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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隐蔽嫌疑人》社会派推理,凶案背后的恐怖真相,作者:陈浩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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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5-4-4 17: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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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问题是阚致远等候的是谁,而且为什么要如此偷偷摸摸。

    家麒感到这可能是突破调查困局的关键,不禁打起十二分精神,留意著对方的动静,并且用长镜头相机拍摄。只要有行人路过,他都好好打量对方,而他们经过阚致远的车旁后,他都会稍稍舒一口气,也感到略微失望。家麒发觉十来二十岁的年轻路人逐渐变多,偶然遮挡他的视线,才想起隔一条街的爱群道有两家中学,再走半个街口更是香港专业文凭学院的摩利臣山分校──正值下课时间,学生没变多才怪。

    待了差不多一个钟头后,白色丰田突然发动,让正在喝水的家麒差点呛倒,匆匆收起水瓶,开车跟踪。

    “我看走眼了吗?”家麒焦灼起来。他担心刚才看走眼,某人刚好在那些学生纷纷嚷嚷时窜上车,可是他只远远看到阚致远车内仅有一个人。“该不会是怕有人看到,缩起来躲在椅背后吧?”

    家麒忐忑地尾随阚致远,而车子在市区绕了好一阵子,六点左右再回到筲箕湾。这段期间阚致远没有再停车,也没有其他人上下车,就是在金钟、中环、西区、铜锣湾一带的闹市兜圈子。由于是下班的繁忙时间,车子的行走距离不算太远,到过的地点也不多,而回到筲箕湾后,阚致远将车子驶回停车场,停好车再步行离开。

    “的确没有人啊……”家麒终于能确认自己没看漏,阚致远车上就只有他一个人。家麒也跟著将车停好,步行跟踪,可是阚致远接下来只走进丹青楼楼下的一间茶餐厅,点了一客咖哩牛肉饭,吃完便拍拍屁股回家。

    赶回停在停车场二楼的跟监用车子,看到阚家客厅亮著的电灯和在窗前掠过的身影,家麒知道对方确切回到住所里。然而如此一来,他心里的疑问就更大。

    刚才开车出行是怎么一回事?

    三点多阚致远开车离家,到湾仔日善街停顿了约一个钟头,然后在港岛乱跑了两个小时,再回筲箕湾的餐厅用餐,最后回家。

    这行为完全没有意义!

    家麒开始猜想自己是不是错过了什么,可是他翻看偷拍片段,再三确认,也不觉得有什么东西逃过他的法眼。

    “纯粹是想兜风?”家麒想到这个可能。有些人喜爱驾驶,一天没开过车便浑身不对劲,特意开车过过瘾也不出奇。可是这种人才不会挑繁忙时间兜风,毕竟世上没有几个人喜欢塞车,更何况阚致远在日善街停车一个钟头,这些行径都和“喜爱驾驶”的假设互相矛盾。

    “会不会是作家的癖好?”家麒再想。他不知道职业作家有什么习惯,但听说过有些作者会用不同方式找灵感,换环境也是手段之一。所以说不定阚致远是遇上了写作瓶颈,特意开车透透气,挑了人少的街道停下来工作。家麒看不到对方在车内做什么,不知道阚致远会不会是拿著平板或笔电在写文章。

    可是这样子也解释不了之后在市区乱走的两个钟头。

    “搞不懂。”

    晚上阿星接班,家麒向他说明阚致远这些怪异的行径,阿星搔搔头发,笑著说或许不用太在意。

    “我不是猜那家伙有人格分裂吗?搞不好是第二甚至第三人格跑出来,做出莫名其妙的举动……不过也有可能就如你所说,是换个环境写稿啦。会写杀人为主题的小说作家本来就脑袋不太正常嘛。”

    阿星的说法抚平了家麒内心的那一点疙瘩,这天他就能安心回家休息。他在车上已将报告写好并传回重案组,确保小惠和许友一掌握相同的资讯。

    而他没料到翌日发生相同的事情。

    同样是下午三点多,阚致远再次开车到日善街,在差不多的位置停车,而且也是停了约一个钟头。家麒满心困惑地监视著,同样没看到有人上那辆他注视中的车子。一个钟头后阚致远开车离开,在中环和湾仔车水马龙的路上穿梭,然后在五点半回到筲箕湾。这次他没有到茶餐厅,反而去了超级市场购物,家麒跟在后方,没发现任何人跟他接触──对方甚至在超级市场里用机器自助结帐。

    第三天情况再重复,阚致远于差不多的时间开车到湾仔,一样逗留至四点多,再在各区漫游。这天不同的是他在八点后才回家,而开车到过的地点除了市区外还有南区浅水湾一带。

    家麒渐渐认为自己没猜错,阚致远大概是漫无目的地开车,或是习惯进行某种无意义的行程。就像有人习惯每天绕路上班看看风景,或是在家里明明不看电视却把电视机亮著,这种“生活惯性”就是不容易打破。阿星说深夜至早晨的监视期间阚致远鲜少离家,顶多是早上到茶餐厅买早餐,生活平凡沉闷,这更加强了家麒对这推论的自信。

    可是第四天情况却出乎家麒意料,否定了他的想法。

    这天阚致远没有在三点多外出,反而在四时左右离开丹青楼,步行往筲箕湾地铁站。在家麒目睹对方没进入景峰花园的瞬间,他立即知道要放弃开车,三步并成两步冲到街上,以免失去阚致远的踪影。他尾随对方走进地铁站,乘坐往西的港岛线列车,再在金钟站转荃湾线。车上乘客众多,但家麒没有让阚致远离开他的视线。纵使两人曾经碰面,家麒却不担心太接近会被认出,因为此刻他戴上了口罩──虽然香港的口罩令已撤,但疫情过后仍有不少市民习惯在人多的场所戴上口罩防止感染,家麒就因利乘便,戴上帽子和口罩掩饰,就算面对面也不容易被认出。他没想过全球疫情也会带来这种好处。

    和故意换装扮成不起眼路人的家麒相反,阚致远这天好好打扮,衣著比平日讲究。浅蓝色的西装外套、米白色圆领T恤、黑色牛仔裤配白色休闲鞋,加上一副黑框眼镜,像极是约会装束,令人想起某些韩国演员的搭衬风格。然而家麒却觉得对方不像是赴约,因为既然穿戴整齐,跟女友约会自然会开车,犯不著搭地铁人挤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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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结果家麒再次猜错──阚致远的确是和女生约会。

    周末的旺角站人潮汹涌,阚致远一边用手机通话一边往C出口前进,在闸口不远处举手向一个穿白色露肩衬衣、浅灰色格子短裙、红色短靴、打扮花稍的长发女生打招呼。两人碰面后女生主动挽著阚致远的手臂,亲暱地向通往路面的出口离开。家麒估计那女生顶多二十岁,单以年龄考虑,阚致远大概已能当她的父亲,不过由于他外表年轻,旁人看来就像是对相差约一轮的情侣,尚算合衬。

