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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云雾飞舞

[转帖] 《双面法医》第3部--热门美剧的原著小说剧情--作者:杰夫·林德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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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7 08:24:05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Ⅲ 第十八章 巨大的雕像
  去拘留所很顺利,但由德博拉当司机,顺利的意思便是没人严重受伤。她心急火燎是一个原因,而且因为她是一个迈阿密警察,驾驶技术也是从迈阿密警察那里学来的。在她的意识中,车流便是一种液体,她可以在其中穿梭自如,好像烧红的烙铁融化了黄油那样。她在那些极其狭小的缝隙中穿行,让别的司机觉得,要么赶紧让道,要么就是死路一条。
  科迪和阿斯特当然非常开心,他们被安全带牢牢地绑在后座上,尽量挺直了身子,好能看见外面的情形。非常稀罕的是,当我们差点撞上一个骑一辆小摩托的350磅重的男人时,科迪居然微笑了一下。
  “拉响警笛。”阿斯特要求道。
  “这可不是什么该死的游戏。”德博拉吼了一声。
  “必须是该死的游戏才能拉警笛吗?”阿斯特说。德博拉脸涨得通红,猛一打轮开下了一号公路,险些撞上一辆破破烂烂的老本田。
  “阿斯特,”我说,“别说那个词。”
  “她老说来着。”阿斯特说。
  “你跟她一样大的时候,你也可以说,如果你想的话。”我说,“但你现在才十岁,不能说。”
  “那可真蠢,”她说,“如果是脏话,根本不管你多大,都不该说。”
  “很对,”我说,“可我不能告诉德博拉警官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
  “那可真蠢,”阿斯特又说一遍,然后换了话题,“她真的是警官?那比警察高级吗?”
  “她是警察的领导。”我说。
  “她能命令那些穿蓝色制服的人吗?”
  “能。”我说。
  “她也有枪?”
  “是的。”
  阿斯特使劲向前探身,直到安全带勒住了她不让她继续向前。她带着几乎称得上是尊敬的神情看着德博拉,这表情我很少在她脸上看到。“我不知道女孩也能带枪,还能当警察的领导。”她说。
  “女孩能做任何该——任何男孩能做的事,”德博拉脱口而出,“而且往往做得更好。”
  阿斯特看看科迪,又看看我。“任何事?”她说。
  “几乎任何事,”我说,“职业橄榄球大概不算。”
  “你朝人开枪射击吗?”阿斯特问德博拉。
  “老天爷,德克斯特。”德博拉说。
  “她有时候朝人开枪,”我告诉阿斯特,“但她不想说这个。”
  “为什么不?”
  “朝人开枪是件很私人的事情,”我说,“我觉得她认为那不关别人的事。”
  “别再拿我当个台灯似的那么谈论我,看在老天分上,”德博拉急匆匆地说,“我可就在这儿呢。”
  “我知道,”阿斯特说,“你能告诉我你都朝什么人开枪了吗?”
  作为回答,德博拉把车打了个急转,驶进了停车场,在拘留所前面停了下来。“我们到了。”她说完就逃也似的跳下车。我帮科迪和阿斯特解开座椅带扣的工夫,她已经冲进了办公楼,我们则悠闲地跟在后面。
  我把科迪和阿斯特安置在两把旧椅子上坐好,德博拉则正跟前台值班警官说着话。“在这儿等着,”我对科迪和阿斯特说,“我几分钟后就回来。”
  “我们就这么等着?”阿斯特说,声音好像哆嗦起来。
  “是的,”我说,“我得去跟一个坏蛋说话。”
  “我们为什么不能也去?”她质问道。
  “因为违反法律,”我说,“你们在这里按我说的话等着。劳驾。”
  他们看上去不大高兴,但至少没跳下椅子冲到走廊里高声尖叫。我赶紧抓住时机,跟上德博拉。
  “来吧。”她说。我们朝走廊尽头的一间审讯室走去,几分钟后,警卫把哈尔潘带了来。他戴着手铐,看上去比刚进来的时候还糟糕。好几天没有刮胡子,头发蓬乱,眼睛里带着一种我只能称之为惊惶不安的神情,不管那听上去有多俗套。他坐在警卫指给他的椅子上,只坐在椅子边缘,盯着自己放在桌面上的双手。
  德博拉冲警卫点点头,警卫便出了门守候在走廊里。她等门被关严后,转向哈尔潘。“好了,杰瑞,”她说,“我希望你昨夜休息得不错。”
  他的头猛地抬起,跟被绳子拉了一下似的,他瞪着她。“什么?你什么意思?”他说。
  德博拉挑起眉毛。“我没什么意思,杰瑞,”她温和地说,“只是礼貌的问候。”
  他看了她一会儿,然后又低下了头。“我想回家。”他低声下气且颤抖地说。
  “我肯定你想的,杰瑞,”德博拉说,“但我现在不能让你走。”
  他只是摇着头,嘟囔着些没人听得见的话。
  “你说什么,杰瑞?”她仍然用好脾气的耐心的语调问。
  “我说,我不认为我做了什么。”他说,仍然没有抬头。
  “你不认为?”她问他,“我们让你走之前难道不该对这个问题有个确定的答案吗?”
