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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涅墨西斯的使者》完,司法正义无法满足个体正义感时会发生什么,作者:中山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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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2-17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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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3 10:53:09 | 显示全部楼层
    “而且,还不能确定杀人动机就是报复吧?也有抢劫杀人或者凶手有精神疾病之类的可能性吧?”

    “堤律师,你还记得轻部是怎么杀死那两名女性的吗?”

    “记得,他用类似出刃菜刀的凶器反复刺入其中一名女性的身体,又割裂了另一名女性的颈动脉。”

    “轻部母亲的死法跟其中一个死者非常类似,仅从这一点来看,凶手的行凶目的是复仇的可能性也非常高。”

    堤闭上了嘴,也许他正在脑子里想象他自己被人用刀杀死的样子。

    “搜证还在进行当中,详细的情形我不能透露给你,但是凶案现场确实留有能让我们联想到复仇的证据。所以,目前搜查总部的人也在追查对轻部心怀怨恨的人。”

    “如果真是这样,那么只要挨个儿追查轻部事件的死者家属,应该很容易就能查到凶手的线索吧。”

    “用不着你提醒,搜查总部那边已经在调查了。不过,你似乎陷入了很大的盲区啊。对轻部事件感到愤怒的,可绝不只是死者的家属而已。电视机前、网络背后,所有自诩正义的人恐怕都有同样的想法。这个世界上,有种东西叫作公愤。而且,那些自诩正义的人都不相信空穴来风,被舆论攻击的人自身必然有着值得攻讦之处。谁也说不好,会不会有什么精神有问题的家伙被愤怒冲昏了头脑,来袭击这件案子的相关人士呢?比如说,你。”

    堤一下子慌了神,像个迷路的孩子似的,眼神紧张又迷茫。

    “岬检察官,既然您特意叫我来提醒我,是不是能替我安排些警卫之类的呢?”

    “能特意提醒你,我已经做得仁至义尽了,需要警卫的话你去找警察吧。那么,堤律师——”

    “在。”

    “那就请你在事情告一段落之前尽量不要出门吧,毕竟那就几乎等同于自杀了。”

    堤慌慌张张地点了点头。



    堤真吾回去之后,岬开着法院的公车去了一趟琦玉县警总部。横山自告奋勇地提议开车送他去,但他决不打算麻烦检察事务官做这些本职以外的工作。

    沿着十七号公路笔直走,岬很快就到了琦玉地方检察厅和拘留分所附近,这里充满了令人怀念的气息。驶过县政府办公厅,再向右拐过一个弯,就到了琦玉县警总部。

    岬把车停在了外来车专用的停车场,向办公楼走去。在一楼的前台向对方告知了自己的来意后,接待的女性一下子就变了脸色。东京地方检察厅的次席检察官造访县警总部,这种事可不常有。

    前台的人带着岬前往搜查一科刑事部的办公室。从显得有些老旧的电梯里出来后,他来到了一个天花板和墙壁上都沾染着些许污渍的楼层。

    他要找的人此刻正坐在窗边的位子上,那是个无论怎么看都一脸凶恶的家伙。

    “真是好久不见了啊,次席检察官阁下。”

    “你看上去还是老样子,警部先生。”

    渡濑缓缓地站了起来,轻微地点了点头。一旁的其他警员似乎都很好奇发生了什么,瞪大了眼睛打量着两人。

    “我们几年没见过了?”

    “从最后一次见面算起,有整整十年了吧。”

    “对好久不见的老朋友,你就没有更高兴一点的表情吗?”

    “我的笑容你恐怕不会想看吧。”

    “你现在方便说话吗?”

    “我猜你也差不多该来找我了。”

    “看来你是早有准备了。”

    “换个地方谈吧。”

    岬没有拒绝。

    将一群目瞪口呆的警员留在身后,渡濑和岬来到了隔壁的房间。

    “你到现在还没升职啊。”

    “我不是做领导的材料。”

    “这话倒真想让那些没用的干部听听呢。事到如今还问这话也许有些不合时宜,不过,你就没有一点想出人头地的想法吗?”

    “现在的职位对我来说正合适。”

    “言归正传,熊谷市独居女性被杀的案子,你们查得如何了?”

    “我见过一之濑家和小泉家的人了。”

    “有什么线索吗?”

    “他们都没有明确的不在场证明,因此还在继续调查中。不过,他们之中有的人丝毫不掩饰自己对轻部恨之入骨,我看他们嫌疑很大。检察官先生是什么时候听说这件事的?”

    “今天早上,上班的时候被叫出去,然后被告知了这件事。”渡濑点了点头。

    “所以你这个时候才来,是急着去提醒什么人了吗?”岬不由得暗自咋舌,才说了这么几句话,这个男人就看穿了自己已经跟有关人士交谈过了这件事。看来这个男人身上毫无变化的不仅是外貌,还有那份敏锐的洞察力。

    “我想先确认一件事。这件事情很有可能不是一起简单的独居女性被害案,凶手极有可能是想挑战法院甚至法务省,这一点没有问题吧?”

    “我没有异议。”

    “凶手有可能下手的对象里,包括了现任的法官。但是,既然目前还没有人实际受害,那么现阶段东京地方检察厅就不可能直接介入调查。所以,接下来的一段时间,我希望以个人的身份和警部你结成共同战线。”

    “我求之不得。”

    渡濑这么回答道,就像早就料到岬会说什么一般。这个男人,作为同伴十分令人心安,但如果和他处于敌对关系,那真是太可怕了。

    同时,岬心中也有莫名的骚动。

    自从当上次席检察官,他就很少亲自上法庭,主要工作变成了指点下级的检察官和维持地方检察厅的运营。但回想起来,自己最忙碌也最充实的时光,还是当一个普通检察官去研究搜查资料、和现场的警员交流情报的那段日子。也许是受渡濑的触动,他发现自己最喜欢的其实依然是一线的工作。

    “因为距离不远,我先把这件事告知了涩泽法官和堤律师。不会妨碍你们调查吧?”

    “不会。涩泽法官那边,由你去说倒比我们方便。他是什么反应?”

    “他跟我争论了一番废除死刑的问题。他说废除死刑是世界性的潮流,他下达的判决绝对符合国际化的道德标准。虽然没有明说,不过他多半是支持废除死刑的吧。”

    渡濑的语气听起来意味深长:“身为法官的人支持废除死刑,这在司法程序上多少有点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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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无聊
    2024-12-17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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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3 10:53:23 | 显示全部楼层
    “最高法院的干部和法务省也都没办法干涉人内心的想法,所以除了宗教原因,其他个人信奉的主张并不会成为筛选法官的条件。不过在实际工作中,他们也不可能让一个完全无法下达死刑判决的法官上法庭,所以这类人多半会被派去做些后台的工作,比如开庭准备和文件的制作之类。像我刚才说过的,涩泽法官觉得自己的判决对得起良心,没有什么值得非议的地方。不过为了以防万一,我还是帮他申请了住宅附近的安全保护措施。”

    “堤律师呢?”

    “他可是个谨慎小心的人,已经主动寻求警方保护了。像这种没有信念、只知道追名逐利的家伙,一出点什么事就会露出马脚,真是难看啊。现在看来,那些请他辩护的人可真是抽了个下下签啊。”

    “以那些人所犯的罪行,大多数人肯定会被判死刑,但在那家伙的帮助下却只需要坐牢,倒也不能说是下下签吧。”

    “俗话说,祸福相依。能争取到无期徒刑虽然是好事,但是害得自己家人卷入这种惨剧之中,从结果来说,不还是下下签吗?”

    “那位轻部亮一可不是这么想的。”

    “你去见过轻部了?”

    “嗯,去千叶监狱见过他了。他听说自己母亲被杀的消息后,只有震惊,却几乎没有悲伤,还说了什么‘那种过分的母亲死了正好’之类的话。”

    “那可是他的亲生母亲……”

    “也许正因为是亲生母亲,他对她的感情才如此扭曲吧。”

    “那家伙还说了什么?”