    阚致远和女伴前往朗豪坊,家麒紧追其后,并不时用手机偷拍。那女生相貌俏丽,不时牵著阚致远到名牌服饰店的橱窗前比手画脚,而男方则以微笑回应,像是享受著跟年轻女友逛街的时光。二人逛了一会后便到四楼一家咖啡店休息,家麒庆幸他们选了这家场地开阔的店,他即使留在店外,也能清楚看到两人的情况。

    家麒倚在手扶梯旁,假装等人,再用手机的拍摄功能监视著阚致远和那个女生。两人都只点了饮料,边喝边聊,样子好不愉快。家麒仔细打量女生,从对方的举止他猜比他原先估计的年纪还要年轻,很可能只有十七、八岁,艳丽的化妆掩藏不了那股稚气。

    “搞不好是对读者出手哩。”家麒在心里吐槽。家麒从网路上看过阚致远在一些讲座中的合照,读者中不乏十来岁的高中生,正好和这女生年龄相若──只是横看竖看这个爱打扮的女孩子根本不像书迷,家麒心想她或许只是有恋父情结,或是看上名作家的财富与地位。

    家麒无法听到两人的对话内容,只能猜那是情侣间没有营养的废话,毕竟女孩子一直保持甜美的笑容,有时又故作娇嗔,伸手拍打阚致远放在桌上的手。离席前阚致远掏出手机,滑了几下,再将萤幕给女生看,家麒猜他们很可能在选接下来要看的电影。女生点点头,顺手拿起自己的手机跟阚致远脸贴脸自拍,两人再离开咖啡店。

    当家麒以为他们要到朗豪坊的戏院时,事情却出乎他的意料──女孩向阚致远告别,临行前还牵了牵阚致远的手,一脸不舍地往手扶梯走过去。阚致远微笑著挥手,然后往商场的另一边离开。

    “现在才不过六点啊?”家麒瞧瞧手表,确认时间。女孩接下来有其他约会吗?还是家教甚严,要在门限前回家?家麒心想这假设未免太无稽,一来那花枝招展的女生才不像大家闺秀,二来再严厉的父母也不会将门限设在黄昏六点吧。家麒又想,阚致远没有送女友到车站,也实在有失风度。总而言之,就是感觉有点怪。

    然而不到半个钟头后,家麒便明白答案了。

    六点半左右,在朗豪坊正门,阚致远迎接了第二位女伴。这短发女生看来年约二十六、七岁,相貌不及第一位俏丽但更清秀,打扮举止端庄,身上穿上一袭素色的连身裙,和阚致远更合衬。两人会合后结伴到朗豪坊十三楼一家西式海鲜餐厅用餐,家麒本来想再次在店外监视,但十三楼都是名店和高级餐厅,在店外守候更惹人注目,只好硬著头皮在他们就坐后进入店内。为了能清楚看到阚致远他们,家麒在服务生安排入座后故意挑剔,选择了另一张桌子。服务生感到奇怪但也遵从客人的意思,即使原来的座位更舒适、通风更好。

    餐点价格颇高但家麒不在乎──反正可以用公费抵销──于是他点了一客海鲜义大利面。他看到阚致远和二号女伴点了红酒,两人愉快地交谈著,从女方的反应看来,她也没想到阚致远会带她吃这档次的餐厅,脸上泛著红晕。

    “这个才是正宫吧……”家麒心想。先前那个长发年轻女孩是外遇,而这个稳重得多的女生才是阚致远的女朋友。看著他们桌上放满琳瑯满目的海鲜拼盘、牛排和鹅肝,家麒觉得自己点的义大利面似乎有点寒酸,不过尝了一口后,又有点高兴可以不用自掏腰包便吃到这种美食。“虽然阿星的时段较轻松,但他就没这种好处。”

    阚致远和女伴有说有笑,桌上的餐点逐渐减少,最后服务生送上作为甜点的巧克力拼盘,那女生似乎有点醉意,用叉子将一片巧克力蛋糕叉起,送到阚致远嘴边喂食。阚致远笑著用口接过甜点,家麒心想两人餐后不是到男方家里过夜,就是到朗豪坊的饭店开房间吧。

    然而一想到这一点,家麒便头痛起来。入住饭店后就无法继续监视,只能守在前台等候对方退房,可是如此一来便不得不向饭店职员表明身分,毕竟一个神秘男人在饭店大厅通宵等候,职员不会不前来“关心”一下。家麒知道,即使饭店员工有责任守秘,也难保百密一疏,被阚致远知悉自己受警方监视。

    九点左右,阚致远和女伴结帐后离开,家麒只能无奈地跟踪,祈求他们下一站是筲箕湾丹青楼而不是旁边的高层饭店。当看到他们走下手扶梯来到一楼,家麒放下心头大石,因为饭店入口并不在这儿。家麒猜想他们会搭计程车回家,却看到他们拦下一辆计程车后,只有女生上车,阚致远向她挥手送别。

    明明气氛如此良好,约会却戛然终结,家麒如丈八金刚,呆立当场,不过这对他来说是求之不得,不用烦恼监视的问题。阚致远沿亚皆老街向东面缓步走去,抵达旺角东站。旺角站和旺角东站虽然只相差一字,一个是荃湾线和观塘线的转车站,另一个却属于东铁线,两站并不相连,而旺角东站以前没有“东”这个字,和另一边的旺角站同名,一般人极易混淆。旺角东站连接著新世纪广场,这建筑物和朗豪坊规模相近,是旺角最大的两个购物中心之一。

    就在家麒疑惑阚致远为什么和女友分别,独个儿来这边逛商场时,他看到答案。

    “原来是时间管理大师。”

    一个穿热裤低胸装的辣妹和阚致远会合,一见面便热情地拥著对方的臂膀,让丰满的胸部抵著他的手腕。这女生个头很小,年龄难以估计,家麒猜可能是二十二、三岁,但也很可能只是被成熟的体态和举动所误导。论长相这个染金发的女生不及先前的两人,但性感的身材加上小鸟依人的个性,家麒知道她一定比先前两人更易得男性欢心。阚致远和辣妹逛商场,期间那女孩不时大献殷勤,有意无意地增加肌肤接触──两人走进一家甜点店,金发辣妹便故意坐在阚致远旁边,勾著他的手吃台式的牛奶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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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3 天前 | 显示全部楼层
    家麒没胃口吃甜点,只好在店外监视,他看到阚致远从外套口袋掏出一个类似信封的东西,交给那女生,对方高兴地接过后再更加亲暱地贴在阚致远身上,家麒猜想会不会是演唱会门票之类的礼物。阚致远一如以往般淡淡地微笑,女孩则旁若无人地依偎在对方的臂弯之中。在店员眼中,他们不过是常见的普通情侣,但家麒却知道这个辣妹不过是“甜点”,先前分手的分别是“前菜”和“主菜”。

