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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人类之子》完结:25年没有新生儿诞生,世界会怎样?--作者:英国推理女王P.D.詹姆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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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3 天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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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17 09:42:36 | 显示全部楼层
    罗尔夫打断她,声音很不耐烦地强调道:“宗教和基督教跟这件事没有关系。任何关系都没有!”

    玛丽亚姆似乎没有听见他的话,继续说:“各种各样古怪的人都在教堂里聚集,我们只是其中的一群。没有人问过我们任何问题。如果有人问的话,我们就说是克兰麦[5]俱乐部。聚会是为了阅读和学习《英国国教祈祷书》。”

    加斯科因说:“这是我们的掩护。”他说话时带着满足,像是一个孩子窥到了大人的些许秘密一样。

    西奥转身对着他说:“是吗?那么如果国家安全警察让你们背诵基督降临节第一个星期日的短祷文,你们该怎么回答?”看着加斯科因因为不解而满脸尴尬,他又加了一句,“这算不上个掩护。”

    朱利安很平静地说:“你或许不同情我们,但是没有必要鄙视我们。这个掩护不是要让国家安全警察相信的。如果他们开始注意我们,什么掩护都保护不了我们。他们十分钟之内就能把我们瓦解。这个我们知道。掩护只是给我们一个理由,一个定期在教堂见面的说辞。我们不会到处宣扬,只是在人问起或者必要时有个说法。”

    加斯科因说:“我知道那种祷告词叫作短祷文。刚才你问的那段你自己知道吗?”他并非在找茬,只是感兴趣。

    西奥回答:“我是在这本旧书的陪伴下长大的。我小时候妈妈带我去的那个教堂也许是最后一座使用这本书的教堂。我是一位历史学家。我对维多利亚时期的教堂、礼拜仪式和早已不用的祈祷形式很感兴趣。”

    罗尔夫不耐烦地说:“说的这些全是不相关的。正如朱利安所说,如果国家安全警察盯上了我们,也不会浪费时间问我们这些古老的问题。只要你不出卖我们,我们目前还没有什么危险。到目前为止我们都做过什么?除了说说,什么都没有做。我们中的两个认为,在我们采取行动之前或许应该向你的表哥英国总督呼吁一下。”

    玛丽亚姆说:“是我们三个。占到大多数。我和卢克、朱利安看法一致。我认为值得一试。”

    罗尔夫又一次打断她:“让你来并不是我的主意。我对你有一说一。我没有理由相信你,我甚至都没觉得需要你。”

    西奥回应他说:“同样,我也没有想着要来,这么说我们想法相同。你们想让我给总督说,你们自己为什么不去?”

    “因为他不会听。他或许会听你的。”

    “如果我同意见他,而且他也愿意听听,你们打算让我对他说什么?”

    这个问题问得很不合时宜,他们似乎很窘迫,面面相觑,好像在决定由谁先说。

    回话的是罗尔夫:“总督在掌权之前是通过选举上去的,但是那是15年前的事情了。从那时起再也没有进行过选举。他声称按人民的意愿管理国家,但是他是一个暴君,一个专制者。”

    西奥不无讽刺地说:“给他传这种话的人应该是一个很勇敢的人。”

    加斯科因说:“近卫步兵第一团成为他的私人军队。他们是对着他宣誓的。他们不再为国家服务,而是为他服务。他没有权力使用这个名字。我爷爷曾在该团当过列兵,他说这个团是英国军队里最好的团。”

    罗尔夫没有接他的话茬:“不用等大选,他也可以有所作为。他可以结束精子检测。检测耗费时间,让人颜面尽失,而且根本没有希望。他可以让地方和区域议会自己选议长。最起码这是民主的第一步。”

    卢克说:“不仅仅是精子检测,他还应该停止强制性的妇科检查,这样的检查让女人丢尽颜面。我们还希望他停止‘寂灭’,我知道那些老人都是自愿的,也有可能刚开始时是自愿的,或许现在还有这种情况。但是如果我们给他们希望,他们还会愿意死吗?”

    西奥差点问道:“什么希望?”

    这个时候朱利安接过话茬:“我们希望对旅居者做些什么。法律禁止我们的‘末日一代’移居国外,你认为这样做合适吗?我们从不太富裕的国家输入‘末日一代’和其他年代的人,让他们替我们做脏活,清理下水道,清理垃圾,照看生活不能自理的人和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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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17 09:42:53 | 显示全部楼层
    西奥回答说:“他们急于过来,大概是因为他们在这里可以过上更好的生活。”

    朱利安说:“他们来是为了吃的。可是等他们老了,年龄限制是60岁,对吧?无论他们愿意与否都要被遣送回去。”

    “这种不幸他们自己的国家可以解决。他们可以从更好地管理好自己的事情入手。不管怎么说,这种人的数量并不大。有名额限制,接受有着严格的控制。”

    “不仅仅有名额限制,还有很严格的要求。他们的身体要强壮、健康,没有犯罪记录。我们要最好的,然后在不再需要的时候把他们赶走。谁接受他们?不是那些最需要他们的人,是议会和他们的朋友。这些外国人在这里的时候谁来照看他们?他们为一点点施舍而工作,住在临时住所里,而且女人和男人要分开。我们甚至不给他们市民身份。这是一种合法的奴役。”

    西奥说:“我认为你们不会就旅居者问题或者‘寂灭’问题发动一场革命。人们没有足够的关注。”

    朱利安说:“我们想帮助他们来关注。”

    “他们为什么要关注?他们生活在一个将要毁灭的地球上,没有任何希望。他们想要的是安全、舒适和快乐。英国总督能承诺前两个,比多数外国政府设法去做的还要多。”

    罗尔夫一直在听着他们争论,没有说话。现在他突然说:“英国的总督,是个什么样的人?他是哪种人?你应该知道,你和他一起长大。”

    “那也不能说我知道他在想什么。”

    “所有的权力,在这个国家比任何人都大的权力,全都在他手上。他很享受这些吗?”