    渡濑露出了一副像吃到了什么极难吃的东西一般犯恶心的表情。

    “听了你心情可不会好。”

    “没关系,想到那家伙的脸的时候,我的心情就已经被破坏光了。”

    于是,渡濑向岬讲述了自己和轻部见面时的场景,轻部如何辱骂自己的双亲,如何享受着现在的监狱生活,如何看待自己在法庭上讲的那番道歉的话等。

    的确像渡濑说的那样,听完后岬觉得自己就快要吐出来了。

    “最后那小子还说他度过了愉快的时光呢。”

    “真想让涩泽法官也听听这话。不过,就算当面听到这些,涩泽法官也不会皱一下眉头吧。”

    “涩泽法官已经不是自控力强的程度了吧。”

    “虽然说法庭上不应该有私人感情,但是在法庭外也这么铁面无私的话,就多少让人怀疑他到底是不是个活人了。难道是因为我们太低俗了,才理解不了他吗?”

    “不管怎么说,给予人裁决的法官,就相当于神在人间的使者。在神灵身上寻求人性,也许本就是一种荒唐的举动吧。”

    “说到神灵在人间的使者,那个涅墨西斯女神不也是一样吗?渡濑警部,不如我们详细聊聊这块吧。”

    看到岬饶有兴趣的样子,渡濑挑了挑眉。

    “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会拿没有实际证据的事情来夸夸其谈的人。但是,我还是要问你,‘涅墨西斯’的目的究竟是什么?真的是报复吗?”

    “排除随机杀人和强盗杀人后,应该说是报复杀人的可能性很大。不过,如果凶手是出于私怨而杀人,也许反而是好事。”

    “你的意思是?”

    “涅墨西斯的本义是义愤,并不是私人性质的复仇。”

    “难道……”

    “如果犯人留下的信息指向的是涅墨西斯的原义,那么凶手试图报复的就不是某个特定的人,而是整个社会。如此一来,凶手的目标就不仅限于和轻部有关系的人了。”

    听着对方冷静的语气,岬只觉得自己头脑更加混乱了。

    “你是说,‘涅墨西斯’事件不会就此结束吗?”

    不只是轻部这一件案子,而是所有使被害人和被害人家属心怀冤屈的案子。

    轰动一时却被认为是轻判的案子。如果这些案子,全都是“涅墨西斯”的目标……

    “本来启动陪审员制度,就是因为现行的司法制度常常被人批判说不符合民意。换句话说,此前的法庭上那种会让被害人一方心中愤恨的案子可以说是要多少有多少。”

    “是啊,所以我才说如果凶手是想报私仇才杀人,反而是一件好事。轻部事件发生于平成十五年,那时正好是网络开始爆炸式普及的前夕。凶手即使没有直接参与轻部事件,也很可能会在网上查到轻部母亲的相关信息。”

    说着,渡濑从怀里掏出了一张A4大小的纸。

    “你看这个。”

    看着纸上的内容,岬几乎忍不住惊呼出来。



    浦和站随机杀人事件的凶手,轻部亮一的母亲(户野原贵美子),住在这个地址。



    这个标题下方,清晰地写明了一行地址:熊谷市佐谷田〇一〇号。对方甚至热心地附上了一张住宅区地图,上面特意将户野原家的位置圈了出来。



    轻部亮一被判无期徒刑后,死者家属提出了民事诉讼,轻部这个不知羞耻的妈却改回了旧姓逃回了娘家,不顾自杀的丈夫和坐牢的儿子,自己一个人逃回了安全的地方。



    这似乎是某个大型论坛中的一个留言板,里面有大量匿名的留言,几乎都充满了恶意。人们似乎聚集在这儿,咏唱着一曲惩治恶女户野原的正义之歌。

    “这是……”

    “我前几天从网上找的。虽然几年前开始就没人留言了,但是这个留言板现在依然存在。任何一个没有直接参与过轻部事件的人,只要看了这个,也能轻松地知道户野原贵美子的住处。要去那附近蹲点察看情况,就更加容易了。”

    岬感到一阵恶寒。

    个人的隐私丝毫没有得到保护。

    如果像渡濑说的那样,“涅墨西斯”的行凶动机是义愤,只要在网上调查一下就能得到足够的信息。如果是毫无杀人动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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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2-17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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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3 10:53:36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者行凶,那么现场调查和证人询问都会变得毫无意义。毕竟,杀人动机不明确的异地杀人,一直是破案率最低的杀人案件。

    “如果你猜得对……不,希望你猜得不对……这就是一起无差别杀人事件了。既无法预测,也很难侦查。”

    “所以我才担心。”

    岬起初还以为渡濑之所以没有一丝笑容,是他的性格使然。

    但是,他的表情如此凝重是有原因的。一想到这种潜在的可能,恐怕谁都很难笑出来。

    这次,以防万一,岬可以安排警卫保护涩泽法官和堤律师的安全。但是如果需要被保护的人数扩大到数百人,那又该如何是好呢?自己能成功联系上各地的警署吗?警察厅又会作何判断呢?

    不,最严重的问题不在这里。

    是恐慌。

    针对犯人家属的排斥和打击,过去也时常发生。人类本就喜欢自诩正义,在正义这面大旗之下,无论如何卑劣、如何冷酷的事,都会被认为是值得嘉许的行为。

    但是这类事总会随着时间慢慢平息。这种虚假的正义心不会持续太久,毕竟人们的注意力总是会不断转移到新的事件上。

    但是如果出现了犯人家属一个个被袭击的事件,人们虚伪的正义心无疑会被再次唤醒,同类的袭击事件会以百为单位涌现。

    “我们目前还是在盘查轻部事件的有关人士。说来惭愧,但是现在也只能等待,看看在这条线索上能否找到嫌疑人了。这是目前唯一的希望。”

    “知道了。”

    渡濑嘴上说着现在只能等待,但是这个男人绝不会在原地踏步。他绝不会一味等待下属反馈调查结果,反而会把自己也当成一只猎犬,主动寻找猎物的巢穴。岬只能将希望都寄托在这个男人那敏锐的嗅觉上了。

    “我们保持联系吧。我也会关注涩泽法官和堤律师的情况,有任何异动,我会及时联系你。”

    “拜托了。”

    对方若无其事的回答,在岬听来却极其令人安心。准备离开时,岬却突然有种想要抱怨几句的冲动。

    在检察厅时,身为检察官的他不能随便抱怨和案子有关的事,即使要抱怨,也只能找他的上级。但如今面对渡濑,他却产生了倾诉的冲动,这恐怕是由于对方身上有着和他极为相似的气息。

    “最近的麻烦事真是越来越多了,以前可是单纯多了啊。”

    “现在和过去,也没有多大差别。”

    “是这样吗?”

    “只是那些被隐藏起来的恶意,如今显露在人前了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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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2-17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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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3 10:53:46 | 显示全部楼层
    4




    早上六点三十分,牢房内准时响起了铃声。

    相良美津男像上了发条的玩具一般机械地支起上半身,然后快速地穿好工作服,叠好被子。接着他打扫了一遍单人牢房,又去洗了把脸。他只用了八分钟不到就做完了这一切。曾经他做这些事总是会超过十分钟的限制时间,因此常常挨看守的骂,直到最近他才终于能在规定的时间内完成了。因为每天都要重复做这些事,他现在甚至会在铃声响起以前自然醒来。以前他曾听说,人如果生活得规律,身体就会像时钟一样有精准的记忆,看来的确如此。

    他在房间正中央坐下。六点四十分,看守准时出现在了门口。

    “报数!”

    随着看守的一声号令,犯人们开始按顺序报出各自的编号。

    “二千三百五十四号!”