    所以他是花花公子啊──家麒想。家麒没打算用“人渣”来形容对方──毕竟假如阚致远就是杀人魔,“人渣”并不足以形容这个男人的邪恶──但这种私生活不检点的家伙,的确脱不了杀人嫌疑。“情杀”是常见的杀人动机,家麒入职时间不长,但也已处理过两桩谋杀案,凶手都是死者的情人或前任。

    十点半左右,阚致远和辣妹离开甜点店,两人继续逛商场。在搭上一条往上的手扶梯时,女生抢在阚致远前方,再回头双手勾著阚致远的脖子,利用梯级的高度填补两人之间的身高差异,热情地拥吻。家麒没错过这一幕,以手机拍下了这情景,可是角度关系没拍到阚致远的表情,只见辣妹嘴角含春地凝视著阚致远,直至到达手扶梯顶部,女生才放手,改回勾手前行。

    家麒不相信阚致远会带这辣妹回家,如何在爱情宾馆监视的烦恼再次冒起。然而快十一点商场接近关门时,阚致远再度和女生分别。两人走到计程车站,辣妹在上车前再亲了阚致远一下,并且作手势示意叫阚致远打电话给她。接下来阚致远回到旺角东站,独个儿搭地铁回筲箕湾的家。

    家麒无法理解目前的状况,“三劈”的玩咖居然没有床伴,明明每个女生都感觉亲近──甚至有一个热情得令人侧目──根本不用费劲便水到渠成,阚致远却选择孤独地回家。最令家麒难以理解的是他在列车上看到阚致远的表情,那是一张落寞的脸,就像刚才和女伴同游的时光愈愉快,此刻形单只影就愈失落。

    “搞不懂。”

    家麒有用手机通知阿星阚致远离家的状况,所以阿星早准备好车子随时接应,结果阚致远回到丹青楼,于是家麒通知阿星在停车场会合。确认目标回到家里,透过窗子看到客厅的动静没有异样,家麒便将所见所闻告诉阿星。

    “作家有这么受欢迎吗?”阿星边看照片边笑著说。

    “你该问的是‘有钱的作家’有没有这么受欢迎吧。你没看过这家伙的家,似乎收入不错。”

    “写作能赚这么多?我以为作家都要勒紧裤头生活。”

    “这家伙应该是金字塔顶端的其中一人。”家麒将话题拉回来,“你看,这会不会是情杀案?例如阚致远是个劈腿魔人,像暴君要后宫中的每一个女友臣服,可是其中一个忍受不住出轨,结果情夫和女生都被惨杀肢解,而且男的更被弄成像名画般的怪异姿势……”

    “不对啦,时间对不上,那男的死了十年以上,而女的只有几个月。”

    “那说不定是另一个女友的外遇对象?暗中杀掉情敌,女友便回来了。女死者则是另一个女友。”

    “那也有可能……但搞不好你先前说的也对,只是弄错了一点。”

    “弄错了一点?”

    “谁保证他只杀了两个人?也许十年前已将背叛自己的情人干掉,而后来的女死者的外遇对象也一样被杀了,只是尸体还没有被发现。”阿星耸耸肩。

    家麒为之语塞。看到家麒的样子,阿星笑了笑,再说:“我只是随便说说而已,不管他杀了多少人,还得先处理手头上的两个,能检控的证据也只有他们。照片中的这三个女生似乎仍对阚致远著迷,假如出轨引发的妒恨是这案子的杀人动机,她们大概不会成为目标吧。”

    这晚家麒久久不能成眠,一直在思考阚致远这几天不寻常的行动。虽然可以用“怪癖”作为解答,但家麒总觉得这只是懒于思考、敷衍了事的结论。

    翌日家麒接班,跟阿星确认过没有陌生人进入过丹青楼,阚致远家也没有访客,于是继续监视。三点过去,阚致远没有到停车场开车,四点过去,他也没有外出搭地铁。正当家麒以为这天可以休息一下,在停车场待到阿星回来,六点半阚致远关掉家里的电灯,离开丹青楼。

    一如昨天,阚致远到地铁站乘车,家麒再度尾随,而这次的目的地是铜锣湾。在繁嚣的地铁站东大堂里阚致远等候了一会,接过电话后往F出口方向走过去,向便利商店前人群中的某人挥手示意。家麒看到和阚致远相约的是一位大约二十岁、相貌装束都有点平凡的女生,鼻梁上的圆形眼镜更让她带点书呆子的气息,本来他以为这是阚致远“后宫佳丽”之一,但两人碰面后没有亲暱动作,只是并肩而行,家麒便想说不定这只是普通朋友,可能是认识的读者或工作上的伙伴之类。

    两人沿著轩尼斯道走到登龙街,像是没想好到哪儿吃饭,最后走到一家日式料理店的门前排队,家麒记得那是铜锣湾颇具名气的餐厅之一。虽然候座的食客不多,家麒可以跟服务员拿号码牌加入等候行列,但他不想太接近目标人物,然而假如等待他们就座后再排队,也不一定能在店里找到他们,最后决定干脆留在大街,等待他们用完餐离开再跟踪。没能观察两人的互动固然遗憾,但衡量过风险,家麒知道这是最佳选择。

    八点多阚致远和女伴离开餐厅,书呆子女生像是对这顿晚餐十分满意,离开时还特意用手机替店外的招牌拍照。两人之后到时代广场外蹓跶一会,再在地铁站入口分别。家麒已经预想到阚致远接下来另有女伴,而十五分钟后他确认自己没猜错,对方在崇光百货门口和另一个女生相会。这个女生外表看起来也是大约二十岁,打扮时髦,黄色背心外披上一件黑色短袖外套,宽松长裤上方稍稍露出小蛮腰,感觉上青春性感;夸张的耳环和短发配衬得特别亮眼,瓜子脸加上明眸皓齿更是让路上不少男性回头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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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女生和阚致远打招呼后,两人便挽手往骆克道走过去。家麒觉得这女生有点似曾相识,不过他很清楚自己从没见过对方,毕竟他是个擅长认人的刑警──他猜想这股似曾相识的感觉很可能是来自昨晚那三个女生,这个短发女孩在举手投足之间,既有点“一号女友”的清爽,又带点“三号女友”的热情。

    两人在街上逛了好一会后,走到一家以炖蛋和炖奶闻名的甜点店外候座,由于能够透过玻璃观看到店内的环境,家麒便干脆站在对街监视。半个钟头后两人吃完甜点,再光顾过附近还没关门的一些服饰店、小吃店,然后回到轩尼诗道。家麒猜两人就此分手,却想不到他们走到电车站,乘上一辆往筲箕湾的电车。无可奈何之下,家麒只好压下帽簷不让他人看到他的眼睛,硬著头皮跟上车。阚致远和女伴牵著手坐到上层车头的座位,家麒便留在车尾,观察著两人。

