉房间大小与音响特性的人而言,这里是了如指掌的地盘。而刚刚自己得意洋洋地说了那么一大串话,当然会被锁定声音来源。
    但是——那个武器藏在哪里呢?明明没在这个房间发现任何像刀子的东西啊。闪过脑中的是节拍器的摆针,但那种东西应该没硬到让人皮开肉绽。
    “你想不出刀子从哪跑出来吧?”
    听错了吗?
    是小百合的声音没错。
    但声音粗野又卑鄙。
    “外面有很多奇怪的人,你最好口袋里放把水果刀。就算待在家里,也务必随身携带防身用的武器。不知道是哪位先生这么叮咛我的呢。”
    然后吃吃地嘲笑,是从齿缝间泄漏出来的摩擦声。
    全身起鸡皮疙瘩。
    猜的没错,这家伙是——人面兽心的妖怪。
    “我这里也有枪喔。”
    打算警告的,但得来的是嘲讽的笑声。
    “胜雄被逮时,我听其他刑警说了,四发有三发没中,命中的一发还是歪打正着的。听说一般都是装七发子弹?那么,刚刚又打一发后,现在剩下两发。这里这么暗,凭你那三脚猫的枪法,打得中就打啊。”
    该死!古手川内心恨恨不平。但就像小百合说的,在这种状态下,开枪只能发挥威吓作用,而且还会暴露自己的所在位置。虽然除了手枪还有手铐,但比起武器,此刻更需要的是灯和手机,偏偏放在脱下来的外套上。若要去拿,就得绕到钢琴后面才行,但眼前什么都看不见,根本是废话。和胜雄格斗时的惨况再现,不,这次的条件比那时更加不利。
    在地上慌乱爬着,伸手到处摸来摸去,看能不能摸到东西。简直像只蟑螂。若能看得见,这模样一定蠢到爆吧。就在这时,手指碰到垂直的平面了。
    是墙壁。从房间的面积和刚刚自己的移动距离来判断,应该是南侧或东侧的墙壁吧。古手川赶快贴着墙边。比起待在房间中央,把身体缩在墙边,被袭击中的机率较低。
    无论如何得先抓出敌人的位置——虽然伤口痛死人了,还是拼命思考。那就得让敌人一直说话。即使不习惯这间黑暗迷宫,但只要集中听力,或许还是抓得出声音来源。况且,确实有非问不可的问题要问小百合。
    “请教一个问题。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为什么非杀掉四条人命不可?”
    “你还没搞懂吗?因为这四个人之间没有任何关连啊。我本来只要解决真人就行了,但只有真人死掉的话,我一定会被怀疑。可是,如果其他三个毫无关系的人也被杀,那我就不会被怀疑了。依五十音顺序连续杀人这件事,是带真人去泽井牙科时想到的点子。在饭能市随机、依五十音顺序杀人……这个异常性会掩饰我原本的杀人动机。刚好胜雄在牙科上班,要拿到病历并不难。之前跟你说过吧?胜雄的记亿力超强。人名、地址之类的,只要不是汉字,他看过,一遍就记得。所以只要从病历中挑出目标就行了,简单得很。”
    主要目的是杀一个人,其余的人命都是障眼法。
    渡濑猜对了。
    不过——
    “他不是你儿子吗?为什么要杀他?”
    “那孩子死掉后钱就会进来了。很久以前,一个熟识的推销员怂恿我买了儿童保险。”
    “儿童保险?可是听说那个只会理赔一千五百万圆不是吗?”
    “保险金是只有这些没错,但现在有犯罪被害给付金制度。”
    这么回事吗?一如此现实的话竟出现在如此非现实的场面,叫古手川整个傻眼。犯罪被害给付金制度,是针对在国内发生的犯罪行为导致死亡、重伤病和残障的本人及其遗族的支援制度。给付金分为遗族给付金、重伤病给付金、残障给付金三种,其中的遗族给付金是支付给被害者的第一顺位遗族。
    “可是,遗族给付金的上限应该只有三千万圆左右。”
    “用这个来付清房贷还有剩呢。”
    “房……房贷?想不到、想不到会为了这种事把自己的儿子……”
    “我已经快半年没缴房贷,银行就要来扣押了。我不想被扣押房子。我在比赛中获胜得奖,最后还是当不成演奏会钢琴家。在这种乡下地方,会学钢琴的小孩又没几个。我被生活逼得曾经去超市当收银员。钢琴离我越来越远,我受不了了,音乐是我活下去的力量啊!这间房子是我好不容易挣来的,是我的城堡,怎么可以被别人拿走!我会不择手段来守住这间房子,区区四条人命又算什么!”
    小百合突然激动又大声。不过,并非大声就能锁定她的位置,反而是声音愈大愈会让反响在墙壁间来回反弹,更难以确认音源了。
    “这间房子就这么重要吗?比你的独生子还重要?”
    “他跟这间房子根本不能比。我本来就不觉得他可爱。他跟那个抛家弃子的男人长得一模一样,那双从下往上看时像带着怨恨的眼睛,让人讨厌死了,所以我一逮到机会就打他、踢他肚子。总之,我从来没抱过那孩子。”
    那个是——那个腰上的瘀青不是被同学揍来的,而是被母亲踢打出来的?!
    记忆在脑海中倒带,不久便明白了。真人被杀后,小百合发疯似地、歇斯底里大叫、面色灰白、行尸走肉、两颊凹陷,还有趴伏在钢琴上……她表露出一切承受丧子之痛的母亲所该有的感情,却没见她掉过一滴眼泪。
    “顺便告诉你吧,刚刚你说是我一个人搬运尸体的。错了,把真人那个四分五裂的尸体排在公园沙坑上的,是胜雄呢,我开车载着尸体直接去接胜雄,到了公园,就叫他依我的指示去排列尸体。搞不好他根本不知道那是真人的尸体。”
    “为什么要叫他帮忙?”
    “是那家伙自己要的。”
    “少骗人!”
    “哪有骗人!我当他的观护人时,确认过他的所有私人物品,当中就有他小时候的日记。做这个杀人计划时,我就想到利用那个日记,让胜雄去充当凶手。胜雄有肯纳症候群,有杀害幼女的前科,而且到现在都还没有判断是非善恶的能力,是个绝佳傀儡。而意外的是,胜雄本身对于被捧成连续杀人事件的主角开心极了。杀掉那个女上班族的隔天,我就不断跟他说,‘她是你杀的,她是你用从前日记上写的那种酷毙了的方式杀掉的!’不断跟他洗脑。他深信我是唯一跟他同国的人,所以太好操纵了。然后我又跟他说‘大家都好怕你’,他就高兴得笑了。就因为他一直深深感觉到,连诊所的同事都拿他当麻烦看,周遭的人都瞧不起他,这下他一定觉得总算报仇了。如果没有真正摸过尸体,就不会有清楚的记忆,那么后来接受侦讯时,就没法做出具体的供述,就会失去可信度,所以我才让他帮忙的。他实际碰过真人的尸体,而且洋洋得意,真是再好不过了。毎当青蛙男的名字在报纸和电视上出现时,他就开心得不得了。我把杀人后的刀子和铁槌交给他时,他也相信那就是他用来杀人的工具,半点怀疑都没有。”
    好个完美的傀儡。但,没有心思去嘲笑胜雄。因为包括自己在内的捜查本部,每个人不也都被操弄着?就连享负盛名的资深搜查员们,都轻易掉进这女人设下的陷阱中了。
    吃吃!
    从齿缝间泄漏出来的摩擦声又出现了。
    “话说回来还真伤脑筋啊,到底该拿你怎么办好呢?”