    相良喊出了自己的编号。犯人们没有名字,只有编号。他听说监狱外面不久后也将实施国民身份证号制度,给每个人分配一个编号。如此说来,监狱倒是领先了外面的世界一步。

    七点整,犯人们按照编号顺序依次前往食堂。用餐是犯人为数不多的娱乐活动之一,只是看看菜单就足以让他们心潮澎湃。今天的早饭是切片三文鱼和金平牛蒡,配上中华汤和惯常有的玄米饭。用餐时间只有十五分钟,虽然可以剩饭,但他们通常都会吃得干干净净。

    吃完早餐回到房间,做好了一会儿去工作车间的准备后,犯人们需要端坐在房间内等待。

    七点三十分,相良离开房间,离开时需要大声喊“二千三百五十四号,出发了!”这句话。每次出入牢房时,都需要重复这个仪式。大货车倒车时会播放“倒车,请注意”的录音,习惯了这个仪式后,相良觉得自己也像一辆开着音响的大货车。这种如同军队一样的生活最初让他无比厌恶,但如今他也已经渐渐习惯了。

    一行人先要前往搜身处。搜身处极其狭窄,只能勉强供一名犯人、一名看守进入。

    相良快速地脱掉衣服,仅剩下一条内裤,将双手打开伸过头顶,尽力张大嘴,同时把两只脚底轮流展示给看守检查。这套动作被囚犯们称为“康康舞”,其目的是检查来往于房间和工作车间的犯人有没有携带危险物品。检查完毕后犯人才能重新穿上工作服。这种不人道的检查也曾经让相良感到屈辱,但是习惯了以后,这种屈辱感也成了生活的一部分,因此现在他已经几乎毫无感觉了。

    犯人们做完广播体操后就进入了工作车间。八点钟,他们正式开始工作。

    相良被分到的工作是制作传单和商品目录之类的印刷物,做这项工作的人的数量是监狱里第二多的。虽说是在监狱里,但是这项工作并不简单。车间中使用了胶印机和电子组版系统,成品的效果绝不比镇上的印刷店差,虽然难免偶尔会有些文字或图像错位之类的印刷错误。

    包括这些印刷品在内,监狱内生产的产品都会以市价一半左右的价格被人收购走。价格之所以如此低廉,当然是因为监狱内有着大量免费的劳动力。当然,监狱的管理方会给他们的劳动冠上“让犯人学习专业技能”这一美名,绝不承认自己占了便宜。但是,大多数人出狱时,监狱外面的技术已经飞速发展,所以犯人们学到的技能在外面常常毫无作用。因此,所谓的“学习专业技能”也不过是个冠冕堂皇的幌子罢了。

    工作时间内,犯人之间绝不允许私自交谈,车间内只有印刷机工作时轰隆作响的声音。不过,相良所在的车间倒算是安静的。生产自动洗车机的车间里一整天都充斥着旋盘和研磨机的噪声,听说甚至有人因为噪声而听力受损。

    工作中如果确实有交谈的必要,也需要得到看守的同意,犯人之间才能进行对话。如果有人擅自开口,就会受到惩罚。所有人都沉默着,默默地干着自己的工作。相良在进监狱前也是个健谈的人,但现在已经可以一整天不说话也不觉得有任何问题了。他觉得自己像个身体好的机器人,身心都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习惯规则,习惯听从号令,习惯被人骂,习惯忍受屈辱,渐渐地,属于人的感情都被消耗殆尽。换句话说,监狱生活把人性从人的身上彻底剥夺掉了。

    九点四十五分,犯人们可以进行短暂的休息,但是只有十分钟,也就够他们上个厕所之类的。

    相良抬头看着天花板,想喘口气。天花板上没有什么色情照片,但总比看着周围的犯人和看守的脸要让人放松多了。

    “喂,你知道吗?”

    旁边的二千三百五十五号突然开口说道。这家伙的牢房就在自己隔壁,所以相良知道他叫长谷川,是因为抢劫杀人进来的。

    “知道什么?”

    “有个刑警来看了一千二百七十五号。”

    听到一千二百七十五号这个号码,他没有立刻想到那是谁。

    “就是那个,大概十年之前在浦和站里面杀了一个女大学生和一个小学女孩子的家伙。”

    听到这儿,相良终于想起轻部亮一这个名字来了。在这超过八百人的监狱中,自己却能记住轻部亮一这个名字,一是因为那是个轰动一时的大案子,另一个原因则是被害人中有一个幼女。囚犯中许多人都有孩子,因此杀害幼女的犯罪被认为是最严重的罪行,犯了这项罪的人都会成为监狱里臭名昭著的人物。尤其是那些因强奸幼女入狱的罪犯,会被人叫作死变态,一直到出狱都饱受监狱里所有人的欺压和鄙夷。

    轻部犯的案子影响极大,又杀害了一名幼女,在监狱里的知名度就更高了。

    “刑警为什么要来找他?”

    “那家伙的母亲被人杀了,而且听说是受那家伙的连累。”

    “连累是什么意思?”

    “以那家伙犯的事,本来肯定要被判死刑的,但是他请了个厉害的律师,才逃过一死,被判了无期徒刑。听说有人不满意他判得这么轻,就把他母亲杀了。”

    “你知道得真清楚啊,简直像听他本人说的一样。”

    “就是他本人四处宣扬的。”

    长谷川露出了像在路边踩到了狗屎一样犯恶心的表情,相良的表情也和他几乎如出一辙。

    “因为没法对监狱里的犯人下手,就杀了对方的母亲,看来凶手也是恨得够深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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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2-17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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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3 10:54:02 | 显示全部楼层
    “嗯,这么劲爆的内容,当然一下子就在监狱里传开了。”千叶监狱中关押的都是刑期在十年以上的犯人,有的人甚至要坐二十五年的牢,这几乎就等于是终身监禁了。被害人的家属即使想报复,也不可能对监狱里的人下手。人数众多的家属之中,总有些人会产生杀了犯人的亲人来报仇之类的想法。

    “有不少人在监狱外还有老婆孩子,他们听了这消息恐怕该睡不着了吧。”

    “肯定有不少人恨他们吧。”

    “但是,找别人的父母兄弟报仇真是莫名其妙。一千二百七十五号那家伙倒是一点也不伤心,还到处吹嘘这件事。但是那家伙本来就是个没人性的人渣,连小女孩都下得去手。要是这事轮到我们身上,我们可做不到那么轻松吧。”

    虽然长谷川看起来还很有继续聊下去的兴致,但此时看守已经宣布休息结束,两人只能匆匆结束了对话。

    “开始工作!”

    随着一声令下,相良和长谷川再次化身为机器的一部分,操作起了胶印机。只是两人的手脚虽然机械地运行着,心思却都飘去了其他的地方。

    莫名其妙的迁怒,长谷川说得确实有道理。不过反正无论如何,这件事都和自己没有任何关系。

    反正自己早就没有可以被迁怒的家人了,相良在心里暗笑道。那个不知道是谁的凶手,真是干了件大快人心的事啊。如果囚犯的家人被虐杀的事件能在各地反复发生,就更加有趣了。

    相良是去年被关到千叶监狱里来的,罪名是杀人,被判了十六年的有期徒刑。检方本来希望法院判他死刑。可以说,相良也是一个逃过了死刑的人。

    两年前,他曾去一户人家里偷东西。

    他以为家里没有人,正放心大胆地准备下手时,却发现一对母女正在里面的房间里睡觉,而且两人已经发现了他的闯入。事情到了这种地步,相良也只能采取粗暴的手段了。也许他们双方运气都不好吧。

    他先袭击了尖叫出声的母亲。他本来只想打晕她,但受到袭击的那位母亲却不小心将头撞在了梳妆台的一角上,当时就不动弹了。相良慌张地赶过去察看,却发现对方已经死了。

    那个女儿目睹了这一切。她还只有二十来岁,但相良也没有因此放过她的道理。自己已经杀了一个人的事情让他凶性大发,他猛烈地殴打那个女孩子,直到她只剩下一口气。

    他暂时将瘫倒在地上的女孩子抛在脑后,开始收集她们家里值钱的东西。出乎他意料,这栋房子里有不少现金和贵金属,他收获不小。

    相良想,反正这女孩已经看到他的脸了,绝不能放过她,便顺带强暴了她,同时掐住了她的脖子。听说,人在窒息的时候下面也会变得格外紧致,果然跟传言中的一样。不过这种感受也没持续太久,因为没过几分钟那女孩就断了气。