    在电车上,那女生挨在阚致远的肩头上,两人喁喁细语,像是聊著情侣间的私密事,家麒则盘算著接下来的行动,思考著这个女生会不会是阚致远最亲密的女伴,掌握了更多个人情报,还是只是今晚阚致远忽然有兴致,想找女友过夜。

    然而家麒再一次计算落空。

    两人在筲箕湾电车站下车后,没有前往丹青楼,反而走到地铁站入口,两人在入口处分别,女生进站前和阚致远拥抱了一下,而之后阚致远便独个儿归家。站在远处的家麒抓破头也想不到原因,不管是否有意过夜,既然两人已经来到男方住所楼下,上楼喝杯咖啡谈谈心十分自然,反正时间还没到十一点,距离尾班列车还有一大段时间。

    “或者那女生住柴湾,反正顺路,就先陪男友坐电车,再在筲箕湾搭地铁回去。”阿星来接班时,看过照片和听过情况后如此说道。

    “嗯……的确有可能,但他们在电车上依偎的样子,很难想像到没有下文。”

    “明天是星期一,可能要上班上学吧?”

    家麒想了想,这也不无可能。可是这样的话,就解释不了为什么昨天周六晚阚致远没有让三人中的其中一人陪伴过夜。

    第二天家麒回到停车场接班后,猜度阚致远今天会不会再约会,结果三点多对方到停车场,再开车到湾仔日善街,回复两天前的行径。翌日的星期二也是如此,家麒开始思考,说不定那个“开车写稿”的假设是正确的,周一至五是上班日,阚致远便有规律地到日善街构思作品或写文章,然后开车兜风,而周六周日则和女生约会。阿星甚至提出“阚致远是性无能”的可能性,所以只和女朋友们逛街吃饭了事。

    可是星期三出现变化,阚致远没有开车,五点多离家往地铁站。

    这天阚致远来到尖沙咀,家麒从对方的衣著猜想是约会,结果的确没猜错,只是他没猜到这次的约会对象──虽然打扮比较朴素,但家麒认得是周日晚的“第五号女友”。这回对方没有穿露脐装,也没有夸张的耳环,而是有点普通的连身裙配上牛仔布外套。两人先在海滨长廊散步,再到尖沙咀中心一家法国菜馆用餐,家麒这次亦跟进餐厅里,监视两人活动。八点左右两人结帐离开,家麒猜阚致远很可能又有下一场约会,结果却大跌眼镜,两人牵著手再在街上漫步,然后光顾了诺士佛台一家小酒吧,坐在门口露天的座位上喝酒。

    差不多十一点,两人离开酒吧往弥敦道方向走过去。家麒无法预计他们接下来的去向和行动,是要分手呢?还是一起到阚致远的家呢?说不定是到爱情宾馆过夜?该不会是续摊再喝吧?女生似乎有点醉意,动作比先前大胆,走路时将身体紧靠著阚致远,等候过马路时更正面环抱著对方,让头枕在对方的肩膀上。

    两人走进地铁站,在月台上拥抱著,家麒便猜想二人准备分别,因为他们没有靠近月台两边,反而在中间相拥,代表了两人分别乘搭上行和下行的列车。而就在他们仍牵著手说著话时,家麒看到一个意外的人物从刚进站的列车车厢上走出来。

    周六晚那个穿热裤低胸装的辣妹。

    今晚她没有穿热裤,但裙子也一样短得露出双腿的大部分肌肤,而她甫下车便和阚致远对上眼。

    家麒料想接著便会上演争风吃醋的戏码,就算不是大打出手的女子擂台,肯定也会是撕破脸的修罗场。可是辣妹只扬一扬眉,嘴角带笑,稍稍向阚致远点点头便继续走,然后和月台上另一个有点年纪的男士挥手,热情地勾著对方的手臂。阚致远也没有露出特别的表情,只是在目睹辣妹的瞬间略微愣了愣,再微笑著扬扬手打招呼。仍然和阚致远牵手的女生有看到这一幕,但表情没有什么变化,只继续和阚致远卿卿我我。

    “我真笨!就是这回事啊。”家麒在心里暗骂。

    家麒终于察觉到这些女生并不是阚致远的女朋友──不,的确是女朋友,不过只是兼职女友。兼职女友是一门游走于灰色地带的特殊行业,女生透过社交平台招客,收取报酬陪客人约会逛街吃饭,有些更明码实价,列出牵手、拥抱、亲吻各服务的价钱,而当然更有不少女生提供性服务,和援交、私钟10、卖淫一样,只是名字不同。大部分从事这职业的女生认为“妓女”或“援交妹”不能和“兼职女友”相提并论,因为兼职女友会从约会开始和客人接触,有权挑选客人,老的丑的胖的不选,帅哥或看对眼的就可能变成砲友甚至恋人。她们主张兼职女友只是网上交友的一种延伸,只是附带金钱利益的一种交友活动而已。

    家麒回想起数天前见过的细节,渐渐厘清一些当时没理解的行为和反应──例如第一名女生不是和阚致远从手机选择看哪部电影,而是确认网上银行的转帐;又像是辣妹收到的信封,里面才不是什么演唱会门票,而是一张张大额纸钞。如此一来,阚致远没跟那些女生过夜就十分合理,因为兼职女友不一定愿意上床,也有一些想先约会一、两次,变成“熟客”才将客人升级成“入幕之宾”。

    不过这样子的话,家麒理解到今晚约会的女生很可能是被阚致远看上了,相隔三天便再付费约会,大概就是为了尽早和对方熟稔起来。那一晚的电车之旅也能支持这一论点,阚致远可能要求女生多陪自己一会,所以女方便送他回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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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阚致远在下一班往荃湾的列车驶至时和女生分开,对方挥手向阚致远道别,泛红的脸带著温婉的微笑,家麒猜阚致远大概下一回就会和对方共度春宵。然而就在这一刻,女生用右手拨一下头发,露出耳朵,家麒感到电流通过全身,整个人打了一个冷颤。

    他知道那股似曾相识的感觉从何而来。

    虽然整体长相并不相似,但轮廓、嘴唇和耳朵十分相近──眼前的女生就像那个标本瓶中的女孩。

    在不足三秒间,家麒脑海里浮现符合目前一切状况的答案。

    失踪人口组一直没查出女受害者的真实身分,没有亲人通报,代表了她是孤儿,或是来自破碎的家庭,换言之很可能是独居、没有朋友和同事的女生,可是她相貌娟好,在这个城市中要自力谋生,从事兼职女友就是一个选择。相对地由于她没有亲朋、没有正职,人间蒸发后自然也没引起回响,搞不好租住的㓥房11业主会以为她因为欠租逃跑了,这种人正好是杀人魔的最佳猎物。

    兼职女友很容易被熟客摸清底蕴,假如客人心存歹念,要设计谋害女生并不困难。阚致远就是利用这方法下手,而他经常到日善街守候,大概就是在物色猎物──摩利臣山有两间中学、一间专上学院,家麒估计那是他除了利用兼职女友之外另一个找寻下手目标的途径,甚至是在调查某个已经约会过的兼职女友,看看她的日常生活如何、有没有相熟同学之类,准备在事后如何收尾,评估风险。

    而眼前这个女生,和被杀的女孩有相似的气质。

    她很可能就是阚致远的下一个猎物。

    “请勿靠近车门……”月台上警告车门即将关上的广播音响起,家麒从沉思中醒过来,并且知道眼前必须下一个重大决定。

    ──才不用犹豫啊!