  这次,他非常缓慢地抬起了头,看着她。“昨夜,”他说,“在这个地方待着,有个……”他摇摇头。“我不知道,我不知道。”他说。
  “你以前在这种地方待过,是吧,杰瑞?你小时候,”德博拉说,他点点头,“这地方让你想起了什么吗?”
  他猛地抽搐了一下,好像德博拉刚朝他脸上啐了口唾沫似的。“我没有——不是记忆,”他说,“而是一个梦。肯定是梦。”
  德博拉很理解地点点头:“你梦见什么了,杰瑞?”
  他摇摇头,看着她,嘴巴张着。
  “说说看,也许能帮到你,”她说,“如果只是个梦,说说也没关系。”他只是一味摇头。“杰瑞,你梦到什么了?”她又说,声音里带了些坚持,但仍然非常温和。
  “有一个巨大的雕像。”他说,然后不再摇头,好像很惊讶自己刚说出的话。
  “好吧。”德博拉说。
  “它,它非常巨大,”他说,“而且有,嗯,有火在它的肚子里烧着。”
  “它有肚子?”德博拉说,“是什么雕像?”
  “它特别大,”他说。“身体是铜制的,两只胳膊向外伸出来,胳膊能向下移动,来——”他不说了,开始嘟囔起来。
  “你说什么,杰瑞?”
  “他说它有一个牛头。”我说,能感觉脖子后面的汗毛都乍了起来。
  “手臂放下来,”他说,“我感觉……非常愉快。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唱歌的声音。我把两个女孩放进手臂。我用刀子切了她们,然后她们上升进入雕像的嘴巴里,那双手臂把她们放进去。放进火里……”
  “杰瑞,”德博拉说,声音更温和了,“你的衣服上有她们的血迹,都被烤干了。”他不吭声,她继续说:“我们知道你遇到压力时会晕过去。”他继续保持沉默。“是不是有这种可能,杰瑞,你失去了意识,杀了女孩们,然后回家了,你自己却不知道?”
  他又开始摇头,很慢,很机械。
  “你能给我更好的解释吗?”她说。
  “我上哪儿能找到那样一座雕像?”他说,“我是说,我怎么会,嗯,找到雕像,让里面着火,然后把女孩放进去,而且——怎么可能?我怎么会做了这些自己却不知道?”
  德博拉看看我,我耸耸肩。说得在理。即便梦游,也有做和不能做的。刚才说的这些似乎有点太离谱了。
  “杰瑞,这个梦是怎么来的?”她说。
  “每个人都做梦。”他说。
  “那些血是怎么跑到你的衣服上的?”
  “威尔金干的,”他说,“肯定是他,没有别的答案。”
  有人敲门,警官进来了。他弯腰在德博拉耳边轻声说了几句,我凑过去听。“这家伙的律师在找麻烦,”他说,“他说他的客户被关押在此,头颅却出现了,所以他一定是无辜的。”警官耸耸肩:“我没法继续把他扣在这儿。”
  “好吧,”德博拉说,“谢谢,戴维。”他又耸耸肩,站起身离开了房间。
  德博拉看看我。“好,”我说,“至少这事变得没那么简单了。”
  她朝哈尔潘转过身。“好了,杰瑞,”她说,“我们稍后继续谈。”她站起来走出房间,我跟在后面。
  “我们怎么看这件事?”我问她。
  她摇摇头。“天哪,德克斯特,我不知道。我需要好好休息一下。”她停住脚,转身面朝我,“要么是这家伙在他神志不清时干的,也就是说他安排好了所有一切,自己却浑然不觉,但这是不可能的。”
  “大概是。”我说。
  “要么是另外有人费劲了他妈的的心思来设圈套陷害他,而且算好时间正好赶上他晕倒。”
  “这也不大可能。”我帮她说。
  “是啊,”她说,“我知道。”
  “带牛头的大雕像,还有肚子里的火?”
