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虎论坛

 找回密码
 马上注册

QQ登录

只需一步,快速开始

楼主: black白夜

《史迈利的人马》史迈利三部曲终章(完结),作者:约翰·勒卡雷,曾在军情五处接受训练

[复制链接]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9 10:34:55 | 显示全部楼层
    “而且,不必说,当然是我们这位乔治负责他。”斯屈克兰咆哮道,他仍认为这个不争的事实已让史迈利失去抗辩的资格。但史迈利不会因此而停步。年轻的莫斯汀站着,听得入迷。

    “我们甚至还颁奖章给他,如果你还记得的话,奥立佛。不能戴,也不能持有,当然。但在某个地方,记载在某张羊皮纸上,他偶尔可以获准去看一眼,而且上面的签名,非常像元首。”

    “乔治,这都是历史,”拉康无力地反驳,“不是现在。”

    “漫长的三年里,瓦拉狄米尔是我们最好的情报来源,让我们了解苏联的能力和意图——在冷战的高峰期。他非常接近他们的情报圈,也可以接触到他们的报告。然后,有一天,他趁着到巴黎出差,掌握机会,投奔自由。感谢上帝,还好他这么做了,否则他会在更早以前就死在枪口下。”

    拉康突然有些失神。“你说什么?”他问,“什么更早以前?你到底在说什么?”

    “我说的是,后来圆场被莫斯科中央情报员掌控住了。”史迈利极有耐心地说,“真是幸运,瓦拉狄米尔为我们工作的那段时间,比尔·海顿正好派驻国外。要是再过三个月,比尔就会把他整得很惨。”

    拉康无言以对,所以斯屈克兰替他回答。

    “比尔·海顿这样,比尔·海顿那样,”他嘲讽说,“就因为你和他有其他的纠葛——”他正要继续往下说,但考虑之后却改变心意。“海顿已经死了,该死!”他沉着脸下说,“那个时代已经结束了。”

    “瓦拉狄米尔也一样。”史迈利平静地说,他开口之前,再次略显迟疑。

    “乔治,”拉康严肃地说,仿佛太晚找到祈祷书中的页数,“我们是务实主义者,乔治。我们适应了。我们不是什么圣火的传递者。我请求你,我命令你,记住这一点!”

    平静但坚决的史迈利,还没讲述完瓦拉狄米尔的生平事迹,而且他也感觉到,这是他惟一想做的事。

    “而当他出来之后,很好,他就成了贬值的资产,像所有的前情报员一样。”他继续说。

    “就是这样。”斯屈克兰轻声说。

    “他留在巴黎,全心全意地推动波罗的海独立运动。没错,这是注定要失败的运动。今天的情形就是这样,英国拒绝承认苏联吞并波罗的海三小国的合法性——但也不太在乎。爱沙尼亚,你可能不知道,奥立佛,在女皇大道上还保有非常体面的公使馆和总领事馆。很显然,这些注定要失败的运动一旦完全失败,我们也不再给予支持。但事前可就不同了。”他深呼一口气,“好啦,他在巴黎成立了波罗的海组织,这个组织开始走下坡路,就像所有的流亡团体与注定失败的运动一样——让我继续,奥立佛,我不常这么啰嗦。”

    “我亲爱的伙伴,”拉康脸红地说,“随你高兴。”制止了斯屈克兰的再次咆哮。

    “他的组织分裂,有一些纷争。瓦拉狄米尔很性急,想把所有的党派都纳入旗下。每一个党派都有各自的盘算,并不同意。后来发生了一场斗殴,有些人打破了头,因此法国当局将他们驱逐出境。我们把他和他的几个军官安置到伦敦。晚年的瓦拉狄米尔又归正回祖先的基督教信仰,从马克思主义的救世主改信耶稣基督。我们应该也鼓励这么做,我相信。或者,这已经不再是政策了。现在,他被谋杀了。因为我们要讨论背景,所以这就是瓦拉狄米尔。那么,我又为什么在这里?”

    门铃恰在此时响起,精准无比。拉康脸色仍泛着红晕,史迈利呼吸沉重,再次擦拭着眼镜。莫斯汀毕恭毕敬地当起跑腿,打开门,领进一个骑摩托车来的信差,高个子的信差戴着手套,拎着一串钥匙。莫斯汀毕恭毕敬地将钥匙交给斯屈克兰,斯屈克兰签收了之后,登载到工作日志里。信差对着史迈利凝视良久,然后离开,让史迈利觉得有些罪恶感,因为即使在这一身行头下,自己也应该能认出他来。但史迈利有更迫切的事要担心。斯屈克兰毫无恭敬之意地将钥匙放进拉康张开的手掌里。

    “好吧,莫斯汀,告诉他吧!”拉康突然高声说,“你自己来告诉他吧!”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9 10:35:08 | 显示全部楼层
    5
    莫斯汀沉静异常地坐着。他静静地说。为了听他说,拉康退到角落,双手交聚在鼻下。斯屈克兰则坐得直挺,似乎——和莫斯汀自己一样——在提防男孩犯下言词错误。

    “今天午餐时间,瓦拉狄米尔打电话给圆场长官。”莫斯汀开始述说,但他所指的“长官”究竟是谁,则不甚清楚。“我正好是后勤组的值班官,所以接了电话。”

    斯屈克兰很不悦地匆促纠正他:“你说的应该是昨天。要精确,知道吗?”

    “对不起,长官。昨天。”莫斯汀说。

    “很好,要正确。”斯屈克兰警告说。

    身为后勤组值班官,莫斯汀解释说,必须在午餐时间留守,并且在下班时间检查桌面与垃圾箱。后勤组的人员太过资浅,不能值夜班,因此值班只有午餐时间与傍晚。

    而瓦拉狄米尔,他复述说,在午餐时间透过生命线取得联络。

    “生命线?”史迈利非常迷惑地说,“我想我不了解你的意思。”

    “生命线是我们与已故情报员联系的一套系统。”莫斯汀说,他随即把手指放在太阳穴上,嗫嚅说,“我的天哪,”他接着说,“我指的是已不再从事任务,但仍列在福利名册中的情报员,长官。”莫斯汀怏怏不乐地说。

    “所以他打了电话,是你接的。”史迈利和善地说,“那是几点钟?”

