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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麒麟》(上下集全文完):慢热的历史悬疑小说,从反清复明的瑞兽讲起,作者:周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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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无聊
    2024-10-27 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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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发表于 2022-10-31 09:57:32 | 显示全部楼层
    他躲起来,看他俩忙活,听到了他们的对话。他们正确地猜到张卯是目击者,推测他顺着山坡滑下去逃命,却不知那时他已经死了。看阿难和保禄拿走了张卯的家当,他稍微放了心,只是没找到自己的烟锅。回到何家庄,终于听到消息,妹夫的尸体被村民发现了。妹子成了寡妇,伤心欲绝,他和媳妇过来帮忙料理了后事,并没有告诉张何氏真相。何万林的计划完成了大半,但他还有别的安排。
    等到迎神赛会那天,三棵柳村家家户户都出门寻乐,何万林潜入老吴头家,把同伙杀妹夫的那柄开山刀,还有妹夫贴身的荷包,藏在了狗儿床下。他在赛会上重新买了只烟锅,发觉阿难和保禄偷瞄他,还悄悄跟了一截——他明白自己被他俩盯上了,说不准丢的那只烟锅就被他们捡了。之后,何万林给妹子送了些东西,又去赌摊前逛了逛,果然见到吴狗儿在和人赌钱,用的银子就是官银凿下来的碎银。他准备去报官——他要告吴狗儿抢劫官银,并杀害目击者张卯。如此,可以一石二鸟,既迷惑了官府,又给妹子出了口恶气。
    正要去城里时,吴狗儿和阿难、保禄发生了冲突,没多久,他就听说吴狗儿暴死——巧的是,竟然死在了妹子家里。这件始料未及的意外打乱了他的计划,官府竟然听信了谣言,认定妹子和吴狗儿有私情,并合谋杀死了张卯。
    “干他娘的,苦心筹划了一通,本想给妹子出气,谁想竟让妹子成了谋杀亲夫的犯人。那个荷包,我也没打开看里头有什么,只知道是妹夫随身的东西,想用这个来嫁祸狗儿的,真是没想到。”何万林把烟锅往墙上磕了磕,腾起一阵灰,“我这几天正为这事儿发愁,得想个法子救出我妹子才好——我总不能说出我们的事,说心里话,我妹子的命,和我们要干的事业比起来,真不算什么。”
    陶铭心点头道:“自然,不能供出你们来。”想了想,他一拍手:“何不就把你原本的计划当作证词报上去?就说张卯那天夜里上山砍树,无意间撞到了强盗,其中就有狗儿。狗儿要杀张卯灭口,一路追,追到黄金坑,杀了他。狗儿有赃银、荷包,又有凶器,人又死了,总是可以编排的。你是张卯的舅哥,为证明妹子清白,私下调查这件事——阿难和保禄的发现由你说出来,官府听了也不会起疑。”
    何万林挠挠脑袋:“就算说通了张卯的事,那狗儿的死呢?有人说是我妹子害死了他。”陶铭心道:“狗儿的死是一笔糊涂账,官府也没证据咬定是你妹子。只要揭开张卯被杀的真相,证明你妹子不是和狗儿合谋杀的他,你妹子就没事了。至于那荷包,不能算作偷情的证据,大事都了了,小事也不算什么。等明天,我把阿难他们找到的张卯的家伙、布条、鞋子都给你,算作凭据。”
    何万林想了想,也觉得妥当,拱手道:“这法子不错!咱在此谢过了!”感谢几句,他直接说:“老陶,你干脆入了我们教算了!当我们的吴用!”陶铭心忙道:“罢了罢了,我信孔孟的,不信你们的说道。”
    天色渐渐暗了,两人出了关帝庙。陶铭心忍不住问:“那天晚上一起行事的,都有谁?”何万林歪着脖子笑道:“老陶,这是你该知道的吗?怎么,你要给我们挨个儿发赏金?”他指指身后颓败的关羽像,“二爷看着呢,我敢出卖兄弟?我丑话可说在前头,要是走漏了一点消息,你家那三个闺女——你明白罢?”陶铭心很厌恶他的威胁,一挥手:“你非君子,我也非小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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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慵懒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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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 09:11:48 | 显示全部楼层
    第6章 福运
    按陶铭心的建议,何万林去县衙击鼓鸣冤,编造了吴狗儿是藏鼎山强盗杀死目击者张卯的故事。知县听他分析得有理,又有物证,便拟了公文向巡抚请示。经过一系列复审,召来三棵柳村的一些村民拷问,没有任何人亲眼见过张何氏和狗儿私会,都是道听途说而已。有良心未泯的,承认见过狗儿调戏张何氏。七娘也上堂作证,说那个荷包确实是张卯的私物,去年在陶家打家具时,张卯拿出红帕子擦汗,七娘还笑他一个爷们儿怎么用红帕子——总之,通奸之说完全是子虚乌有。折腾了两个多月,张何氏终于脱了罪,释放宁家。
    至此,藏鼎山案与张卯案告一段落,只是坑了狗儿的许多泼皮朋友,莫名其妙做了替死鬼。私下里说起来,陶铭心很是内疚,何万林倒很坦然:“这也怪不得咱们,又不是咱们供出来的,是官府想迅速结案,冤枉他的朋友。这是他们的命。人啊,得认命。”
    休息了几天,何万林带着张何氏到陶家拜谢。七娘嫌寡妇晦气,不让她进屋,就在院子里说话。张何氏跪下来哭道:“哥哥说了,陶先生为救我出了好多力,小女无以为报,给先生磕头了。”陶铭心忙让七娘扶起她,叹道:“天理昭昭,一丝不爽。张木匠死了,以后,你可要为他争口气。”何万林听这话的意思是鼓励张何氏守节,嘀咕道:“以后的路她自己走,咱们别多管了。”
    七娘问:“你男人离开家那晚,有邻居听到你俩吵架了,是为什么呢?”张何氏擦泪道:“一点鸡毛蒜皮的小事,夫妻拌嘴而已,我男人性子憨厚,当时就赌气出去了。我是知道他的,一生气就去藏鼎山上砍木头,哪知道就遇到强盗了呢……也是怪我,气着了他……”
    何万林不耐烦地说:“算了算了,都过去了。妹子,你看陶先生面熟不?”陶铭心忙给他使眼色,何万林笑道:“这怕什么,说开了才好。”张何氏怯怯地瞅了眼陶铭心:“是有些面善。”何万林笑道:“你小时候在南京的张家当丫鬟,不记得了?”陶铭心窘迫得脸色都白了,七娘也很紧张。张何氏说:“隔了十多年,记不清了。”何万林笑道:“张老爷已经死了,陶先生是张家的教书先生,他对你还有印象的,所以才救你。”张何氏轻轻点头:“原来如此。我在张家只做了几个月,只记得张家大太太特别和善,待我很好。陶先生,张太太可都好么?”陶铭心这才缓了口气,伤感道:“张太太前些年过世了。”张何氏叹道:“回去我给她老人家上个香,人要感恩。”
    这天吃过晚饭,老吴头忽然造访,陶铭心不明所以,请他进屋。老吴头不敢和陶铭心对坐,盘腿坐在地上,脸上沧桑得不成样子,皱纹里都是黑泥,两只眼睛肿肿的。他不停用手背擦鼻涕,蹭在衣服上,原来一直在哭,只是没有声音,看得陶铭心也心酸起来。
    老吴道:“陶老爷,您是相公,是咱们村最知书达理的,有件事,咱想求老爷主持公道。”陶铭心猜测是狗儿官司的事,为难道:“我一个穷秀才,无权无势,衙门里也没人情,官司的事帮不上忙。”老吴道:“不是官司的事,官司的事咱认了,狗儿做了强盗,死有余辜。如果是官府砍了他脑袋,咱没话可说,但他突然就那么死了,这事儿还没弄明白。”
    陶铭心一想也是,不管怎么编排狗儿和藏鼎山案、张卯案的关系,他暴死一事到现在还是个谜团,便问:“你说让我主持公道,是要求什么公道呢?”老吴擦了把眼泪:“狗儿的死,跟那个张寡妇没关系。当爹的,知道儿子的德行,不能冤枉好人,当时,我们老两口也是气急了……之前,汤神父给咱施了洗,咱们现在是天主教徒了。汤神父说,天主教徒不要仇恨,要原谅。咱寻思,这话很对。狗儿到底是不是阿难打死的,要我说,不是。阿难虽然调皮,但心眼儿不坏。他老子就不是了——狗儿的死,是他老子在中间使坏!”