    家麒跑了起来,在车门关上的一刹那闪身进入往荃湾的列车车厢之内,几乎被车门夹到。车厢里的乘客没有在意,毕竟在香港这个节奏急促的城市,在车门关上前冲上车的乘客无日无之,大家已见怪不怪。

    家麒瞄向左方,看到那个女生坐在一排座位的最右边,正在垂头滑手机。

    家麒知道,比起监视阚致远,找出这个潜在的受害者的身分更重要。

    因为她会是让犯人露出破绽的关键。

    10 香港从事兼职卖淫的女性的别称,类似台湾的“外送茶”。

    11 “㓥”在粤语有剖开之意,“㓥房”即指将原住宅单位分割成数个更小的房间,以供多人居住,面积往往只有三坪或更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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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57 | 显示全部楼层
    逝者的告白.Ⅱ
     

     

    我不知道写这些东西有没有意义,但既然开了头,就不妨多写一点吧。

    反正人生本来就没有什么意义,对不对?

    我小时候从来没参透这一点,一直相信那些“人生意义”的鬼话,像是“天生我才必有用”、“天将降大任于斯人也必先苦其心志劳其筋骨”那些八股废话,为自己的不幸找借口。

    根本是放屁。

    这些根本是上位者欺骗下位者的谎言吧?牲畜的天赋使命就是用自己的血肉喂饱猎食者,假如我是农场主人,我大概会和猪群鸡群说,牠们的“猪生意义”、“鸡生意义”就是好好养肥自己,然后变成我们餐桌上的美味大餐。

    多么的混帐!

    因为人生没有意义,所以这不是遗书,也不是遗言,就只是我一时兴起,想写一下这些无意义的废话。

    我们这个世界就是遵行弱肉强食的法则。弱者的意义就是被强者支配、剥削。

    不过我很清楚强者和弱者的定义不是绝对的。像我这样的弱者,也拥有伪装成强者的时刻。

    即使短暂,我也尝过践踏他人、从高处睥睨他人的滋味。

    那是甜美的、令人上瘾的滋味。

    而让我初次品尝这美味的,便是阿远。

    那时候我们仍然是中一生,就在我沉迷读那些令我眼界大开的小说的时候。

    “这本我看完了。”午休时,我将阿远借我的《少女复仇记》还给他。“不太合我的口味。”

    “哦?松本清张很受欢迎啊。”阿远接过书,边用叉子卷起义大利面边说。当时我们在校园一角吃著从附近一家茶餐厅买来的便当。

    “故事算有趣啦,只是不够血腥猎奇。最好像上次你借我的《狱门岛》那种,把尸体弄得古灵精怪的,或者像《夺命十角馆》那种大开杀戒,无处可逃的……”

    “柏宸你就是偏爱这种。”阿远哈哈大笑。“我刚看完《本阵杀人事件》,课后回家借你吧。作者就是《狱门岛》的横沟。”

    “太好了!”

    “话说回来,你不用特意带书回校啊,回家再还我不是更方便吗?”

    “啊……我小休时会看书消磨时间嘛。”

    那其实只有一半真实,我将小说带回校,是故意让同班同学看到我在读他们看不懂的小说,炫耀一下自己比他们有头脑。事实上这有点用,我就听过两个女同学窃窃私语,说我其貌不扬,成绩又不特别好,没想到是个会阅读的男生。在她们眼中,流行小说就和纯文学没分别,两百页以上的文字书就是初中生不会有兴趣的文学巨著。

    当天课后我从阿远手上拿到《本阵杀人事件》,晚上就迫不及待读完了。为了重温内容,翌日我将书带回学校,偷空多读几遍。

    “老师找我,今天我不陪你吃午饭了。”午休时,阿远来到我的课室对我说。据说学校推荐阿远代表中一生参加什么联校的交流活动,大概因为他成绩最好,谈吐得体,可以用来充当学校的门面吧。这天老师找他开会,所以我要一个人吃午餐。

    买了三明治和汽水,我就待在平日我和阿远习惯用餐的地点,边吃边看书。三明治很简单就被我消灭了,可是后来有几个二年级的学姊来到附近,吱吱喳喳地聊天,妨碍我读书──平日她们偶然会来,不过通常我也会跟阿远在打屁说废话,不觉得她们刺耳,这天静下来看书才发现她们声量颇大。我只好合上小说,找另一个既清静光线又充足的位置,继续投入那个雪地中乱刀砍杀的密室杀人之谜。

    “哦?‘大粒癦’?好久不见,我还以为你转校了嘛?”

    因为差不多经过了半年,我完全失去危机感,忘掉大飞这个恶霸的存在,更忘记了阿远每天带我吃午饭的地点是有特别用意的。

    大飞的手下二话不说便把我架住,然后大飞的拳头就落在我的肚子上,差点让我把刚吃下去的午餐吐出来。他们四个人将我钱包里仅有的三十块抢走,再轮流用我的身体练拳。

    “嘿?这是什么?小鬼扮大人看什么书?”大飞的手下之一捡起我掉在地上的小说。

    “别碰!还给我!”我紧张地大嚷。拿我当沙袋不要紧,但那是阿远珍惜的书本啊。

    “‘别碰’?嘿,我偏要碰。”那个叫阿三的跟班拈著封面一角,将小说搧在我脸上。

    “‘大粒癦’,你不懂校规吗?不可以带和上课无关的物品回校啊。”大飞接过小说,讪笑著用力拍打我的头顶。“我就好心替你处置它,让你好好记得遵守校规的重要性。”

    “不要!”