    “一点十五分,长官。后勤组有些像舰队街(伦敦报业街)的编辑部,你知道。有十二张桌子,组长的那张在房间的尽头,有一道玻璃隔屏和我们隔开。生命线放在一个上了锁的箱子里,通常由组长保管钥匙。但在午餐时间,他会交给值班的家伙。我开了锁,听到一个外国人的声音说:‘你好’。”

    “继续说吧,莫斯汀。”斯屈克兰咆哮说。

    “我回了一句‘你好’,史迈利先生,我们都是这么做的。我们不给号码。他说:‘这是葛利戈里找麦斯。我有非常紧急的事要找他。请马上帮我接麦斯。’我问他是从哪里打来的,这是例行程序,但他只说他已改变甚多。我们没有追踪来电的训令,而且,那毕竟太花时间了。生命线旁边有一部电动卡片选择器,收录所有的工作人员化名。我请他稍候一下,输进‘葛利戈里’。这是我们问过他们从哪里打电话来之后,下一个动作。选择器上出现资料:‘葛利戈里等于瓦拉狄米尔,前情报员,前苏联将军,前里加集团领导人。’接着是档案参考。我输入‘麦斯’,就找到你了,长官。”史迈利微微点头。“‘麦斯等于史迈利’。接着我输入‘里加集团’,才知道你是他们的最后一位主教,长官。”

    “他们的主教?”拉康仿佛发现了异端言论,“史迈利是他们的主教,莫斯汀?这到底是——”

    “我以为你已经听过事发经过了,奥立佛。”史迈利打断他的话说。

    “只听了要点。”拉康反驳说,“面临危机时,我们只需要掌握要点。”

    斯屈克兰眼光盯住莫斯汀,以沉重的苏格兰腔对拉康提出解释:“像集团这样的组织,在传统上都有两个项目官员。一个是邮差,替他们处理些琐碎纷争。而主教则超脱于争斗之上,等于是他们的教父。”他说,一面敷衍似的对史迈利点点头。

    “依据卡片上的登记,谁是他的最后一位邮差,莫斯汀?”史迈利问,完全无视斯屈克兰的举措。

    “伊斯特哈斯,长官。化名是赫克特。”

    “而他没要求找他?”史迈利直接问莫斯汀,再次跳过斯屈克兰。

    “什么,长官?”

    “瓦拉狄米尔没要求找赫克特?他的邮差?他要求找我。麦斯。只有麦斯。你确定吗?”

    “他只要求找你,没找其他人,长官。”莫斯汀认真地说。

    “你做了记录吗?”

    “生命线会自动录音,长官。同时也联结一个闹钟,因此我们也可以得知正确的时间。”

    “你真该死,莫斯汀,这是机密。”斯屈克兰猛然怒骂,“史迈利先生以前或许是极为重要的成员,但他现在已经不在位了。”

    “那么,你接下来怎么做,莫斯汀?”史迈利问。

    “标准作业指令给我的权限很少,长官。”莫斯汀答道,就像史迈利一样,他故意对斯屈克兰视而不见。“‘史迈利’和‘伊斯特哈斯’都列在延缓名单上,意思就是说,必须通过五楼才能联络他们。我的组长出去吃饭,一直要到两点十五分才回来。”他轻轻耸肩,“我进退两难。我告诉他,两点半再打来。”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9 10:35:22 | 显示全部楼层
    史迈利转头对着斯屈克兰:“我记得你刚才说,所有流亡团体的档案都交付特别保管?”

    “正确。”

    “选择器的卡片上不是应该特别注明这一点吗?”

    “是应该注明,但却没有。”斯屈克兰说。

    “问题就在这里,长官。”莫斯汀颇表赞同地对史迈利说,“在这个阶段,我们无从得知瓦拉狄米尔,或他的集团已列入机密。从卡片看来,他就像其他领退休金的情报员,想筹措资金。我以为他想要一些钱,或同伴,或什么的。我们碰到许多这样的情况。把他留给组长,我这样想。”

    “别提名字,莫斯汀,”斯屈克兰说,“记住。”

    此时,史迈利突然想到,莫斯汀的谨慎自抑——在他陈述时,一直有着某种危险秘密的不快气息,挥之不去——或许与保护某位不小心的上司有关。但莫斯汀的下一句话,解答了他的疑惑。他在言词中暗示,错在他的主管。

    “问题是,我的组长去吃午饭,一直到三点十五分才回来。所以,两点三十分,瓦拉狄米尔又打电话来时,我必须再次挂掉他的电话。他很生气。”莫斯汀说,“我的意思是,瓦拉狄米尔很生气。我问他,其他有没有什么需要我做的。他说:‘找麦斯来。只要给我找麦斯来。告诉麦斯,我和某些特定的朋友有接触,同时也通过邻居的朋友。’卡片上登记了许多他所用的密语,我看见‘邻居’代表苏联情报局。”

    史迈利脸上浮现中国人般的平静神态,先前的激动情绪已消逝无踪。

    “你在三点十五分,把这一切都向你的组长报告?”

    “是的,长官。”

    “你播录音带给他听吗?”

    “他没有时间听。”莫斯汀无情地说,“他要离开去度周末。”

    莫斯汀倔强不屈地一语带过,让斯屈克兰觉得自己有义务加以补充。

    “是啊,好了,那并没有问题,但如果我们要找一个替罪羔羊,乔治,莫斯汀的组长就大出洋相了,毫无疑问的。”斯屈克兰轻快地说,“他没有送出瓦拉狄米尔的报告——当然,这已经不会有下一次了。他没有熟记处理流亡团体的标准作业程序。而且,他显然抵挡不了周末狂欢的诱惑,没有按照规定交待行踪。周一早上,得靠上帝帮他了,我敢说。噢,没错。来吧,莫斯汀,我们等着呢,孩子。”

    莫斯汀顺从地接续故事:“三点四十三分,瓦拉狄米尔打了第三次,也是最后一次电话,长官。”他说,声调比之前更为缓慢。他应该在三点四十五分打来,但他迫不及待地提前了两分钟。当时,莫斯汀已经向组长作过概略的报告,他把经过说给史迈利听:“他说这是无聊的工作。如果有的话,我应该去找出那个老头子到底想要什么,如果别的办法都行不通,就和他订个约会,让他冷静下来。我应该给他一杯酒,让他坐下来,拍拍他的背,除了带回他的口信之外,什么都别答应。”

    “那么‘邻居’呢?”史迈利问,“你的组长不觉得这很重要吗?”

    “他宁可认为那只是情报员的惺惺作戏。”

    “我知道了,没错,我看得出他这么想。”但他的眼睛,却很矛盾地完全闭上了一会儿,“那么,你与瓦拉狄米尔的第三次对话,讲了些什么?”