    陶铭心很是不解:“那天你儿子压根没遇到乔陈如,怎么会是他害死的?吴老爹,我知道你死了儿子心里难过,但不要妄加揣测。你老婆到衙门告阿难,也许乔陈如在里头用了些手段,了结了这官司,但不能说是他害死的狗儿。”老吴拧着脖子道:“我说他害死狗儿,不是说是他亲手杀的——今儿黑家来,想求陶老爷帮咱查查,恁天天去他家,乔陈如是不是暗地里咒咱呢?是不是偷偷扎小人儿呢?”
    陶铭心云里雾里的:“他一个大财主,你一个穷苦人,他没什么图你的,平白无故咒你做什么呢?”“没什么图咱的?他图咱的多了!”老吴有些激动,脸色涨红,“他一直用邪门的法子吸咱身上的福气、运气,把这些福气、运气拿来自己受用!多少年了,我家一直这么穷,都是被他克的,为他挡灾的!全村儿都被他糊弄了,全村儿人的福运都被他吸呢!这个人根本不是什么大善人,是一个大恶人!”
    听他这番话荒诞不经,简直像得了疯病,陶铭心不想跟他胡缠,起身道:“吴老爹累了,快回去休息罢!”老吴头依然激动:“陶老爷听我说,罗光棍给我算过命,他也说村儿里有人克我,上次狗儿发病,赛会那天又突然死了,都是乔陈如克的!但凡他遇到小灾小祸,就施法把灾祸转移到我家,赛会那阵子,他老婆病重,就选了我家狗儿,弄死了,给他老婆挡灾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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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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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 09:12:20 | 显示全部楼层
    陶铭心烦躁道:“越来越荒唐,我没工夫听你说胡话,请回罢!”老吴叫道:“乔陈如知道我的生辰八字!”陶铭心莫名其妙:“那又如何?”老吴道:“生辰八字,是一个人的命。他知道咱的八字,就能吸咱的福运,跟蚊子吸血一样。这些年他那么富贵,都是吸了咱的福运,不只是咱的,好些年前,他派扈老三在村里搜集人家的八字,说他家要选仆人,看和主人合不合。从那年开始,我做什么什么不成,越来越穷,生了两个儿子都没养大,好不容易狗儿长大了,又这么死了——可不是他克的吗?”
    陶铭心皱眉不语,他想起来,自己在乔家坐馆没两天,乔陈如问他的生日——东家问先生的生日很正常,请教书先生除了每年固定的脩金,逢着节庆生日也要送礼的。但陶铭心是死里逃生的人,想与过去的张慕宗划清界限,便随口将生日说晚了一天,本来是八月十三,谎称是八月十四。当时乔陈如还问他出生的时辰——八字要紧,除了婚嫁丧葬之事,不便跟人说,陶铭心含混过去了,还纳闷为什么乔陈如追问这种细节。听了老吴的话,想起这段旧事,他不由得生起一丝狐疑:“这些说道,都是罗光棍告诉你的?他的话你也信?”
    老吴用袖子擤了擤鼻涕,说他本是山东人,在老家好好的,有一天,几个趸枣子的商人路过他们村子,说要去南方做买卖,鼓吹如何如何赚钱,撺掇老吴入伙,他就跟着来了苏州。谁知赔了本儿,那几个客商也跑了,老吴没盘缠回家,正碰上乔陈如,让他住在三棵柳村,帮衬他做起了烧炭的营生,还把家里的丫鬟配给他做媳妇。老吴道:“这几天我睡不着,琢磨这些事儿,好像都是乔陈如安排好的——把咱放在身边,好控制咱。”陶铭心笑道:“他派人大老远去山东引你来苏州,就为了吸你的福运?老吴,你不要无凭无据地胡思乱想。”老吴长叹了口气,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陶老爷不信,咱也没办法。您在他家做先生,多加小心吧。”
    老吴去后,陶铭心隐隐有些不安。他已过了不惑之年,经历不少,凡事不能听信一面之词。躺在床上细想:老吴这样的苦命人,天下有无数,除了极少聪明的、会钻营的,很少能翻身发家,一辈子如猪狗一样能活且活,看见富贵豪奢的,难免会生仇恨,怨憎老天不公,凭什么他就富贵,我就卑贱——怨气日盛,头脑也糊涂了,幻想富贵的是吸了他的福运才富贵,殊不知,死生有命,富贵在天,一切都是定数。
    人越穷越迷信,老吴说的“邪门法子”可能是压胜诅咒之类,陶铭心学的是正心诚意、格物致知的圣人学问,对怪力乱神邪术左道向来嗤之以鼻,自然不相信老吴的那番话。不过他又是信命的,命是真切存在的,孔子不是说么?五十而知天命。他有些犹豫:万一,老吴说的是真的呢?自己跟乔陈如来往数年,但对他并不了解,这个人像是一颗核桃,外面一层硬得跟石头一样,根本窥不见里头,有时候觉得他深不可测,两只小眼睛闪着瘆人的光,不像是信佛人的眼神。
    辗转反侧挨到天亮,吃过早饭,去了乔家。乔陈如一大早就出门了,陶铭心问薛神医:“阿难可好些了?”薛神医摇头叹息:“不好,他这是心病,他自己想不开,就很难好。再这么着,神仙也救不回来了。”
    阿难脸色蜡黄,额头上满是豆大的虚汗,一摸,黏黏的跟糯米汁儿一样。陶铭心心里很不是滋味,用手帕帮他擦了汗,安慰他道:“好孩子,想开点,这件事不是你的过。”阿难紧紧攥住他的手,撇着嘴道:“先生,虽然官司平了,但我心里平不了。吴狗儿到底怎么死的,谁也说不清楚,一天说不清楚,我就一天好不了。也许,真的是我用石头砸死他的。先生,我杀人了……他的魂儿要我偿命……”