    在她断气的那一瞬间,粪和尿一同从她的下身流了出来。沾染到这些脏东西之后,相良也没了兴致,于是离开了女孩的身体。不过反正他也没打算把体液留在女孩身体里,也可以说正是时候。

    相良在浴室里洗去了身上的污渍后就离开了。因为没有前科,他觉得留下指纹也无所谓。

    但是日本的警察能力优秀而且执着。他们找到了目击证人,调查了监控摄像头的画面,只花了两个月左右就找到了他。通过现场残留的指纹和毛发,还有从女孩子下腹部存留的汗液中提取的DNA,他们确定了相良就是凶手。

    检察官认为相良的行凶手法极其残忍,应该判处死刑。当时参与审理的六名陪审员也都在法庭上对相良怒目相视,如果继续审下去,他被判死刑的可能性非常大。

    但是法官对他伸出了救赎之手。不知道他们背后商议了什么,最终他得到的判决是有期徒刑十六年。相良本已经做好了上死刑台的心理准备,听说这个消息时真是觉得得救了。那个法官似乎叫作涩泽,有个外号叫“温情法官”。相良一生中从没感谢过任何人。他父母早亡,也从来没人劝说过他不要干坏事。涩泽在判决书中提到,应该对相良的人生经历抱以同情之心。从那天起,涩泽就成了相良心中唯一感激的人。

    判决结果出来时,相良三十四岁,如果他平安度过十六年的刑期,出狱时他才五十岁。如果能评上模范犯人的话,还可以得到减刑,也许可以提前出狱。不过,老实说他最近已经开始觉得比起外面,在监狱里的日子也不错。毕竟监狱里有个默认的规则——除了那些杀害幼女的人渣,刑期越长的犯人地位就越高。周围的犯人都会不自觉地留心不去冒犯相良,而且由于这里不允许有随意的举动,所以他也不会和人有什么冲突,日子过得四平八稳。相良的工作属于轻度劳动,一日三餐也吃得健康,生活得极有规律。唯一美中不足的就是没有空调,但比起他以前露宿街头的生活,现在他已经算是过得很奢侈了。相良只有中学毕业的学历,他觉得比起外面那个他总被人当作品行不良的小混混、四处寄人篱下的世界,监狱简直就是天堂一样的地方。那些好不容易熬到出狱却要故意犯些小错好回到监狱里来的人是怎么想的,此时的相良已经十分明白了。想必他出狱以后多半也会和这些人一样。

    五十多岁还有前科的人,出狱也不可能找到什么好工作,能当上正式合同员工的可能性微乎其微,恐怕只能做着那些一千日元一个小时的最低等工作,挣扎着勉强度过余生罢了。

    何况,监狱可以说是罪犯的最高等学府。在这里汇集了盗窃、诈骗等所有犯罪的专家。即使不主动学习,那些优秀的“讲师”的教导也会在不经意间钻进你耳朵里,听上半年左右,你也就成了优秀的“旁听生”。你所学到的知识和技术,会让你不把它们用出来就浑身难受,因此你一出狱就会急于验证自己的学习成果,然后又回到监狱里来。

    最近,相良常常这样想。

    这个世界上有的人天生就会做坏事,有人则生来就不会。所谓犯罪,不过是这两种人被放置在同一场合时,所必然会产生的矛盾和冲突。如果真的想防患于未然,有效地保护市民的生命财产安全,为什么不把这两种人隔离开呢?难道真的有人会相信监狱是使人新生的地方,在这儿服刑的人可以被矫正成正常的人吗?

    近墨者黑,把一群穷凶极恶的犯人关在一起,希望他们会改正自己的行为,这不是疯了吗?如果想让坏人学好,就应该把犯人投放到好人多的地方,但那些执政的人谁也不会提议这么做。不,正因为不会这样做,所以他们才能继续保持执政者的身份,继续当官。

    算了吧。

    反正托那位“温情法官”的福,相良得到了活下去的机会。这得之不易的生命,他只想安稳地继续活下去。既然复仇者正在监狱外展开屠杀,那自己只要在安全的地方袖手旁观就行了。

    离午饭的时间还有两个多小时。

    他开始猜测今天午饭的菜单是什么,在这一瞬间,他一直在脑子里构建的关于出狱后生活的那幅蓝图就消失得无影无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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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3 10:54:41 | 显示全部楼层
    悲愤




    他强忍着浑身的疼痛支起了上半身。

    不幸中的万幸,

    他的头部没有受到任何撞击。

    一阵什么东西滑过斜面的声音传来,

    他循声看过去,

    发现那辆追着自己的车停了下来,

    有什么人正朝自己这边走来。



    1




    九月三日晚十一时三十五分。

    在超市工作了一天的二宫辉彦骑车走在回家的路上。和往常一样,沿着河堤边的路笔直走,看见葛饰大桥时他就快到家了。

    这个季节还相当热,到了这个点,柏油路上依然残存着白天蒸腾的热气。不过骑着自行车,吹着河边的凉风,倒还令人觉得挺舒服。他上班的地方离公寓距离并不近,但他依然选择骑自行车上班,其中一个重要的理由就是难以割舍在河边骑车的这种舒适的感觉。不过最重要的原因,还是他根本买不起汽车或者摩托车。

    今天阳光十分强烈,因为一整天都在烈日下的柏油路上搬运购物推车,二宫的身上已经浸透了汗,连内衣都是湿的,浑身的汗味熏得周围的路人纷纷避开他。

    好在一天的工作终于结束了。自行车篮里放着一个超市的收银袋,里面装着一瓶气泡酒,他期待着回家享用它的时光。虽然已经接近凌晨,但他还不急着回家,反正家里也没有任何人在,也没什么事需要做。一边慢悠悠地喝光气泡酒,一边随意地看看电视新闻,这对二宫来说,已经是宝贵的休息时光了。

    他从不拼命工作,也没什么远大的目标,工作只是为了赚取活下去所必需的钱。他偶尔也会产生一些危机感,担心自己早晚有一天会因为体力衰弱不能继续工作,最后死在交不出房租的公寓里,甚至死在路边。但眼前安逸的生活如同一锅温水,让沉浸其中的他总是很快就把这些烦恼抛诸脑后。

    以前他的生活不是这样的。那时他在大型汽车公司做营业员,每天都活得十分积极上进。为了让家人生活得更好,他每日虽然都十分辛苦地工作,却觉得辛苦也值得。那些和家人一起度过的平凡的生活让他心中充满了喜悦,每天都活得很充实。

    但是,他现在却活得如同行尸走肉。他到底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这样的呢?他能想到的转折点,就是圭吾出了那件事的时候。从那件事以后,二宫的家庭就彻底散了,他失去了所有值得守护、值得去爱的对象。他从此一蹶不振,整天活得萎靡不堪。失去了希望和未来的人,竟然会如此脆弱吗?

    其实,直到圭吾被抓起来,开始接受审判的那个时候,他们都还算是完整的一家人。自己和妻子邦枝每天都一起祈祷圭吾会被判无罪。

    但是圭吾所犯的罪实在是太重了,无论有怎样的动机和原因,他也是杀了两个人。在他没有精神疾病的情况下,想要被判无罪简直是天方夜谭。

    经过几次公审,圭吾的最终判决定下来了。世人都觉得他被轻判了,相当不满,但二宫他们一家人反而因为这个判决而感到更加痛苦。

    一想到圭吾的刑期,二宫心里就觉得十分沉重。圭吾即使能顺利地刑满释放,那个时候也已经四十七岁了,二宫自己则会年近七十。说不定,到那个时候他得在自己的坟前才能再见到儿子了。

    他从住惯了的川越市搬走,如同逃避周围人眼光一般,搬到了现在的公寓里。他和妻子一起生活了一段时间,但邦枝很快就受不了等待儿子出狱的生活,向他提出离婚,一个人回了位于爱媛市的老家。为了偿还民事诉讼中需要支付给被害人家属的赔偿金,两人的生活一下子变得十分拮据。也许她离开的原因也有一部分是这个吧。从那以后,二宫就一个人住在这个两居室的公寓里。