    哪是伤脑筋的口气,听起来更像是开心地盘算着该如何料理掉进陷阱中的猎物。
    “你名字的第一个发音不是‘オ’,所以不能和这起连续杀人事件连结在一起,况且,胜雄这个凶手已经被抓去了。唉呀,你别担心,我把你杀掉后,会设计成你被车子或电车辗死的样子。你拄着拐杖深夜一个人出门,出车祸也是可能的。高兴吗?我要在这个房间杀掉你,能和那孩子在同一个地方死掉,应该死也瞑目吧。”
    “在这里……杀掉他的?”
    “你忘了吗?这里是与外界隔离的世界。在这里,就算大象吼叫,外面也听不见。当然,惨叫声和枪声也一样。所以,你爱怎么叫就怎么叫吧,就叫到你喉咙破掉、声音哑掉为止。”
    真人在这个房间里被杀。在这个萦绕肖邦、莫扎特、贝多芬华丽乐曲的房间里,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杀害。墙壁耳闻真人的临死吶喊,天花板目睹真人的气绝身亡。而,自己竟在什么都不知道的情况下,竟在毫未察觉这个房间充满邪恶的情况下,在这里陶醉于音乐的喜悦中。
    自我嫌恶感郁结在心头。
    “那,让你选择死亡的方式吧。你想赶快一刀毙命?还是想象括蝓那样边爬边慢慢死掉?”
    努力想凭声音判断出小百合的位置,但实在听不下去了。小百合的一字一句就像毒素,愈听就愈腐蚀身心。
    “不回答啊?”说完,便再次陷入寂静。
    连敌人的呼吸声都消失了,只听得见自己的心跳和伤痛。
    窒息般浓密的寂静。浓密得似要压溃身体。
    鼻子和右脚激痛不止,痛得无法全神贯注于耳朵。
    被抛在完全的黑暗与完全的寂静中,古手川才恍然大悟。只要没有光,身体便会蜷缩一团,便会感到如全裸般的不安,如刀子对准喉咙般的恐怖。
    腹部麻木地冷起来。
    身体紧靠墙壁,全神注意动静。前一刻像满地爬的蟑螂,此刻变成贴在墙面上的壁虎。魔鬼住在黑暗中,邪气藏在寂静里。而目前待在这个房间里的,是两者兼备的妖怪。没有暖气,没有聚光灯的热源,房间的温度应该下降才对,额头和腋下却涔涔盗着难受的汗。
    背部顶着墙壁,耳朵贴在地上。由于全面铺设木质地板,只要对方一移动,多少就会传来脚步声。
    不久——听到了。
    但,不是脚步声。
    嚓。
    嚓。
    有一定间隔、钻着什么的声音。凶暴且毫无人味的声音。而且不是从地上,是从墙壁传过来的。
    嚓。
    嚓。
    嚓。
    声音愈来愈大。
    尖状物钻墙的声音。
    是水果刀。
    一边用水果刀钻墙,一边慢慢接近中。
    不移动不行!古手川死命鞭策不想动的身体前进。毛细孔全开的皮肤告诉自己,看不见的敌人已经逼近了。
    但,说时迟那时快。
    右脚踝被冰冷的刀尖刺中了。刚刚右脚踝下方就被刺伤,这下刺得更深,激痛如闪电劈来,旋转的刀尖削掉肉,刺进骨头。
    古手川像个娘儿们般哀嚎。完全抛弃羞耻与自尊地,撕心裂肺地狂叫,打上石膏的左脚在半空中猛踢。好似要享受这个惨叫声般,刀子持续锥心刺骨。全身的痛觉都集中在那个点,痛得无以复加以致脑中一片空白。要是有灯光的话,看起来肯定像一只被针钉住而翅膀乱挥的蝴蝶。
    死亡的恐怖及时唤醒思考。不快逃的话,下一刀准射到身上来。古手川抱着自己切断右脚的觉悟,抓住插着刀子的脚踝一把拉过来,脚心的肉立即千刀万剐。刚刚都叫到嘶声力竭了,又差点叫出来。
    嘴巴一时忘了呼吸,血液和分泌物从鼻腔逆流,流到喉咙后,呼吸道瞬间塞住。
    一噎住,立即咳嗽。冷不防,鼻尖差点被什么东西扫到。是丢过来的刀子。敌人连咳嗽声都不放过。古手川将身体一躺,闪避追击。果然如刚才所料,听得见自己所在位置传来扑在地板上的声音。
    脚掌的状况一定惨不忍睹。末稍神经的集中部位被连根拔除,全身如罹患疟疾般颤抖不止。只有一个部位受伤,却痛得像是整只脚被压烂了。但,此刻的古手川别说叫出声,根本连一丁点声音都不容许发出来,只能咬紧牙关,两手抱紧身体强忍痛楚。若能干脆昏倒不知该有多轻松。尽管起这念头,尽管被宛如浸在滚水中的激痛折磨得意识朦胧,生存本能依然不许自己休息或放弃。
    已经被逼到墙角,逃不了了。敌人似乎看穿这边的心思。宛如猎食动物熟悉猎物的习性般,小百合正在解读古手川的行动。
    近十五坪的宽敞救了自己,若是像胜雄的房间只有三坪大的话,根本无处可逃,至少这里还有回避的可能。只不过,这是幸或不幸要依结果而定,这场鬼抓人,对鬼来说再好玩不过,对人来说,可就再痛苦不过了。
    小百合完全没动静。她移动了吗?或者只是屏息等待?反正就是感觉不到她的动态。尽管呼吸困难,古手川还是稍稍喘了口气。这边不宜轻举妄动,只能凝神静观其变,赶快想出逃脱之计。
    第三次的寂静。每当这种寂静来临时,古手川的心脏就噗通噗通似要从嘴巴蹦出来。他趴在地上极力想盖住心跳声,但心脏就像不受控的小鹿般撞个不停。右脚的剧痛也无一刻平息。
    别痛了!
    别痛了——
    正集中这念头时。
    传来一道划破空气的声音,紧接着腰部遭受猛烈一击。发出金属声。粉身碎骨般的冲击让古手川的身体弯成弧形。
    还没结束——
    又一道划破空气的声音。第二击直接命中胸口。强憋住的声音终于忍不住喊出来。
    第三击打中侧腹。
    想逃而转个身,第四击打中右肩胛骨。每被打一次,就发出弹一下的金属声。
    想到了。
    是古手川的拐杖。小百合正拿着拐杖挥打。由于拐杖是供受伤者使用,重量很轻,而且坚固得不得了。
    獠牙。古手川心想。自己正在被铁制的獠牙狂啃滥咬。
    獠牙咬到了肋骨,呼吸停止。才刚愈合的部位又裂开来了。这个冲击让身体一扭,獠牙撞到地上。
    身体倒地连连翻转,紧急更换位置。可每翻转一次,被打到的地方就悲鸣一次,但无暇去听了。
    每挨一次打的伤痛都深入骨头。不只肋骨,全身骨头无处不破裂,甚至陷入骨髓开始分解的错觉。惨成这种状态了还不昏过去,古手川恨死自己了。
    到底怎么回事?如此漆黑中,小百合竟能正确捕捉猎物的位置。混乱中拼死拼活挤破脑袋,渐渐想出一个可能性,就是急促的呼吸与小鹿乱撞的心脏——小百合的耳朵很尖,一定听到了这些声音。
    先前还认为这里大得足够回避,显然想法过于乐观了。这个房间就算有三十坪也逃无可逃。
    全身吓得惊颤不已。既然逃不了,就要找个掩蔽点。
    从记忆中拉出房间变暗之前的光景。这里面到底放些什么和什么?二架钢琴、听众坐的椅子,还有……。
    有了。
    门的反方向,也就是北侧的墙边应该放着推车才对。那个搬运笨重乐器的台车,同时也是搬运尸体的工具,可以完全挡住一个人的身体。
    先前虽然一直移动,但都没有碰到推车或椅子之类的东西。这么说来,目前自己是位在没放置任何物品的南侧或东侧。
    古手川伸出一只手拨啊拨,开始找寻推车。
    不快点不行。
    尽管心急如焚,但两只脚已经动不了,肩膀也只剩下左边还能使。被胜雄摧残的伤痛苏醒,而且原处又再负上新伤。这也算是小百合和胜雄的连手出击吗?目前全身上下要找出没事的部位还真困难。想用左手和下巴来前进,但每移动一公分,就感到粉身碎骨般。
    三十公分好长,一公尺是无止尽的遥远。
    干嘛自己非这么痛苦地撑下去不可呢?即便运气好,能找到推车将身体藏起来,也根本无法逆转形势。即便对方没先下手为强。以目前自己的状态,最终不是失血过多致死便是休克致死。总之就如小百合说的,自己只能选择快死或慢死而已。
    甜蜜的诱惑又在耳边低语。
    长痛不如短痛啊!