    陶铭心劝慰了几句,暗道:阿难心地善良,所以才如此内疚,这样下去不是办法,吴狗儿的事不能稀里糊涂地这么完了,为了阿难,也要查个清楚。细想,狗儿死后七娘去看了,说七窍流血,血是黑色的,不可能是外伤所致,更像是中毒,仵作说的“气血”的话,谁都不信。后来老吴夫妇要求验毒,不知怎么的,官府敷衍过去了。狗儿被定为强盗后,人们又自然而然地想:肯定是狗儿的强盗同伙因为分赃不均毒杀了他。
    陶铭心也认为狗儿是被毒杀的,是谁要杀他?又是如何下的毒?那天的细节保禄说过,和阿难打完架,狗儿就跑了,紧接着就死在了张家,实在想不通是如何中毒的。陶铭心不由自主想起昨晚老吴头的话,身上一阵冰冷。他叫来保禄:“你在这里住着,平日里可发现乔老爷有什么奇怪的举动没有?”保禄想了想,摇头道:“没什么奇怪的,他不大跟我们说话,多数时候在自己书房里抄经念佛。”
    回家路上,他偶遇了罗光棍,穿着一身脏兮兮的道袍,光着一双黑脚,边走边用那柄桃木剑去砍路边的野草。罗光棍本名阳,四十出头,长得却极早衰。传闻他有龙阳之好,爱撩拨貌美的年轻男子,老不正经,所以村中人很少和他来往。他早年间跟一个游方道士学了些辟邪之法,弄了身青袍,刻了把桃木剑,堂哉皇哉地扮起道士来。谁家有什么灾病,请他去作作法,烧几张符箓,噀两口水,也赚几文钱,比请医生便宜。他还懂一点命理,捻着胡子胡吣一番,也有人信。凭这两样骗人的本事,他也饿不死。
    陶铭心主动跟他招呼:“罗兄,借一步说话?”罗光棍瞟了他一眼,并不停脚:“你不是那个秀才?咱们有什么话说?”陶铭心跟上去,忍着一股酸臭:“你给老吴头算过命?”罗光棍也不瞧他:“算过,怎么?”陶铭心问:“是你跟他说,有人背地里咒他,吸他的福运?”罗光棍停下来:“是我说的,怎么?”陶铭心道:“因为你的话,他觉得他儿子是被人克死的。”罗光棍把桃木剑伸到背后去挠痒,嬉笑道:“他儿子死不死,怎么死的,跟你有什么关系?”陶铭心道:“我不想这件事牵连无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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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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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 09:12:56 | 显示全部楼层
    罗光棍左右看了看,压低了声音:“当今这个世道啊,满街都是坏人、恶人,他们知道了你的八字,就给你下咒——你不好,他们就好了;你倒霉,他们就交运。你读书的,阴阳的道理懂吧?你亏了,他就赚了。陶老弟——”他挤了挤眼,“你也小心被人咒!”陶铭心彻底糊涂了:“我不太明白。这里头是个什么道理?真的有法术?”罗光棍神秘地笑了笑,腆着肚子走了。
    阿难病情越来越重,已经水米不进,脸上一点血色也没了。薛神医用了各种药方,如泼在石头上。保禄守在阿难床前不停地哭,又心疼又愧疚,阿难是他唯一的朋友,整件事也是为他出头引起的。乔陈如也慌了起来,阿难是家里的独苗,眼下性命垂危,愁得他寝食难安。否极泰来,这天,扈老三火急火燎地来通报喜讯:杀死吴狗儿的凶手找到了。
    原来邻村一个叫牛大的泼皮,上个月和吴狗儿赌博,输急了眼,动起手来,狗儿这边人多势众,牛大吃了亏,寻思报复。迎神赛会那天,牛大准备了一根铁钉,钉子上染了剧毒,准备偷袭吴狗儿。谁知狗儿先和阿难冲突了起来,牛大装作拉架的,混乱中用钉子在狗儿屁股上扎了一下,狗儿就此中了毒,到张何氏家闹腾一番,毒性发作,就死了。
    钉子扎的伤口极小,仵作验尸时也没查出来。还是昨天下午,牛大在他们村的酒店里喝醉了酒,自吹是苏州一霸,有人讥讽他在狗儿手里栽过,激怒了牛大,说狗儿就是被他弄死的。众人不信,他更急了,说他杀狗儿的法子最是巧妙,问他详细的,他就不说了。众人见是人命大事,不敢马虎,偷偷去报了官。今早抓了牛大来审问,他开始还不承认,打断了一条腿,终于才招了。之前他和狗儿因赌博结仇的事,有不少证人,他钉子上的毒是用砒霜等料配的,生药铺的人也能作证,整件事严丝合缝儿。牛大如今被收在死牢中,等候秋后处死。
    乔陈如很欢喜,赏了扈老三几两银子,老三又拿出一张公文:“这是从衙门里要出来的。”乔陈如接过来看了看,递给陶铭心,上面和老三叙述的差不多,连忙去阿难床头,跟他讲了这番事。保禄又为他念了公文,阿难强撑着坐起来,看到公文上有官印,才终于信了,如释重负地叹了一声:“原来如此!”心病已除,阿难身体很快好了起来,又让父亲出钱,托祗园寺的和尚做了盛大的法事超度狗儿,心中才彻底安稳了,去城中看望了母亲,回来继续和保禄随陶铭心上课。
    起初狗儿死得蹊跷,如今这案子结得更蹊跷,陶铭心怀疑是乔陈如在中间施展了手段。不惟他这么想,三棵柳村都这么传。七娘说:“听隔壁李婆说,狗儿根本不是牛大杀的,那牛大虽是个泼皮,但最孝顺父母,他老婆早死,底下还有个三岁的儿子,所以收了乔陈如五千两银子,认了这桩案子,赔上自己性命,爹娘和儿子一辈子吃喝不愁。乔陈如真是豪气,为了让儿子心安,花五千两银子买一条人命!”