  “操,”她说,“只是个梦,只能是。”
  “那女孩儿们是在哪儿被烧的?”
  “你想给我看看那个有着牛头并自备烧烤架的大雕像吗?你把它藏在哪儿了?你只要找得出,我就相信那是真的。”她说。
  “我们现在该不该放了哈尔潘?”我问。
  “不,该死,”她气呼呼地喊,“我还是会给他一个拘捕的罪名。”说完她转身朝接待处走去。
  我们走到大门那里时,科迪和阿斯特还和警官一起坐在那里,即便没有坐在我当初安排给他们的那张椅子上,我也还是谢天谢地他们没给我捅什么娄子。德博拉不耐烦地等我把他们拉起来收拾停当,我们一起向大门走去。“现在该干吗?”我问。
  “我们当然得和威尔金谈谈。”德博拉说。
  “我们要问他是不是把带牛头的雕像藏在他家后院了吗?”我问她。
  “不,”她说,“又他妈的瞎说。”
  “又说脏话,”阿斯特说,“你欠我五毛钱。”
  “太晚了,”我说,“我得把孩子们送回家,要不他们的妈妈该把我给烤了。”
  德博拉看了科迪和阿斯特好一会儿,然后抬头看我。“好吧。”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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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8 08:27:15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Ⅲ 第十九章 饥饿的观察者
  我的确赶在丽塔发火之前把孩子们送回了家,但当她发现他们去看了人头时,还是差点气疯了。好在,孩子们显然都神情自若甚至很开心,而且阿斯特的新理想是成为我妹妹德博拉。这些分散了丽塔的注意力,让她没来得及生气。毕竟,早日定下职业选择会给日后避免很多麻烦。
  丽塔显然兴致高昂,她滔滔不绝地讲述着白天的见闻。搁在平常我会微笑、点头,鼓励她继续说下去,可这会儿我实在没心情伪装。过去的两天我一直巴望着能有一点独处的时间和一个安静的角落,让我想明白黑夜行者到底去了哪里,却一直不断地被拽去各个地方,一会儿是德博拉,一会儿是丽塔和孩子们,甚至还有我的工作,等等。我的伪装借以藏身的东西不见了,我不喜欢这样。要是我能把丽塔应付好,出了门,还能争取到一点自己的时间。
  于是,我跟丽塔说有个重要案子等不到星期一,必须马上处理。我溜出门,开车去了办公室,一路上欣赏着迈阿密周六夜晚的繁忙车流,相比之下,此刻车流都显得那么平静安逸。
  上路后的前十五分钟里,我一直都有被跟踪的感觉。我知道这有多荒唐,因为从未在夜晚纯粹独自一人上路过,我感觉很虚弱无助。没有了黑夜行者,我是个嗅觉迟钝爪子磨秃的老虎,行动迟缓而蠢笨。后背的皮肤总有被抓绕的感觉,好像山雨欲来乌云压顶,那让我想调回头看看后面究竟有什么,总觉得有个东西躲在那儿饥饿地窥探我。而那梦幻般的奇妙音乐仍在隐隐回响,让所有着一切变得越发扑朔迷离。我的双脚在不由自主地随着节拍抽动着,好像随时要脱离我的身体而去。
  这感觉很可怕,要是我有同情的能力,我肯定已经在深刻反省自己以前干下的事了,肯定会用一只手拍动前额,然后痛苦地瘫倒在地,低声喃喃地忏悔曾经尾随别人,让那么多的人产生了这种讨厌的感觉。可惜我生来不会痛苦,至少,不会为自己痛苦,所以我只好凝神去想自己面临的这个重大问题。我的黑夜行者走了,我空虚而软弱,如果有人真的在跟踪我,那我一点办法都没有。