    “瓦拉狄米尔说,如果不能立即见面,就一切免谈。我依照作业准则,想提供他一些其他的选择——‘写信来——你想要的是钱吗?当然可以等到礼拜一。’但他在电话里对我大声叫嚣。‘不见面就免谈。今晚,否则免谈。莫斯科规则。我坚持莫斯科规则。把这个告诉麦斯——’”

    莫斯汀突然住口,抬起头,一眨也不眨的眼睛迎向斯屈克兰充满敌意的目光。

    “把什么告诉麦斯?”史迈利问,目光在他们身上流转。

    “我们讲的是法文,长官。卡片上说法文是他喜欢用的第二种语言,而且我的俄文程度只得了个B。”

    “毫不相干!”斯屈克兰怒斥。

    “把什么告诉麦斯?”史迈利坚持地问。

    莫斯汀的眼睛搜寻着离脚一两码处的地板污渍。“他说的是:‘告诉麦斯,我坚持这是莫斯科规则。’”

    这段时间里,异于寻常、一直沉默不语的拉康,此刻出声附和:“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乔治。圆场并不是提出请求的一方。他才是。这个前任情报员,是他强逼蛮索,是他造成所有的后果。如果他肯接受我们的建议,写出他的情报,那么这一切都不会发生。他自己守口如瓶。乔治,我请你一定要认清这一点。”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9 10:35:35 | 显示全部楼层
    斯屈克兰给自己重新点了一根烟。

    “反正,在要命的汉普斯特德,又有谁会听过什么莫斯科规则?”斯屈克兰问,火柴在他手里摇晃着。

    “汉普斯特德倒真是要了命。”史迈利平静地说。

    “莫斯汀,快把故事说完。”拉康面红耳赤地命令道。

    他们定了一个时间,莫斯汀面无表情地继续述说,他盯着左手掌,仿佛想看自己手相上的运势:“十点二十分,长官。”

    他们同意遵照莫斯科规则,他说,以及一般的接触程序。莫斯汀在当天下午已预先查阅过后勤组的接触索引。

    “接触程序到底是什么?”史迈利问。

    “老套的会晤,长官。”莫斯汀回答说,“重复沙拉特训练课程的那一套,长官。”

    史迈利突然觉得,莫斯汀尊敬万分的亲密感,排山倒海而来。他不希望自己成为这孩子的英雄,也不希望自己在乎他的声音,他的凝望,他的那声“长官”。他还没准备好要接受这陌生男孩令人窒息的崇拜。

    “汉普斯特德石南园有一座锡架凉亭,离东海斯街约步行十分钟的距离,可以俯视林阴大道南侧的竞赛场,长官。安全记号是一根新的图钉,插在你进园之后左侧的第一棵树。”

    “相对记号呢?”史迈利问。

    但他已经知道答案了。

    “一截黄色粉笔。”莫斯汀说,“我知道从很久以来,这类集团就用黄色当注册商标。”他用了收场的声调。“我放上图钉,回到这里等候。他没出现,我就想:‘好吧,如果他真的守密到极点,我只好再上去一趟,查看他的相对记号,然后我就会知道他是不是在附近,接着可以尝试提出撤退计划。’”

    “那是什么?”

    “十一点四十分,会有一辆车在靠近瑞士农庄的隐秘处接人,长官。我正打算出去看看,斯屈克兰先生就已打完电话,命令我好好坐在这里,等待进一步的指示。”史迈利以为他已讲完,但事实并非如此。莫斯汀似乎遗忘了其他人的存在,摇着他长相英俊的头。“我从没见过他。”他惊讶地说,“他是我的第一位情报员,我却没见到他。我不知道他要对我说什么。”他说,“我的第一位情报员,而他死了。真是难以相信。我觉得自己真像约拿23。”讲完话之后,他的头仍不住摇着。

    拉康神采奕奕地加以补充:“对,没错,苏格兰场最近已有计算机,乔治。石南园的巡逻员发现尸体,封锁那个区域,而当名字输进计算机时,有个灯亮了,或有些数字的什么东西显示了,总之,他们立刻知道他在我们的观察名单上。然后他们就像发条一样按部就班运作。局长打电话给内政部,内政部打电话给圆场——”

    “然后你打电话给我。”史迈利说,“为什么,奥立佛?谁建议你把我拖下水的?”

    “乔治,这有关系吗?”

    “恩德比?”

    “如果你坚持的话,是的,是索尔·恩德比。乔治,听我说。”



    终于,拉康上场了。他们面对重大的问题,无论问题的本质如何,即使尚未真正定义好,至少也已划定界线了。莫斯汀已被遗忘。拉康很有自信地面对坐着的史迈利,表现出老朋友的姿态。

    “乔治,以目前的态势而言,我可以在贤士们面前说:‘我已经调查过,圆场和这件事无关。’我可以这样说:‘圆场没给这些人或他们的领导人任何鼓励。一整年来,他们没付钱给他,也没给他任何福利!’这绝对是实情。他们没拥有他的公寓、他的车,他们没帮他付租金,教育他的私生子,送花给他的女人,也没与他或他的同类有任何其他的旧牵绊——可悲的旧关系。他的惟一关联属于过去。他的项目官员已永远离开岗位了——你自己与伊斯特哈斯,都是老人,都已除名了。我可以郑重发誓。对贤士们,如果需要,也可以对部长本人这样说。”

    “我不懂你的意思。”史迈利故作迟钝地说,“瓦拉狄米尔曾经是我们的情报员。他想要告诉我们一些东西。”

    “我们的前情报员,乔治。我们又怎么知道他想要告诉我们一些东西?我们没有给他任何指示。他提到紧急事故,甚至苏联情报部——许多前情报员需要补助时都会这样说!”

    “瓦拉狄米尔不会。”史迈利说。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9 10:35:47 | 显示全部楼层
    但是,诡辩是拉康的天性。他生而善辩,他可以在这个领域里翱翔自在,悠游自如,白厅没人胜得过他。

    “乔治,我们的前情报员,深夜走在伦敦日益危险的公共区域,招致危险,我们无法对他们每一个人负责呀。”他请求似的张开手,“乔治,想想后果吧。作个选择,你来选。一方面,瓦拉狄米尔要求和你聊聊。退休的伙伴——聊聊往事——有何不可?而且,为了筹措资金,就像我们任何人一样,他假装要提供给你一些东西。一些贵重的情报。有何不可?他们都是这样做的。在这样的情况下,部长会支持我们的。没有人会被点名,没有人会暴跳如雷,内阁也不会歇斯底里。他会帮我们把这个案子给淹了。当然不是要文过饰非。但他会运用他的判断力。如果正好碰上他心情不错,他或许还会决定这个案子根本不需要烦劳贤士。”

    “阿门。”斯屈克兰回道。

    “至于另一方面,”拉康使足说服力,挥军进击,“如果事情没那么轻易解决,乔治,部长会想,我们有一些未获授权的行动宣告失败,而为了湮灭行迹,必须将他的优秀官员拖下水——”他又开始踱步,绕过想像中的泥淖。“那么就会是一桩丑闻,乔治,而圆场难辞其咎——你过去服务的单位,现在仍深爱的单位,我确信——直到现在还与恶名昭彰的复国流亡团体牵扯不清,那些反复无常、口舌生非、暴力反和平的团体,不折不扣的无政府主义偏执狂,纯粹是冷战高峰时期的残留物,而这正是主子们要我们敬而远之的一切东西。”他又走到角落里,略微偏离灯光照亮的范围。“而且有一桩死亡事件,乔治,一个有意图掩饰的行为——他们毫无疑问地会这样说——以及随之而来的大肆渲染,那么,这就会是一件难以承受的丑闻。我们的单位还是个虚弱的孩子,乔治,一个生着病的孩子,而且现在交在这些异常娇弱的新人手里。在这个重生的阶段,极可能因普通感冒就致命。如果真的到了这种地步,你们这一代人逃不过谴责。你有责任,就像所有人一样。忠诚不渝。”

    对什么事情的责任?史迈利不禁怀疑,心中有着旁观者似的态度。对什么人的忠诚?“没有背叛,就没有忠诚。”年轻时,每当他鼓起勇气抗议安恩的出轨时,安恩总是这样说。

    顷刻之间,没有人说话。

    “凶器呢?”最后,史迈利以测试某种理论的口气问道,“你们的看法如何,奥立佛?”