    陶铭心沉吟道:“也许本来就是乔陈如出钱让牛大杀了狗儿,不料中间牵扯上了阿难,为了救他儿子,便让真凶出来认罪。”七娘惊讶道:“老爷怎么会这么想?八竿子打不着的关系,乔陈如为甚要杀吴狗儿?”陶铭心摇摇头:“不知道,我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想。”
    到了四月二十六,是乔陈如生日,因为夫人和儿子大病初愈,他心情极佳,头一天在城里请了官场上的朋友,正日子又在乡间别墅设宴,请了戏班,汤普照、任弗届、陶铭心、薛神医、扈老三、几位本村的耆老,都来赴席庆贺。祗园寺的月清和尚来拜了寿,送了一串念珠作为贺礼。他是出家人,不喜热闹,略坐了坐,便告辞去了。
    陶铭心和汤普照相邻坐着。听戏时,汤普照低声问:“陶先生,村里那个老吴头你可还记得?”陶铭心道:“当然,他不是信了你们天主教么?”汤普照哀叹:“前两天,他夫妻两口突然死了。”陶铭心大惊:“死了?”汤普照道:“上吊死的,自尽。”陶铭心忙问:“为什么呢?”汤普照叹道:“可能儿子的死,对他们打击太大。我教教义明确禁止自杀的,真是令人难过。”陶铭心想了想:“确定是自杀?”汤普照摊摊手:“上吊,不是自杀是什么?”
    没一会儿,几个老妈子带着乔陈如的小女儿从城里来了。乔小姐才四岁,小名叫文姐儿,跪在地上给父亲磕头祝寿。乔陈如将女儿抱在怀里,掰了块点心喂她吃。奶妈说:“太太给老爷捎话,两江总督送来了寿礼,已经打发家人去回礼了。巡抚下帖子明天要请老爷,老爷去不去也尽早回个话。”乔陈如道:“回去跟太太说,再有人请客,一概回绝,只说我身体不好,在乡下休养,也不准他们来探望。”奶妈答应着,乔陈如又道:“文姐儿刚好了,记得给娘娘庙里送些功德。”
    薛神医对陶铭心笑道:“就说今年乔家撞太岁——乔小姐前阵子出水痘,也是九死一生,小棺材都备下了,得亏我用尽平生本事,方救回来了。今年我什么都没干,净给乔家人看病了。”陶铭心隐约觉得不对劲,问道:“乔小姐的水痘,是薛先生治好的?”薛神医拧着眉毛:“这说什么呢?不是我治好的还是谁?陶先生莫非也信什么痘神娘娘?那都是骗她们娘们儿家的。”
    陶铭心陷入沉思,将最近乔家的事细细捋了一遍:乔夫人过了年突然生了怪病,阿难上个月也那样,文姐儿不久前又出水痘,中间夹杂着老吴头家的遭遇,狗儿先是发羊角风,然后暴毙,前几天老吴头夫妻也自杀,隐隐中,这些事似乎都是有关联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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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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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 09:13:57 | 显示全部楼层
    他问薛神医:“去年腊月,乔家可有什么不好的事没有?”薛神医笑道:“陶兄怎么问这个?”陶铭心道:“没什么,只是好奇。”薛神医想了想:“去年腊月里他家厨房失了火,烧死了两个丫鬟,乔老爷为这事很不高兴,觉得不吉利,果不其然,今年就不顺了。”陶铭心追问:“腊月几号失的火?”薛神医更纳闷了:“陶兄要给他家算命?好像是初七失的火,腊八那天乔老爷派人给我送过年的礼物,他家仆人说起了这事。”陶铭心忍不住“啊呀”了一声,薛神医问他怎么了,他也不说。
    腊月初七,乔家失火,初九,吴狗儿便发病,若非汤普照帮忙,狗儿那次凶多吉少;过了年,乔夫人生了怪病,三月三迎神赛会那天,狗儿暴毙,乔夫人病愈;这个月,文姐儿出水痘奄奄一息,没多久,老吴头夫妻自杀,文姐儿竟起死回生——乔家一旦有灾,老吴家接着便有灾,而且老吴家倒霉后,乔家都安好了。回想起那晚上老吴说的“吸福运”的话,陶铭心脊背上一阵发凉。莫非,乔陈如真的在克吴家,用什么见不得人的手段,将自家的灾难转移到吴家?天下哪有这样的事?这一连串的巧合,莫非只是巧合?
    至于阿难生病,应该是意外,自己之前的猜测也许是对的:乔陈如事先收买了牛大,要他暗杀吴狗儿,以狗儿的死,为夫人挡灾,却不料阿难和狗儿打了一架,被牵扯到这件命案中,之后阿难惊惧,吓得重病,为了救子,乔陈如花费重金,让牛大出首抵命。但这番猜测需要一个根基,那便是老吴头那套“吸福运”的说辞是真的——怎么可能是真的?
    “命运”一词实为二体,命和运不同,命是天注定的,运却是可以变化的。君子安于天命,但能通过趋利避害来改运和积运,这个易学的道理他懂,但可以像开渠建坝改造河流那样操控别人的福运,拿来自己受用?这却是闻所未闻。不,也有所闻,民间各种诅咒人的法子——扎小人下降头等,细究,都是这种道理。若老吴的话是真的,那乔陈如可真是一个人面兽心的邪魔了。这件事,真假未定,还需慢慢调查。陡然想起当初乔陈如追问自己的生辰八字,陶铭心深觉后怕,幸亏自己撒了谎,不然乔陈如也可能偷取自己的福运了。转而又自嘲:我此生已经这般,哪还有福运可言?——再看乔陈如,正用手在膝盖上轻轻打着拍子,摇头晃脑地随小生一起唱《满床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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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 09:14:21 | 显示全部楼层
    第7章 生日
    “这个小凳子倒很精巧,跟谁学的?”汤普照将一只小板凳翻来覆去地打开折叠,啧啧赞赏。保禄笑道:“这叫鲁班凳。村子里有个寡妇叫张何氏,她丈夫生前是个木匠,给阿难打过一只玩,我照样子做了一个。老叔出去给人看病,带这个板凳方便。”
    汤普照收起笑容:“谢谢你的好意。我上次问你的学业,陶先生说你不爱读书,和乔公子整天只会疯玩。我当初把你送过去,是想让你学习中华典籍,长大了方便和他们读书人往来,传播天主教义。你这么懈怠,真是让我失望。”保禄道:“老叔,我读不下去那些‘子曰’‘诗云’的,况且我将来也不想做传教士。耶稣天主那一套,我也弄不懂。”
    汤普照厾了他脑门儿一下:“你不用心,当然不懂!你父母都是最虔诚的教徒,你生下来就受了洗,怎么长大反而不信了?我告诉你,你不信也得信!”保禄鼓着腮帮子不说话。汤普照又问:“还有,你用鞭炮把乔公子炸伤了,这是怎么回事?”保禄忙解释:“老叔,你听我讲,上个月阿难买来许多鞭炮,让我给他做个大火箭玩,忙活了好一阵子,前天才做好。他抓了只老鼠,想把老鼠捆在火箭上打上天去,我不忍心,劝他也不听,最后点着了,老鼠跑了,把火箭带倒了,打在了他胳膊上——也不是什么大伤,只是青了一片。”
    汤普照不听,让保禄伸出手来,用藤条狠狠打了七八下,疼得保禄眼泪啪嗒啪嗒地掉。打完了,汤普照用佛郎机语说了句什么,保禄半张着嘴巴,答不上来。汤普照怒道:“我问你知错没有!这么简单的话,还是听不懂?”保禄撇撇嘴:“太难了,学不会,还是让我说中国话罢。”汤普照哭笑不得:“中国话是天底下最难学的,你倒说得溜,佛郎机语不难学,你却连句话也听不明白。记着,你是佛郎机人,必须要会自己的本国话,不然你父母在天之灵也不能安息!”