  这肯定是想象。谁会跟踪勤恳尽责的德克斯特呢?他外表完全正常,人乐呵呵的,有两个孩子,刚雇了个名厨。为了保险起见,我瞥了一眼后视镜。
  当然没人,每人拿着斧子和一件镌刻着德克斯特名字的瓷器潜伏在暗处。我大概已经变成老糊涂了。
  在帕米特快速路的路肩上有辆车起火造成交通堵塞,别的车辆要么轰鸣着从路左边绕过它,要么把喇叭按得震天响,同时大声叫喊。我绕开事故点并从机场附近的库房边驶过。刚过了69街,在一个仓库旁边,防盗警报器正哔哔作响,三个男人正将箱子往一辆卡车上装,动作相当悠闲。我冲他们微笑着挥挥手,他们看都不看我。
  这感觉我都习惯了,最近大家都对可怜的空心人德克斯特视而不见,当然,除了那个要么正在跟踪我、要么完全没有在跟踪我的人以外。
  说起空虚,我从丽塔那儿逃出来的时候无比顺利,结果是连晚饭也没得吃,这个我可没法容忍。这会儿我想吃东西跟想呼吸一样迫切。
  我在坡罗烤鸡餐厅停下来,点了半只鸡带走。烤鸡的香味立刻充斥了车厢。剩下的两里地我得一直死忍着没有把车停在路边马上用牙齿撕咬鸡肉。
  在停车场,我终于缴械投降了。当我走进大门时,得用油腻的手指拈出身份卡,差点把豌豆弄撒了。等我最终安坐在电脑前面时,鸡已经变成了一口袋鸡骨头和一份美妙的回忆,我的心情也大大地愉快起来。
  和通常一样,吃饱了,意识清醒了,我的大脑便能高速运转着想问题了。黑夜行者丢了,这说明它有着独立于我存在的身份,也说明它一定是从什么地方来的,而且,很可能它又回到那里去了。那么我的第一个问题是弄清楚它的来历。
  我非常清楚我的黑夜行者不是世界上唯一的黑夜行者。在我漫长而卓有成效的职业生涯中,我遇到过好几个捕猎者,都被一层无形的乌云笼罩着,说明他们也有着和我的黑夜行者一样的搭车客。黑夜行者们应该在某个时间从某个地方来,并不仅仅只来到我这里,也不是只在这一段时间。我却从来没琢磨过这些,没问过那内在的声音从哪里来,这挺可耻。现在,我有一整夜的安宁时光待在法医实验室里,得好好弥补一下这悲剧性的疏忽。
  于是我将自己的个人安危置之度外,勇敢无畏地冲进了互联网。当然,我用“黑夜行者”当关键词去搜索,结果是一无所获,那毕竟只是我自己起的名字。但为了保险起见,我还是试了试,只找到几个网络游戏和个把博客。对了,应该有人向管理青少年恶劣语言的权威机构举报这些博客。
  我又试了“内在伴侣”“心灵之友”,甚至“灵魂导师”,搜索的结果又一次让我怀疑这疲惫古老的世界究竟在往何处去,但除此之外仍然没有收获。我知道这只是因为我还没找到正确的搜索词。
  好吧,继续。“内在导师”“内心忠告者”“隐藏的帮手”。我把所有能想到的都试了个遍,把各种形容词颠来倒去地变换,同义词也试了,并不时对新时期伪哲学一举占领了互联网啧啧称奇。可是最终除了让我动过几次搞掉个把房地产商的念头之外,我还是没有收获。
  不过,有一条非常有趣的关于所罗门王的信息说,这个古代智者和某些内在的神灵有瓜葛。我找出了几条所罗门王的奇闻逸事。谁会认为这部分《圣经》内容有什么意思或用处呢?如果我们只是把他想成一个机灵的留胡子的老头,喜欢把婴儿切成两半来寻开心的话,那我们就错过了很多好东西。
  比如,所罗门为一个叫做莫洛克的东西建起了一座神庙,它显然是一个调皮捣蛋的神。所罗门王杀死了自己的兄弟,因为发现这个兄弟的体内有“怪异”的东西。我自然可以用《圣经》的知识来理解这一点,所谓的怪异物可能就是黑夜行者的另一个叫法。但即使这二者有关联,难道就能让一个有着“内在王者”的家伙杀死另一个接纳了怪异物的家伙吗?