    我的呼喊没能制止大飞的动作,他用力将小说分成两半,再一口气撕掉数十页,天女散花似的将破碎的纸片散落地上。

    我忘了他们当时是怎么离开的,只记得我哭丧著脸,跪在地上努力地将书页一一捡回来,尝试将它们塞进七零八落的两截书皮当中。之前被大飞打多少次我都没哭过,但这次我实在忍不住,直至午休完结的铃声响起,我才好不容易擦干眼泪,整理好仪容回到课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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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我手上仍紧抓著那本体无完肤的小说。

    课后我没有和阿远一起回家,只著紧地跑到附近的书店,想找一本新的《本阵杀人事件》赔给他。可是书店都没有卖,我鼓起勇气问店员,对方却说他们没卖台版书,建议我到铜锣湾或旺角找。我没去过那些书店──之前到铜锣湾逛街都是阿远带我去──心里七上八下,不晓得该不该如实告诉阿远,希望他不会发怒。

    他应该不会发怒吧?

    结果我错了。

    晚上他在他家门接过那本残缺的小说时,脸上露出诧异的神色,再深深皱起眉头,狠狠地瞪著我。我害怕得结结巴巴地说明大飞做了什么,努力赔罪,并且保证拿到零用钱便会到旺角的书店买一本新的赔给他,他却没有回应,只留下一句话,再关上家门。

    “你回去吧。”

    接下来的几天,阿远都没有在午休时找我吃饭,我只能孤零零地吃便当,课后也不见他的踪影。

    我猜他一定讨厌我了,毕竟明明他已告诉过我大飞一党的行踪,我却大意地跑到他们的必经路线上。

    然而一周后的星期五,阿远却在课后来到我的课室外拦住我。

    “跟我来。”他命令道。

    我想他是要跟我说绝交吧,或是要打我一顿出气。后者比较好,假如被他打几拳他便消气,我很乐意受一点皮肉之苦。

    我不想失去这个好朋友。

    “来,换上这件衣服。”我们来到二楼梯间一个暗角,阿远从背包取出一件绿色T恤,递给我。

    “什么?”

    “还有鞋子,这双你应该合穿,鞋头镶了钢板,本来是工业用的安全鞋。”他给我递上一双沉甸甸的皮鞋。

    “等等,这是什么啊?”

    “战斗用的装备啦!快一点,不然那些家伙就跑了。”

    “那些家伙?”

    “大飞和他的手下啊!我们去复仇。”

    我吓了一大跳。

    “我们两个人不够他们打啊?”

    阿远掏出一个附喷嘴的塑胶瓶子,半透明的瓶子里装著一些红色的液体。

    “这是我特制的辣椒水,用的是比指天椒辣上几倍的泰国鸟眼椒,先发制人的话,他们只有挨打的份。”

    “可是就算我们突袭成功,明天他们就会搜捕我们啊!而且你是优异生,万一被记过……”

    “所以我要你换衣服嘛。”

    我低头瞧了瞧,才发现那件T恤原来是阿公岩福利会中学的体育服。阿中是邻区的一间Band 5学校,校誉比铭中更差,据说有五成毕业生会成为古惑仔,可说是黑道的培训中心。

    “还有这个泳镜和口罩,戴上它们就不怕被辣椒水呛到,外面再戴一个头套,对方便认不出我们。这几天我都在调查大飞的行踪,确认什么时段什么地点不会有第三者在场,今天不动手就要多等一个礼拜啦。”

    阿远早准备好一切。本来我不会愿意冒这种险,但因为发现阿远没有讨厌我,心里的喜悦就让我变得大胆起来。我听指示换上衣物和鞋子,并且戴上黑色头套,看到阿远和我一样一副去抢银行的怪模样,不由得笑了出来。

    “书包放这儿,我们行动后再回来拿……等等,你要将校服穿回去啊。”

    阿远指了指我放在一旁的白衬衫。

    “我们不是假扮阿中的不良学生吗?”

    “是,所以只将体育衫穿在里面,外面要穿回我们的校服。”

    我不理解阿远的意思,但也照著办。

    我们从梯间暗角窜出,跨过围栏,来到学校后方的一个小斜坡上。斜坡下是一条通往市区的小路,平日很少人经过。

    “来了,”阿远指了指小路的一边,“行动期间千万不要说话,我做什么你跟著做就好。”

    我点点头。阿远率先滑下斜坡,大飞和三个手下没想到有人突然杀出,一时愣住,而就在他们还没来得及反应时,阿远已朝他们脸上猛喷辣椒水,他们纷纷掩著眼睛,边咳边倒地。

    “咳──我的眼──我的眼──咳──”

    即使隔著面罩和口罩,我也闻到辣椒水刺激的气味,实在无法想像到被它喷中眼睛会有多痛。阿远二话不说就往地上的大飞身体猛踹,我见状也不甘后人,加入用力踢向那些手下,尤其是那个拿书搧我的阿三。

    “别、别打……咳……”

    阿远动起手来完全没有保留,每一脚都落在大飞头上,我只见对方抱著头、蜷缩著身体,尽力保护自己。我也有趁势踢了大飞几下,只是论气势论力度都不如阿远──阿远大概看到对方抱著头,再无法踢中脸孔后,便狠狠朝大飞胯下踹了几脚,大飞只能改为掩著下半身,痛苦地在地上滚动。

    不到一分钟,他们四人已遍体鳞伤,鼻青脸肿,阿远就打手势示意撤退。我跟著他从另一条无人的路线回到学校梯间,喘著气地脱下面罩,为刚才的复仇行动感到兴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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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前天 09:58 | 显示全部楼层
    而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阿远的那个表情。

    阿远一向冷静,表情从来都没有大变化,但那时候他双目放光,脸上挂著我没见过的灿烂笑容,和我一样喘著大气。

    所以阿远的基因里也有这种疯狂的因子──当时我这样想。

    我猜我们内心深处都有这种兽性。只要在某个时机,这种原始的兽性便会无视理性枷锁,迸发出来。

    阿远高兴地拍了拍我的肩膀,像是称赞我做得好,我只能回报一个腼腆的微笑。

    我们那时候就像普通的中学一年级小鬼,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只是让我发笑的理由,大概和这个年龄应有的经历不太相符。

    我将装备一一脱下归还,差点忘了还有那件穿在里面的绿色T恤。我们接下来便回家,让阿远将东西藏好。

    “阿远,对不起,那本书……”我看到书桌上那本破烂的《本阵杀人事件》。

    “不要紧。书本事小,再买就可以了。我该早一点教训那混蛋,这样子你便不用受难。”

    那个周末我们去了旺角游玩,阿远带我光顾楼上书店,我还挑了几本死人特别多的小说。周一回校我就担心起来,一来怕事情败露,被老师抓去训话,二来怕大飞知道我们是犯人,会来对付我们。

    结果一整个礼拜都平安无事,回到往日阿远跟我吃午餐的平常日程。

    再一个星期后,我们便听到消息了。

    大飞和手下在附近跟阿公岩福利会中学的一群不良学生打斗,全部人被抓到警局。据说大飞他们早几天在人家学校外面找碴,殴打了几个低年级学生,结果不良学长出头,最后上演全武行。