    “或许吧。他似乎并不急于撒手。”接着又加了一句,“如果你想要民主,可以重新启动地方议会。民主从这里开始。”

    罗尔夫说:“民主也在这里结束。总督就是通过这个层次实施控制的。你见过我们的地方议长雷吉·蒂姆斯代尔吗?他70岁,性格暴躁,整天战战兢兢,当议长是因为可以得到双份石油津贴,可以得到两个外国‘末日一代’的人照看他大得出奇的仓库,在他不能自理的时候替他擦屁股。他不用参加‘寂灭’。”

    “他是选举上去的。他们都是经过选举的。”

    “由谁选举的?你投票了吗?谁在乎?有人干这份工作人们求之不得。你知道其中原委。不经过区议会的批准不能任命地方议会的议长。而区议会议长必须通过大区议会的批准,而大区的议长必须通过英格兰议长的批准。总督从上到下控制着选举,你们必须知道这点。他还控制着苏格兰和威尔士。每个地方都有自己的议长。但是他们是由谁任命的?罕·里皮亚特会称呼自己为大不列颠总督,只是对他来说,这个头衔的吸引力可不那么浪漫。”

    这话还是有些见解的,西奥心里不由得想。他想起罕曾经说过的话:“我几乎说不上是‘首相’。我不想占用其他人的头衔,尤其是这种负有传统和责任的头衔。人们可能会期望我每五年举行一次选举。我也不是‘护国公’。上一位就不合格,几乎说不上成功。‘总督’这个头衔就很好。至于大不列颠和北爱尔兰总督呢?这个头衔几乎没有我所追求的浪漫含义。”

    朱利安说:“依靠地方议会,我们不会有什么结果。你住在牛津,你和其他所有人一样都是公民。你肯定读过他们在开过会后张贴出来的东西,都是他们讨论过的东西。如维护高尔夫球场和保龄球场地,俱乐部设施是否够用,对工作分配、汽油津贴以及雇佣旅居者申请的决定,对当地业余唱诗班进行视听,想上小提琴课的人是否足够多到值得议会雇用一位全职的专业人员,等等。有时候还会讨论街道治安,并非真有需要,因为遣送到罪犯流放地的威胁对潜在的窃贼还是有震慑力的。”

    卢克轻声说:“保护、舒适和快乐。还应该有更多的东西。”

    “这就是人们所在乎的和想要的。议会还应该提供什么?”

    “同情、正义和爱。”

    “没有哪个政府会关注爱,从来没有一个国家能做到。”

    朱利安说:“可是政府可以关注公正。”

    罗尔夫不耐烦地说:“公正、同情和爱,这些全是些说辞。我们现在正在讨论的是权力。总督是一位伪装成民主领导的独裁者。我们应该让他对人民的意愿负责。”

    西奥接过话茬:“哈,人民的意愿。听起来很不错。就眼下来说,人民的意愿似乎就是得到保护、舒服和快乐。”心里却不由得想:我知道什么惹着你了——是罕对这种权力的享受,而不是他使用权力的方法。他不由得怀疑这个小小的组织缺乏真正的凝聚力和共同的目标。加斯科因因为滥用近卫步兵第一团的名号而愤怒,玛丽亚姆的动机目前还不明确,朱利安和卢克出于宗教理想主义,罗尔夫则是因为嫉妒和野心。作为一个历史学家,像他们这样的人他可以找到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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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17 09:43:11 | 显示全部楼层
    朱利安说:“玛丽亚姆,给他讲讲你弟弟的事情吧。给他讲讲亨利。不过,在你开始之前咱们坐下吧。”

    于是他们在凳子上坐定,因为玛丽亚姆的声音很低,个个往前探着腰仔细听着。西奥心里不由得想,这样子很像是一群不情愿的祈祷者聚集在一起。

    “18个月前亨利被遣送到岛上,抢劫加暴力犯罪。并没怎么用暴力,不是真正的暴力。他抢了一位‘末日一代’的女孩并推了她一把。只不过是推了一把,可是女孩倒在了地上。她对法院说亨利在她倒地时踢了她的肋部。这不是真话。我并不是指亨利没有推她。从小的时候起,他就过得不痛快,老惹麻烦。可是他没有踢那个‘末日一代’的女孩,她倒下时也没有踢。他抓了她的包,推了她一下,然后就跑了。这事发生在伦敦,快到午夜的时候。他跑过兰仆林大街拐角时,迎头撞上了国家安全警察。他这一辈子运气都不好。”

    “你去法庭了吗?”

    “我和我妈妈,我们两个都去了。我父亲两年前就死了。我们给亨利找了一个律师——还给律师钱——可是他是真的不上心。拿了我们的钱却什么都不干。我们看得出来,对于亨利应该被遣送到岛上去的起诉,他是赞同的。毕竟,他抢的是一个‘末日一代’。这对他很不利。还有,他是黑人。”

    罗尔夫不耐烦地打断她:“别扯那些种族歧视的废话。判他刑是因为他那一推,而不是他的肤色。除了对人实施暴力犯罪或第二次实施入室盗窃之外,人不可能被遣送到流放地。亨利没有犯入室盗窃罪,但是偷过两次东西。”

    玛丽亚姆解释道:“是在商店偷东西。并非真的很糟糕,他偷了一条围巾给妈妈过生日,还偷了一块巧克力。不过那都是他小时候的事情。看在上帝的份上,罗尔夫,他那时才12岁。都是20年前的事情了。”

    西奥说:“如果他把受害者击倒,无论踢她与否都是暴力犯罪。”

    “可是他没有。他把她推开,她倒了。不是故意推的。”

    “陪审团肯定有不同的看法。”

    “没有陪审团。让人们陪审是很难的事情,你懂的。人们不感兴趣,也没人会麻烦他们。他是在一种新的审判形式下被判刑的,当时只有一个法官和两个治安官。他们有权力把人遣送到岛上去。而且是终身判决。不存在什么豁免,人一旦去了那里,终身不得离岛。只为并非有意的一推,他被判处在那个地狱里终身服役。这要了我妈妈的命。亨利是她唯一的儿子,而且她知道自己再也见不到他了。之后她变得心灰意冷。不过我很高兴她去世了。至少她不知道那些发生在他身上的最糟糕的事情。”

    她定定地看着西奥,坦言道:“你看,而我确实知道那些事。他回家了。”

    “你的意思是说他从岛上逃回来了?我觉得这是不可能的事情。”

    “亨利做到了。他找到一只破破烂烂的小船,是安全部队给犯人清理出这座岛的时候忽略掉的。不值得带走的船他们都烧掉,只有这一个他们没有看见或忽略了。或许他们认为太破了不会有用。亨利的手一直都很巧。他偷偷地把船修补好,并造了两把浆。后来,四个星期之前,那天是一月三日,他等到天黑,出发了。”

    “这太过草率了。”