  我的头有点晕。我该不该相信所罗门王本人就有一个黑夜行者?或者因为他是《圣经》中描述的好人,所以他发现自己兄弟有个黑夜行者,所以大义灭亲地把兄弟杀了呢?另外,和我们以前理解的相反,当他把小孩切成两半时,他是真心打算那么做的吗?
  最重要的一点是,几千年前在地球另一端发生了什么有那么紧要吗?即便我们假设所罗门王的确有一个原版的黑夜行者,又怎么能帮我恢复我那可爱的本来面目呢?我用这迷人的古老传说能干什么?什么都没能告诉我黑夜行者从哪儿来,是什么,怎么让他回来。
  我迷失了方向。好吧,看来真的不能不放弃了,接受命运的安排,继续扮演德克斯特住家好男人的角色,往日的复仇天使已成绝响。我认命了,永远不再能感觉清冷坚硬的月光点燃我的神经末梢,永远不再能随风入夜,如同一个冰冷锋利的刀神下凡。
  我试着想些别的能给我的调查带来灵感的东西,但我只能想出来鲁迪雅德·吉卜林的诗“如果当别人都没了主张时你却能坚持己见”,或其他有类似效果的字句。也许阿丽尔·戈德曼和杰西卡·奥特加都该背背吉卜林的诗。不管怎么说,我的研究还是没有成果。
  好吧。别人还会管黑夜行者叫什么呢?“冷笑评论员”“警告系统”“内在拉拉队”,我都查过了。“内在拉拉队”的结果让人很震惊,但还是没能帮到我。
  我又试了“观察者”“内在观察者”“黑暗观察者”“隐藏观察者”。
  最后再试一回,也许得益于我的思绪又指向了食物,但也挺正常,我选了“饥饿的观察者”。
  结果再次是一堆新世纪的胡说八道。可是一个博客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点开了它。我读了开头一段后,尽管没喊出“找到了”,但那就是我所想的。
  “同饥饿的观察者一起潜入黑夜,”它写道,“在黑暗而充满猎物的街道中悄悄行走,缓缓穿过那静候的盛宴,感受汹涌的鲜血很快升起,带着愉悦将我们席卷……”
  嗯,这文风有点花哨,也许。关于鲜血的描写也有些腻人,但抛开这些,它写出了我的厉险之夜的感受。我好像找到了一个知音。
  我继续读下去,那描写都是我所熟知的感受,带着饥饿感在黑夜中听从内心咝咝作响的低语的指引而潜行。可是当叙述进入了我通常该开始切割之时,忽然提到“其他神”,接着是三个字母,我认不出那是什么。
  真的不认识?
  我兴奋地从桌上翻出夹着两个无头女孩档案的文件夹。我抖出一堆照片在里面翻找——找到了。
  在戈德曼博士家大门口车道地上用粉笔写着同样三个看上去像拼错了似的字母“MLK”。
  我又看看电脑屏幕,丝毫不差,毋庸置疑。
  这可不能用巧合来解释了。它意味着很重要的事实,或许从这里就能找到开启整个谜团的钥匙。是的,非常重要,只需要一个小小的注脚:它是什么意思?
  首当其冲的是,为什么这个线索专门缠上了我来烦?我来这儿是想理清自己的问题,找到失踪了的黑夜行者。这么晚来是因为我不会被妹妹或工作上其他的事情烦扰。可现在呢,看上去很明显的是,如果我想解决我的问题,就必须得先琢磨德博拉的案子。世上还有公平吗?
  唉。如果抱怨能管用,我反正是没见着效果,尽管生活充满折磨和巧舌如簧,抱怨比比皆是。所以我还是顺天知命地接受命运的安排吧,看看它能给我带来什么。
  首先,这是一种什么语言?我基本肯定它不是中文或日文,但是不是其他某种我一无所知的亚洲文字呢?我上网去查,从韩国、柬埔寨、泰国开始。一无所获。西里尔字母吗?要查也简单。我找出一整页全部字母。我死死盯着看了半天,有些字母似乎相似,但最后我还是得出结论——不是。
  那是什么呢?这有什么含义?如果对方很聪明,向曾经的我一样,或者像那个空前绝后聪明的所罗门王的话,接下来该做什么了?