    工作了近三十年的公司,工作环境也一下子变得令人难以忍受。虽然没人当面说什么过分恶毒的话,但“杀人犯的父亲”暗地里所遭受的白眼比他想象中还更加令人痛苦。于是二宫也辞掉了这份工作。

    他得到的辞退津贴还不够支付一半的赔偿金。虽然被害人家属一直在催促他交付剩下的部分,他也只能置之不理。毕竟二宫自己总还要活下去。

    职业介绍所可不会给年过五十的男人提供什么好工作。就算招聘信息里没有明确限制年龄,在面试中他也会落选。在接连面试失败五次之后,二宫选择了在超市搬运购物推车的工作。这份工作的时薪和他以前比起来低得令人灰心丧气,但他现在也没有挑三拣四的资格了。

    二宫沿着堤岸继续骑着车,不一会儿就看见左手边有一个开阔的运动公园。这里现在没有一个人影,不过白天应该有棒球部的学生在这里练习。

    二宫突然想起来,以前自己似乎也和圭吾在和这里风景差不多的河边玩过棒球。

    圭吾从小学就开始打棒球,中学、高中、大学都是学校棒球队的成员。和许多喜爱棒球的少年一样,他也梦想着成为职业运动员。但也和大多数的少年一样,他并没有过人的棒球天赋,因此不得不放弃梦想。不过即使如此,他毕业后仍然在业余棒球队担任投手,恐怕他心里还不能完全割舍自己的棒球梦吧。

    他们父子俩在河边玩接球的时候,圭吾还是个小孩子。

    “健全的身体才能孕育出健全的灵魂”,现在的二宫已经觉得这只是一句废话罢了,但是那个时候他打从心底相信着这句话。圭吾为什么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呢?是他天生如此?还是自己的教育方式有问题呢?

    只有一件事是明摆着的,那就是:他是个没用的男人。虽然他在公司看起来能独当一面,能指挥不少人,动用不少资金,但这一切都仰仗于公司的招牌和自己的职位。当摘掉领带,回到家里,他就只是一个普通的男人。而这个普通男人无论作为父亲还是作为丈夫,都显然不够格。

    啊,不行不行。

    他已经决定不再想起家人的事了,一想起来,就会越发觉得现在的生活荒芜又寂寞,令人难以忍受。

    二宫像要阻止自己想下去一般,用力摇了两三下脑袋。然后,他突然注意到了一件事。

    有一辆车正在自己正后方几十米的地方紧紧地跟着自己。二宫骑车骑得并不快,但奇怪的是那辆车和自己的距离丝毫没有缩短。它后面的车都受不了它的速度,纷纷超车过去了,但那辆车似乎丝毫不在意。

    黑暗之中,只有那辆车的车灯明晃晃地打在二宫身上。因为过于刺眼的光亮,他看不清那辆车的型号和颜色,但能很清晰地感受到它那怪异的感觉。

    自己看起来应该不像那种带着值钱的东西在身上的人吧?应该不会。他上班的时候总是穿着破破烂烂的裤子、便宜的上衣,再瞎眼的贼也不会把他当成猎物吧。

    对方有什么企图?——在二宫奇怪地这么想着时,那辆车却突然提高了速度,缩短了和他的距离。

    是错觉吧!——二宫松了口气。想想也对,自己这种既没钱,也没有固定资产,甚至没有家人的人,又有什么值得别人来图谋的呢?

    二宫稍微有些羞耻,觉得自己似乎有些自我意识过剩了。此时,后面的车似乎越来越接近他了。不,它似乎是在加速朝自己冲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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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2-17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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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3 10:54:58 | 显示全部楼层
    二宫心里有些不舒服,于是把自行车往路边靠了靠。

    背后引擎的声音似乎越来越接近了。二宫飞速地蹬着车,努力往道路左边逃去。

    没有错。那辆车的目标是自己。

    如同探照灯一般刺眼的光亮笼罩在自己身上,一瞬间,巨大的引擎声在耳边响起,如同一只狂暴的野兽。

    一个急转弯,自行车的前轮滑出了路肩。二宫连人带车一起掉下了堤岸。

    他甚至来不及叫出声。在掉下去的瞬间,二宫条件反射地松开车把,而后他的身体似乎飘浮在了空中。

    天地颠倒。

    撞击。

    剧痛。

    撞击。

    剧痛。

    在数次撞上河堤防护坡后,二宫跌落到了河岸边。

    他强忍着浑身的疼痛支起了上半身。不幸中的万幸,他的头部没有受到任何撞击。

    一阵什么东西滑过斜面的声音传来,他循声看过去,发现那辆追着自己的车停了下来,有什么人正朝自己这边走来。一定是肇事者来察看自己的情况了,正好可以让他送自己去医院,或者帮忙叫救护车。

    人影低头看向二宫。他站在路灯下,逆着光,二宫甚至看不清他是男是女。

    二宫感到一阵愤怒。

    “都怪你,会不会开车啊!”他的话甚至没能说完。

    人影两手高高举起,握住了一个棒状的物体。这个棒状的物体朝自己飞速袭来。

    前额受到打击的瞬间,二宫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头盖骨陷进去的声音。



    古手川载着渡濑赶往位于松户市小山的凶案现场。

    “说起来,为什么千叶的案子要找上我们啊?”

    古手川略带不解地问道。

    “松户警署暴力犯罪科的同事联系我们,他们好像觉得这件案子和‘涅墨西斯’有关。”

    和“涅墨西斯”相关的信息,虽然没有对外公开,但已经通过内部渠道告知了全国的警察,所以这起案件才会被通报给渡濑。

    虽然因此可以得到许多同僚的帮助,但渡濑心里是不安大过

    高兴。为什么第二起案件会发生在松户市?千叶县内应该已经没有和轻部亮一的案子有关的人了。

    那么,这件事是否和轻部事件无关?渡濑隐隐觉得,自己最担心的事恐怕已经成为现实。

    凶案发生在葛饰大桥附近,一处防护堤下的河边。现场被贴上了蓝色的封锁胶带,从路上看不见里面的情况,只能看见松户警署的搜查员和鉴识员在周围忙碌。

    穿过写着禁止进入的黄色胶带,一个熟悉的男人向渡濑走来。

    “劳你亲自跑一趟,渡濑警部。”

    这个人是暴力犯罪科的带刀,渡濑曾经在别的案子中和他合作过,之后两人就成了好友。

    “我听说这个案子和‘涅墨西斯’有关?”

    “你自己看看吧,正好他们刚做完检视。”

    尸体被放置在河岸边一块相对平整的土地上。拉开盖在尸体上的布后,一眼就能看出死者的死因。渡濑点了点头,看来这就是检视官这么快就结束了工作的原因。

    尸体的前额破了一个大洞,看起来像石榴一样。

    从创口流出的脑浆已经半凝固了,因为有大量的鲜血从创口里流出,尸体的上半身沾染着斑驳的血渍。也许是因为气温高,虽然死者显然才死去不久,但尸体上已经能闻到强烈的腐臭味。

    “尸体的第一发现人是散步的附近居民。凶手似乎完全没有打算隐藏尸体。死因如你所见,是头盖骨骨折导致的脑损伤。凶器被凶手带走了,但检视官推测应该是钢管一类的棒状物。”

    “尸体的身份查清楚了吗?”

    “他带着职员证,叫二宫辉彦,今年五十五岁,是这附近的KOYAMA超市的员工。他在下班途中被凶手袭击了。”带刀指了指河堤下方的坡道,“他的自行车之前就倒在那边,现在已经被我们鉴识科的同事先搬回去了。”

    “既然他被袭击时骑着自行车,那是不是有可能查出他是怎么被袭击的?”

    “确实,有可能可以通过地面上自行车留下的痕迹查出来。不过,路上没有找到明显的轮胎痕迹,他的自行车上也没有受到撞击的痕迹。鉴识科同事认为他可能是因为遇到车之后,路太狭窄,所以自己放开了车把手。”

    渡濑仔细地将尸体从头到脚察看了一遍。尸体的膝盖、小腿和肩膀上都有一些瘀青,但从伤口的形状看应该不是被人殴打导致的,倒更像是撞上了什么平面的东西后留下的痕迹,应该是死者从堤岸上掉下来时撞上了防护堤;右手的食指上似乎有被人擦拭过血迹的痕迹。

    “目前我们正在周边调查……不过,还没有找到任何有效的目击证人。推测死者的死亡时间是晚上十一点到凌晨零点左右,这个时间段这条路上几乎没有什么路人,附近的居民也没有听到惨叫声之类的声音。”

    “死者上夜班吗?”

