TA的每日心情 | 慵懒 2024-10-12 08:00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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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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发表于 2021-4-21 08:21:5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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藏魂坛
新人这几天觉得师父有意为难他。
明明这个破道观就只有师父和他两个人守着了,师父还对他没有一点儿好脾气。他若是一气之下下了山,师父别说管这个道观的里里外外了,连自己都照顾不好。
师父已经躺在床上半个月了,眼看油尽灯枯光景不多了,全靠他天天把饭送到床边,把菜送到嘴里。
前天,新人用茶油炒了青菜,盛了米饭,又舀了半碗米汤,小心翼翼地送到师父的床边。
师父哼哼唧唧地爬起来,仿佛有个人摁着他,不让他起来一样。
师父用没了牙齿的嘴巴抿着米饭,像出生不久的婴儿一般吮吸着吃。
抿了一会儿,师父朝他招招手。
新人明白师父的意思,将半碗米汤递过去。师父接了米汤,嘬了一口,终于把嘴里的米饭咽了下去。
就这一口饭,师父仿佛用尽了全身力气。
师父叹了口气,说道:“我这皮囊不中用了,把封在里面的灵魂给拖累了。可是这皮囊一烂,灵魂没了依附就会消散。灵魂没了皮囊不行,皮囊没有灵魂也不行。”
新人心想,师父突然说这个做什么?
师父瞥了新人一眼,羡慕道:“还是年轻人好啊。”
新人不知道说什么好。
师父又艰难地吃饭,耗了大约一炷香的时间,终于把饭吃完了。见碗口还有茶油,师父又伸出舌头舔了一圈,这才满意地躺了回去。
新人赶紧收拾碗筷。
直挺挺躺着的师父突然说:“新人,你上山也快有一年了吧?”
新人轻声说:“是的,师父。”
师父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说道:“我天天连床都下不得,一直没教你什么东西。”
新人心想,还算有点儿良心!
师父又说:“现在已经七月了,我答应要去山下帮一个苦主驱邪的,现在我去不了啦,你就代我去一趟吧。”
新人吓得差点儿蹦起来。师父怕是糊涂了,明明刚才说没有教我什么东西,怎么叫我去山下驱邪?
师父接着说:“人不能没点儿长进,做一天和尚撞一天钟。”
新人心想,师父真是糊涂了。我们这里是道观,既不是和尚,也没有钟。
师父斜睨了新人一眼,仿佛歪一下头的力气都没有,然后说道:“你天天在山上闲着,也不是个事儿。下山长长见识。那户人家被邪物闹得难以安宁,来找过我好几次。我一去,那里就安宁了,可是我一回来,那邪物又开始作祟。反反复复,让人闹心。”
新人忍不住说道:“师父修为高深,都奈何不了那邪物。我什么都不会,又怎能降伏它?”
师父不满意地哼了一声,眼睛一鼓,说道:“我这不都是为了你好?”
新人最怕别人说“我这是为了你好”这样的话。他当初不肯上山做道士,他的母亲愤愤道:“我这还不是为了你好?我还能害你不成?”
为了不辜负母亲的一片好心,新人硬着头皮来到了这里。
上山之前,他还心存一些幻想。他怕水,听说山中道士大多会蜻蜓点水,从水面掠过而不湿鞋不落水,便想着学这个术法。他也想学穿墙术捉鬼术之类的,可是师父起床都困难,什么都教不了他。
回头一想,他在上山之后的三百多天里,除了吃喝拉撒,就是帮师父吃喝拉撒。
新人觉得自己也不能辜负师父的一片好心,于是洗净师父用过的碗筷之后,简单收拾了一下,便下了山,去找那个苦主。
到了苦主家里,新人告诉苦主,师父病重不便下山,自己代师父来驱邪。
苦主哭哭啼啼道:“你可算是来了!”
新人问苦主:“这邪物是怎么作祟的?”
苦主揉着太阳穴说道:“这邪物作祟可不一般!要说邪吧,不怎么邪;要说不邪吧,还真邪得很!”
新人细问缘由。
原来这邪物在苦主家的房梁之上。白天平安无事,可是一到了晚上,房梁上什么都没有,却响起叽叽喳喳的麻雀叫声,吵得苦主睡不好觉。
要说这邪物害人吧,又没有闹得吓人。要说它不害人吧,让人天天睡不好觉,长期如此,让苦主形容憔悴,精神恍惚,饱受折磨。
新人的师父来过几次,也住了几晚。可是新人的师父在的时候,房梁上安安静静,新人的师父一走,房梁上又像往常一样了。
新人心里没有底,但来都来了,即使什么都不会,也要装模作样地坐一晚。
他本想告诉苦主,他虽然是师父的徒弟,但是啥也没有学到。可是这么说的话,师父的面子往哪里搁?