    保禄道:“既然我是佛郎机人,为什么我和老叔长得并不像?老叔是正经西洋人的样子,我头发虽是金黄的,眼珠子是蓝的,但鼻子不算挺拔,眼窝深是深,可有时候是单眼皮儿,有时候又是双的……”汤普照无奈道:“这也是入乡随俗。你从小长在中国,吃中国饭,喝中国水,说中国话,日久天长,潜移默化,相貌自然也有几分像中国人了。但你到底是我佛郎机人,做一国人,先弄明白这国的语言。我给你画的字母图,必须背熟了!”保禄吐吐舌头:“好罢,我尽力学就是了。老叔,还有一事,我想随陶先生出趟远门。”汤普照问:“去哪里?做什么?”
    保禄说,素云要嫁到济南——宋家去年来下聘礼办酒席,汤普照还去庆贺了——约定的婚期要到了,陶先生打算亲自送亲。保禄想跟着,路上照顾先生,也见识见识北方的地面儿,“在江南待了好些年,烟水气太重。”汤普照想了想道:“跟着陶先生,我也放心。你也不小了,应该开阔开阔见识。什么时候动身?”保禄道:“就这几天,临走少不了跟老叔告别。”
    这时,阿难在门口叫:“保禄,该回去了!”保禄跑出来,二人同回三棵柳村。见阿难背着个小布袋,保禄问:“又是你娘给的好吃的?”阿难嘻嘻笑道:“两只肥肥的大烧鸡,十个肉烧饼,还有两斤卤鸭胗、猪耳朵,晚上我弄点酒,咱们偷偷吃。”保禄舔舔嘴唇:“好!天天吃白菜煮豆腐,我都抽缩了。”
    回到家,乔陈如正等着:“赶紧换身干净衣裳,陶先生今天过寿,我让人送了一席酒菜过去,你俩也跟着去玩玩罢。”
    如今初秋,天气凉爽,八月十四的月亮耀如明灯——阿难说像个猪尿脬,保禄说像银盆子——难以想象明天中秋的月亮还能怎样增辉。酒席就摆在院中的葡萄架下,架上挂了两盏油灯,陶铭心和乔陈如分宾主坐了。乔陈如说了些恭贺寿诞的话,一招手,阿难抱上来一只匣子,乔陈如打开了:“微薄心意,权作先生寿礼。”
    匣子里,一排十个金锞子。陶铭心震惊道:“乔兄,这使不得!”阿难笑道:“先生收下罢,我们家别的没有,金子银子多多的。当年任弗届那老狗的儿子娶媳妇,我爹还送了不少银子,先生这样的人物,自然要送金子。”
    “畜生!就你多嘴!”乔陈如骂了一句,对陶铭心道:“请先生来家坐馆,寿辰要送礼物,这是规矩,先生不要推辞。”陶铭心道:“规矩是规矩,只是这礼太重,我收不得。不瞒乔兄,其实我从来不过生日的,今天只当是饮酒谈天,寿礼,实不敢当!”乔陈如拍拍他的手背:“就说咱们是一路人!我也不喜欢过生日,但无奈朋友多,每年不摆几桌说不过去。先生既然不要寿礼,那这些玩意儿,就当给侄女儿的嫁妆罢!”他摆手不让陶铭心拒绝,“置办嫁妆,去济南一路盘费,都需不少。宋老弟虽不是势利的人,但先生是衣冠中人,不可失了体面,让他们家的下人说闲话,看低了侄女儿。先生是潇洒的人,不要在金钱上面纠结。”
    陶铭心还是不肯:“若老先生执意要送礼物,金子不必,我点名要一样东西。”乔陈如问是什么。陶铭心道:“咱们村子的那三棵柳树,神位里竟没有孔子,这极不妥。老先生说话顶事,让村民改一改才是。”乔陈如笑了:“这算个什么事!我一句话就完了,这金子先生也收着。收下了,我才好说心里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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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 09:14:51 | 显示全部楼层
    相比这些金锞子,陶铭心更好奇乔陈如要说的“心里话”是什么,只得道:“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乔兄有什么吩咐尽管说。”乔陈如现出狡黠的微笑:“陶兄,咱们相识好几年了。当今的读书人,比人拐子还奸诈,比泥腿子还龌龊,为了钱,可以出卖朋友,为了色,连爹娘都可以杀了,妻子孩子都能卖了。陶兄你不一样,你是闲云野鹤般的人物,品格高洁,甘于贫贱,胸中又有大学问,我是佩服之至的。”
    陶铭心不知乔陈如为何突然夸赞自己,心中大不自在,等他继续说。乔陈如道:“陶兄这样的人品学问,不为朝廷效力,实在可惜。”陶铭心松了口气,听乔陈如的话,是想劝他考举,便道:“乔兄谬赞了,我学问浅薄,做到秀才已经使尽平生力气,而且岁数大了,对做官的事也不再指望。”乔陈如微笑道:“如果我有办法让陶兄不科考就能做官呢?陶兄愿意么?”陶铭心拱手道:“多谢乔兄青目,我对仕途并无兴趣,不管是科考还是举荐,都免了罢。”
    乔陈如笑着摇摇头:“孔圣人都想做官,陶兄怎么不想?不做官,读书是为了什么?再说,我想让陶兄做的官,没有品阶,没有官俸,但有品阶的也没你大,每年得的银子也不如你多,不用低声下气巴结人,不用削尖了脑袋去钻营,只需和乔某一个人打交道——这样的官,你不稀罕?”陶铭心很好奇:“这是什么差事?”乔陈如故作高深道:“具体我还不能说。这两年我一直在物色身边的人,考虑过任弗届、月清和尚,但都不如陶兄你合适。你性子沉稳,那句话怎么说来着?泰山崩于前而色不变,是帮我做这件差事的绝佳人选。具体的,等陶兄从济南回来,到时咱们再细细商量。”
    陶铭心直觉到这件差事怕不是正经差事——乔陈如果然有秘密,这秘密似乎关系重大,而今邀请自己做帮手,真是出乎意料。
    吃到二更,乔陈如已经半醉,叫上阿难和保禄,起身告辞。七娘笑道:“阿难和保禄还没给他们先生行礼呢。”乔陈如拍额道:“呦,瞧我糊涂的!阿难,保禄,来,给你们先生磕头,说几句吉祥话儿。”阿难和保禄笑呵呵地上来跪下,说了一通寿比南山福如东海的套话。陶铭心知道这是师生间的规矩,安然受了。
    七娘扶起阿难,给他拍拍膝盖上的土,笑道:“昨天你先生吃长寿面时还感叹,活了这么大,要有个阿难这样的儿子就好了。你先生平日里不说,心里最疼的就是你,比对自己姑娘还疼呢,之前你生病,你先生天天在家求神保佑。”陶铭心知道她在故意讨好乔陈如,很是不快,板着脸站着。