    “KOYAMA超市开到晚上十一点,死者的工作是收拾购物推车,所以超市关门后不久就离开了。关于这点,我们已经跟超市那边确认过了。”

    最近,由于消费者购物习惯的改变,许多店铺都开始延长营业时间,晚上十一点打烊也算正常。

    “死者于下班前在超市的食品区买了青花鱼罐头和气泡酒,就装在这个收银袋里。”

    带刀拿出了一个透明塑料袋里的白色收银袋。渡濑的目光立刻被它吸引住了。收银袋上写着一行血字。

    “涅墨西斯。”身旁的古手川低声念道。

    尸体食指上的血痕一定是凶手用死者的食指写下这行字时留下的。

    “这就是琦玉县警联系我的原因吧。”

    “是。如果没有这行字,我们多半会首先怀疑是周围的小混混干的。毕竟死者看上去就不像什么有钱人,钱包里也空空如也。刚才鉴识科同事简单检查了一下,收银袋上的字似乎是凶手用死者的手指写下的。”

    “也就是说,死者也和过去发生的某起凶案有关系?”

    “四年前的上尾跟踪狂杀人事件,你还有印象吗?”

    渡濑没说话,只是默默点了点头。他当然忘不了,这个案子不仅是上尾警局的耻辱,更是整个琦玉县警总部的污点。

    平成二十一年九月五日,上尾市水上公园附近的工地里发现了两名死状凄惨的女性尸体。被害的两名女性分别是时年二十二岁的大四学生久世纮子和她七十二岁的祖母领子。尸体上有明显的打斗痕迹,而致命伤更是令人触目惊心。两名女性的头部遭到了钝器的反复击打,形成了极大的创口,头部变形严重,几乎看不出原来的形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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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2-17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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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3 10:55:23 | 显示全部楼层
    上尾警署和县警总部合作搜查,很快就逮捕了嫌疑人。二宫圭吾,时年二十九岁,居住在川越市,在一家运动用品店上班。他当时刚和死者纮子分手,所以当初警方认为这是一起感情纠纷导致的杀人事件。

    但随着侦查的推进,县警总部察觉到上尾警署内似乎有不少奇怪的地方。纮子的父母声称,他们在案件发生以前就报过案,但是上尾警署里没有留下任何记录。而且,在对纮子的父母进行取证的期间,上尾警署的搜查员总要找些理由参与进来,试图阻止总部的警员单独接触他们。

    当时负责调查的专员觉得十分可疑,于是对案件相关的人员进行了全面的调查。结果发现上尾警署的警员存在大量渎职行为。二宫圭吾一直跟踪骚扰纮子,纮子和她的父母曾几度到上尾警署报案,警员却以不能介入民事纠纷为由随意打发了他们,甚至没有进行任何调查。后来,二宫圭吾的跟踪狂行为愈演愈烈,甚至会去纮子家恐吓她和家人,还去她父亲的公司闹事等。纮子的家人来到警署报案,希望警方能抓捕并起诉圭吾,警署却把这件事当成了民事投诉来处理。甚至有警员直接让他们“先把报案撤销一下吧”,却丝毫没有向他们说明一旦撤销报案就不能再次提出同样内容的申请这一规定。

    如果上尾警署在接到报案的时候就展开调查并且逮捕二宫圭吾,那么纮子和领子也许就不会被杀。这件事被媒体大肆报道,激起了广泛的民愤。造成这件事的不是警员的工作失误,而是警署内部的惰怠之风和维稳主义。最后,上尾警署内部有大批警员被免职,县警总部在组织内部调查后被迫向社会谢罪,还被国家惩罚了一大笔赔偿金。

    “那次事件中,上尾警署的懈怠渎职引起了轩然大波,因此二宫的罪行反而不太为人知晓。我没有替上尾警署开脱的意思,不过,二宫的犯罪性质十分恶劣,论理不应该被人忽视。”

    和渡濑一样,古手川也沉默着点了点头。平成二十一年古手川已经调入了搜查一科,所以这件事他也知道个大概。

    “二宫曾经宣称,如果纮子再不理自己,就要杀了她的父母,并以此为由威胁纮子跟他来到了一处工地。纮子的祖母由于担心纮子,也跟着一起去了。在那里,二宫用工地上散落的钢管殴打两名受害者,导致她们死亡。事情的经过应该大概是这样吧?也就是说,和这次二宫的父亲遇害的方式一模一样。”

    带刀点头表示同意。

    用犯人杀死被害人的方式,杀死犯人的亲人——“涅墨西斯”似乎严格地模仿着曾经发生过的凶案。

    二宫被移送琦玉地方检察厅后,检方以杀人罪起诉了他。但是法官在二宫的罪名究竟应该是暴力伤害致人死亡还是故意杀人,也就是他是否有主观的杀人意愿这一点上产生了分歧。

    “琦玉地方检察厅认为,二宫长期跟踪死者,还曾经多次恐吓死者,存在明显的杀人动机。辩护律师却基于凶器是本就散落于现场的钢管这一事实,主张二宫应该没有蓄意计划杀人,而是一时激动错手杀死了死者……是这样没错吧?”

    “的确如此。一审判决是有期徒刑十八年,检方提出上诉后,二审维持原判。之后检方放弃了继续上诉,最终依据一审判决,判处二宫有期徒刑十八年。当时,受上尾警署的渎职事件影响,世人大都十分厌恶二宫,法官却没有因为民意而重判他。”

    在渡濑他们到达现场之前,带刀应该已经研读过二宫事件的相关记录了,因此他此刻解释起来十分流畅。

    一边听着他的解释,渡濑也慢慢想起了那起轰动一时的上尾跟踪狂杀人事件的始末。不过,当时的新闻报道都把矛头对准了警察的失职,因此没有详细报道二宫的犯案经过。

    等到琦玉县警公开向公众道过歉,相关的警员都受到了处分,渎职风波告一段落后,通过法庭上的开庭陈述了解到事情部分始末的世人,才将抨击的矛头调转,对准了二宫和他的家人。

    二宫的杀人手法极其残忍,对被害人及其家属表现出了非同

    一般的偏执,还固执任性,以自我为中心,一意孤行地以爱情为借口伤害对方。世人同情纮子和她的家人,极度厌恶二宫的罪行。即使有少数人替他辩护,认为他不过是思想尚未成熟,但这些人的声音在汹涌的民愤面前也显得极其微不足道。一审做出有期徒刑十八年的判决,无疑与民意背道而驰,引来了激烈的骂声。

    这一点也和轻部事件极为相似。本来被告的罪行足以被判死刑,结果却是出乎市民意料的轻判,被告因此更加受人憎恨。

    “一样的啊。”古手川轻声低语道,“‘涅墨西斯’复仇的目标不是个人,而是整个司法制度。”

    带刀似乎也有同样的想法,沉默地听着,没有反驳。新手古手川和经验丰富的带刀都这么想,说明这恐怕是个基于常识就能轻易得出的结论。

    “我记得二宫应该还有一个母亲?”

    “二宫邦枝在二宫被判刑之后,就和二宫辉彦一起搬来了松户市,但是没过多久两人就离婚了。她现在应该是住在爱媛市的娘家里。”

    “现在二宫圭吾被关在哪所监狱里?”

    “是冈山监狱。”带刀立刻回答道。

    “冈山。那么,二宫应该还不知道他父亲被杀的事情吧。”

    “是啊,我们准备在今天之内联系冈山监狱。”

    “如果可以的话,就让我跑一趟吧。”

    带刀显得有些惊讶。

    “渡濑警部你亲自去吗?”