    “什么凶器?那里没有凶器。他被射杀。下手的很可能是他自己的伙伴,因为他知道他们的阴谋。更别提他对其他人妻子的垂涎。”

    “没错,他被射杀。”史迈利同意道,“正面射击。在非常接近的距离。用的是软头子弹。在他身上草草搜索。拿走了他的皮夹。这是警方的调查判断。但我们的分析可能完全不同,对不对,劳德?”

    “门都没有。”斯屈克兰说,透过香烟云雾对他怒目相视。

    “我倒是有。”

    “那么,说来听听,乔治。”拉康潇洒地说。

    “用来杀瓦拉狄米尔的凶器是标准的莫斯科中央暗杀工具。”史迈利说,“隐藏在照相机、手提箱,或其他东西里。软头子弹是以水平射程射出。用来除掉、惩罚或阻止其他人。如果我记得没错,在沙拉特,酒吧隔壁的黑色博物馆里就展示了一个。”

    “现在还在,很恐怖。”莫斯汀说。

    斯屈克兰狠狠地瞪了莫斯汀一眼。

    “但是,乔治!”拉康叫道。

    史迈利等着,他知道在这种情绪之下,拉康可以对着大笨钟(英国国会大厦上的共鸣钟)指天誓地。

    “这些人——这些移民——这个可怜的家伙也是其中之一——他们难道不是从苏联来的吗?他们有一半不都与莫斯科中央有接触——无论我们知道或不知道?像这样的武器——当然我并不是说你是对的——像这样的武器,在他们的世界里,就像起子一样普遍。”

    反对愚行,诸神奋战,徒劳无功,史迈利想,但席勒24却遗忘了官僚。拉康正对着斯屈克兰说:“劳德,媒体的D通告问题还没解决。”这是命令,“也许你该再盯他们一下,看到底进展如何。”

    斯屈克兰着袜没穿鞋,顺从地走到房间的另一端,拨了一个号码。

    “莫斯汀,也许你该把这些东西弄进厨房。我们可不希望留下一些不必要的痕迹,对不对?”

    莫斯汀也退下之后,只剩史迈利与拉康独处。

    “这是个是非题,乔治。”拉康说,“我们还有清理的工作要做。我们要给上门的零售商一个交代,我知道什么?邮件,牛奶,朋友。这类人所拥有的东西。没人像你这么了解这个过程。没有人。警方已经给你一个很好的开端。他们不会故意拖延,但会仔细查阅特定的程序准则,照章行事。”拉康焦急地跳到史迈利椅边,笨拙地在扶手上坐下。“乔治,你是他们的主教。好吧,我是在请求你去找出解答。他要的是你,乔治,不是我们,是你。”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9 10:36:03 | 显示全部楼层
    斯屈克兰从电话的位置打断拉康的话:“他们需要有人签发D通告,奥立佛。他们要你签字,如果对你来说没差别的话。”

    “为什么不是头儿签字?”拉康留神地追问。

    “可能是觉得你的签名比较不引人注目吧,我想。”

    “叫他等一下。”拉康边说边以风车的姿势,将拳头伸进口袋,“我可以给你钥匙,乔治?”他把钥匙拿在史迈利面前摇晃。“条件交换,好吗?”钥匙仍在晃动,史迈利盯着钥匙,或许问了:“什么条件?”也或许只是盯着。他根本没有交谈的心情。他的心思停驻在莫斯汀身上,在没吸到的香烟,在有关“邻居”的电话,在不知长相的情报员,在睡眠上。拉康正一一细数,在每一句话前面都加上一个大条件。“第一,你是一个平民百姓,瓦拉狄米尔的遗嘱执行人,不是我们的人。第二,你属于过去,不属于现在,依据这个原则行事。神智健全的过去。你会平息风波,而不是兴风作浪。你会压抑自己对他的专业兴趣,很自然地,为了我们的缘故。在这些条件之下,我可以给你钥匙,要?不要?”

    莫斯汀站在厨房的门口,对着拉康说话,但他热切的眼光却一直注视着史迈利。

    “到底是什么,莫斯汀?”拉康追问,“快点!”

    “我刚刚才想起来,瓦拉狄米尔卡片上的注记,长官。他有个太太在塔林。我在想,是不是应该通知她。我只是想,我最好提一下。”

    “卡片的资料已不正确。”史迈利迎向莫斯汀的眼光说,“他叛逃时,妻子和他住在莫斯科,后来被逮捕,送进劳改营。她死在劳改营里。”

    “史迈利先生必须做他认为这种情况下适合的事。”拉康很快地说,深恐有新问题发生,把钥匙塞进史迈利的手掌心。突然之间,所有的事物都开始运转。史迈利站起身来,拉康已走向房间另一端,斯屈克兰把电话递给他。莫斯汀溜进阴暗的廊道,从衣架上取下史迈利的风衣。

    “瓦拉狄米尔在电话上还跟你说了什么,莫斯汀?”史迈利平心静气地问,一面把手套进袖子里。

    “他说:‘告诉麦斯,这是有关睡魔25的事。告诉他,我有两项证据,而且我会带来。那么,或许他就会见我。’他说了两遍。这段话在录音带上,但斯屈克兰洗掉了。”

    “你懂瓦拉狄米尔的意思吗?小声一点。”

    “不懂,长官。”

    “卡片上没有?”

    “没有,长官。”

    “他们知道这是什么意思吗?”史迈利问,很快地朝斯屈克兰和拉康的方向轻点了个头。

    “我想斯屈克兰可能知道,我不确定。”

    “瓦拉狄米尔真的没找伊斯特哈斯?”

    “没有,长官。”

    拉康讲完电话。斯屈克兰接过话筒,继续打电话。看见史迈利站在门边,拉康快步走过来。

    “乔治!干得好!再会吧!听着,我要另外再找时间和你谈谈婚姻。开诚布公地讨论。我指望你告诉我婚姻的艺术,乔治!”