    乔陈如若无其事地问:“昨天吃长寿面?陶先生不是今天生日么?”陶铭心有些尴尬,一时语塞,七娘道:“乔老爷记错了,我们老爷是昨天生日,八月十三。”乔陈如怔了刹那,忙笑道:“恕罪恕罪!我记晚了一天。”他意味深长地对陶铭心道:“昨天是万岁爷的圣诞,早上我去巡抚衙门,和众官一齐望北磕了头,忙了一天,谁想只记着主子,忘了先生了!先生之前说过,生于康熙五十年,这么说来,先生竟和万岁爷同年同月同日生,难得,难得。”

    七娘在旁道:“何止同年同月同日咧,我们老爷生在子时,传说皇上也生在子时,可见我们老爷多大的福运!”陶铭心狠狠瞪了她一眼:“你快去收拾吧!”乔陈如不住赞叹:“真是罕见,这福气怎么修来的。”
    临走,乔陈如冷不丁地说:“先生的头发,也要打理打理才好。什么国家法度,咱们在乡下,也不必太讲究,但让扈老三看见,少不了要絮叨。他说,先生自然不屑,但他告到县里,也是一场麻烦。”陶铭心摸摸头顶,已经长出了寸把长的短发。大清制度,头顶必须“童山濯濯”,别说寸把长,就是露出毫厘,也得剃干净。他笑道:“明天我打理打理就是了。”
    回到屋中,陶铭心责骂七娘:“你不说话没人当你是哑巴!何必多嘴说我昨天生日呢!”七娘委屈道:“生日还说不得了?和皇上同年同月同日同时,这是多大的造化,说出来也给老爷添光彩。”陶铭心跺脚道:“你懂什么!八字是随便告诉人的?”骂了七娘一通,越发提心吊胆起来。他担心乔陈如知道了自己的八字,会像对付老吴那样对付自己——不知不觉,他已经相信了老吴的那番话。
    去年正月里,宋知行寄来一封信,问候一番,提出想为长子宋好问聘娶素云。当年素云还小时,宋知行就透露过意思,说素云长得端正,性格温柔,两家该配个娃娃亲。当时陶铭心一口应承了。之后遭遇灾变,一家人的生活翻天覆地,从豪富之家沦为乡民小户,本以为宋知行早忘了这番事,谁想他还念着,信里极为恭敬,竟有些恳求的意思了。
    陶铭心知道这个三弟,最会照顾人情,既然曾有口头之约,便如约行事,当下就回信同意了。跟七娘说了,七娘劈头就问:“三叔叔如今做到了什么官?”陶铭心知道她俗气,没好气地说:“济南知府。”七娘又问:“是清官还是贪官?”陶铭心恼了:“哪来这么多问!我已经同意了这门亲事,只告诉你一声,不是和你商量!”
    七娘道:“老爷不知,若是清官,一点油水也没有,空有个门面,素云嫁过去也享不了福;若是贪官,稍有疏忽,以后被革职抄家,素云更是惨。所以呀,我要问明白,三叔叔最好是又清又贪,半清半贪的才好。这样素云又能享福,以后也不会出事。”陶铭心被她的话逗乐了:“你啊,天天一堆怪心思。你去跟素云说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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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 09:15:19 | 显示全部楼层
    见七娘站着不动,陶铭心问:“又怎么了?”七娘皱着眉头:“老爷疏忽了一件事。”陶铭心问何事,七娘道:“我只是老爷的偏房,素云是我生的,算是庶出,三叔叔这儿子是正经嫡长子,他娶素云算什么?”她凑近一步,脸上怪模怪样的:“太太过世好几年了,老爷何不将我——”陶铭心打断她:“三弟在信中明白说了,是让素云做正房太太。我这三弟,不计较这些的。别的事,你不必多说,我心里有数。”
    七娘这才高兴了,踮着小脚跑到厢房,让珠儿和青凤出去玩,拉着素云的手笑道:“好闺女,你有福了。”素云已十五岁,这两日隐约知道家里在议论她的亲事,夫婿是父亲把兄弟的儿子,她满脸羞红:“娘要说什么?”七娘道:“你那个做官的三老叔,想娶你过去做儿媳哩。他儿子叫宋好问,长得俊俏,文武双全。他家里做官,自然是有钱的,光使唤丫头就七八十个,做饭的老婢子三十个,专门倒马子痰盂儿的也有十来个。你过去做正经奶奶,可不是福气么?”素云低头道:“这些事,娘和爹决定就是了,我做女儿家的好说什么。”
    六月里,宋知行派儿子宋好问、管家、几个家仆、媒人,来到三棵柳村,正式下了聘礼。宋好问十六岁,长得白白胖胖,蝌蚪样的小眼睛,塌鼻子,看上去怯懦懦的。见着陶铭心,垂着头不敢说话,问十句,回一句,最后被管家推了推,扑通跪在地上就喊岳父大人,倒让陶铭心很不好意思。
    款待了他们几日,宋好问一行返回济南,约定隔年九月初十为合卺之期。眼下八月中旬了,陶铭心忙着准备嫁妆,采买风物。和老三多年不见,着实想念。恰好之前收到赵敬亭的信,他如今在福州,准备住个半年,陶铭心托商客带了封信,要他九月初赶到济南,三兄弟好好团聚一番。
    隔天一早,乔陈如又来了,也不进门,从袖子里拿出一个锦套轴子:“家里藏的一幅古董画儿。昨天疏忽了,先生不要寿礼,但今天是中秋,节礼可不能少,这是坐馆的规矩,先生切不可推辞——何不先打开瞧瞧?”陶铭心接过来,褪下华丽的锦套,缓缓打开那幅画,猛地,手一哆嗦,差点掉了。
    这画,乃明末丹青高手陈洪绶所绘的自画像,是自己南京家中的旧藏——陈洪绶死于顺治九年,和自己的曾祖张岱有很深的交情,张岱在《石匮书》中还提到过这幅画。那年题诗的风波后,南京家藏的名画、翰墨、古董及绝大部分藏书,都被朝廷抄没。谁想数年后竟重逢了。要只是幅自画像,也就罢了,要命的是旁边陈洪绶的自题词:
    浪得虚名,穷鬼见诮。国亡不死,不忠不孝。
    “国亡不死,不忠不孝”,这直白的意思,根本不用深文周纳,摆明是留恋前朝。陶铭心努力克制住情绪,勉强摆出笑容来:“老先生,这画应该上交给朝廷。”乔陈如看出了陶铭心的担心,笑道:“不要紧的,此画还是巡抚卖给我的,传世的陈公自画像,天底下就这一幅,真正的宝贝。那几句题词,也是他国破家亡的感慨,算不得什么。巡抚大人都敢卖,陶先生还怕什么?”推谢数回,乔陈如有些恼:“陶兄须眉丈夫,何必这般小气。难道是看不起乔某,觉得我的东西脏不成?”陶铭心看他说到这个份上,加上这画本来就是家藏,这也算物归原主,于情于理都不过分,便道谢收了。
    忙了几天,买了不少绸缎、衣裳、首饰、器具、土产,装满了一辆大车,陶铭心向乔陈如辞别,拜托照看家人。少不了又是几顿饭饯行,汤普照也从城里赶过来送别,千叮咛万嘱咐保禄一路小心云云。陶铭心道:“汤先生放心,我自会照料他。”本来阿难也要去,乔陈如不允,气得他在家哭闹。