    “不是的,这是经过考虑的。他知道他要么能上岸,要么会淹死,就算淹死也比待在岛上强。他回家了,他回来了。我住在——嗯,不要在意我住在哪里。我住在村庄边上的一个小屋里。他是半夜以后到的。那天我干活很累,就想着早点上床。身体很累可是心里不平静。于是进屋后我就给自己泡了一杯茶,然后坐在椅子上睡着了。大约睡了有二十分钟就醒了,想着该上床了。这种情况你也懂的。人累过了头都这样子。脱衣服都嫌费劲。

    “那天晚上很黑,没有星星,而且起风了。通常舒舒服服地窝在家里的时候,我喜欢听风的声音,可是那天晚上却不行。风声听着不舒服,在烟囱里嘶嘶叫着、哀号着,很吓人。我听着蓝调音乐,家里的黑狗卧在我的肩膀上,心里不由得想起死去的妈妈和永远不会回来的亨利。我想着最好还是不要去想这些,上床去睡觉。就在这时,我听到有人敲门。有门铃,那人却没有用。也只是敲了两次,声音很微弱,但是我能听到。我过去从门洞里往外看,什么也看不着,一片漆黑。这个时候已经过了午夜,我不知道这么晚了谁会来找我,但还是拿下门链,打开了门。一个黑影瘫倒在墙边。他敲了两次门,再也没有了力气,昏了过去。我设法把他拽了进来,把他弄醒。我给他喝了些汤和白兰地,一个小时之后他才会说话。他想说,我就让他说,把他抱在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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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17 09:43:25 | 显示全部楼层
    西奥不由得问:“他进来时是什么状况?”

    回答的是罗尔夫:“脏兮兮的,散发着臭味,身上有血,瘦得不成样子。他是从坎伯兰海岸走回来的。”

    玛丽亚姆接着讲:“我给他洗了洗,把脚包扎好,设法让他上了床。他吓得不敢一个人睡,于是我就和衣躺在他身边。我睡不着。这个时候他开始讲话。说了有一个小时。我没有说什么,只是抱着他听着。后来,他终于安静下来。我知道他睡着了。我躺在那儿,抱着他,听着他的呼吸声、喃喃声。有时候他会呻吟一声,然后突然尖叫着坐起来。我都设法安慰他,就像他是一个孩子一样。然后他又睡着了。我躺在他身边,想着他讲的遭遇而默默地流着泪。哦,我还很愤怒。我怒火中烧,就像胸口有一块燃烧着的煤块一样。

    “这个岛是活人的地狱。去那里的人几乎全都死了,剩下的都是恶魔。那里吃不饱。我知道他们有种子、谷物、机械,可是这些人多数都是城市里的犯罪者,根本不习惯于种庄稼,也不习惯干活。所有储存的食物已经吃光,园子里和田里已经光秃秃的。这个时候,人死了也会被吃掉。我发誓是这样,有这种事。岛屿被一群强壮的罪犯控制着。他们很残忍,并以此为乐。他们打人,折磨人,没有人能阻止他们,没有人看见。那些温和的、有所顾忌的、不该去那里的人根本活不长。有的女人的情况是最糟糕的。亨利给我讲了一些事情,我说不了,可是我永远都不会忘记。

    “第二天早上他们来抓他。他们没有破门而入,没有弄出很大的动静。他们只是静悄悄地围住房子,然后敲门。”

    西奥不由得问:“他们是谁?”

    “六个近卫步兵第一团的人和六个国家安全警察。一个精疲力竭的人,他们动用十二个人来抓。国家安全警察最糟糕。我觉得他们是‘末日一代’的人。起初他们没有对我说什么,只是上楼把亨利拖了下来。亨利看见他们的时候尖叫了一声。我永远都忘不了那一声尖叫。永远,永远……这个时候他们盯上了我,但是一位长官,是近卫步兵第一团的人,告诉他们不用动我。他说:‘她是他的姐姐,他自然要来这里。她没有办法,只能帮助他。’”

    朱利安插话道:“我们事后想着这个长官肯定有一个姐姐。他知道姐姐永远不会让他失望,永远都会支持他。”

    罗尔夫不耐烦地说:“要不他就是觉得可以略施恩惠,让玛丽亚姆这样或那样地给以回报。”

    玛丽亚姆摇摇头。“不,不像是这回事。他只是想表示一下同情心。我问他会怎样对待亨利。他没有回答,但是该团的一个士兵说:‘你想怎么着?但是你会拿到他的骨灰。’就是这位国家安全警察的队长告诉我说他们本可以在他上岸的时候抓住他。他们尾随着他从坎伯兰一直到牛津。我想,部分是想看看他要去哪里,部分是因为想等到他感觉安全的时候再逮捕他。”

    罗尔夫很气愤地说:“就是这种精心设计的残忍让他们感觉额外刺激。”

    “一个星期之后包裹到了。很重,像是两磅白糖,而且形状也一样。它用棕色的纸包着,上面有一个打印的标签。里面是一个塑料袋子,袋子里装着白色的粉末。看起来像是肥料,跟亨利没有任何关系。包裹里只有一个打印的条子,没有签名,上面写着‘试图逃跑被处死’。其他什么都没有。我在院子里挖了一个坑。我现在还记得那天下着雨,我把白色的粉末倒进坑里时,似乎整个院子都在哭泣。可是我没有哭。亨利的痛苦结束了。怎么着都比送回岛上强。”

    罗尔夫说:“当然不会把他送回去。他们不想让人知道岛上是可以逃离的。而在现在,逃离变得更加不可能。他们将会启动对海岸的巡逻。”

    朱利安碰了碰西奥的胳膊,与他正脸相对:“他们不能这样对人。无论这些人做了什么、是什么,他们都不能这样对待。我们要阻止这样的事情。”

    西奥回答说:“存在社会罪恶,这是显而易见的。可是相对于世界其他地方发生的事情来说,这些罪恶什么都算不上。这要看这个国家作为一个健全的政府准备容忍什么,付出什么样的代价。”

    朱利安问:“你说的健全的政府是指什么?”

    “良好的社会秩序,高层没有腐败,没有对战争和犯罪的恐惧,财富和资源合理公平分配,关注个人生活。”

    卢克接过话茬:“那么我们的政府就不是一个健全的政府。”

    “在一定的情形之下,也许我们拥有最好的政府。建立罪犯流放地有着广泛的民众支持。没有哪个政府会在民众表达意愿之前就有所作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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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17 09:43:42 | 显示全部楼层
    朱利安说:“那么说,我们必须要改变民众意愿。我们必须改变民众。”

    西奥笑了:“哦,这就是你们脑子里想的反抗吗?不是改变制度,而是改变人心和思想。你们是所有革命者中最最危险的那一类,或者说将会是最危险的——如果你们能够抓住那最渺茫的方式走出第一步,抓住那最渺茫的成功机会的话。”

    朱利安反问一句,似乎对他的话很感兴趣:“你将会怎么走出第一步?”