    马上让小百合知道自己的所在位置,请求她速速了断自己这条小命。如果觉得这样做太可耻,那就请她朝自己的头部或心脏开一枪,自己绝不闪躲。这样就能从地狱般的折磨解脱了啊。因此——。
    别闹了!
    另一个反驳的声音响起。
    已经打到精疲力竭了,所以不想再战、不想再抵抗……或许一般人能这么想,但,是你自己选择走警察这条路的,你没有权利这么想。因为不论受多少伤,流多少血,顺一郎都不会原谅你的。
    因此,不战不行!要为了那四条被自私自利夺走性命的冤魂而战,也要为了背上杀人鬼的黑锅而被打进冤狱的青年而战。
    知道啦,少啰嗦!
    看清事实后,古手川明白现下能够逮捕小百合的就只有自己了。正因为自己一时把小百合当成母亲般爱慕,因此不亲自为她上铐不可。若非如此,对欺骗自己的小百合,对被欺骗的自己,都无法做出了断。
    管他,就来个困兽之斗吧。
    明知没用,还是把头放低爬着,免得被敌人发觉。随着心脏鼓动而涌上来的激痛,反而有助于提醒时不时就要昏厥过去的意识。
    有了豁出性命的觉悟后,手指终于碰到橡胶类的东西了。指腹确实有感。
    硬质的圆形橡胶。肯定是轮子——。
    谢天谢地。古手川找到台座后,就将身体藏进推车与墙壁之间。
    她一定在困惑目标怎么不见了。不禁让人联想到目标突然从自豪的雷达上消失而慌张失措的潜水艇。
    总算能休息片刻。
    趁这时候思考。
    都没办法逃出去吗?
    怎么做才能逮捕小百合?
    要逮捕凶暴的犯人,自己的确体力上、气力上都不够。对方占地利之便,武器又丰富,比自己优势得多。但,这边还有二发子弹。有何方法能在黑暗中有效使用这二发子弹呢?有何方法能够捕捉到无声无息潜进黑暗中的敌人呢?
    快想。
    快想快想。
    快想快想快想。
    此时,皮肤察觉到异样的空气。类似压缩寒气后形成的扭曲团块——杀气。
    连忙把头一缩,但迟了几秒。
    猛地左耳破裂。从正上方打下来的拐杖直接命中。发出水果被压烂的声音后,全身如起火燃烧,同时左耳失去听觉。剧痛直击大脑,瞬间意识飞散。
    第二击落在颊骨上。右耳只听见嘎吱一响,一颗臼齿掉下来。
    隔了一拍,可以从气流判断出拐杖正高高挥起,打算使出致命一击。
    休想——。
    也不知哪里竟还有那样的力气,左手将推车的台座一推。台座无抵抗地顺着力气滑出去,撞到了什么。
    然后,一个软软的物体倒下去。杀戮者被推车的角给撞倒了。应该能立即逮捕倒地的小百合才对,古手川的左手却彷徨了。
    往内弯曲的手指只是在空中虚晃,什么也捉不到。敌人依然不动声色地隐入黑暗中。
    古手川已经不指望听力了,即便左右听力正常都靠不住,仅凭一个右耳根本想都别想。这下,除了像刚刚那样用皮肤判读空气的流动之外,别无他法了。
    不意想起之前听谁说过,盲人的听力比健常者更佳。这是因为人类的五官功能会互补,一旦失去某个功能,其他感觉就会自动补足这个缺失。以此推之,现在古手川用皮肤来代替眼见、用皮肤来代替耳听,也没什么好奇怪了。
    然而,考虑欠周的古手川正后悔莫及。因为一般来说,利用物品来掩蔽身体就能免于被察觉——黔驴技穷了,尽管房间的主人一定想得到这招。而且在这个房间里,就只有躲在推车后面才办得到了。
    反正,必须完全不动声色才行。古手川想到潜身于下水道的老鼠。停止呼吸,尽可能缩小身体。
    但,才刚蜷缩起身体蹲下,倏地一道寒气袭来。
    不是体表,而是一股热气从身体里面逃出来所致。别说疼痛无一丝减轻,反而范围扩大了,而且开始感觉麻痹。体表如燃烧般炽热,体内却肃寒一片。
    意识渐次稀薄,不是淡远,而是明显地一点一点消失。惊觉不对而欲起身,可连一公分都动不了。肉体无一处听从命令,似乎因持续忍耐激痛而把体力消耗殆尽了。
    等等。内心吶喊。无奈开始消失的生命之火随着呼吸愈来愈小。脉拍变弱,而且确实变慢。这五天来二度徘徊鬼门关都苟活下来,却觉得这第三次死定了。
    清楚感受到死亡横卧在身边。
    已经没有掩蔽物也没有闪避的力气了。仅剩下聊以充当信号弹的二发子弹以及——。
    不。
    渐次稀薄的意识微微一闪。有一个方法能够有效运用子弹。为什么一开始没想到这招呢?理由其实心知肚明。这种玉石俱焚的做法,非到最后关头不可能想到。
    再一分钟。
    再一分钟就好,给我时间。
    使尽浑身之力用左手支起上半身,于是背靠在墙上。太好了。古手川将全身重量交给墙壁。感觉上因为这是拼死一搏,幸运女神才特别可怜自己似的。
    想咳嗽,却吐出大量的血。
    “有働小姐,我认输了。”
    总算发出声音了。
    “你说的对,不论你再攻击我一次,或者放着我不管,我都毫无胜算,迟早都要翘辫子吧。但最后这大绝招我非狠狠使出来不可。刚刚,你说这房子是你的城堡,但,有个更重要的东西你忘了吗?”
    感觉到有个呼吸声。
    “在这个黑不溜丢的房间里,唯一能确定位置的,就是坐镇中央的钢琴了,因为是两架大钢琴啊。老子的枪法再废,也多半射得中吧。点三二口径的子弹威力多大你知道吗?近距离射击的话,木制的乐器一发就让它阿弥陀佛去了。”
    “不要!”
    好久好久没听到小百合的声音了,但,现在听来只觉刺耳。
    由于背靠在墙上,能大约抓出房间的中心点。枪口朝向那里,静静扣下板机。
    黑暗中,枪口喷出火花。
    破碎声。然后是无数根琴弦炸裂的声音——。
    余音消散之前,尖叫声总算来了。
    “哇哇哇哇哇!”
    粗野的叫声,也是猛兽暴怒到抓狂的咆哮声。
    下个瞬间,巨大的团块飞扑到腹部来。
    胸口一带有钝痛和冰冷的异物感。被水果刀刺中了。从被刺的感觉判断出刀口是钝的。
    万事休矣——但,对敌人而言也是。
    岂能让她跑了!
    古手川确认紧握住刀子的手,然后铐上手铐。
    “你被捕了……有働小姐。”
    就在小百合惊呼一声时,手铐的另一边已经套上古手川的右手腕了。小百合发现古手川的意图后,便抽出刀子欲挣脱手铐,然而手铐只是将古手川的右手腕高高吊起,怎么也脱不下来。
    刀子拔出的地方大量喷血。听着那声音,古手川终于死心了。宛如空气自气球泄出般,生命也正自破洞的腹部流泄出去。
    “为了让你……这么靠近……我只有使出……这一招了。”
    “放、放开!”