    “好啊,我们要再聚聚。”史迈利说。

    低头往下看,他看见拉康握着他的手。



    这场会面犹有后文,怪异的发展打乱了原先的阴谋布局。标准的圆场作业人员都被要求在安全公寓中装设隐藏式麦克风。情报员在很不可思议的情况下接受了这个要求,尽管他们并未被告知,尽管他们的项目官员一直都在做笔记。为了与瓦拉狄米尔会晤,莫斯汀很尽责地打开系统,等候老人来到,但在后续的一片兵荒马乱之中,没有人想到要关掉麦克风。录音带依例行程序送到缮写部门,忠实地抄缮数份,送交圆场的多位阅读者手中。那位倒霉的后勤部部长拿到一份,秘书处拿到一份,人事、执行与财政处的处长也都各拿到一份。一直到有一份抄本放进了劳德·斯屈克兰的收文夹里,整件事才爆发开来,而这些无辜的收文者,也受尽胁迫之能事,誓言守密。录音带非常完美,录下了拉康永不停歇的脚步声,伴着斯屈克兰的轻声吟唱,有些还颇猥亵。只有莫斯汀在门廊慌慌张张的告白,逃过录音。

    至于莫斯汀本人,在这个事件中并未继续扮演任何角色。几个月后,他自动辞职,那些日子以来的人员耗损率,着实令每个人都极为担忧。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0 09:24:03 | 显示全部楼层
    6
    史迈利缓缓步出安全公寓,走进汉普斯特德早晨的清新空气中,迎接他的朦胧光线,此刻也正迎接着欧斯特拉柯娃,只是巴黎的秋色更深一重,仅有几片树叶旧抹布似的仍挂在筱悬木上。与史迈利一样,她一夜未得安稳。天未亮就起床,仔细着衣。这个早晨看来更冷了,她考虑着是否该拿出冬靴,因为仓库里湿气极重,让她的腿很吃不消。她犹豫不决,从柜子里找出靴子,擦拭干净,甚至还上了鞋油,但仍然无法决定是否要穿上。每次她有大问题要奋力解决时,就会发生这样的情况,而对小问题则束手无策。她很清楚所有的症兆,她可以感觉到诸事将临,但她无能为力。她会遗忘自己的钱包;在仓库里记账不断出错;把自己锁在公寓外,只好找来皮埃尔太太,那个像荨麻地上的羊一般挑三拣四、鼻音浓厚的老笨蛋管理员。每回陷入这种情绪时,她就很容易搭错公车,然后怒气冲冲地在陌生的区域下车,尽管她搭相同的路线已十五年了。最后,她终于套上靴子——喃喃自语“老笨蛋,真是!”之类的话——然后,拎起她前一夜已准备好的沉重购物袋,走上每日相同的路径,经过三家每日必经的商店,却没走进任何一家,因为她正忙着想弄清楚,自己的脑袋是否出了问题。

    我疯了。我没疯。有人想要杀我,有人想要保护我。我很安全。我面临生死存亡。就这样周而复始。

    自从接待过那位听她告白忧虑的小个子爱沙尼亚人之后,四个礼拜以来,欧斯特拉柯娃察觉到自己身上产生了许多变化,而对那些她毫不感激的人,她的态度也有所改变。她是否爱上他其实无关紧要。他的出现正逢其时,而且他立即感染到她一触即发的反抗意识。他重新点燃她的希望,他身上的野猫气息让她回想起葛利克曼和其他男人;她从来就不曾特别克制欲望。而且,最重要的是,她认为,魔术师是擅长察言观色的人,也了解女人,他走进我的生命,带着那个折磨我、统治我的人的照片,显然是要为我除害——那么,如果我没当场爱上他,岂不是个低俗、孤独的老笨蛋!

    但是,他的严肃认真比他的魔法更令她印象深刻。“千万别招摇。”他异常尖锐地告诉她,因为她在写给将军的信中说,有时为了娱乐或变化起见,她会让自己小小地偏离常轨。这样,你自己会松懈下来。别误以为危险已过去了。”

    她答应要自我改进。

    “危险是绝对的,”他离开前告诉她说,“不会因为你而变得更糟,或变得更好。”

    虽然以前也有人对她谈到危险,但魔术师一提及,她就相信了。

    “我女儿的危险?”她问,“亚莉珊卓的危险?”

    “你女儿和此事无关。你可能也确信,她根本不知道发生什么事。”

    “那么,是谁的危险?”

    “我们所有知道这件事的人的危险。”他回答说,当时她正高兴地与他在门廊拥抱,“特别是你的危险。”

    而现在,这三天以来——或者是两天?也许是十天?——欧斯特拉柯娃可以发誓,她看见危险群聚身边,就像幽冥军队集结在她临终卧榻一样。危险是绝对的,不会因她而恶化或好转。这个星期六的早晨,当冬靴在她脚上闪闪发亮,沉重的购物袋在她身边摆动时,她又看见了迫近的危险:相同的两个男子,跟随着她,即使在周末也不例外。健壮的两个男子。比那个姜色头发的陌生男子更健壮。是那种坐镇总部,聆听审讯的男子。而且,从不说一句话。其中一个走在她背后五米处,另一个则在对街和她并行前进,此时正走到蜡烛制造商流氓默西的门口,他门廊上挂着的红绿相间的雨篷非常低,连欧斯特拉柯娃这样身材不高的人都很容易撞到。

    第一次认真注意到他们时,她判断他们是将军的人。那是星期一,或者是星期五?瓦拉狄米尔将军为我派出他的保镖,她颇陶醉地想。为了这个危险的早晨,她想要设计出友善的姿态来表达她的感谢:在没有其他人看见时,她给他们一个同谋的微笑;她会准备肉汤,端给他们,让他们打发在门廊站哨的时间。两个彪形大汉,她这样想,就只为了一位老妇人!欧斯特拉柯娃是对的,将军毕竟是个男人!第二天,她认为他们已经不在了,而且她也认为,自己之所以渴望见到这些人,无非是渴望再次与魔术师重聚:我期盼与他有所联系,她想,正如我还没动手清洗他用来喝伏特加的酒杯,也还没拍松对我谈及危险时他坐过的那个椅垫。

    但是,第三天,或是第五天?——对于这两个她原以为是保护者的人,她有了不同也更严酷的看法。她不再扮演小女孩的角色。无论那到底是哪一天,那天,她提早离开公寓,到仓库查验一批托售货品,她仿佛走出了逃避现实的迷离幻境,踏上莫斯科的街道,正如与葛利克曼共度的那些年她常做的一样。天光未明,铺着鹅卵石的街道空无一人,只有一辆黑色汽车停在离她公寓门廊二十米处。这辆车很可能才刚抵达。事后,她有个印象,好像看见车停下来,可能是送放哨的人来到岗位。就在她走出门的时候,急急停下车,并且关掉车灯。她毅然走上人行道。“对你的危险。”她仍然记得,“对我们所有知情者的危险。”