    这时候我才理解阿远要我将那件体育服穿在里面的用意──听闻大飞一口咬定是阿中的家伙先伏击他们,指对方还故意穿上我们铭中的校服,假扮是同校学生动手,却不知道他遇袭前有瞄到那两个犯人校服内穿上了阿中的绿色体育服。而且阿中的不良分子常常穿工业安全鞋,方便打架时造成更大伤害,这两点都令他确认犯人身分。

    我没有跟阿远提起这件事,因为熟读推理小说的我们都知道,胡乱提起案件只会给第三者无意间听到,走漏风声。我们都假装那是大飞和阿中的混混们的纠纷,当成旁观者一样去欣赏事件。

    我清楚记得大飞在地上抱头的狼狈样子。支配他人的滋味实在是无与伦比,直至今天我还是会因为想起那一幕而感到痛快。

    残虐弱者的确是一件愉快的事。不管什么道德教训,什么秩序法律,强者就是能够享受这种快感的群族。

    世上每个人都会将锄强扶弱挂在嘴边,说那是正道,但人类天生就是追求成为强者的物种,我们只会从剥削弱者身上获得快感。

    这大概才是人生的意义,最原始的意义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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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四章

    瑷莹看看手机,时间是黄昏六点五十五分,距离约定时间还有五分钟。

    虽然她十分钟前已抵达尖沙咀站,但她只待在月台的座位上,静待约会时间到临。

    她不想被客人误会她很渴望见面,除非对对方有好感,否则她只会让自己早一分钟抵达。她知道有些同行会故意迟到,使用“饥饿行销”的手法令急色的客人更愿意花钱在自己身上,但她觉得“做生意”还是得讲究一些像守时的基本礼仪。

    瑷莹今年二十岁,从事兼职女友已有一年多。她不是那些好高骛远、贪荣慕利的女人,人家利用这工作赚快钱、买名牌,她却是不得不以身体作本钱来谋生。

    瑷莹已经很久没跟父母联络。她父亲因为健康问题失业,母亲为了照顾丈夫和瑷莹的弟弟也没有工作,一家只靠政府的综援金12维生,住在公共屋邨。连同父亲的残疾津贴,综援金额算是抵得上日常开支,可是瑷莹在家一向备受冷落。

    她的父母重男轻女,只愿意将钱花在比瑷莹小七岁的弟弟身上。

    “女儿就是赔本货,他日嫁出去,哪会拿钱回家孝敬父母?”这是母亲常挂在嘴边的话。

    由于弟弟自幼获得栽培,课业成绩不错,相反瑷莹初中时已因为受父母轻视,青春期变得十分反叛,双亲对她就更看不顺眼。高中时期她经常逃学,中六13那年才察觉到唯有在文凭试14取得高分数、入读大学才可以彻底自立,摆脱家庭;可是为时已晚,她临急抱佛脚只能在考试拿个不上不下的成绩。父母对这结果冷嘲热讽,瑷莹在和他们大吵一架后便离家出走,决心跟家人断绝关系。

    虽然进不了大学,瑷莹却成功拿到专业文凭学院的入学资格,报读为期两年的广告及媒体高级文凭课程,毕业后更可以选择继续进修,报考本地或外国大学的学士学位衔接课程。她决心要为自己的人生作打算,闯出一条属于自己的活路。

    不过,志气再高,还是改变不了她不名一文的现实。

    学院有提供资助计划,瑷莹申请了学费贷款,两年加起来六万多港币的学费算是解决了,可是除了毕业后要背负这笔巨债外,她还要兼顾在学时期的日常开支,最后把心一横,选择当兼职女友,以最短时间赚最大额的金钱。

    瑷莹想得很清楚,她知道这生意并不长久,收入会随著年龄下跌,二十七、八岁很可能已经被当成破铜烂铁,喊不到好价钱,要拚就只有趁自己仍然青春貌美、身材窈窕、皮肤吹弹得破的这段时期。她不介意跟男人上床──她讨厌那些找借口说“卖笑不卖身”比较高尚的伪君子──因为她知道只有这样做才能保障她数年后的生活。在这个金钱挂帅的社会里,笑贫不笑娼,她宁愿将来衣食无忧地在豪宅里流泪悔不当初,也不愿意蜗居五十呎㓥房过朝八晚十一的贫苦打工生涯。

    看到时间差不多,瑷莹从座位站起,随著拥挤的人潮步上手扶梯,往出口前进。刚出闸她便瞧见那个正在等待的客人,她连忙换上工作用的表情,表现得像期待约会的女友模样,一边挥手一边急步走近对方。

    “不好意思,来了很久吗?”瑷莹以亲切的语气问题。

    “不,刚到而已。我们先去吃饭?泰国菜合口味吗?”

    “嗯,你选的我都OK。”

    瑷莹话毕便紧紧抱住对方的手臂,对方也理所当然地牵她的手,就像情侣般向出口走过去。

    对瑷莹来说,这只是工作,毫无私情。比起其他同业,她几乎不挑客,猥琐好色的中年汉、只懂自说自话的宅男、大汗淋漓的胖子,她都乐意提供服务。她唯一的坚持是不会在第一次约会便上床,这是她说服自己当“兼职女友”的条件,彼此先“交往”过,才可以有更进一步的肉体关系。

    今天的客人叫大卫──她当然知道这是假名,就连联络用的IG帐号也一定是另外开的──已经不是第一次碰面,她早有心理准备这晚会上宾馆。事实上,昨晚他们才同在尖沙咀约会过,在地铁站里她还装出一副依依不舍的样子,跟对方拥抱了好几分钟,知道男人受不了这种诱惑,必定会尽快再“光顾”自己。只是她没想到这太有效果,对方回家途中已发讯息过来再约,瑷莹刚好这一晚没有客人,就干脆答应。

    不赚白不赚嘛──她想。

    瑷莹觉得大卫看起来满斯文的,不过她看出那副眼镜只是装饰用,手臂摸上去还满有肌肉,这反而让她有点抗拒。她一向不喜欢那些强壮的顾客,他们好像为了表现雄性力量,硬要自己在床上配合奇怪的姿势,搞得她死去活来──这才没有半分赞美的意思,她就曾经因为这原因扭伤过,被迫停工休息了一个礼拜。瑷莹从来不对性事感到饥渴,她和很多女生一样,只祈求有一个关心她的男性,愿意倾听她的心事,能让她感到受保护。当然她也明白工作就是工作,理想归理想,现实归现实,目前赚钱比一切重要,寻找灵魂伴侣留待他日再说。