    “我不会走出第一步。历史告诉我这样做的人会有什么后果。你脖子上的链子就是很好的说明。”

    朱利安伸出残疾的左手,触碰了一下十字架。与肿胀的手在一起的时候,这个护身符看起来那么小、那么不堪一击。

    罗尔夫说道:“人总能为不作为找到借口。事实是总督把大不列颠当作自己的属地进行管理。近卫步兵第一团是他的私人武装,国家安全警察是他个人的间谍和刽子手。”

    “你没有证据。”

    “谁杀死了玛丽亚姆的弟弟?把他处死是按照正常的程序还是秘密进行的?我们想要的是真正的民主。”

    “在你的领导下吗?”

    “我会做得比他好。”

    “我想这也正是他从上一任首相手里接过权力时心里想的。”

    朱利安说:“这么说你不会见总督了?”

    罗尔夫插话说:“他当然不会。他从来就没想过要去。让他过来就是浪费时间。毫无意义,愚蠢,而且太危险。”

    西奥很平静地说:“我没有说过不去见他。可是我总不能只告诉他一些传闻吧,而且我还不能告诉他我是在哪里从谁那里得到的消息。在我给你们答复之前我要看一次‘寂灭’。下一次在什么时候举行?有人知道吗?”

    朱利安作了回答:“他们已经不再做宣传,不过当然了,消息还是会提前传开。这个星期三在索思沃尔德有一场女性的‘寂灭’,还有三天时间,在索思沃尔德市北面的码头。你知道这个城市吗?在洛斯托夫特市南大约八英里处。”

    “不是太方便的地方。”

    罗尔夫说:“对你来说不方便,但是对他们来说很方便。没有铁路,所以不会有太多的人。路途遥远,人们会想值不值得费汽油过去,看奶奶穿着白色睡衣在《求主同住》的歌声中离去。哦,只有一条公路可以到达。他们可以控制参加的人数,进行密切监视。如果出现麻烦,他们会找到责任人。”

    朱利安问道:“我们等要多长时间?”

    “看了‘寂灭’之后我会很快决定是否要见总督。我们最好等上一个星期再安排见面。”

    罗尔夫说:“往后推两个星期。如果你去见总督的话,他们或许会盯上你的。”

    朱利安问道:“你怎么让我们知道你是否决定见他?”

    “在我看了‘寂灭’之后会留下回复。你们知道普西巷的塑像博物馆吗?”

    罗尔夫说:“不知道。”

    卢克迫不及待地说:“我知道。它属于阿什莫林博物馆,展示的都是希腊和罗马塑像的石膏模型和大理石复制品。上学的时候,我们都要在艺术课上被带到那里。我已经好多年没有去过那里。我甚至不知道阿什莫林博物馆还会开馆。”

    西奥解释说:“这个博物馆没有要关闭的特殊原因。并不需要太多的管理。几个上了年纪的学者偶尔会过去。开放时间在外面的通知栏上。”

    罗尔夫怀疑地问:“为什么是那里?”

    “因为我喜欢偶尔过去,管理员也习惯看到我。因为那里有很多可以藏东西的地方。最主要是因为对我来说方便,没有其他的原因。”

    卢克说:“你会把回复放在哪里?”

    “第一层,右手墙边,在狄阿多美诺斯头部塑像的下面。塑像编号是C38,你可以在半身像上看到。如果你们记不住这个名字,你们或许可以记住这个编号。如果不能的话,可以记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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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17 09:43: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朱利安说:“编号是卢克的年龄。这就很容易了。我们要把塑像抬起来吗?”

    “并不是一个全身塑像,只是一个头部。你们不用搬动它。在塑像底部和支架之间有一个很窄的缝。我会把决定写在一张卡片上。上面不会有过多信息,只有简单的‘去’或‘不去’。你们可以给我打电话,不过毫无疑问你们会觉得那样不明智。”

    罗尔夫说:“我们从来没有想过打电话。即便是还没有动手,我们还是有正常的预防措施的。所有人都知道电话受监控。”

    朱利安又问:“如果你的决定是‘去’,而且总督也答应见你,你什么时候让我们知道他说的话、他答应要做的事?”

    罗尔夫插话道:“最好搁置至少两个星期。星期三去见他,即在看完‘寂灭’之后的十四天。在牛津任何地方我到时候都可以步行过去见你。开阔的地方也许是最好的。”

    西奥回应他道:“开阔的地方通过双筒望远镜可以看到。两个人,在公园、草地或大学校园中间,很明显是在碰头,会引起他们注意。公共建筑是安全的。我和朱利安在皮特里斯博物馆见面。”

    罗尔夫说:“看样子你很喜欢博物馆。”

    “博物馆有一种优势,人们可以在那里合法逗留。”

    罗尔夫说:“那我十二点钟在皮特里斯博物馆见你。”

    “不是你去,是朱利安。你们第一次是利用朱利安接触我。今天也是朱利安把我带到这里来的。看了‘寂灭’两个星期之后的星期三我去皮特里斯博物馆,时间是中午,我希望她一个人来。”

    西奥告别他们,离开教堂的时候正好快到十一点钟。他在走廊里站了一会儿,看了一眼手表,然后抬眼看着外面没有修整的墓地。这件事不会有结果,很令人尴尬,他真希望自己没有过来。玛丽亚姆的故事打动了他,尽管他不愿意承认。他希望自己从来没听说过这个故事。他们会期望他做什么?谁又能做些什么?现在一切都太迟了。他不相信这个组织有什么危险。他们对一些方面的关注几近偏执。他当时还希望暂时地推脱一下责任,希望未来几个月里都不会有“寂灭”。星期三对他来说不是个好日子。意味着要在短时间内重新整理日记。他已经三年没有见过罕。如果再次见面,以有所求的身份出现是很让人不愉快和没颜面的。他生这个组织的气,同样也生自己的气。他或许可以把他们当作一群业余的不满者而鄙视,但是他们却利用了自己,派了一个他们认为他难以拒绝的人来。他为什么会难以拒绝呢?这个问题他现在还不想去探究。他会去看“寂灭”,因为他已经答应过,而且要在塑像博物馆里给他们留下口信。他希望回复只有一句“不去”。这是合情合理的。