    那辆车跟着她。

    他们以为我是个妓女,她徒然想着,那种做早市的老妓女。

    突然之间,她想要进到教堂里去。任何一间教堂。最近的一间苏联东正教教堂在二十分钟的路程外,那间教堂非常小,在里面祈祷就像参加降灵会,与神圣家族亲密接触,蒙受宽恕。但二十分钟似乎就是一辈子的时间。一直以来,她对非东正教教会敬而远之,奉若规范,因为那是对祖国的背叛。然而,这个早晨,有辆车紧随背后,她暂时搁下自己的偏见,急忙逃入她所经过的第一座教堂。这座教堂不仅是天主教教堂,而且还是现代的天主教堂。因此,她听了两遍全本弥撒,由一位满口大蒜臭味的劳动阶级神职人员以不纯熟的法文念出。但当她走出教堂时,那些人已不见踪影,这才是最重要的——尽管在抵达仓库之后,她必须允诺多工作两个小时,以弥补因迟到所带给大家的不方便。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0 09:24:15 | 显示全部楼层
    接下来的三天,平安无事,或者是五天?欧斯特拉柯娃已变得无法积蓄时间,一如无法储存金钱。三天或五天,他们离开了,他们已不复存在了。这都是因为她的“招摇”,就如魔术师所说,都是因为她想得太多,看了太多人,也想像出太多意外的愚蠢习惯。直到今天,他们又回来了。只是,今天比以前更糟上五万倍,因为今天的街道就像世界末日或盘古开天时一样空无一人,走在她背后五米处的男子趋近前来,而走在默西那座危险雨篷下的另一名男子,正穿过街,与那人会合。



    接下来发生的事,在欧斯特拉柯娃的描述或想像中,犹如雷电闪光般迅即发生。前一分钟,你还好好地走在人行道上,下一分钟,一阵闪光骤现,号角哀鸣,你已飘到手术台上,身旁环绕着戴不同颜色面罩的外科医生。或者,你已到了天堂,在全能造物者面前,低喃着为自己并不真正感到后悔的小过错找借口;而他——如果你真正了解他的话——其实也并不感到遗憾。或者,最糟的情况是,你苏醒过来,带着伤痕,走回自己的公寓,你那位乏味的姐姐华伦蒂娜,极不情愿地抛下一切,一路从里昂赶来,在你床边唠叨不休。

    但这些期待都未实现。

    事发经过犹如水上芭蕾般缓慢。从背后赶上她的那名男子,从右边,或者应该说是靠内的位置,拉住她。从默西店门口跨过街来的那个人,从左侧,不走人行道,而是走在排水沟上。他大步跨进,突然将昨天的雨水溅到她身上。欧斯特拉柯娃一向有着窥视别人眼睛的要命习惯,此时,她盯着这两个她不愿见到的同伴,看到了她早已认出也打心底了解的脸孔。是他们搜捕欧斯特拉柯夫,是他们谋杀葛利克曼,在她自己看来,世世代代以来,就是他们谋杀了整个苏联民族,无论他们是以沙皇、上帝或列宁的名义。把目光从他们身上移开,她看见了跟踪她到教堂的那辆黑色汽车,驶过空荡荡的街道,朝她接近。她依计行事,这是她彻夜未眠,躺在床上筹划出来的做法。她在购物袋里放了一片陈旧的扁平铁片,那是欧斯特拉柯夫捡回来的废铁。当时,这个垂死的可怜老人,一心以为自己可以做出一些特别的法郎,好从事古董买卖。她的购物袋是皮制的——绿棕交错——非常坚固。她把购物袋向后一拉,使尽全力挥向站在排水沟上的那名男子——打在他的鼠蹊部,最令人痛恨之处。他出声咒骂——她听不出来是哪种语言——屈膝跌倒。此时,她的计划开始脱离掌控。她没料到左右会各有一个恶棍,她需要时间来恢复身体的平衡,同时把铁片挥向第二个人。但他不让她有时间这样做。他伸出双手,环住她的手,把她整个人抓起来,像抓住一个大袋子似的,抬离地面。她看见袋子掉落地面,也听见铁片掉出袋子,落在排水沟盖上的声音。她目光朝下,看见靴子悬在离地十公分处,仿佛自己也像弟弟尼基一样吊起来——尼基的双脚交叉,活像个蠢蛋。她注意到脚趾的部分,左脚,已有部分磨损了。攻击她的这个人,双手更用力地扣住她的胸部,让她不禁怀疑,自己在窒息之前,肋骨可能就已碎裂。她感觉到那人将她往后拖,她猜想,他可能是要把她丢进车里,那辆车正不急不徐地驶过街道,逐渐接近——她是被绑架了。这个想法令她不寒而栗。此刻,除了死亡之外,最令她胆战心惊的,莫过于想到这些猪猡要把她送回苏联,强迫她接受那凌迟至死的教条炼狱,她确信,那就是谋杀葛利克曼的元凶。她使尽力气挣扎,设法咬他的手。她看见几个旁观者,与她一样惊恐。接着,她意识到,那辆车并未减速,这个男子心中另有盘算:不是要绑架她,而是要杀了她。

    他丢下她。

    她踉跄了一下,但未倒下,正当车子要撞上她时,她不禁感谢上帝与所有的守护天使,让她决定穿上冬靴,因为那辆车的前保险杠从后面撞上她的小腿,她查看双腿时,看见两脚还好,但露出靴子的部分则皮肉绽开如婴孩出生。她逃开来,但全身立即撞上路面——她的头,她的背脊,她的脚跟——像根香肠似的滚过鹅卵石。那辆车驶过她身边,她听见急遽的煞车声,心想,他们是否要掉过头来,再次碾她。她努力想要移动身子,却觉得昏然欲睡。她听见人声与车门摔上的声音,她听见发动机的轰隆声,逐渐消失,不知是车已远离,还是她已失去听觉。

    “别碰她。”有人说。

    “不,别这样。”她想。

    “我缺氧,”她听见自己说,“扶我站起来,就没事了。”

    她到底为什么这样说?或者,她只想到这句话吗?

    “茄子,”她说,“找茄子!”她不知道自己说的是采买的清单,或是巴黎俚语中对女性交通警察的称呼。

    一双女人的手为她盖上毯子,然后,是一阵喧闹的法文争论着接下来该做什么。有人记下号码吗?她想问。但她真的非常想睡,不想卷入争论,而且,她缺氧——跌倒把她体内的氧气全给带走了。她仿佛看见自己曾在苏联乡间见过的被枪击受伤的小鸟,无力地坠落地面,等着狗儿来捉。将军,她想着,你收到我的第二封信了吗?意识逐渐飘远的她,期待他、恳求他读那封信,并响应信中的请求。将军,读我的第二封信。

    她是在一个星期之前,陷入绝望情绪时所写的。昨天,当她再次陷入绝望时,寄出了那封信。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0 09:24:29 | 显示全部楼层
    7
    巴汀顿车站附近的维多利亚式宅院,外表都粉刷得像豪华邮轮般雪亮,而内部却都像坟墓般阴暗。在这个星期六的早晨,西河苑也像其他宅院一样闪闪发亮,但通向瓦拉狄米尔住处的公共信道,一端被整堆烂床垫挡住,另一端则是一根破碎的船杆,像个边境的邮筒。