    此时,房间的角落传来熟悉的电子音。是手机钤声。
    这个时间会打来的只有一个人。
    “是本部的……上司打来的。他看起来吊儿郎当,其实是个很细心的人呢……我跟他约好傍晚之前要回去的……他很快就会跟一票警察……赶过来了。”
    “钥、钥匙?”
    “很遗憾。没有带过来。”
    古手川用枪口触碰小百合,找到小腿位置后,击出最后一发子弹。
    小百合再度如野兽般嘶嚎。古手川胸口一阵刺痛,可后悔来不及了。
    “抱歉啊,有働小姐,我不这么做,你根本不会乖乖听话……现在,要拿掉手铐就只能剁掉我的手腕了……但那把钝钝的刀子剁得掉吗?……就算你挣脱手铐了,拖着那只被子弹贯穿的脚也跑不了多远啊……所以,我们两个就在这里等警车来吧……”
    说到这里,古手川的意识便消失在黑暗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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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0-9-3 20:46:34 | 显示全部楼层
    五、宣告
    2 十二月三十日
    “有働小百合原本叫做嵯峨岛夏绪(natsuo)。她从府中的医疗少年院出来后,就向家庭裁判所申请改名,家事部的法官也立刻同意。小百合是我取的,但她非常喜欢这个新名字。”
    射进研究室的夕阳,染红了御前崎的脸庞。
    “没错。后来嵯峨岛夏绪跟着离家出走的母亲姓她的旧姓岛津,就变成岛津小百合,到了二十六岁跟有働真一结婚,又变成有働小百合了。经过这些事而一再换名字,难怪警察厅的资料会漏掉她。当然,申请过去的户籍时,就会查出这个换名字的过程,但没人会特别注意她的过去。不过,当有働小百合自己说出曾经被收容在府中的少年院时,就应该注意到才对,因为府中市的少年院就是专门收容精神病患的医疗少年院啊。我想,她有观护人身分,是让人粗心大意的原因之一。”
    渡濑语带讽刺,甚至接近非难。
    “你这么说还真难听。观护人遴选会把人选名单给我后,看到她的名字,其实我也很犹豫。如果我把她曾经待过医疗监狱这个事实告诉遴选会,他们当然会把她剔除掉,但是,我相信我对她的治疗是成功的。再说,她还拿到各种钢琴比赛的奖项,可以让她在当时还很少见的音乐治疗领域中发挥长才,遴选委员也是看中她能进行音乐治疗这一点,所以我觉得再去翻旧帐没有意义。”
    “原来如此。所以您就对遴选会隐瞒她的过去,不,岂止这样,根本就是强力推荐她。”
    “你说我识人不明,我也无话可说了。都是我太过相信她的精神状态、太过相信我的治疗技术,都是我太傲慢害的。”
    “有働小百合,不,嵯峨岛夏绪的恢复情形真的这么明显吗?”
    “没错。她的病例和治疗过程,可以说成为后来精神治疗的一个雏型。她从十岁起一直遭受亲生父亲的性虐待。据说她本来就个性内向,在学校都没有谈得来的朋友,在家里就是一直受父亲操控。然后有一天,她开始学会杀害小动物,起初是作为自己长期遭受虐待的一种补偿行为,但这个行为快速恶化后,就产生人格解离而造成身分认同混淆了。”
    “多重人格障碍……就是现在说的‘解离性身分障碍’,对吗?”
    “嗯。一个是被父亲操控的夏绪,一个是掌握小动物生杀大权的夏绪,这两种人格同时存在。一开始,杀害小动物这个副人格是作为主人格的防卫机制,但不久这两个主从关系逆转,终于导致夏绪杀死一名住家附近的小女孩。”
    “我想起来了。这是当时媒体大炒特炒的一起命案。结果案情失焦,加害者少女所承受的性虐待反而没被关注和谴责,后来又连续发生多起猎奇性的杀人事件,人们就渐渐淡忘这件事了。”
    御前崎有点自虐地微笑说:
    “人们失去兴趣对我们才好呢。我和其他同事刚好可以不必被其他杂事干扰,专心在治疗工作上。”
    “您对她进行什么样的治疗呢?”
    “多重人格的治疗方式,以往是将人格一个一个消去,叫做人格统合。但是……唉呀,这个说来话长,那边那位身体受得了吗?”
    说着,御前崎看向渡濑身边那个动也不动的古手川。不想注意他也难。第一次来访时,古手川还意气风发地,如今却只能坐在轮椅上。双脚都被打上石膏,右手也被固定住,脸上贴满0K绷,没什么皮肤露出来,简直像一尊木乃伊。可即便如此,古手川仍挥挥左手说:
    “我没关系的,请别在意。”
    “真对不起啊,教授,让您看见这么不堪入目的东西。但这家伙不听话,说什么都要跟来。别管他了,您请继续。”
    “喔,如果不要紧的话……那么,有批评指出,勉强消除已产生的既有人格,反而会加速症状恶化,目前一般的看法是认为,应该安定各个人格的精神状态才对。嵯峨岛夏绪的情形正好处在主人格与副人格的转换期。所以我,不,是我们小组,我们并没有要改变她现有的人格,而是想让她重新再成长一次。为此,在矫正过程中,我们设定了两个主题,也就是尊重生命和赎罪意识。我们让她养热带鱼,培养她对生命产生爱,然后让她在人际交流的过程中,修正偏差的认知和价值观,试着让她拥有和一般社会共通的感觉。换句话说,就是对她重启情操教育。我们医疗小组成为她的模拟家人,十分关注她的成长状况。但意外的是,提高她的情操的,并不是小动物或是与模拟家人的相处,而是遇上音乐这件事。因为在我们当成情操敎育的一环送她一部钢琴后,她就对弹钢琴表现出极高的兴趣。或许本来就有这个天分吧,她把练习曲弹过一遍后,技巧便明显提升,而且弹琴的这段期间,还能把放进音乐中的喜怒哀乐、热情、温柔这些情感,放进平时的精神状态中。说起来也没什么,我们小组十几个人团结起来都敌不过一架钢琴哪。她把音乐当父母或者当老师。也拿来当朋友,就这样,她又快又明显地恢复正常人的性格了。经过日常会话和各种心理测试,我们确认她的认知和正常人没两样时,就要她演奏钢琴给著名的钢琴家看。那位钢琴家一听完她的演奏,便立刻建议让她去上音乐学校。于是几年后,钢琴家有働小百合就诞生了。”
    “好感人的成功案例啊。”
    “这是在酸我吗?唉,现在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但当时我们确实认为她是希望之星。她的成功让我们对于精神治疗多么深具信心,这点外人恐怕难以想象吧。但也因为如此,这起事件真的很令人遗憾。我真是痛恨透了,也惭愧不已。得知有働小百合被逮捕的消息后,当时的治疗小组成员个个都垂头丧气的。就算拥有深远的音乐力量,还是没办法将她的疯狂因子连根拔除……以杀人为乐的人格一直潜藏在她的精神深处,我却没能看出来。”
    说完,御前崎深深低下头。这是精神医学界权威一败涂地的瞬间。
    渡濑以一贯的半眼望着。
    “她接下来会怎样?”
    “恐怕就跟敎授您预期的一样吧。当真胜雄是精神迟缓,有働小百合则有明显的人格障碍。辩护律师一定立刻提出三十九条,最后她就会被医疗机构收容吧。”
    “可怜啊。经过了二十五年,她还是被送回原来的地方,”
    “可是,教授,像我们这样的外行人还是有一个不能理解的地方。那个潜藏在她精神深处的人格,为什么又会突然出现呢?我们认为有働小百合虐待儿子是从她先生跑掉以后才开始的,怎么会隔这么久又复发,这之间有什么关连吗?”