    参加洗礼的人正沿路走过来。开门的那个老人现在穿着一件法袍,正小声吆喝着,鼓励着把人往这边领。有两个中年女人和两个年龄更大的男人。男人们穿着严肃的蓝色套装。女人们穿着冬天的外套,戴着很不协调的、装饰有花的帽子。每个女人怀里都抱着一个白色的襁褓,她们都裹着围巾,下面露出蕾丝边带皱褶的洗礼袍。西奥设法超过他们,眼睛很巧妙地避开。可是两位女人几乎挡住他的道,似笑非笑,精神错乱的样子,把襁褓往前一伸,等着他赞美。两只小猫,戴着有系绳的帽子,耳朵耷拉着,样子很滑稽又很可爱。小猫的眼睛大张着,满眼的疑惑,似乎对襁褓的限制很着急。他怀疑猫们是否让人下了药,后来觉得这些猫或许从生下来就像孩子那样被养着、抚爱着、携带着,已经习惯。他还想知道牧师会怎样。无论那些牧师是任命的还是沽名钓誉者——这种人太多了——所主持的都不是一个正统的仪式。英国的教堂不再有共同的信条或共同的礼拜仪式,很是不统一,人们都不知道该信哪个教派。不过他还是怀疑给动物洗礼是否受到鼓励。新任大主教把自己描述成一位基督教的理性主义者。如果婴孩洗礼依然有可能,西奥怀疑她会出于惶恐而禁止婴孩洗礼。但是她不可能控制住所有教堂里发生的事情。猫咪们大概不喜欢冷水浇头,但是也不会有人反对。这是早上愚蠢行为最贴切的结论所在。西奥离开了,精神抖擞地走向理智,走向空空无人的、他称之为家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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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17 09:44:14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九章
    在“寂灭”仪式的那天早晨,西奥醒来时觉得心里有说不清楚的不安和沉重,还没有到焦虑的程度,却总也散不去,让人情绪低落,就像刚做过的梦,没有记住却让人不爽。后来,等到他伸手去摁电灯开关的时候,他才想起来今天是什么日子。长这么大他一直有一个习惯,对于不愿做的事情总要设计出一些小的乐趣来缓冲一下。通常他会这样精心设计自己的日程安排:提前在一家好的酒馆里吃午餐,去参观一个很有意思的教堂,绕道去一个很有吸引力的村庄。可是结局和目的都是死亡的行程不可能有缓冲的余地。他最好尽快赶到那里,看看自己承诺要看的东西,然后回来,告诉朱利安他和这个组织什么都做不了,然后尝试着把这整个不想要、不想做的事情都清理出大脑。这就意味着不能走有趣的路线,即走贝德福德、剑桥和斯托马基特,而要取道M40号和M25号公路,然后由A12号公路往东北到萨福克郡海边。这条路近些,用的时间较短,很无趣,不过话说回来他也没想着享受这个行程。

    不过他一路很顺利。A12公路的状况比他想象中好很多,因为东海岸的港口现在几乎已经废弃不用。他时间把握得很好,正好在两点之前到达入海口的布莱斯伯格。正在退潮,从芦苇和泥滩望过去,长长的海岸线就像一条丝质围巾,时隐时现的太阳在布莱斯伯格教堂的玻璃上照出一片金色。

    西奥上一次来这里是27年前。当时他和海伦娜来索思沃尔德的天鹅酒店过周末,娜塔莉只有六个月大。那个时候他们只买得起一辆二手的福特车。娜塔莉的移动睡床被牢牢地固定在后座上,后备厢里塞满孩子的随身用品:大包的一次性尿布,瓶子,消毒用具,成罐的婴儿食品。他们到达布莱斯伯格的时候娜塔莉哭闹起来。海伦娜说孩子是饿了,应该立刻喂奶,挨不到旅馆了。为什么不能到布莱斯伯格的白鹿酒店停一下?旅店主人肯定有热奶的用具。他们可以在酒店里吃午餐,她可以喂娜塔莉。可是他发现停车场已经停满,而且他很不喜欢因为海伦娜和孩子的要求而打乱行程。他坚持要求继续往前再走几英里到索思沃尔德,可是被不客气地拒绝了。海伦娜想安抚孩子,可是怎么也安抚不了,几乎没有心情瞄一眼波光粼粼的水面,看一眼芦苇丛中如雄伟的船一般的大教堂。那个周末从一开始就带有惯常的怨气,后来又加上得不到完全发泄的怒气。这些当然是他的错。他宁愿伤害妻子的感情,不让女儿喝奶,也不愿麻烦一家全是陌生人的酒店。他多么希望想起死去的孩子时能有一段记忆没有被内疚和悔恨沾染。

    几乎是冲动之下,他决定在这家酒店吃午饭。今天停车场里只有他的车。房子不高,房顶用椽子搭建,屋子里他印象中黑色的烧木头的壁炉被一个两根管的电热炉取代。他是唯一的顾客。上了年纪的酒店老板给他上了一份当地啤酒。啤酒味道很棒,可是提供的唯一饭食是馅饼,原先就做好的,老板放在微波炉里热了一下。前路艰辛,这点吃食准备是不够的。

    西奥循着记忆拐上索思沃尔德路。在冬日的天空下,萨福克郡的乡村皱缩着,光秃秃的,看起来没有变化。不过公路本身状况已经恶化,开车行走在上面磕磕绊绊,险象环生,像越野车赛一样。可是在到达雷登郊区的时候,他看见一小群旅居者和一个监工,看样子是要修整路面。当西奥放慢速度很小心地从他们身边经过的时候,一张张黑色的面孔抬起,瞟了他一眼。他们的出现让西奥惊讶。索思沃尔德并不是通过批准划定的未来人口聚集区,为什么修路显得这么重要?

    西奥驶过防风树隔离带和圣费利切学校的操场和楼房。校门口一个巨大的木板表明这里现在是东萨福克郡手工艺中心。应该只在夏季后的周末开放,因为他在宽阔的、未修整的草地上看不到一个人影。他驶过海湾桥,进入一个小小的城镇。刷了漆的房子似乎处于饱食之后的恍惚睡梦中。30年前这里的居民主要是老人:上了岁数的士兵在遛狗,饱经风霜眼睛却依然明亮的退休夫妇胳膊挽着胳膊沿着海滨散步。所有的激情已经耗尽,出现一种井然的宁静气氛。现在这里几乎被废弃。皇冠大酒店外面的凳子上肩并肩坐着两个老人,眼睛盯着远方,棕色的、粗糙的双手握着拐杖的手柄。

    西奥决定把车停在天鹅酒店的院子里,喝杯咖啡,然后再去北部海滩。可是酒馆门锁着。正当他朝着车子往回走的时候,一个系着花围裙的中年女子从侧房走出来,并随手锁上了门。

    西奥问她:“我想喝杯咖啡。这个酒店是永久性地关闭吗?”