  我的脑子里响起一阵哔哔声,我不动声色地凝神倾听着。是的不错,我刚说了所罗门王。那个《圣经》上提到的有个内在王的家伙。什么?噢,真的?你是说它和字母有关联?你真的这么觉得?
  绕了个远儿,不过还是很好查清楚的,我查了。所罗门讲的语言自然是古代希伯来语,这从网上很容易查到,看着非常不想我看到的字母。就像这些字:ipsofacto,跟拉丁语似的。
  不过,等等,好像记得《圣经》的最原始语言不是希伯来文,而是另外一种语言。我绞尽脑汁地想,终于让我想出来了。是的,我从确凿无误、无懈可击的学术文献——电影《夺宝奇兵》中看来的,我要找的那种语言叫阿拉姆语。
  又一次地,我轻而易举地找到了一个教授阿拉姆语的网站。我看着它,迫不及待想学会,因为毫无疑问地,那三个字母是从这种语言中来的。
  我往下读。阿拉姆语和希伯来语一样不使用元音。事实上,你可以自己补上元音。很诡异,的确是,因为在你读出来之前得知道它本来是什么。所以,MLK可以是milk,milik,malik,或者其他的组合,可是全都没什么意义。至少对我没意义,这一点应该挺重要。不过我继续撞大运地试下去,想弄出点意思来:Milok,Molak Molek——
  再次好像有什么东西在我的脑子里扑腾,我紧紧捉住,仔细观察,翻来覆去。又是所罗门王。在他杀了他的内心中邪的兄弟之前,他为莫洛克神建了一座神庙。当然,莫洛克神一般也会被写作莫雷克,Molek,就是阿蒙奈特部落那些讨厌的神。
  此刻我搜索着“莫洛克崇拜”,查了十几个不相干的网站,直到找到几个口径一致的。它们都说莫洛克崇拜是一种灵魂出窍的愉悦感,最后以取人性命做祭祀为终结。显然在那种情形下,发狂的人们已经无法意识到有人被杀死并被烧掉。
  不过,我不大懂得灵魂出窍的愉悦是怎么回事,即使我去大橘碗看过橄榄球比赛。我承认我很好奇想知道他们是怎么弄的。我又读了些资料,发现它们显然都提到了音乐,音乐的强大威力让狂欢的喜悦被势不可挡地激发出来。但这到底是怎么做到的?没有清晰描述。我能找到的最确凿的说法,是由阿拉姆语翻译成英语的,并附带着一大篇注脚。它说“莫洛克将音乐送给世人”,我觉得是说一伙神甫列队穿过街道,用鼓和喇叭吹吹打打。
  为什么会有鼓和喇叭呢,德克斯特?
  因为那时我在自己睡梦中听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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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8 08:27:26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Ⅲ 第二十章 又见“亚洲龙”
  那夜我自然是整宿无眠。第二天是星期天,都在疲倦和焦躁中过去了。我带科迪和阿斯特去了附近的公园,坐在椅子上。我琢磨着这些理不顺的信息和我胡思乱想出来的所有一切,信息的断片就是不肯乖乖拼凑出一幅合理的画面。即使我生拼硬凑把它们捏在一起,可还是无助于让我找到我的黑夜行者。
  我能想出来的就是,大概黑夜行者和它的兄弟们已经在那儿存在了至少三千年。可是为什么我的这一个会逃之夭夭,这可真不说好,尤其是以前遇到类似的事,它最大的反应不过是生生气而已。我对于新狮子爸爸的关注显得相当不合时宜,尤其是在这阳光明媚的公园里,在孩子们唧唧喳喳的嬉闹声的衬托之下。不过离婚率的统计数字表明,这些孩子中大约有一半的确是有了新爸爸,他们看上去还挺欣欣向荣。
  我任绝望将我席卷而去,这种感觉在这安逸的迈阿密午后显得有点荒唐。黑夜行者走了,我孤零零的,唯一能想到的办法就是找个班去学阿拉姆语。我只希望这会儿有一架飞机从头顶飞过,将冰冻废水倾泻而下,才能浇熄我的一腔幽怨。我眼巴巴地抬头找,可是再一次地,我还是不走运。
  又是一个半梦半醒的夜晚,又有那奇怪的音乐潜入梦乡,当我坐起来几乎要追随它而去时,我醒了过来。我搞不懂为什么跟随那音乐似乎是特别棒的一件事,更不知道它想把我带到那儿去,可是显然我只想跟着它走。很清楚地,我正在崩溃,迅速坠下山谷,坠入灰茫茫、空荡荡的疯癫中。
  星期一早晨,头重脚轻,憔悴消瘦的德克斯特步履蹒跚地晃进厨房,迎头遭到暴戾的丽塔飓风的席卷。她挥舞着一大抱纸张和光盘,冲我喊:“我得听听你怎么想。”鉴于我的想法比无底洞还要黑暗深邃,我立刻决定这答案她绝对不必知道。可是我还没来得及稍微缓和一下,她已经把我推到厨房椅子上坐下,自己则在纸堆中翻来翻去。
  “这些是汉斯想采用的花卉造型。”她边说边给我看了一堆照片,它们其实就是自然的植物样子。“这个是给婚礼圣坛用的,可能有点太——哦,我也不知道了,”她泄气地说,“太多白色会不会让人笑话?”