    “谢谢你,载我到这里。”史迈利很有礼貌地说,付了出租车费,在床垫前下车。

    他直接从汉普斯特德过来,膝盖都伸不直了。那个希腊司机整路都在谈塞浦路斯,出于礼貌,他必须在跳动的座位上屈身向前,才能在嘈杂的发动机声中,听见司机所说的话。瓦拉狄米尔,我们应该对你更好一些,他想,也注意到从阳台流下的污水,把人行道弄得脏污不堪。圆场对顶尖的人应该表现出更高的敬意。

    这是有关睡魔的事,他想。告诉他,我有两项证据,而且我会带来。

    他缓缓地走着,知道早晨是一天之中较宜外出,却不适合进入建筑之中的时间。巴士站排了一小队人。一个送牛奶的人正沿路送货,还有一个报童也是。一群栖陆的海鸥,在满溢出来的垃圾箱上优雅地觅食。如果海鸥都飞到了城市里来,他想,那么鸽子会飞到海上吗?穿过公共信道时,他看见一个摩托车骑士,骑着一辆附有挎斗的黑色公务车,在距路边石约一百码处停下他的坐骑。那人的一些神态让他想起送钥匙到安全公寓的信差——相同的专注稳定,即使隔了这么远的距离,充满敬意的亲切态度,几乎就是军人的那种模样。

    树叶落尽的洋栗树为柱状的门廊投下阴影,一只伤痕犹在的猫留神盯着他。门铃是三十年代的代表作,但史迈利没按,他只一推,那扇双扉门就毫不设防地开了。映入眼帘的是同样萧条的回廊,漆上鲜亮的颜色,以掩盖墙上的涂鸦;同样铺着油毡布的楼梯,像医院推车般嘎嘎作响。他记得这一切。什么也没改变,一切都不会改变。没有灯光开关,随着他越爬越高,楼梯愈加昏暗。为何谋杀瓦拉狄米尔的人没偷走钥匙?他很纳闷,每走一步,就觉得钥匙好像轻刺了他的臀部一下。也许他们不需要钥匙。也许他们已有了整套的钥匙。他走上一个楼梯平台,身体挤过一辆豪华的婴儿车。他听见狗的嚎叫,德文的早间新闻,共享厕所的冲水声。他听见一个孩子对着母亲尖叫,然后是一个巴掌声与父亲对孩子的吼叫声。告诉麦斯,是有关睡魔的事。这儿有着咖喱、便宜油炸食物和消毒水的气味。这气味表示有太多口袋不丰的人挤在一起呼吸着太过稀薄的空气。他也记得这个。什么也没改变。

    如果我们对他好一些,这一切就不会发生,史迈利想。被忽视的人太容易被杀了,与欧斯特拉柯娃的想法不谋而合。他还记得他们带他到这里来的那一天,主教史迈利,邮差托比·伊斯特哈斯。他们开车到希思罗(伦敦的国际机场)去接他:托比这个协调人,满身江湖色彩,他就是这样说自己的。尽管托比车开得像风一样快,但他们还是几乎迟到。飞机已抵达。他们赶到闸门,他已在那儿:满头银发,威仪堂堂,一动也不动地矗立在入境区的临时信道上,无视其他凡夫俗子从身边呼啸而过。他记得他们郑重其事地拥抱——“麦斯,我的老朋友,真的是你吗?”“是我,瓦拉狄米尔,他们又把我们凑在一起了。”他记得托比带着他们穿过移民局宽阔的后信道,因为愤怒的法国警方在丢出这位老兄之前,没收了他的证件。他还记得他们在史考特店里吃饭的情景,他们三个一起,这位老兄意气风发,不仅喝了很多酒,也高谈阔论他们都知道他不会有的未来。“这次又是莫斯科,麦斯。或许我们对睡魔也还有机会呢。”第二天,他们去找公寓。“只是让你看看一些可能性,将军。”托比·伊斯特哈斯解释说。那时正值圣诞节,年度的再安置预算已用罄。史迈利向圆场的财务处求援。他游说拉康和财务处,希望追加预算,但徒劳无功。“一剂现实的药,可以让他脚踏实地。”拉康宣称,“运用你对他的影响力,乔治。这是你的任务。”第一剂现实之药,是位于肯辛顿的一个妓女窝。第二个是靠近滑铁卢车站26,俯瞰铁道分辙场的房子。西河苑是他们看的第三幢房子。当托比领头带他们吱吱嘎嘎走上相同的楼梯时,老头子突然停住脚步,把他白发斑驳的大头往后一靠,夸张地皱起鼻子:

    噢,如果我饿了,只消往走廊一站,吸一口气,肚子就不饿了!他用口音浓厚的法文说。这样一来,我一整个星期都不必吃东西了!

    在当时,即使是瓦拉狄米尔都猜想他们会永远抛弃他。

    史迈利回到现在。他继续往上爬,注意到下一层有乐音流泻出来。一扇门里以最大的音量播放着摇滚乐,另一扇门后则传来西贝流士(Sibelius)的音乐,还有培根的香味。从窗户外望,他看见两个人在洋栗树下闲荡。他进门时,那两个人已不在那里。团队是会这样做的,他想。只要有外人进入,团队就会部署哨站。另一个问题是,这是谁的团队?莫斯科的?督察长的?索尔·恩德比的?在路较远的那一头,那个高个子摩托车骑士抱了一叠画报,坐在车上读着。

    史迈利身边的一扇门打开来,一位穿着晨袍的老妇人,肩上抱了只猫,走了出来。在她还没开口之前,他已从她的呼吸中嗅到昨夜的酒味。

    “你是个小偷吗,亲爱的?”

    “恐怕不是,”史迈利笑着回答,“只是个访客。”

    “虽然如此,问一问还是好的,对不对啊?亲爱的。”她说。

    “这倒是真的。”史迈利礼貌地回答。

    最后一段楼梯既陡又窄,靠着斜面上射进来的微弱天光照明。顶楼有两扇门,都关着,也都很窄。其中一扇门,正面贴有一张打字的通告:”V.米勒先生,翻译”。史迈利还记得当时对瓦拉狄米尔化名的争论,他已成为伦敦人,必须保持低调。“米勒”没有问题。出于某些原因,这位老兄觉得“米勒”很气派。“米勒,很好。”他说,“米勒,我喜欢,麦斯。”但“先生”可就不妙了。他坚持要用“将军”,然后退而求其次地要求用“上校”。但史迈利以主教的身份,在这个问题上绝不让步。比起伪称的邪恶军队阶级,“先生”所引起的麻烦要小得多,他命令道。
  • TA的每日心情
    慵懒
    2024-10-12 08:00
  • 签到天数: 95 天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1-10 09:24:43 | 显示全部楼层
    他大胆地敲门,他知道轻声敲门比用力敲门更惹人猜疑。他听见回音,此外什么都没有。他没听见足球的声音,没有声音突然冻结的迹象。他从投信孔里叫着“瓦拉狄米尔”,仿佛是个来访的老友。他从那串钥匙中挑出一把来试开门锁,转不动,他又试另一把,转开了。他走进房里,关上门,等待着什么东西从背后袭击他的头,但他宁愿一枪轰上脸,头骨迸裂。他觉得头昏,赫然发现自己屏住呼吸。相同的白色油漆,他注意到,监狱似的空无一物,完全没变。依旧是寂静得出奇,像个电话亭;依旧混杂着各种气味。