    这个女子长相甜美,只是很紧张的样子,回答问话前四下里看看:“只有今天关门,先生。为了表示敬意。今天有‘寂灭’,你知道的,或许你并不知道。”

    西奥说:“不,我知道。”

    西奥想打破压在楼房和街道上深重的孤立感,于是又说:“我30年前来过这里。没有什么大变化。”

    女人把一只手搭在车窗上,说:“噢,不过先生,已经变了,变了。不过天鹅还是一家旅店。当然,顾客不多,现在人们都在搬离。你知道,计划好要搬离的。到最后政府不会给我们提供电和服务。人们往伊普斯威奇和诺里奇搬。”为什么这么着急呢?西奥不由得烦躁地想。罕肯定会让这个地方再存在20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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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17 09:44:28 | 显示全部楼层
    最后西奥把汽车停在三一街尽头的一小块绿地上,然后沿着悬崖顶的小径往码头走去。

    浅白色的天空下,泥灰色的大海懒洋洋地涌动着,天际处微微亮,好像变幻莫测的太阳要再次喷薄而出。再往上,漂浮着大片的深灰色和黑色的云块,像半拉开的帷幕。他下方三十英尺的地方,波浪似乎为沙子和卵石所负累,扬起又无可避免地耗尽力气碎掉,留下斑驳痕迹。滨海大道的栏杆曾经是白色的,很素净,现在已经锈迹斑斑,有的地方已经破裂。大道和海滩小屋之间的坡地草坪看样子已经很多年没有修剪过。往下方看,曾经是一长排亮闪闪的木头屋子,它们面朝大海,都有可爱滑稽的名字,像玩具娃娃的房子一样漆成鲜艳的颜色。现在那排屋子却像腐朽的牙床缺失了牙齿一样有着间隙。剩下的屋子也是摇摇欲坠,漆面脱落,很不牢靠地立在打到浅滩里的木桩上,等着下一次暴风雨把它们卷扫而去。在西奥的脚下,干草已经及腰高,中间点缀着干种子荚,在微风中时不时地颤动着。而风在东海岸从来没有彻底缺席过。

    很明显登船的地点不在码头上,他们特意搭建了与码头并行的木头架子。他能看见远处有两艘低低的小船,甲板上装饰着花环;码头尽头有一小群人,西奥觉得其中有些像是穿着制服。他前方大约八十码的地方,三辆长途客车沿着海滨大道开过来。他走近的时候,乘客已经开始下车。首先下来的是一小群乐队人员,个个穿着红色的夹克和黑色的裤子。他们聚成一小群,散乱地站在那里聊天。阳光照在他们的黄铜乐器上,闪着光亮。其中一个开玩笑似的给近旁的人一捶。于是有一阵子他们假装动起了手。后来厌倦了这种玩闹,于是点上烟,盯着大海看。这个时候下来的是老年人,有的不用搀扶就下来了,有的则由护士搀扶着。其中一辆客车的行李舱打开,很多辆轮椅被拽了出来。最后,身体最为孱弱的老人在搀扶下从车上下来,坐进轮椅中。

    西奥保持着距离,看着。佝偻着的人组成的稀薄人流沿着小路顺坡而下,缓慢移动。小路把悬崖一分为二,伸向滨海大道低处的海滩小屋。西奥突然意识到将要发生什么。那些人用小木屋让老妇人们把衣服换成白色的睡袍。这些小木屋多少年来一直回响着孩子们的笑声,他将近三十年来都没有想起过这些屋子的名称,现在却不邀自来:皮特的家、海景、浪花别墅、快乐小屋。那些愚蠢的、家人共度的欢乐假期!他抓住生锈的栏杆站在悬崖顶上,看着两两为伴的老妇人们在搀扶下拾阶而上,走进小木屋中。乐队人员一直在观望着,但没有任何演奏。现在他们在一起讨论片刻,踩灭香烟,拿起乐器,往悬崖下走。他们排成一排站定,等待着。寂静几近怪异。在西奥的身后是一排维多利亚风格的房子,装有百叶窗,空荡荡的,挺立着,似乎是快乐时光的破损记忆。他下面的海滩上空无一人,只有海鸥的鸣叫声搅动着寂静。

    现在老妇人们正被搀扶着从木屋里下来,排成一队。她们都穿着长长的白色袍衣(或许是睡衣),围着像是羊毛围巾和白色披肩的东西,这些是刺骨的风中必要的保暖物件。他很高兴自己穿的花呢外套很暖和。每一个老妇人手里都捧着一束花,看起来就像是一群不太整齐的伴娘。西奥很想知道是谁把花准备好,把小屋的门打开,把要穿的睡衣叠放好。整件事看起来像是偶然的、自发的,但肯定是经过精心安排的。他还第一次注意到海滨大道较低处的小屋已经修整过,新刷了漆。

    当队伍沿着较低处的海滨大道往码头走的时候,乐队开始演奏。当第一声铜管乐声刺破寂静,西奥感觉到一种愤怒,一种深重的遗憾。他们演奏的是欢快的乐曲,是西奥祖父母时代的曲子,是关于二战的歌曲。西奥能听出来,可是一时却想不起名字。慢慢地他想起了其中的一些:《再见,黑鹂鸟》《谁偷走了我的女孩》《越过彩虹之处》。老妇人们走近码头,乐曲起了变化,西奥听出圣歌的曲调:《与主同住》。第一首圣歌演奏完之后,曲调再次发生变化,下方传来的歌声烦躁得像是海鸟发出的嗷嗷声。西奥听出来是老妇人们开始唱歌了。他看见有几个老妇人随着音乐还扭动起来,扯着她们白色的裙子笨拙地转动着。西奥不由得想她们可能服了药。