    “怕不怕辣?这道咖哩蟹满辣的,不过十分美味。”在弥敦道的泰国菜馆里,大卫指著菜单上的图片问。

    “还可以,你喜欢的话点就好了,我想看到你吃得滋味的样子。”瑷莹努力扮演著体贴的女友角色。

    这顿饭瑷莹吃得很满足,兼职女友这职业的其中一大好处,就是不用为晚餐烦恼,而且往往能吃到名贵的菜色。她想起以前一家吃著寒酸的晚餐,父母故意将仅有的肉都夹给弟弟,自己只能吃菜汁拌白饭。她不想再回到那种非人生活了。

    “我们接下来到哪儿?逛街还是喝酒?”九点多两人离开餐馆,瑷莹便牵著大卫的手问道。

    “我在马可孛罗订了房间。”大卫边说边从口袋掏出门卡。马可孛罗是尖沙咀的一家五星级饭店。

    “咦,这么早……”

    “早点上房间就好,反正我跟妳订了overnight。”大卫浅笑一下。兼职女友按时间收费,overnight就是过夜的意思,价格较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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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瑷莹没有异议,只是心里叫苦,她看大卫那体格,猜想不知道自己今晚能睡多少个钟头,翌日早上的课又能不能逃掉,好让自己补眠一下。她唯一庆幸的是对方是个阔客,比起廉价宾馆,高级饭店的卫浴来得干净,床褥也较舒适。

    二人来到马可孛罗饭店,大卫在电梯按下十六楼的按钮,电梯门徐徐关上。瑷莹以为大卫会在无人的电梯里上下其手,可是大卫还是很守规矩地只牵著她的手,没有露出半点下流相。瑷莹有点摸不清这男人的心思,好歹她工作上见过形形色色的男人,这种忽冷忽热的却没见过几个。

    “一六○三……这儿。”大卫牵著瑷莹来到房间门前,用门卡轻扫,门锁应声打开。他示意让瑷莹先进,瑷莹看到房间里亮著了电灯,不由得猜想对方是不是要给自己一个惊喜,例如在床上放上九十九枝玫瑰,或是准备了香槟或蛋糕之类。她曾遇过这种火山孝子,只是通常她会从对方的举止谈吐预见到,早一步察觉对方动了真心。

    “咦……?”踏进房间里,看到里面的情景,瑷莹却只能愣住,感到一阵寒栗。

    房间里还有其他人。

    “咔嗒。”身后传来门锁上锁的声音,瑷莹紧张地回头,只见“大卫”扭上门锁。

    “你──你们──”

    “警察。”从窗前步近的男人举起了委任证,放在瑷莹脸前。“我是港岛总区重案组许友一督察。”

    房间里还有一男一女分别坐在木椅和沙发上,胸前同样别著证件,瑷莹回头再向大卫望过去,他也从口袋掏出证件,在对方眼前扬了扬。

    “我……我不知道,我只是跟他上来……”瑷莹脸色惨白,心想这回被抓个正著。“大卫”昨天已有付费约会,今天上来饭店,肯定对方已掌握了所有证据,能够证明自己进行不道德买卖。

    “谭瑷莹小姐,请妳不用紧张,我们找妳并不是因为妳从事兼职女友这件事。”许友一淡淡地说,瑷莹却差点昏过去。她从来没有在IG上报过真实姓名,顾客们只知道她叫“Cindy”而已。

    “谭小姐,香港没有禁止个人以性服务换取金钱的法例,只要妳不是被皮条客操控,我们警方也不能拿妳怎样。”“大卫”边说边按住瑷莹的肩膀,推她走向房间中央。

    “阿星,让位子给她坐。”许友一对坐在沙发上的阿星说,再向“大卫”下指示。“家麒,给谭小姐斟一杯水……还有,除下那副可笑的眼镜吧。”

    坐在单人沙发里,被表情肃穆的三男一女围著,瑷莹喝光了水杯的水,仍对目前环境感到害怕。

    “谭小姐,我们可以高调找妳协助调查,但妳不想职业被家人或同学知道吧,加上事态紧急,我们便用这方法来跟妳接触。”坐在床缘的许友一向瑷莹说。

    家麒猜想瑷莹现在仍无法理解情况。那天家麒看到她和阚致远在尖沙咀站的月台分手,临时起意改为跟踪女方,在车上偷偷接近,瞄到她在滑手机的IG页面,默默记下她用来招客的帐号。他一直跟踪对方,直到对方在青衣站下车,转乘巴士到专业文凭学院的宿舍才止步。利用IG帐号的登记电话号码和宿舍宿生资料,小惠不用一天便查出这女生的身分,接下来家麒便开设名为“大卫”的IG帐户,找上瑷莹,连续两天光顾。选择饭店房间进行调查的目的有二,一是为了掩人耳目,二是要让瑷莹有种逃不掉的错觉,以为跟许友一合作是唯一的出路。

    “我们要调查的不是谭小姐妳,而是这个人。”许友一看到瑷莹仍一副茫然的表情,从小惠手上接过一台平板电脑,向对方展示阚致远的照片。

    “……安迪?”瑷莹这时候才回过神来。

    “这家伙居然用笔下角色的名字!”阿星笑道。许友一也记得无明志作品中有“霍安迪”这人物。

    “他跟妳说他叫安迪吗?”许友一问。

    瑷莹紧张地点点头。

    “妳跟他约会过多少次?”

    “只、只有两次……”

    家麒和许友一对望一下,心想那两次约会他们都知晓了。

    “妳知道多少这个人的事情?”许友一接著问。

    “不多……因为只见过他两次……他说他在出版社工作,但我不知道公司名字,甚至不知道那是不是真的……”

    “你们约会时有什么话题?”

    “没什么特别的,像喜欢什么电影、吃过哪间餐厅之类……”

    瑷莹这时候才发现,“安迪”和其他顾客很不一样。不谈自己事情的男人,往往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约会目的只是为了上床;相反不急色的男人,约会时总会大吐苦水,谈工作或生活上的烦恼。安迪两次约会都没有触及性爱话题,可是同时鲜少提起自己的生活──相反地,他老是有意无意间问及瑷莹的隐私,像在学还是就职、和家人的关系、从事兼职女友的原因等等。

    瑷莹将她想到的这些异常情况说出来,众人脸色一沉,让瑷莹再度惶恐,担忧自己说错话。

    “他、他还有问我什么时候纹身,”瑷莹卷起衣袖,露出左手腕内侧一个小小的心形纹身,“有些客……男人不喜欢女友有纹身,但他反过来对纹身很有兴趣的样子,又说这是个人的自由。”

    事实上,瑷莹对安迪满有好感,这男人可说是最理想的顾客──花钱阔绰,说话不多,不用提供性服务,约会期间也表现绅士,从来没有借机偷亲乱摸。而且安迪相貌端正,虽然不是帅哥,但稳重的谈吐很有魅力,即使年龄有点差距,这种成熟男士也是值得交往的对象。假如对方提出包养自己,瑷莹想说不定她会答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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