    又收拾一天,给素云雇了轿子,陶铭心和保禄骑骡子,往山东而去。七娘抱着素云哭成了泪人儿,万般舍不得,一口一个我的儿,珠儿、青凤也哭哭啼啼地拽着大姐衣裳不撒手,陶铭心看得心酸,让人拉她们回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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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 09:15:43 | 显示全部楼层
    第8章 赈匪记
    “入山拜土地,出外靠贵人,多谢列位捧场!说书前,也觍着脸表白表白自己。老汉我姓赵名敬亭,祖籍金陵,周游九州,靠这张嘴皮子混个温饱不死。天下说书人多矣,流派杂矣,我老赵和别的说书人不同——有人问了,你也是俩眼睛一嘴巴,不同在何处?我老赵不属任何流派,勉强来说,咱自成一个流派,姑且叫它‘自编派’。
    “因为我讲书,不爱讲耳熟能详的三国水浒、封神西游,爱说那新奇不俗的西门西厢、红线隐娘。而且说这些时,我最爱随机生发,同一段书,我和别个说的就不同,今天和昨天说的也不同。这也罢了,我老赵尤其稀罕的,是自己编故事,或取于历史典故,或取于今人时事,正所谓:
    古今多少悲欢事,贵贱贫富俱泥沙。
    假作真时真亦假,天下独此一赵家!”
    赵敬亭将纸扇啪嗒一声合上,插在腰间,重重一拍醒木:“今天要讲的,是老赵新编的一段故事,名为《赈匪记》。各位要问了:只听过赈灾赈穷,赈饥赈荒,那匪盗之流,为何要赈济他?巴不得他们饿死冻死哩。古人言:仗义每出屠狗辈,负心多是读书人。那些匪盗虽可恶,却也有多少大仁大义的英雄豪杰藏身其间,因为官府欺压,因为命数使然,脏污了爹娘给的清白身子,做了匪寇,也有个迫不得已的缘由。正如水浒一大段书,就是这个意思,大家不要给那纲常道德束住了,分不清个真正真邪。
    “道理先按下,正经说故事。且说在元朝,有个天下梨园的领袖,绝世才子,姓关字汉卿,出身医户人家,他本人也懂些神农之术,不过最爱的,还是生旦净末丑的行当。他饱读诗书,能文会曲,二十出头,就已经名满天下。老年间,他有一套《南吕一枝花·不伏老》,末尾一段如此唱的:
    我是个蒸不烂、煮不熟、捶不匾、炒不爆、响珰珰一粒铜豌豆,恁子弟每谁教你钻入他锄不断、斫不下、解不开、顿不脱、慢腾腾千层锦套头?我玩的是梁园月,饮的是东京酒,赏的是洛阳花,攀的是章台柳。我也会围棋、会蹴鞠、会打围、会插科、会歌舞、会吹弹、会咽作、会吟诗、会双陆。你便是落了我牙、歪了我嘴、瘸了我腿、折了我手,天赐与我这几般儿歹症候,尚兀自不肯休!则除是阎王亲自唤,神鬼自来勾。三魂归地府,七魄丧冥幽。天哪!那其间才不向烟花路儿上走!
    “这套词儿,是关汉卿自评,也是至评。他先在大都,就是现在的京师生活,中年之后,南下苏杭,在勾栏瓦肆里讨衣食。这年春天,他起身从苏州北上济南,那里有个组戏班的老朋友,请他过去教些戏、改些曲本。关汉卿先走水路,又骑驴陆行,一路观赏风景,唱些小曲儿,神仙般快活。走到滕县地面儿,过了荆沟河,迎面是一座山,当地人唤作‘耗子山’。
    “正要进山,遇到个老汉,劝他说:‘客官,你还是绕别的路过去罢,这耗子山里多耗子,不是闹着玩的。’关汉卿笑道:‘区区耗子,怕个什么?’老汉摆手道:‘我说的耗子,是强盗!三四百人,在山里头聚着,劫掠往来行人,轻者夺其财物,重者害他性命,可不是耍的。’关汉卿道:‘朗朗乾坤,竟有这等恶徒横行!官府不管的么?’老汉四下看看无人,说道:‘元人只管收税征兵,管你百姓死活呢!就是来剿,这山里无数密道,错综复杂,官兵进去就是个死。’
    “关汉卿心里寻思:我这一路游山玩水,耽误了不少日程,老友那边急等着开班子,我再绕路怕就耽误了,这是其一;其二,我身上只一个包袱,里面几件衣裳,些许碎银子,也不值什么,耗子们见是个穷过客,想也不会为难;其三,我最近正发愁没新故事可写,强盗窝里必有豪杰,若经历一番,或许可以写个新的曲本。当下决定了,也不顾老汉劝阻,骑着驴就进了耗子山。
    “山中树木茂密,新点了绿,郁郁葱葱的,竟有些冷。关先生顺着一条小路往深处走,忽而——”赵敬亭停下来,从腰中拔出折扇,打开了,遮在鼻子下,两只乌溜溜的黑眼珠四下乱转,猛地咔嚓一声,响起了一声霹雳。
    底下的众人一齐打了个哆嗦,不约而同地朝上看,有靠近门口的出去瞧了一眼:“晴天呢!没打雷!”继而又是连续几下霹雳,接着一大声闷雷,竟哗哗地下起大雨来。有雨声,有雷声,有大风声,更妙的是还有大雨打在树叶上、鸟兽哀鸣、山石崩裂的各种声响。众人这才反应过来,齐呼道:“啊呀!是口技!”只见赵敬亭用扇子挡着嘴巴,两只眼睛喷出光来,风雨交加,石树崩摧,把在场听众震惊得瞠目结舌。陶铭心和保禄更是坐直了身子,眼睛连眨也不眨。
    炫技一番,赵敬亭撤下折扇,继续道:“正走着,遇到大风雨,山上乱石断木纷纷滚落下来,还暴发了山洪,涌过了膝盖,关汉卿只得牵驴上了高处,发起了愁,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这时,忽然脖子上一凉,被一只绳索套住了,还没来得及回身,就被一股狠劲儿拽倒,往山洞里拖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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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2-11-1 09:16:11 | 显示全部楼层
    “四下漆黑一片,关汉卿被人提起来,背剪了胳膊,蒙了眼,又被推着走。走了许久,终于停下来,只觉周围阴飕飕的,眼睛上的布条扯下来,他被眼前的景象吓得浑身一哆嗦——是个七八丈见方的大洞,角落里燃着几个大火盆,四周密密麻麻都是人,手拿刀枪剑戟,个个凶神恶煞,没有一个说话的,齐齐瞪着他。关汉卿心里嘀咕:我的娘,这是进了阴曹地府么!