    西奥赶上队伍中的最后一对老人,然后跟着她们朝码头走去。这个时候下面的场景一览无余。大约只有二十人聚在一边,有的可能是亲戚或朋友,但是多数是国家安全警察。西奥不由得想,那两艘低低的小船可能曾经是驳船。只有船身还在,只是上面已经安装了好几排凳子。每一艘船上都有两个士兵。老妇人上去的时候,士兵会弯下腰,像是给老人铐上脚镣或是加上负重。机动船停在码头旁边,让这些人的计划彰显无遗。一旦在岸上看不到了,这些士兵会敲掉塞子,登上机动船返回岸上。岸上的乐队还在演奏着,这一次是埃尔加的《英勇的猎人》。歌声已经停止,除了一波又一波浪打碎石的声音以及微风偶尔传来的轻轻的命令声外,西奥什么都听不到。

    西奥对自己说看得已经够多了。现在完全有理由回到车上。除了疯狂地开车离开这个只对他言说着无助、腐朽、空寂和死亡的小镇之外,他什么都不想做。可是他已经答应朱利安要看一场“寂灭”,意味着他要一直看到船从视线里消失。似乎是要强化自己的意图,西奥沿着水泥台阶离开海滨大道的高处,朝海滩走去。没有人过来命令他走开。在这场可怕的仪式里,一小撮的官员、护士、士兵,甚至是乐队人员都各司其职,似乎根本没有人注意到他的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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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17 09:44:44 | 显示全部楼层
    突然起了骚动。一个在搀扶下登上近处那艘船的老妇人突然尖叫一声,拼命地甩着胳膊。搀扶她的护士吃了一惊,在她还没有做出反应之前,老妇人已经从登船码头跳进水里,挣扎着往岸上游。西奥下意识地甩掉笨重的外套,冲着她跑了过去,脚踩着沙砾和碎石,冰冷的海水噬咬着他的脚踝骨。现在老妇人离他只有大约二十码远,他清清楚楚地看见了她:白发散乱,睡袍紧紧地裹在身上,下垂的胸部来回摆动着,胳膊上的皮肤皱巴巴的。一个猛烈的海浪把她的睡衣从肩膀上扯下来,西奥看见她的乳房像巨大的水母一样摆动着。老妇人还在尖叫,像受了刑的动物一样高亢、尖厉。他几乎一下子就认出了她。她是希尔达·帕尔默-史密斯。在海浪的猛烈冲击中,西奥挣扎着向她游去,朝着她伸出双手。

    就在这时出现了状况。西奥伸出去的手快要抓住她的手腕了,一个士兵从码头跳进水里,用枪托狠狠地砸她的脑侧。她身体前倾倒在海水里,胳膊旋转着。海水被染红,但是很快下一个海浪过来,把她吞没,扬起,然后退去,只留下她四肢张开躺在泡沫中。她想爬起来,可是士兵又是一击。西奥这个时候已经够到了她,抓住她的一只手。几乎同时,他感觉肩膀被人抓住,接着被人推开。西奥听见一个声音,语气低沉、平静,毋庸置疑却很温和:“别管,先生,别管。”

    又一个浪头扑过来,比上一次还大,吞没了希尔达,扑倒了西奥。海浪退去,西奥挣扎着站起来,再去看希尔达,只见她四肢展开,睡衣皱缩到她细瘦的腿上面,下面的身体全部暴露出来。西奥不由得呻吟一声,再一次摇摇晃晃地朝她走去。可是这一次他脑侧也挨了一击,于是倒下了。他感觉到脸擦着坚硬的碎石,闻到了咸海水的刺鼻味道,感觉耳朵上也挨了一击。西奥的手在乱石中扒拉着,想要抓住什么东西,可是身下的沙子和卵石都被海潮带走,接着另一波海浪打在他身上。西奥感觉自己被拖回深水区。朦胧的意识中,西奥觉得自己要淹死了,于是想抬起头,想吸口气。就在这时候第三个浪潮打来,把他的身体高高扬起,摔在沙滩上的乱石间。

    不过这些人也没打算把他淹死。西奥这时候浑身湿透,冻得直打战,干呕着。他感觉有人架着自己的肩膀,把自己拖出海水,就像拖一个孩子一样毫不费力。他脸朝下,就这样被人拖着往岸上拽。西奥能感觉到自己的鞋头划过湿湿的沙地,感觉卵石拖拽着自己沉甸甸的裤腿。他的胳膊毫无气力地耷拉着,指关节被岸边的大石块擦过、磨破。整个过程中他都能闻到海滩强烈的海水气味,听到海浪有规律的重击。这个时候拖拽停止,他被重重地扔在松软干燥的沙地上。他感到外套被扔在了身上,朦朦胧胧地感觉一个黑色的影子从他身边走过,然后就只剩下他一个人。

    西奥尝试抬起头。第一次感觉到抽痛,就像有一个活物在头骨里搏动一样。他努力想抬起头,可是每一次头部也只是无力地摆来摆去,最后又一头重重地栽进沙子里。第三次的时候,他终于把头抬起几英寸高,睁开双眼。眼皮子上结着重重的一层沙,脸上和嘴里也都是。丝丝缕缕的粘滑海草缠绕着他的手指,撕扯着他的头发。他觉得自己像是一个从水墓里被拽出来的人,死亡的信物还带在身上。在他还没有丧失意识之前的这一刻,他看见自己处在两座海滩小屋的间隙中。小屋建在低低的木桩上,地板下面度假人所留下来的杂物早已被人遗忘,半掩在肮脏的沙土里:闪闪发光的银色纸,一个老塑料瓶,腐烂的帆布片,碎裂掉的折叠椅骨架,孩子用的破损的铲子。西奥痛苦地慢慢爬近屋子,伸出一只手,似乎抓住了屋子就抓住了安全与宁静。可是因为用劲太大,西奥不由得闭上疼痛的双眼,呻吟一声昏了过去。

    等西奥醒来时,第一感觉是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他翻过身,看见天上微微地闪着几颗星星,看见海面上暗淡的光亮。他想起了自己所处的位置以及所发生的事情。他的头依然疼痛,不过现在只是钝钝地、持续地痛。他用手摸头,摸到一个如鸡蛋大的肿块,不过似乎没有太大的伤害。他不知道时间,也不可能看清楚手表上的指针。他揉着发麻的腿,把外套上的沙子抖落掉,然后穿上,趔趄地朝海边走去,跪下来,洗了把脸。水刺骨的冷。现在海水平静了许多,在善变的月光下一片朦胧。在他面前微微起伏的海面一望无垠,空无一物。他不由得想起了那些一排排被船骨固定住的淹死的老人,想起了她们的白发随着潮汐优雅地起伏着。返回到沙滩小屋后,他在一处台阶上休息了几分钟,恢复一下气力。他检查了上衣口袋,钱包已经完全湿透,不过至少没有丢,里面的东西一样不少。