    “唉呀……在她的精神鉴定报告出炉之前,我们什么也无法断定。况且,我已经没资格发表意见了,我再多说什么只会让自己蒙羞而已。”
    “嗯。那么,请您听听我这个外行人胡思乱想出来的推论好吗?反正您应该很习惯听病人说他们的幻想吧。”
    “我觉得我没有资格批评渡濑先生的推论……”
    “您太客气了。我们搜查本部也被这次的事件害得惨兮兮,因为犯人实在太狡猾了。搞得像精神异常者犯罪般残虐的杀害方法、有效利用当真胜雄的日记来煽动群众的恐怖心理、从病历中依五十音顺序选出被害者,尤其聪明的是创造出青蛙男这个凶手形象。当然,青蛙男这名字是媒体取的,但从尸体的呈现方式和纸条的内容,我们都认定青蛙男是个冷静沉着的杀人享乐者。由于印象太过鲜明,市民深受这个强迫观念的影响而心生恐慌,这点您也知道。而且,青蛙男的角色由罹患自闭症的当真胜雄来扮演,真是角色分配得太妙啦,因为当初把他视为一连串命案的凶手时,并没有任何人起疑。有働小百合的确是极少数相当熟悉人性心理的犯罪者,她的计划十分完美,除了一个点之外。”
    “除了一个点之外?是什么?”
    “让胜雄本人涉入有働真人的尸体处理过程。虽然可以充分理解这么做是为了让现场留下胜雄的脚印,而且要在胜雄的脑海中刻进处理尸体的记忆,但这么做有个危险,就是也会同时刻进听从小百合指示去做的这种记亿。她不是心理学专家,才会做出这种简直像是一场赌注的行为。与其这样铤而走险,不如都不要到现场去,不要留下任何蛛丝马迹才是聪明的做法。怎么说呢?因为她早就做好让泽井牙科的病历迟早曝光的准备了吧,而且胜雄宿舍里的日记和凶器就足以让他背黑锅了。这么一想,让胜雄去帮忙处理尸体完全是多此一举。她打的主意是要让现场留下胜雄的足迹,但其实是留下了自己的足迹,不但没必要,反而有危险,即便这个计划如此周延,仍能清楚看出这个破绽。”
    “的确,这点我也很难说我看得懂。但是,犯人不都会犯下失误吗?不然你们警察就抓不到他们了吧。”
    “我要说的是这个失误的类型很不一样。犯罪者,尤其是智能型犯罪,他们的犯罪过程会整体一贯,当中如果有失误,一般也会是类型差不多的失误。但这个案件的失误是,原本是设计成让当真胜雄充当凶手而自己躲在后面的,结果却与这个目的相违背。明明在这之前都布局得无懈可击,偏在这里留下像在水彩画上涂上油画颜料那样的违和感,也可以说是不自然。没错,这个失误简直像是故意犯下的,简直像是故意留下暗号让人知道就是有働小百合干的。那么,您不会产生这样的疑惑吗?这个杀人计划真的是她想出来的吗?说不定,她也是受某个人操控的傀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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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0-9-3 20:47:12 | 显示全部楼层
    “你到底想说什么?”
    “被认为已经消失的其他人格为什么又会突然出现?我们应该可以认定是什么契机造成的吧。那么,是谁给她这个契机呢?这起事件有三层构造,一是相信自己就是青蛙男的当真胜雄,一是操控胜雄让他充当凶手的有働小百合,还有一个第三者,就是让有働小百合相信自己就是整起案件主谋的人。这个第三者精心策画出全盘计谋,把有働小百合和当真胜雄当傀儡耍,然后演出这场恶梦。这个人物巧妙运用会被不安驱使的群众心理,为了实现计划,毫不犹豫地让可怜的当真胜雄充当凶手,让有働小百合杀害自己的亲生骨肉,真是个残忍又冷酷,而且心机重又狡猾的编剧兼导演。这个人就是御前崎教授您。”
    古手川以为自己听错了,仓皇地看向御前崎,但被指名的老教授既未惊慌也未发怒,只是平静地直视着渡濑。
    “你说这些话当真?”
    “难不成您还真当我是在幻想。”
    “你这个人真有趣啊。你的意思是说,那场犯罪从头到尾都是我这个老家伙一手策画的?”
    “为了拿到三千万圆而杀害自己的儿子。为了隐藏这个动机就滥杀无辜让人误以为是随机连续杀人事件。而且,利用有智能障碍的少年来充当凶手,在他的脑海中印上犯罪的记忆——让有働小百合认为这一切都是她自己的主意。这种惊人的把戏,只有为她进行精神治疗的您才办得到。而且,原本她的病情已经缓解了,要再重新唤起她那些可怕的其他人格,也只有您才办得到。”
    “你似乎把人的精神看得太单纯了。人心并不是像计算机数据那样可以轻易删除、轻易启动的。”
    于是,渡濑从外套里拿出一本小册子秀给御前崎看。
    “那是什么?”
    “《创伤再体验疗法之批判》,是二十年前您写的论文。我让他们在这里的资料室找到的。”
    “哦,这么说来,我还真写过那种东西呢。唉,多令人怀念啊,连我本人都忘了说?”
    “创伤再体验疗法是当时美国精神医学领域所提倡的一种治疗方法。先找出造成精神障碍的主要事件,然后让精神障碍者在催眠状态中再次体验那起事件,并在医师的帮助下克服它,换句话说,就是去除精神性创伤。从案例来看,的确有很多治疗成功的例子,但由于是新的手法,也常遭受批评。我拜读了这篇论文,似乎教授您对这种治疗方法也是抱持相当怀疑的态度。”
    “没错。因为往往为了让患者痊愈而操之过急,欠缺慎重。简单说,这是一种催眠术的应用。患者和催眠师之间如果没有坚固的信赖关系,就不会成功。”
    “是啊,而且再次体验后要是处理不当,反而会让心理创伤更明显,就有可能诱发恐慌或自杀。造成因素属于轻度的这种先不说,如果是伤害、虐待这种严重因素造成的,也有可能再次唤醒内心中的怪物……论文的主旨就是在谈这个。患者和催眠师之间要有坚固的信赖关系。以有働小百合来说,对她从头施以情操教育又给她音乐的这位教授,就是能够绝对信赖的人。比起把女儿当成性欲发泄对象的父亲,这位教授更像是真正的父亲吧。换句话说,只有您才有可能对她再次造成精神上的创伤。您有能力让她复原,也很了解如何缓解她的精神分裂状态,所以只有您有可能引出她那些沉睡的疯狂因子。”
    “哼,你说她绝对信任我,这点我同意,还真谢谢你啊。可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呢?看着一个母亲为了还房贷就杀害亲生儿子,我就会很高兴吗?看着青蛙男这个杀人鬼四处嚣张砍人让市民提心吊胆,我就会很开心吗?”
    “不是,您还有更明确的动机。您的主要目的是杀人,为了隐藏真正杀人动机,就制造出连续杀人事件来混淆视听。您的真正杀人动机绝对比杀死儿子来领取保险金更明快且深刻……就是报仇。”
    “我?向谁报仇?”
    “三年前那起松户市母女杀人事件中,一名少年杀害您的女儿和孙女,然后,提出刑法第三十九条让他无罪开释的那个律师,就是第四名被害者卫藤和义。您一开始就是为了向卫藤和义报仇,才拟定这个杀人计划。虽然有働小百合认为是自己为了隐匿杀害亲生儿子而想出以五十音顺序杀人这个点子,事实上杀死卫藤和义才是计划的真正目的,杀死有働真人不过是个障眼法。”
    “这样啊。当时那名律师的确叫做卫藤什么的。可是,光这样就说我计划杀掉四个人,不会显得有些牵强附会吗?”