    “洞内突然响起一个声音:‘你可是关汉卿?’关汉卿大惊,这里如何晓得我的名字!循声一望,只见最高处的一个山洞内,盘腿坐着一个汉子,明显是首领了。因为离得远,又在阴影中,面貌打扮也看不清楚,便高声问道:‘抓我者何人?’那人怒喝:‘我问你,可是叫关汉卿!’关汉卿虽是梨园行的,但从小在市井上摸爬滚打,又熟悉历朝历代英雄故事,胸中有一股豪勇之气,此时也不惧怕,大声道:‘咱行不更名坐不改姓,正是关汉卿!’
    “那人大笑,几百人也一齐欢呼起来,早有人上来给关汉卿解了身上的绳索,还给他作了个揖。关汉卿此时可谓丈二和尚,摸头不着,心想:这些鬼怪一样的人,为何见到我如此兴奋?我且按捺着,看他们要如何。他昂首挺胸,雄赳赳地望着这些人。那首领一个鹞子翻身,从高处稳稳落在地上,看上去武艺相当高强,从昏暗处慢慢走过来,刚跨出两步,关汉卿便‘啊呀’一声,朝后就倒,双腿蹬着地连连后退,正所谓:身如五鼓衔山月,命似三更油尽灯。
    “列位猜,关汉卿为何如此惊恐?原来这首领长得奇怪。如何奇怪?莫非是夜叉鬼的模样?非也。莫非他有三头六臂?非也。莫非他长了两个嘴巴四个眼睛?也非也!而是这个人,简直就不是人!他呀——没有脑袋!”
    底下人“呜”的一片低鸣,保禄紧张地攥住陶铭心的手。
    “关汉卿到底是见过世面的,知道天下之大无奇不有,有人长尾巴,有人三只眼,哪吒还是从肉球里跳出来的哩!镇定下来,起身拍拍身上,拱手道:‘敢问好汉大名?’那首领哈哈大笑,笑声从他颈子腔里发出来,近了听,像是大风呼啸一般。他说:‘关老先生果真英雄,寻常人见到我这模样,早吓死过去了。’当下拉着关汉卿的手,在黑暗中左转右转,来到一间小室,里面石桌石凳倒也齐整,两人分宾主坐下,喽啰们络绎搬来酒肉。
    “两人先对饮三大杯,关汉卿看他将酒倒进脖子里,咕噜咕噜一阵响,又是惊骇,又是赞叹,笑道:‘真乃天下奇观!’那首领也不言,将酒杯一放,扑通跪在地下,噗噗噗地磕起头来——大家要知道,他没有头,磕的是脖子肉,所以不是咚咚咚,而是噗噗噗。关汉卿又是一惊,忙扶起他:‘好汉!这是从何说起?’首领脖子里发出一串哭声:‘求关先生助我!’关汉卿扶他回到座位:‘好汉,有什么事请直说,老关能够的,一定帮手。’
    “首领胸口起伏了几下,缓缓道:‘说来话长。我姓文,名不忘,乃是大宋第一等忠臣文天祥的嫡孙。德祐元年,蒙古大军南下,文祖兴兵抗敌,战事不利,血战到最后一兵一卒,遭蒙军俘虏,之后押解到大都,誓死不降,被蒙军杀害。蒙元兴连坐之法,将我文家族男数百人,一并砍了头。也许是苍天有眼,不知怎么,我被砍头后竟没有死,从死人堆里逃了出来。我没有头,也看不见,乱撞了好些天,快要饿死时,被好心人救了,之后辗转来到这里,藏身于山洞。’
    “关汉卿听得连连感叹,拱手拜道:‘原来是文公之孙!失敬!’又问,‘那么,文兄弟是如何聚起这帮人的?又为何做那打家劫舍之事?别怪老关唐突,文公在天之灵若知道兄弟做这等勾当,也会大失所望罢!’
    “文不忘叹道:‘老先生不知,我聚起这帮兄弟,也不说什么替天行道,只是为了有一天能唤醒迷众,反抗蒙元,恢复我大宋社稷。我们只打劫官军、衙门、朝廷的商队。抢了钱,就打造兵器,招揽好汉,就为了将来能夺回我汉人的江山。不然,我一个残废怪人,这帮兄弟为何要跟我?都是看在大宋的分上。祖宗若知道我这片心,想必也不会怪罪我。’
    “关汉卿感慨道:‘大宋偏安江南百余年,亡国也十来年了,你还如此执着,真是令人钦敬。’文不忘笑道:‘没有脑袋后,我改名不忘,不忘有三:不忘祖宗文天祥,不忘大宋好风光,不忘蒙元没天良!’关汉卿点点头,又问:‘文兄弟拦住我,又说要我相助,这是怎么说?’
    “文不忘道:‘老先生的大名天下无人不知,还不比那些文人骚客,只在风雅圈子里知名,在百姓中间,他们算个屁!老先生就不同了,上到八十岁老婆婆,下到几岁娃娃,都听过先生的曲儿,看过先生的戏,而且我早有听闻,老先生对蒙人也多有愤慨。’
    “关汉卿微笑道:‘你继续说。’文不忘道:‘我早就想拜会先生,打听得先生要北上济南,必经过我们这耗子山,便令小耗子们早晚机警些,见到有过路的上了年纪的,都掳进来盘问。因为怕先生惊恐逃走,加之不认得先生样貌,所以才不得不用强,还请先生恕罪。’关汉卿是再聪明不过的人,已经猜到了大概的意思,便道:‘文兄弟是想让我助你的复宋大业?文兄弟,先不说我年岁已高,拿不得轻,负不得重,且说我本是北人,打小在金人的统治下,之后元灭金,又灭宋,我虽心有愤恨,却不想再有兵事,打起仗来,受苦受难的是百姓。对文兄弟的志向,我很钦佩,但无心襄助。’
    “文不忘笑道:‘老先生不赞同我的作为,也没什么——我拦住老先生,也不是逼先生入伙。’关汉卿疑道:‘不为拉我入伙,却是为个什么?’文不忘道:‘我只求老先生将我这番事业写个本子,流传天下,不管我这事成不成,总不能湮没无闻,让后代子孙不知道咱们汉人也是有骨气的!也只有老先生的如椽大笔写了,才能传播四方,才不负我这些年的折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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