为了维护师父的面子,新人决定硬着头皮会一会那个邪物。
到了晚上,新人叫苦主照常去睡觉,他在房梁下打坐,等待那邪物出现。
新人等了两个时辰,房梁上还是安安静静。
期间有老鼠从屋顶的瓦片上跑过,有蝙蝠撞在了窗户上,有蛐蛐在墙外鸣叫,有蚊虫在耳边嘤嘤哭泣,还有一只猫头鹰在远处的树上偶尔叫一声。
屋顶的瓦片本来如鱼鳞一样紧密,但是老鼠跑多了,有些瓦片挪动了位置。月光便从缝隙里落进屋里,光如细柱,在地上墙上落了一个圆巴巴。
什么都很吵,只有月光是安静的,像道观里的神仙,像寺庙里的佛。
亥时一过,新人忍不住打起哈欠来。
哈欠还没打完,新人的头顶上传来一个声音:“困了就睡嘛,别为难自己。”
新人吓得一激灵,顿时睡意全无。他站了起来,抬头一看,借着从瓦缝里漏下来的月光,看到房梁上坐着一位跟他年纪相仿的姑娘。姑娘浑身散发微光,仿佛被月亮照透了一样。
“你是……”新人想了想,“……来偷东西的吗?”
新人实在无法将散发光芒的她和害人的邪物联系起来。他听师父说小偷也叫梁上君子,便以为她是来偷东西的。
姑娘抿嘴一笑,说道:“是我的东西被人偷走了,我来找回属于我的东西。”
新人问:“你的什么东西被偷了?我帮你找找。”
姑娘笑着说:“我的心。”
新人重新坐下,盘腿道:“姑娘别打趣了。我师父说,生灵没有心就活不了,除非成了仙成了佛。如果你的心被偷走了,怎么会跟我说话?”
姑娘撇嘴道:“树没有心,草没有心,难道是成了仙成了佛吗?难道有心的人,一旦修为圆满,就会变成树,变成草?”
新人闭目道:“我不跟你斗嘴。你快走吧,我还要等这里的邪物出现,把它抓起来呢。”
新人觉得这姑娘叽叽喳喳的,像只麻雀。
姑娘乐不可支道:“你偷了我的东西,还要抓我?”
新人着急地再次站起来,仰着脖子,对着房梁上的姑娘辩解道:“我一年多没下山,怎么会偷你的东西?”
姑娘笑得双肩乱颤,然后收住笑,一本正经说道:“一年多以前,你就偷走了我的东西。那时候你的母亲送你上山,我在树林里看了你一眼,就魂不守舍,心不在焉了。因为你师父道行高深,我不敢上山去见你。刚好山下这个自称苦主的人,以前他上山打麻雀,杀了我好多兄弟姐妹。一是为了惩罚他,二是为了见你一面。我便来他家的房梁上,夜夜啼叫,逼迫他去山上找你师父求助。我以为你师父会派你下山,可是次次下山来的是你师父。今天好不容易把你盼来了,你却要抓我?你这岂不是贼喊抓贼?”
新人面红耳赤,争辩道:“可我不曾偷过东西,更不可能偷你的东西。”
姑娘道:“我的心被你偷走了,被你师父收了去,放在了围棋盒子里。”
新人道:“怎么可能?”
姑娘道:“你若是不信,回去之后问问你师父。你若是帮我要回来,我以后就不作祟了。”
第二天,新人回到山上,将梁上姑娘的话转述给师父听。
师父听完,直挺挺地泪流满面。
新人觉得奇怪,这铁石心肠的人居然会流泪?
师父叫新人扶他靠着床头坐起,然后从枕头后面摸出一个半边黑半边白如八卦状的围棋盒子。盒子上贴了一张黄底朱砂字的符。
新人惊讶不已,问道:“还真有这个东西?”
师父摸着围棋盒子,将盒子的来历娓娓道来。
“棋子棋子,是其子也。你其实是我的儿子。十多年前,我与你母亲相恋,后来为了修仙,我离开俗世,来了这座山上隐居修行。一年前,你母亲带着你的魂魄来到这里,说你是我的儿子,要我救你。你母亲说,你为了救一只落水的麻雀,自己落水而亡。魂魄没了寄居之所,即将散去。《子不语》中有“藏魂坛”的术法记载,我便以类似的方法将你的魂魄聚集起来,封藏在这围棋盒子里,然后从水中捞起你,背到山上来,你才得以保住性命。”
新人恍然大悟。他想起一年前看到一只麻雀被人追逐打伤,落入池塘。追逐麻雀的那人就是苦主。苦主见麻雀落水,丧气离去。
他见苦主离开,急忙用树枝去够水中的麻雀,不小心落水。即使如此,他仍用余力将麻雀挑到了岸上,这才开始扑腾呼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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