    “您说的没错,但是,这里出现一个巧合。教授,您去年年底受邀到饭能市市民会馆进行一场演讲对吧,根据记录,是障碍者教育的研讨会邀请您去的。”
    “嗯,是有那场研讨会。”
    “就在那场研讨会之前,您突然牙痛,于是透过在地的有働小百合,介绍您去看那家医术评价很高的泽井牙科。而曾经是您病人的当真胜雄也在那里工作,所以多少也是有缘。然后,您去泽井牙科,在那里看到了卫藤和义。”
    渡濑停顿下来,但御前崎仍默不作声。
    “其实是因为逮捕当真胜雄那天,我在病历资料中看到了您的名字。就在您跑去泽井牙科那天,卫藤和义刚好也被他住院的那家医疗中心送来治疗牙齿。您的初诊日期刚好和那一天重迭,所以我说这真是个巧合。更意想不到的是,你们两人的看诊时间都是在下午一点。这个也是从病历上确认出来的。但是,对您来说,这算是冥冥中注定的吧?您爱女和孙女的仇人现在沦落到必须坐轮椅,可说下场凄凉。而有时候有働小百合会找您商量房贷付不出来的事,您就觉得这个巧合正是千载难逢的好机会,于是想出了让有働小百当主犯、让当真胜雄成为傀儡的五十音顺序杀人计划。您曾经是当真胜雄的治疗小组成员,一定看过他的日记。从病历资料中挑选牺牲者是医师才会有的点子。您拟定全盘计划后,就把这个计划内容刷进有働小百合的潜意识中。当然,为了留下她的足迹,所以您也没忘记在公园的沙坑处理尸体时,让当真胜雄加入。整个事态从头到尾都在您的沙盘推演中,您的构想是,如果我们不知道有働小百合涉案,就让当真胜雄一个人顶罪;要是胜雄想起那天小百合也在场,而我们抓到她时,也只是主角换人而已,您还是一样能够逍遥法外。真是太完美了,教授,您都不必把手弄脏就能向卫藤和义报仇了,而当真胜雄、有働小百合和我们,不,甚至是整个饭能市民,全都变成您的傀儡了。”
    渡濑说完长篇大论后,正面盯住御前崎。御前崎眉毛动也没动。
    “真是了不起的幻想啊。一个即将退休警官的夸大幻想,还满值得一听的。只不过,不论你的长篇大论说得多么合理、多么鉅细靡遗,幻想终归只是幻想。”
    “怎么说?”
    “因为没有可以成形的证据啊。现实认识和幻想的差别就在这里:你唯一提出来表示我和这一连串事件有关的东西,就只有牙科诊所的病历而已,要凭那个就起诉我是不可能的。”
    “确实如您说的,所以我才会说这个计划太完美了。就算对有働小百合进行催眠疗法,从她的深层心理探听出您的声音,教唆杀人这个罪名还是扣不到您头上。”
    “是啊,因为再怎么说,对象都是不被认为有责任能力的心神丧失者。就算她的心里有着什么,也根本不能在法庭上当作证据采用。而且,如果她本身也受惠于刑法第三十九条的话,就不会被处以刑罚。你不觉得不可思议吗?渡濑先生,虽然夺走了四条人命,但只要凶手是精神障碍者,就谁都不必被问罪,谁都不必被处罚,这就是这个国家的法律精神啊。”
    “难道……难道您的报仇对象不是卫藤律师个人,而是三十九条吗?”
    御前崎歪起一边嘴唇地嘲笑。第一次看见这位温厚的老教授做出这种表情。
    “渡濑先生,你的头脑真是太聪明了,而且看起来也是个诚实的人,该不会和我见面还做出偷藏录音机这种愚蠢的行为吧。声音数据有多少证据力,你应该早就晓得的。”
    渡濑掀开外套的里侧,显示没有藏着录音机之类的东西,御前崎才满意地点点头。
    “那么,我刚刚听了你那么多极其失礼的幻想了,现在换你来听听我的幻想好吗?工作上都是我在听别人的幻想,偶尔也容许我发泄一下吧。”
    “您请。”
    “刚刚提到三年前的事,但对于心爱人被夺走的我来说,就像昨天才发生的一样。对于那名少年凶手自私自利的理由,还有好奇心尽出的媒体采访大战,我不甘心,也很气愤,但那都算了,最无法忍受的就是辩护律师的主张,以及支持这个主张的舆论。他们做的精神鉴定就像在勾起凶手回忆似的,而且负责鉴定的医师是个乳臭未干的小子,又是律师的好朋友。但,舆论大多不去管鉴定医师的背景,光凭心神丧失者这个鉴定结果,就要赦免那个少年。一审跟着舆论走,然后高等法院也是。虽然检方做出不需要再鉴定的判断太天真,但,那个少年狡猾的演技、造假的鉴定,还有姑息的法庭战术,才是扭曲整起事实的最大因素。上诉被驳回后的记者会上,那个律师竟然厚颜无耻地乱说这是社会弱势者的人权战胜了报复情感。听说舆论和法界都认为比起追究刑事责任,少年的健全教育更重要。这样对吗?一个杀人凶手只要被认定精神状况恢复正常后就可以重返社会。这样对吗?那等于是把吃人的野兽再次野放一样。那些大声疾呼要野放的人,就有义务尝尝与野兽一起生活的恐怖。”
    “所以,你是为了这个目的而利用心神丧失者?”
    “他们无论犯什么罪都不必受惩罚,被害四人的家属一定很冤吧,这次,舆论一定会为当初挺三十九条而后悔吧。那时候,法庭上的主审官这么说,‘遗族情感和处罚情感不同’,他懂吗?!‘法庭不是报仇的地方’,他懂吗?!那我只好选择法庭以外的地方来报仇了,而且发誓就算变成泯灭人性的魔鬼也在所不惜。如同你说的,我因为临时牙痛就医,在牙科诊所看到卫藤时,就认为这是复仇之神给我的绝佳机会。加上那阵子。有働小百合常来找我谈付不出房贷的事,我知道她的情绪很不稳定,于是马上想到何不好好利用她。后面的经过就跟你的妄想一样。要叫出有働小百合内心中的嵯峨岛夏緖,超乎意料地简单,从前也跟你们提过,就算恢复正常,也不代表她心中那个完全享受杀人之乐的人格消失,只是沉睡在她的精神深处罢了。我因为知道她偷偷虐待儿子,就让她为了一笔保险金去杀儿子,而且,让她为了隐藏杀人动机而去杀害无辜的三个人,这点也比想象中容易。就像嵯峨岛夏绪服从父亲一样,我也要重生后的她把我当父亲那样服从。况且,我也不是第一次做创伤再体验疗法,她的创伤类型也不是用音乐就能完全去除的,就算心里忘了,肉体记得那个痛苦会更严重。”
    “创伤再体验……难道您?!”
    “她的心理创伤是她亲生父亲连续侵犯造成的,所以,知道了吧,当我被找去她家谈事情时,就在那间隔音完善的房间侵犯她!好几次好几次,而且好几个小时!我情同她的父亲,被我凌辱后她茫然自失,在那种状态下,我把杀人计划刷进她的脑海中,就像把自己的声音录进录音带那么简单。我一边凌辱她一边在她耳边喃喃私语,告诉她,在压倒性的暴力面前,音乐根本派不上用场,还告诉她,在这个世界上只有靠自私自利和奸计才能活下去。培养了整整三年的情绪,要破坏只消几个小时就够了。接下来,你们的行动也完全在我的预期中。你们从累积下来的心神丧失者的犯罪资料中锁定了当真胜雄,在卫藤被杀后逮捕到他。市民的反应也在我的预料中,大家对神出鬼没的杀人魔极度惊慌失措,于是对警察笨拙的办案速度大力施压,但造成更大的恐慌,甚至去攻击警察署,倒是出乎我的意料。”
    御前崎淡淡笑着,慢慢站起来。
    “感谢你们倾听我这个老人家的胡说八道。其实我心里一直痒痒的,很想找人一吐为快,毕竟自言自语式的胜利宣言太无聊了,如果没人听、没人称赞,就不会有真正获胜的感觉。”
    “你这个邪魔歪道!”