    “我希望带刀你能去联系住在爱媛的二宫邦枝。不是这样的情况,也没法让你去那么远的地方吧。”

    无论是住得相当远的邦枝还是正在坐牢的圭吾,显然都和这起案子没有直接联系。不过,为了找出“涅墨西斯”的真实身份,渡濑有必要去和引起这场案件的祸根——二宫圭吾见上一面。以自己现在的身份,想去冈山出一趟差,应该还不至于被上面的人拒绝。

    “你还是一如既往地雷厉风行啊。”带刀半是吃惊半是羡慕地说道。

    “还想麻烦你一件事,我想知道二宫事件被害人家属的联系方式。”

    渡濑说完,略带歉意地轻轻低下头,躲开了带刀的目光。他不是不知道对方会怎么想,但仍然想坚持自己的做事方式。

    带刀答应了和自己交换信息后,渡濑就离开了警戒线区域。外面的阳光变得更加灼热了。

    “班长,我现在就去准备去冈山的事。”

    “帮我买一个人的票就行。”

    “钦?”

    “我有别的事让你去做。”

    撂下这句话,渡濑径直拿起手机打出了一通电话。直接打对方的私人电话多少有些失礼,但是对方既然愿意将自己的私人号码告诉他,这种程度的失礼对方应该不会在意。

    “你好,我是岬。”

    “我是渡濑。次席检察官,‘涅墨西斯’犯下第二起案子了。”渡濑的眼前似乎浮现出了岬拿着电话突然语塞的身影。

    不过岬没有愣住太久,很快他就反应过来,认真听着渡濑说明二宫辉彦被杀案件的相关经过,并不时提出一些疑问。

    “警部,等一下,我记得上尾跟踪狂杀人事件的一审法官是……”

    “没错,是涩泽法官,和上次一样。”

    在一旁听着两人通话的古手川是一脸目瞪口呆,渡濑单手对他比了个手势,示意他不要插话。

    “模仿曾发生过的杀人事件的行凶手法,受到世人非议的判决,下达判决的还是同一名法官。真是令人担忧的巧合啊。这样看来这一系列的凶案就更有可能是针对涩泽法官的报复了。”

    “我不否认这种可能性,不过,如果严格依照永山基准来看,二宫被判十八年有期徒刑也许是不受舆情影响、正确妥当的判决。”

    “你想说什么?”

    “在那种情形下,就算负责的法官不是涩泽法官,也极有可能会给出相同的判决。所以,我们目前依然可以认为凶手想做的不是报复涩泽法官,而是策划一场对整个司法系统的恐怖袭击。”

    “你这家伙,还是这么喜欢说些危言耸听的话。”

    “我只是觉得不应该盲目乐观,回避潜在的威胁。”

    “没错,所以你想让我做什么?”

    “加强对涩泽法官的护卫,另外要严令其他人决不能泄露‘涅墨西斯’的有关信息。”

    “不用你说我也会这么做。”

    处事方式相仿、志同道合的人之间不需要多话,两人就此挂断了电话。

    一旁的古手川开口道:

    “班长,你交代我做的事是什么?”

    “替我去取二宫辉彦和久世纮子的解剖报告书。”

    “这两起案子中凶手使用的凶器和行凶方式不都是一模一样的吗,为什么要特意找出来看?”

    “不是完全一样的。”渡濑看也不看古手川地说道,“两起案子的致命伤虽然都是头部受到击打造成的,但是久世纮子是被反复殴打致死,这次的二宫辉彦却是被人一击致命。这一点无论如何都让我觉得有些奇怪。”

    “这个不是根据被害人死亡的时间决定的吗?毕竟一击就死了的话,凶手也就没必要继续下手了吧。”

    “这就要看了解剖书才知道了,不要妄下判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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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3 10:55:36 | 显示全部楼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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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用途和用材接近的建筑物,似乎无论在哪里看起来都差不多。

    渡濑是第一次去冈山监狱,但他对这里的印象和对千叶监狱的非常接近。由于这两所监狱的级别相同,收容的犯人犯罪的轻重等级也差不多,这种相似感就更加强烈了。

    原本想要进入冈山监狱需要依据程序办理相应的手续,但是这次算是例外。由于渡濑事先已经通过县警总部向监狱方打过招呼,他进入监狱后很快就见到了他想见的人。

    亚克力板对面的二宫看起来极为沮丧。

    “劳您远道而来……多、多谢了。”

    算起来,二宫今年应该三十三岁了。和轻部不同,他外表看起来和实际的年龄没有太大出入。

    “我昨天晚上刚从负责的警员那里听说了父亲的事……抱歉,我现在心情还没有平复。”

    “事情的经过你大概知道多少?”

    “只知道昨天早上有人在松户的公寓附近发现了他的尸体……警官,您是来告诉我父亲的事的吗?”

    二宫抬起头,用殷切的目光看着渡濑。渡濑将搜查总部对外公开的信息告诉了他,当然,他隐去了有关“涅墨西斯”的血字的事。

    “他被人用钢管之类的东西打了头,是吗?”

    “嗯,那个是他受到的致命伤。你父亲应该很快就死了,不会有太大痛苦。不过,这么说恐怕也很难安慰到你。”

    “为什么凶手要这样杀他?如果是恨我杀了纮子和婆婆,那就应该对我下手啊。”

    看来圭吾似乎立刻想到了复仇这个杀人动机。

    “你觉得是对你心怀怨恨的人做的吗?”

    “当然了。我父亲绝不是那种会招人怨恨的人,他是个平凡又温柔的人。”

    眼前这个骚扰、恐吓女性和她的家人,最终用暴力杀死了她们的男人,此刻却是一副孝顺儿子的样子。普通人第一次看见这幅光景,恐怕会觉得十分奇怪,但渡濑早已见怪不怪了。

    “温柔的父亲吗?”

    “别看我现在这样,以前我可是个棒球少年,父亲经常陪我玩接球。我如果运气再好一点,现在可能就是个职业选手了,这样的话也能让父亲过得好一点。”

    “运气再好一点?”

    “棒球少年想出名的话,肯定得打进甲子园嘛,说到底能不能当上职业选手,看的还是运气。”

    又是这套说辞,渡濑觉得没劲极了。越是没有能力的家伙,越觉得自己的失败是由于缺乏运气。

    “我本来就是个运气不好的人。要是没遇见纮子那种轻浮的女人,我也不会出那种事。父亲也就不会落得这么悲惨的下场。”

    渡濑想,如果久世纮子的父母听到这种话,会是什么样的表情呢?

    “我看你运气一点也不差。杀了两个人,却只用坐个区区十八年牢就能重获自由了。”

    “区区十八年?这话一听就是没蹲过监狱的人说的啊。”圭吾的眼神变得无比晦暗阴沉。

    “你父亲经常来看你吗?”

    “不,毕竟千叶和冈山距离还是相当远……”

    “不过,你母亲的老家爱媛离这里可不远吧?”

    “我才不想见那种女人。”圭吾的语气突然变得尖锐起来,“那个女人,在家人最需要彼此的时候一个人逃走了,她不是个称职的母亲。为什么那个女人还活得好好的,父亲却会被人杀死啊!”

    “这个我们也想知道。”渡濑把脸靠近了亚克力板,“从犯罪手法来看,凶手应该相当憎恨你。你知道有什么人会对你和你父亲心怀怨恨吗?”

    “从常识来想,首先应该就是纮子的父母吧。”圭吾的嘴角微微上扬,“那对混蛋夫妇,根本不知道自己女儿是个什么样的坏女人。不,他们根本是揣着明白装糊涂。那种坏女人死了,他们却演得就像死了哪个国家的公主一样夸张。警官,你知道吗?我被公审的时候,那对夫妇也在法庭上,还大声质问我为什么要杀了纮子和婆婆,有没有赎罪的想法之类的。那两个人希望我被判死刑,所以判决出来的时候他们脸上的表情可真是太精彩了,好像对这个世界上的一切都感到绝望了一样。我当时就想,原来一个人一直以来的所有努力都化为尘土的时候,他看起来就是那个样子啊。”

    “所以,你觉得是久世夫妇杀了你父亲吗?”