    西奥沿着台阶朝海滨大道走去。只有几个街灯亮着,不过足够他看清楚表盘上的指针——七点钟。他已经昏迷(后来应该是睡着了)将近四个小时。走到三一街的时候他看见自己的汽车还在,不由得舒了一口气,可是看不到有其他人的迹象。他不由得犹豫地站在那里。他开始颤抖,很想喝热汤和酒。就目前的状态,一想起要开车回牛津他不由得心惊胆战,可是离开索思沃尔德的决心和饥渴几乎一样迫切。正当他站在那里犹豫的时候听见了关门声,不由得转过身来。一个牵着一只小狗的女人从绿地前的维多利亚式连栋房屋中走了出来。这是唯一一栋可以看见光亮的房子,而且他还注意到一层的窗户上有大幅的告示,上面写着“住宿餐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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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3-5-17 09:45:00 | 显示全部楼层
    西奥冲动之下朝那个女人走过去,问道:“抱歉,我出了事。身上全都湿了。今天晚上开车回家不大合适。你这里有空位吗?我是法隆,西奥·法隆。”

    女人比西奥想象中的年龄大,脸圆圆的,饱经风吹日晒,如被抽去空气的气球一样起着微小的褶子,眼睛亮晶晶的,嘴很小,很雅致,曾经应该很漂亮。当西奥俯身看她的时候,她正忙不迭地用力嚼着什么,似乎还在品味着刚结束餐饭的余味。

    女人似乎并不惊讶,更好的是似乎并没有被他的请求吓住。她说话的声音很好听:“我要叫克洛伊来值晚班,如果你肯等的话,我有空房。这里还有一块专门给狗留出来的地方。我们很小心不去破坏沙滩。妈妈们过去总是抱怨沙滩不干净不适合孩子们玩——老习惯还保留着。我这里晚餐可选,你要吃吗?”

    女人抬头看着西奥。西奥第一次看见她明亮的眼睛里有一丝焦虑。西奥说自己很想吃晚餐。

    女人三分钟后又回来了。西奥跟着她走进窄窄的厅堂,然后进入靠后的一个客厅。客厅很小,几乎完全封闭起来,里面塞满老式的家具。在他印象里里面有褪色的印花棉布,有摆满小小的瓷制动物的壁炉架,低矮的炉前椅子上有拼缝的靠垫,有镶在银色框架中的照片,还有薰衣草的香味。在他眼里,这里似乎是个圣所,贴着带花壁纸的墙壁圈起来的是安全和舒适,而这些是他焦虑紧张的童年所缺乏的东西。

    女人说:“恐怕今天晚上冰箱里的东西不多,不过我可以给你提供汤和煎蛋卷。”

    “这样已经很好了。”

    “汤不是自制的,不过,我会用两种罐装食品混合起来,再加上一点什么,切碎的香芹或者是洋葱,多些趣味。我认为你会觉得很好吃。你想在餐厅里吃还是在这个客厅里坐在火炉前吃?这里你会感觉暖和些。”

    “我想在这里吃。”

    西奥在低矮的带按钮的椅子上坐定,把双腿伸到前面的电暖炉前,看着蒸汽从裤子上冒出,裤子一点点变干。食物很快送过来,首先是热汤——有蘑菇和鸡块,还撒了香芹。汤很烫,不过出乎意料很好喝,搭配的卷饼和黄油很新鲜。接着女人送过来一份香草煎蛋卷,并问西奥是否要喝茶,咖啡还是可可饮料。西奥想喝酒,可看样子并不在提供之列。于是他要了茶。女人离开,留下他一人喝着,整个晚餐过程中再也没有出现。

    西奥吃完的时候,女人再次现身,好像她一直等在门口似的。女人说:“我把你安排在后面的屋子里。这间房子听不到海潮声,有时这也挺好的。不要担心床是否暖和,在这方面我尤其用心。我已经在床上放了两个暖瓶子。如果你觉得太热的话,可以把瓶子踢出来。我已经把浸入式加热器打开,因此如果你想洗澡的话会有很多热水。”

    由于好几个小时趴在湿湿的沙地上,西奥的胳膊和腿都很疼。对四肢舒展地躺在热水里向往不已。不过,饥饿和口渴刚解决,困意就袭来,放洗澡水都嫌麻烦。

    西奥说:“如果可以的话,我明天早上洗。”

    房间位于二楼,正如她所承诺的在整栋楼的后部。西奥进来时,女人站在他身边说:“恐怕没有足够大的睡衣供你穿。不过,有一件很旧的便袍你可以用。便袍过去是我丈夫的。”

    女人对西奥没有带自己的衣物似乎并不惊讶也不担心。电暖炉放在离维多利亚式壁炉很近的地方。女人弯腰关掉电源,然后离去。西奥这会儿才明白她收取的费用中并不包括整夜的取暖费用。不过,他也不需要。女人刚一关上门西奥就脱掉衣服,拉过被褥钻了进去,温暖,舒服,然后就没有了知觉。

    第二天的早餐西奥是在一楼的餐厅里吃的。餐厅在房子的前部。里面放了五张桌子,每张上面都铺着素净的白色桌布,摆着一小瓶人工花。不过,没有其他的客人。

    客厅里空荡荡的,提供的想象空间大于实物,不由得让西奥想起他与父母度过的最后一个假期。那时候他十一岁,一家人在布莱顿过周末。当时住在一个提供住宿和早餐的旅馆里。旅馆位于一个面朝肯普镇的悬崖顶。似乎每天都下雨,在他的记忆中假期是湿湿的雨衣味道,是他们三个人蜷缩在避雨处看外面灰色的波动中的大海,是在街上走着找便宜的娱乐场所一直走到六点半,然后返回旅店吃晚餐。他们当时吃饭的屋子与眼前的相仿。一家人不习惯有人站在桌边伺候,尴尬地坐着,没人说话,很耐心地等着,一直到女老板端着满满的放着肉和两种蔬菜的托盘进来,气氛才缓和下来。整个假期他心里都满怀愤恨,感觉无聊。他第一次觉得他的父母在生活中乐趣是那样少,而他作为家中的独子,给家贡献的快乐少之又少。

    女人给西奥端上丰盛的早餐,有腌肉、鸡蛋和炸土豆。她既想看西奥享用早餐又知道他喜欢一个人吃饭,神情既急切又有点为难。西奥很快吃完早餐,急着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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