    古手川一大叫,就要连同轮椅往御前崎冲去。
    但,渡濑出手制止他。
    “别去!”
    “难、难道就让他这样……”
    “你刚刚没听见吗?我和教授说的都只是我们的幻想,是什么证据都没有的胡道八道。而且,就算多么咽不下这口气,凭现在的你,根本动不了老先生一根汗毛。再待下去只是自己找罪受,走!”
    “聪明的选择啊。”
    渡濑横眼一瞥沾沾自喜的御前崎,推轮椅往门口走去。
    然后回头。
    “教授,卫藤和义已经死了。但是,做出假鉴定的鉴定医师和杀死您女儿的少年还活着。您还打算找那两个人报仇吗?我最后跟您说一句,能报仇的是神,不是人。”
    御前崎沉吟了一会儿,哼一声笑了。

    走出大学校舍,眼见被大楼挡去一半的夕阳呈血红色。
    古手川咒骂起自己动弹不得的身体。坐在轮椅上,连要靠近御前崎都做不到,更别说要从他脖子后面一把抓起来了。明明恶魔就在眼前,明明玩弄人心、一根手指都没动,就把四条人命如蝼蚁般杀死的罪魁祸首就在眼前嘲笑……
    结果,自己什么都做不到。连碰一下这个真正的凶手都做不到。
    “畜生……畜生……畜生……”
    伸进口袋,拿出那个做得乱七八糟的风车。这是真人送给自己的劳作。那天,还没送给自己之前,真人一直拿着,片刻也没离手的。
    风车迎着风,开始轻轻旋转。
    夕阳的红色刺痛眼睛,突然眼角一热,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了。水滴答答地落在膝盖上,母亲和好友去世时都没流下的泪,像溃堤般止不住地溢出。自己也分不清是哀伤或气愤,只知道眼泪是热的,还有挥之不去的愧疚感。情不自禁的哭泣声。已经顾不了旁人了。不想擦去夺眶而出的热泪,古手川号啕痛泣。
    太可怜了。如果被老人的报仇心牵累而惨遭母亲毒手的真人很可怜的话,那么小百合被迫再次面对受人随心操弄的不祥人格,不也很可怜?
    哭了一会儿,不再那样呜咽后,渡濑的手搭到古手川肩膀上。
    “古手川啊。这种事我只讲一遍,你听好来。”
    慢慢恢复情绪后,发现这是渡濑第一次叫自己的名字。
    “你的心应该很痛吧,一定要记得这个痛,只要你还当刑警一天,就绝对不能忘记这种痛苦。你听好!这不是为了奖章也不是为了自我满足,你要为你所哭泣的人战斗。手铐也好、手枪也好,都不是上面给你的,是脆弱的人和没有声音的人托付给你的。只要不忘记这点,你就不会犯下不能自我原谅的过错。如果这样都还遭受严重的背叛或报复,那么或许是笨,但绝对不可耻。”
    这男人竟然也会说这种话?
    无论如何,这番话正,点一点渗入内心的裂痕中。
    不为报仇,是为拯救而战。
    等到我能那样的时候,手掌上的伤痕一定意义不同了吧。
    但,还是有挥之不去的心情。
    “……这根本不叫报仇。”
    “什么?”
    “虽然刚刚班长你这么说,但我认为那个老教授做的事不叫报仇。说是想为女儿雪恨,却不弄脏自己的手就把一票无辜的人牵累进去,这根本就是为了出气而已。那个老教授在骗人。”
    “你说的没错。只是啊,谎话通常不是拿来骗别人的,是拿来骗自己的。那种骗法最后会害死自己。”
    “班长,那个老教授还会继续这么干吗?直到他把那名鉴定医师和在监狱里的少年杀死……。就没有办法阻止他吗?我们已经知道那个老教授干的事了,也知道他接下来还要干什么,这样还不能阻止他、不能让他接受法律的制裁吗?”
    渡濑把嘴唇抿成一条线,沉默不语。我明白了。一旦有了方法,这个人总是先做再说。不久,眼前的夕阳已经完全隐没,降临的黑暗中,风车依然持续旋转着。
    “我最后跟教授说的那句话。”
    “啥?”
    “那是圣经中的一句话,但佛教中也有比较含蓄的说法……就是‘因果报应’。”

    眼前这个人反正就是喋喋不休。
    “就像我现在跟你解释的,警察对你做的,绝不是单纯的误认逮捕,也不是单纯的违法搜查,而是严重的人权侵害。对于像你这种的,怎么说,就是不太会自我表现的人,他们爱怎样就怎样,也不顾虑会不会冤枉好人就强行逮捕,而你手无寸铁不能抵抗,他们还对你开枪。看着好了,一定要县警本部出来谢罪,并要求相当程度以上的损害赔偿金。”
    这个自称律师的人也不管我有没有回应,就自顾自说个不停,一定不是在跟我讲话吧。当真胜雄如此判断。
    “警医说,你脚上的枪伤两周内可以拆绷带。很遗憾,过年期间你得在床上度过了,但出院后就能马上恢复原来的生活。至于诉讼的事,你不必担心,全部包在我身上就行了。”
    “恢复原来的生活”这句话胜雄听懂了,终于松了口气。
    什么诉讼、什么赔偿金都无所谓,因为胜雄只关心能不能重回以前的生活而已。
    恢复从前的生活后,已经决定第一件事要做什么了。
    要去附近的居家卖场买和那个一模一样的铁锤。当然。塑料绳也不能忘记。什么都可以不要,这两样是必需品。
    为什么呢?因为这是证明青蛙男的东西。
    胜雄觉得有働老师有点狡猾。因为她在胜雄住院期间,把青蛙男的称号一把抢去了。不过胜雄也知道,有働老师是代替自己被抓的,这么做是为了要自己继续干下去。
    一定不能辜负她的期待。恢复原来的生活后,非马上去找第五个猎物不可。
    已经知道地址在哪里了。第五个人不是有働老师指示的,是自己选的。松户市白川町3-1-1。一度映在视网膜里的病历数据就会刻在记忆中,不会消去。车站名是用平假名写的,因此连胜雄也能解读。只要换搭电车,从胜雄的住处总是到得了的。
    第五个人的姓名。当然也记住了。
    ——卸前崎宗孝。
    (完)
    本作品为创作作品。如有雷同,与实际人物、团体等一概无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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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3 20:48:31 | 显示全部楼层
    参考文献
    《现代杀人论》(现代杀人论) 作田明着 PHP研究所 2005年
    《精神鉴定之事件史》(精神鉴定の事件史) 中谷阳二着 中央公论新社 1997年
    《犯罪心理学入门》(犯罪心理学入门) 福岛章着 中央公论新社 1982年
    《我们为何能不发疯地活着?》(なぜ私たちは狂気なしで生きることができるのでしょうか?) 春日武彦着 新潮社 2002年
    《少年A矫正2500日全记录》(少年A矫正2500日全记録) 草薙厚子着 文艺春秋 2004年
    《音乐疗法之省思》(音楽疗法に关する考察) 若尾裕着 音乐之友社 2006年
    《梅菲斯特的牢狱》(メイフェストの刑务所) Michael Slade着 夏来健次译 文艺春秋 2007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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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0-9-3 20:49:20 | 显示全部楼层
    解说 可窥见中山七里思想深度之杰作
    茶木则雄(书评家)