    “是不是他们杀的我不知道,不过他们肯定非常恨我们。父亲他可是把自己的辞退津贴全都赔给了他们,虽说不够支付所有赔偿金,但是我都坐牢了,他们还收到了钱,我真想不通他们还有什么理由要恨我们。如果这样还要恨我和父亲,那就真是不识好歹了。”

    圭吾似乎越说越激动,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

    “不过是杀了一个坏女人罢了,他们到底还要我和父亲怎么偿还?律师告诉过我,初犯的情况下只杀了一个人,一般是不会被判死刑的。就算我杀了两个,也还有一定酌情考量的余地,可能也不用死。如果杀了三个人,倒是有些困难了……杀人也是有着明确的价码的。我只不过是让一个无可救药的女人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了而已,为什么我们父子会变成现在这样啊!

    “我是那么爱她,但是她轻易地变了心。她明明也是爱我的,却不知道自己真正的想法。我为了让她意识到这一点,才反复地想敲开她的心门,她却始终对我不理不睬。”

    所以这家伙就暴力拆除了那扇门吗?这还真是标准的强盗逻辑。

    没带古手川来真是个正确的决定,他要是在,这会儿一定是一脸怒气,搞不好还要冲到对面去打对方一顿。

    “还有别人吗?”

    “没有什么直接的了,但是那些自诩正义人士的家伙也有嫌疑吧。我从入狱晚的人那里听说过,在网上诋毁中伤我和我家人的家伙可是大有人在。都是些胆小鬼,要是当面的话恐怕他们不敢说我一句坏话。这些家伙里也说不定有那么一两个人会为了博取关注而真的动手了。”

    “这想法还真是俗套啊,这样一来也就无法确定具体谁有嫌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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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2-17 09:4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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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24-12-13 10:55:48 | 显示全部楼层
    渡濑故意刺激了一下对方,对这种幼稚的人来说,激将法往往是最有效的。

    “刚才忘记告诉你了,我是负责二宫先生这起案件的专员。现在能替二宫先生报仇雪恨的就只有我了。所以你最好再认真想想,到底是谁想让你父亲死,谁最想看到你痛苦的样子。”

    听了渡濑的话,圭吾一下子陷入了沉思。但是,无论他怎么绞尽脑汁,似乎也没有找出一个符合渡濑说法的嫌疑人,最终他只能缓缓地摇了摇头。

    “我能想到的会对我父亲下手的人,就只有久世夫妇了。你们查过那两个人了吗?”

    “正在调查。”

    “警察先生,”这次轮到圭吾主动开口道,“拜托了,请一定要替我父亲报仇。”

    对方的神色看起来诚恳认真,俨然一副受害者的模样,渡濑对此嗤之以鼻。

    “我们当然会全力搜查,但是警察的工作就只是抓捕犯人,把他们送上法院,报仇不在我们的职责范围内。”

    “毕竟惩罚犯人是法院的工作嘛。”

    “那可不一定。”圭吾露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不太明白您这话是什么意思。”

    再和对方谈下去也不会有什么有价值的信息,渡濑站了起来。

    “我先告辞了。”

    “真的拜托您了,警察先生。”背对着圭吾,渡濑突然想到了一件事。

    “你刚才说,在监狱里坐牢十八年比死刑更痛苦,那是什么意思?”

    圭吾以一副“你连这个都不知道”的语气开口说道:

    “死刑会在一瞬间夺走人的生命,坐牢却是一点点慢慢地杀死一个人。”

    “还真是文艺的说法啊。”

    “我只是说了我真实的感受罢了。我见过已经在监狱里被关了二十年的人,那已经完全是个废人了。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和正常人差不多,但是那家伙在外面的世界应该活不过一个星期。伦理观、价值观这一类的东西在监狱里全都会变得无比扭曲,再也矫正不回来了。”

    看圭吾这副得意扬扬的样子,看来他自己身上也已经产生了他提到的那些问题。身在监狱中的人,对监狱制度的看法的确切中要害。

    渡濑决定再顺便问他一件事。

    “‘涅墨西斯’这个词,你有印象吗?”

    “嗯?那是什么?”

    “不,没什么。”

    渡濑没有再次停留,径直离开了。



    去了一趟冈山回来,渡濑没有休息,立刻去和古手川会合。此时已经是晚上八点多了。

    “二宫辉彦的解剖报告书出来了。这是久世纮子的解剖报告书。”

    渡濑迫不及待地将两份文件拿来仔细比对。二者的死因都是头骨骨折导致的脑损伤。但是,二宫辉彦是一击致命,而久世纮子身上却有大小七处受到殴打的痕迹。另外,二宫辉彦身上只有头骨碎裂,久世纮子却是脸上、锁骨、肋骨等多处骨折。即使没有看到现场的照片,单凭报告书上记载的内容,也能想象纮子的尸体是怎样的惨状。

    一想到那个一副好儿子模样的圭吾,正是制造这七处伤痕的始作俑者,渡濑心里就觉得一阵恶心。

    “冈山那边有进展吗?”

    “二宫说能想到的会杀自己父亲的人就只有久世夫妇。那家伙的想象力真是太贫瘠了,不过这样一来,我们的工作就只剩下追查最重要的嫌疑人了。走吧,久世夫妇现在还住在上尾市内。”

    “知道了。”

    古手川握住方向盘准备开车,一旁的渡濑半闭着眼,抱着手臂,看上去似乎在打瞌睡,但是此刻他的大脑比平时更加忙碌。

    “班长,能问你一个问题吗?”

    “什么事?”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涅墨西斯’这家伙没有在网上或者媒体上发布犯罪声明呢?”

    渡濑微微睁开双眼。

    “如果那家伙的目的是对我国的司法制度进行报复,那么不让更多的市民知道他做了什么,不是白费力气吗?毕竟他做的事相当于个人性质的恐怖袭击。但是,从户野原贵美子死的那天起直到今天,网上没有任何与‘涅墨西斯’有关的信息,凶手一直保持着沉默。会不会他真正的目的确实只是报私仇呢?”

    这小子总算学会用脑子想事情了。渡濑瞥了古手川一眼,然后重新浅浅闭上了眼睛。

    “那么,他是想向谁报仇呢?户野原贵美子和二宫辉彦两案的交集,目前看来只有涩泽法官一个人。但是如果他是想向涩泽法官寻仇,又为什么要杀掉囚犯的家人呢?”

    “所以我才想不通啊。”

    “那就再多想想。”

    渡濑一副不想多说的样子,但是他知道,眼前这个年轻人不找出答案绝不会罢休。这份刨根问底的毅力,总有一天会为他积蓄强大的实力吧。

    “绞尽脑汁地去想,把每一个可能性都推敲到尽头。”

    车子从凶案现场附近的一个水上公园左边驶过,沿着十七号线一路向北,不久,一些低矮的住宅楼出现在了他们眼前。久世夫妇如今就住在这一带,过着如同隐居的生活。

    久世家是一栋雅致的两层小楼,外面看上去和周围的六栋房子一模一样,应该是同一时期开发出售的。除了孤零零的门灯让整栋房子看起来显得莫名萧索,这里就是一处随处可见的普通人家。

    但是,这个普通的家庭却遭遇了绝不寻常的飞来横祸。

    门口的名牌上写着久世隆弘、春乃、纮子三人的名字,去世之人的名字仍然被留在门上,恐怕是由于死者家属仍未能释怀。

    渡濑在门铃处告知了自己的来意,过了一会儿,门缓缓打开了。一位四十岁左右、看起来有些阴沉的主妇出现在了门口,恐怕她就是久世春乃。

    “我从新闻上看到了二宫先生去世了的消息。我丈夫正好也在家……”

    春乃将两人带到了客厅,一名头发花白的男性正坐在沙发上。

    “我是纮子的父亲。”

    久世自我介绍道。他今年五十出头,但是由于满头的白发和深深的皱纹,他看上去比实际年龄要苍老得多。沙发上有好几处用胶带修补过的痕迹,为整个房间平添了几分寂寞。

    “您是为了二宫先生的案子来的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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