    这是我们站的地方,史迈利记得——我们三个,在那天下午。托比和我自己就像拖船一样,拉着我们之间的老战舰。不动产经纪人的介绍里说这是“阁楼”。

    “没指望。”总是第一个开口的托比·伊斯特哈斯以带匈牙利腔的法文说,他已转身开门,准备离开。“我觉得糟透了,我的意思是,我应该先来看上一眼的,我真是个白痴。”瓦拉狄米尔没有动静,托比说:“将军,请接受我的道歉。这真的是太无礼了。”

    史迈利也加上自己的担保。我们可以为你做得更好,瓦拉狄,好得多,只要我们坚持到底。

    但老人的眼睛望向窗外,就像史迈利现在一样,望向栏杆外林立的烟囱顶管,与层层叠叠的瓦砌山形屋顶。突然,他用戴了手套的手掌拍着史迈利的肩膀:“你最好把钱省下来对付莫斯科那些猪猡,麦斯。”他建议说。

    泪水淌下双颊,但脸上的微笑依然坚定,瓦拉狄米尔继续凝望着莫斯科的烟囱,怀抱着有朝一日再度生活在苏联天空下的褪色梦想。

    “到此为止。”最后他以法文下令道,仿佛下达坚守最后防线的命令。

    一张狭小的睡椅靠墙摆放,一只烹调铃放在窗沿上。从油灰的气味,史迈利猜想老人努力靠自己维持房间的洁白,用油漆去除房间的湿气,填补裂缝。在他用来打字与吃饭的桌上,放了一部老旧的雷明顿打字机与两本破旧的字典。他的翻译工作,他想,一些微薄的额外收入,贴补他的养老金。他手肘往后扶背,仿佛脊椎有毛病似的,史迈利尽力克制自己激荡的心绪,代之以惯常面对死去情报员的固定仪式。一本爱沙尼亚《圣经》放在床边的松木置物柜上。他仔细地查看置物柜内部,然后整个翻倒过来,搜寻纸张或照片的踪迹。从拉出的橱柜抽屉里,他找到一瓶提振性功能的回春药丸,和三个嵌在铬条上的红军英勇奖章。要掩饰的何其多,史迈利想,不禁怀疑,瓦拉狄米尔和他那许多情妇们到底如何能挤在这么小的一张床上。一张马丁·路德的画像挂在床头。旁边是一张彩色照片,名为“古老塔林的红屋顶”,瓦拉狄米尔一定是从什么东西上撕下来,贴在硬纸板上。第二张照片是“卡萨利海岸”,第三张是“风车与倾圮的城堡”。他仔细地查看每一张照片的背后。床边的灯吸引了他的目光。他试试开关,发现不亮之后,他拔下插头,旋下灯泡,搜寻木头底座,但一无所获。只是个坏掉的灯泡,他想。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悲鸣,让他急忙后退,背抵墙边,但一镇定下来,他就发现,那不过是陆生海鸥的叫声——那一整群定居在烟囱管周遭的移民。他的目光再次越过栏杆,望向街道。那两个闲荡的人已经离开。他们正走上来,他想,我先发制人的优势已经结束了。他们一定不是警察,他们是刺客。那辆有着黑色挎斗的摩托车,就那样停在那,无人看管。他关上窗户,心想,不知有没有专为死去情报员所设的英灵殿,让他可以和瓦拉狄米尔相聚,弥补一切;他告诉自己,他已活过漫长的一生,这正是结束的时刻。但有那么一瞬间,他自己并不相信。

    桌子的抽屉里有空白的纸张,一个订书机,一支旧铅笔,一些橡皮圈,和最近一季的电话账单,还没付清,总额是七十八英镑,令他非常吃惊,以瓦拉狄米尔简朴的生活状态来说,这笔金额高得超乎常理。他打开订书机,什么也没发现。他把电话账单放进口袋,留待稍后研究,同时继续搜查。他也知道,这根本算不上是真正的搜查,真正的搜查得要三个人花上好几天工夫,然后才能确定地说他们已找到要找的东西了。如果说他找的是某些特定的东西,那么可能就是通讯簿或日记,或用来做这些用途的东西,就算只是一小张纸也好。他知道,有时候老情报员,即使是最顶尖的也一样,就像老情人;当岁月悄悄袭上身,他们会开始自欺欺人,原因是害怕权力离他们而去。他们假装仍拥有记忆中的一切,私底下却努力抓住青春活力,他们会暗地里写下一些东西,通常是用自创的密码,但对于熟知这套把戏的人来说,只消几小时,甚至几分钟,就可以破解开来。联络的姓名与地址,下属的情报员。没什么是神圣至善的。都是例行公事,会面的时间与地点、化名、电话号码,甚至是以社会安全号码与生日拼凑成的安全密码也一样。在史迈利的时代,他曾见过整个网络因此而陷入危险,只因为某个情报员不敢再信任自己的脑袋。他不相信瓦拉狄米尔会这样做,但什么事都有第一次。

    告诉他,我有两项证据,而且我会带来……

    他正站在老人曾称之为厨房的地方:瓦斯管环在窗台上,一个自制的小食品柜,上面钻了孔,以便空气流通。我们这种自己下厨的男人只能算是半吊子,他想像他卷起袖子,托出炖锅与煎锅,在辣椒与干红椒里忙得团团转。在屋里的其他任何地方——甚至在床上——你都可以让自己与世隔绝,读你自己的书,让自己相信离群索居是最好的事。但在厨房里,却充斥着犹有不足的刺眼迹象。半条黑面包,半条劣质香肠,半个洋葱,半瓶牛奶,半个柠檬,半袋红茶,半个人。他把所有能开的东西都打开来,他用手指探进干红椒里。他发现一片松脱的瓷砖,便剥了下来;他旋下煎锅的木柄。正准备拉开小衣橱时,他停了下来,仿佛再次倾耳聆听,但这一次,吸引他的是他眼中所见之物,而非他耳中所听见的声音。
    *滑块验证:
    您需要登录后才可以回帖 登录 | 马上注册

    本版积分规则



    qq群及公众号二维码

    QQ|小黑屋|手机版|Archiver|星虎 ( 黔ICP备05004538号 )|网站地图

    GMT+8, 2024-11-24 13:53

    Powered by Discuz! X3.4

    Copyright © 2001-2021, Tencent Cloud.

    快速回复 返回顶部 返回列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