    二〇〇九年度第八届“这本推理小说了不起!”大奖的二次选考会,是我身兼二次及最终选考委员以来,印象最深刻的一场讨论会。
    这次的应征作品总数为三百五十本,通过第一次遴选的作品有二十一本,约比往年超出三成之多,而且这些候选作品中,还出现一位作者同时有两本以上入选的情形,让我们必须做出史无前例的决断。
    在新人奖上,以数本作品参赛的新人并不罕见,短篇奖尤其如此,就连长篇奖,乱枪打鸟似地送来二本、三本作品的奇葩也不少。不过,这种应征作品大半连第一次遴选都未必过关。如果有工夫写来几本作品(即便是拿参加其他新人奖落败的作品过来),倒不如彻底花心力在一本作品上来得有益多了。话说回来,当中仍有极少数具潜力的新人以数本作品参赛,并且通过第一次遴选。碰到这种情形时,一般都是比较作品的优劣,然后从中择其一。看出明日之星的才华,精选出佳作,正是预备选考会的任务。
    然而,中山七里的《再见,德布西》(さよならドビュッシー)和《灾厄的季节》(灾厄の季节)都是程度极高、难分轩轾的杰出之作,不。如果只是难分轩轾,还能彻底经过辩论后做出抉择。问题在于这两部作品的类型完全不同。
    “这次,同一位作者有两部作品进入决选,应该是‘这本推理小说了不起!’新人奖上前所未有的例子,而我们就要在这种情况下做出决断。这两部作品的水平很高,而且风格迥异,实在难以决定哪一本胜出。”(千街晶之委员)
    “在新人奖的预选时,阅读一位投稿者的数本作品并不稀奇,但这还是第一次碰到两本作品都如此优异,而且类型不同,我认为两本都写得好极了。”(村上贵史委员)
    以上是两位二次选考委员所写下的评语。
    一本是洋溢清新感的青春音乐推理小说……一本是横溢残虐画面的连续猎奇推理小说,打个比方,就是“明”与“暗”风格的正对比。它们之间的共通要素是钢琴与结局大逆转,但处理方式很不一样。其实我个人甚至认为,预备选考会要决定哪一本得奖(姑且不论是大奖或优秀奖),都是一种越权之举吧。
    今年的“这本推理小说了不起!”大奖,可说是史上最丰饶的一年。大奖由中山七里的《再见,德布西》(2010年1月出版,2011年1月“宝岛社文库”收录),和太朗想史郎的《东晓》(2010年1月出版,2011年3月“宝岛社文库”收录)双双获奖,优秀奖则由伽古屋圭市的《柏青哥密码》(2010年2月“宝岛社”出版)夺得,接着,以“遗珠”之姿,高桥由太的《怪物本所深川事件帖 御先到江户》(2010年5月)和七尾与史的《插上死亡的旗标》(2010年7月)皆由“宝岛社文库”出版。这次轮到《灾厄的季节》改名为《连续杀人鬼青蛙男》问世,这一年进入最终决选的七部作品,有六部得以出版,真是大丰收的一年。
    最终选考会上,大家的共识是择选一部中山七里的作品为大奖之作。问题是该选哪一本?如果基于商业性而着眼于读书群较广这个理由,就会选择《再见,德布西》。不过,两者的完成度都很高,这点最终选考委员们所见略同,唯独吉野仁委员表示:“以同一位作者的候选作品来看,我宁愿给《灾厄的季节》更高的评价。大胆的设定以及故事铺陈都拿捏得相当好,而不是落得仅仅抄袭某海外作品而已。”而判本书获胜。
    本书的最大特点是,一看,会以为是一般常见的精神惊悚题材吧。一开始就写到某栋大厦的十三楼吊着一具全裸女尸,上颚被勾子勾住,从嘴巴里爬出无数只蛆虫蠢蠢欲动,旁边还留着一张纸,上面的笔迹宛如小孩子写的那般稚拙,“今天,我抓到了一只青蛙喔。”以这句开场白做为犯罪声明,然后,在第二、第三起死状凄惨的命案现场,也都找到如出一辙的声明纸条,于是,事件的舞台埼玉县饭能市,陷入波及全市民的恐慌状态中。搜查本部一边参考精神医学界权威的意见,一边雄心壮志地展开调査,然而,“青蛙男”好似故意嘲笑警察地一再犯下惨绝人寰的恶行。到这里,都是典型的精神系悬疑小说。
    “但是,一再翻转的情节大逆转也好,隐藏于残虐事件中的深远主题性也好,富可读性的剧情铺陈也好,质量之优,皆足以与海外的精神惊悚作品相抗衡。”(茶木则雄)
    “正统的故事发展,但具有类似于著名翻译推理小说那样的猎奇趣味,以及情节一再扭转的高超技巧。”(香山二三郎委员)
    “仅是不出错地写出常见的精神悬疑小说——才这么想。结局却以怒涛汹涌般的气势大逆转。喔,他的对手是迈可‧史莱德(Michael Slade)!如此一路执拗地写到这种程度。我想该说这是一本足以大快享受B级感趣味的作品。”(大森望委员)
    以上,颠覆一般常见的作品而富意外性,以及不输海外推理小说的大胆意趣,是全体委员给予这本书的高度评价。
    “在写《灾厄的季节》时,我自己设定了几个要超越的门坎:一口气读完、情节大逆转——最后一行必定让人吃惊。”(摘自《推理小说杂志》2011年1月号的采访文章)
    从作者的这段话,不难看出他的志气之高。
    我认为作者厉害之处,并不在于他以这三个高门坎来做自我要求,而是他能够在依然维持住整体性的状态下,完美超越这三个门坎。更厉害的是,并非只有充满惊愕的意外性与拔群的可读性,而是书中寓涵着深远的主题性。
    本书主题要处理的,就是追问是否具责任能力的刑法三十九条。该条文第一项中规定“心神丧失者之行为,不罚”。所谓心神丧失,是指由于精神障碍而丧失判断是非善恶的能力(事理辨识能力),以及因而丧失行动能力(行动控制能力)的状态。这则条文经森田芳光导演、并于一九九九年上映的电影《刑法第三十九条》而一跃成名。包含精神鉴定的可信度以及被害者的人权等,本书同样针对这个条文发挥,许多内容令读者沉吟再三。
    只不过,或许本书也有把这个主题当做一种手段的倾向。事实上,在第一次选考时,担任选考委员的古山裕树先生就断言:“本书只不过将日本司法制度上的种种问题,拿来当成吓吓读者的素材。”还说:“为了欺骗读者、惊吓读者而不择手段。”如此大大盛赞作者的服务精神。要怎么看待,完全取决于读者。无论如何,成为今日司法问题之一的刑法第三十九条,无庸置疑地主宰了本书的整体性与意外性。
    作者荣获大奖作品的续作、岬洋介系列第二作《晚安,拉赫曼尼诺夫》(宝岛社)于2010年10发行。作为一本青春推理小说,充满本格派意趣的不可能犯罪,以及年轻人以音乐为志的苦恼与哀欢,于本书都获得更出色的发挥;而彷佛听得见钢琴声似的魅惑感十足的演奏画面描写,也更显技显精湛。此外,作为岬洋介系列的衍生作品,以得奖作的女主角的爷爷“玄太郎老先生”和介护士美智子小姐连袂活跃演出的短篇系列〈要介护侦探的赛跑》(“这本推理小说了不起!2011年版”收录)以及〈要介护侦探的冒险》(“‘这本推理小说了不起!大奖’STORIES”收录)也已经发表:两篇皆类似于筒井康隆的《富豪刑警》,属于幽默感十足的本格派推理短篇。由此不难窥见中山七里思想之深,令人刮目相看。
    前面提到的《推理小说杂志》的采访文章中,作者对于身为一名作家的态度是这么说的:
    “就是平常心,但会抱持着下一本书要写出个人的最高杰作这种心情,希望一本一本能更受到读者喜爱而持续创作下去。基本上就是一种当艺人的心情啦(笑)。”
    我觉得不是艺人,而是职人,这种志向太棒了!
    中山七里目前已是推理小说界的明日之星,极可能在不久的将来,会成为不负众望的作家之一。
    祝福他今后在文坛更为活跃,我们拭目以待。
    2011年1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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