  虽然我以拥有微妙惊喜的幽默感著称,却几乎想不出拿白色开玩笑的段子,不过还没容我开口安慰几句,丽塔已经翻过页去。
  “得,”她说,“这个是每张桌子的布置。希望能跟曼尼·波尔克的设计合拍。也许我们该让文斯去跟他查对一下?”
  “哦。”我说。
  “天啊,看看都几点了,”她说,我连一个字都没来得及说,她便丢了一堆光盘在我腿上。“我筛过剩下的六个乐队,”她说,“你今天听听这些,告诉我你喜欢哪个,好吗?谢谢,小德。”她冷酷无情地扔下这几句话,探身过来在我脸上啄了一下,然后转身朝大门走去,又开始查她记事簿上的下一个事项。“科迪?”她叫着,“该走了,宝贝。快点儿。”
  接下来又是三分钟的骚乱,科迪和阿斯特从厨房门口伸进他们的小脑袋向我说再见,然后前门砰一声关上,一切又静了下来。
  在寂静中我几乎能听见,就像我在夜晚听到的一样,那种缥缈的音乐声。我知道自己该从椅子上跃起,将匕首咬在齿间冲出房门,冲进明亮的天光中,找到这个该死的东西,不管它是什么,把它堵到死胡同里宰了——可我做不到。
  莫洛克网站已经将它的恐惧感传给了我,尽管我知道这很愚蠢、很荒谬、很孬种,很不像德克斯特的作为,我却无能为力。莫洛克,只是个傻乎乎的古代名字。一个古老传说,一千年前随着所罗门神庙一同消失了。它什么都不是,只是个史前的虚构,甚至比什么都不是还不如,可我就是怕它。
  这一整天,似乎除了蔫头耷脑地想象如何没被它攫获该有多好之外,我什么也做不成。不知道它是什么。我累得都快虚脱了,也许是因为感觉太无助了。不过我的确感到有种很邪恶的东西正嗅着我的味道向我迂回接近,我记应感到它尖利的牙齿就在我的脖子旁边。我只能巴望着它逡巡得久一点,不过迟早我将感到它把爪子放在我身上,然后我只能咩咩叫着,拿蹄子在尘土里踢着,倒地而死。我已经无力挣扎,事实上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除了最后一线人性的曙光在提醒我,该去上班了。
  我拿起丽塔留下的那堆光盘,冲出家门。我站在门前过道上找钥匙锁门,一辆白色的亚洲龙非常缓慢地从马路牙子旁开动,懒懒地拽拽地开走了。这情景横扫了我的疲劳和绝望,将巨大的恐惧刺入我的胸膛,我猛地退到墙边,手里的光盘散落一地。
  汽车缓缓开上街道,在停止标牌前站住。我呆呆地看着。它的刹车灯熄灭,启动,穿过交叉路口。一小部分的德克斯特醒了过来,他非常生气。
  大概是因为亚洲龙那一向极端目中无人的行径,又或许是我的肾上腺素大量分泌弥补了清晨咖啡的功效。不管是什么,我浑身上下充满正义的怒火,在我意识到自己在做什么之前,我已经行动了,我冲向车道自己的车旁,跳进驾驶位。我把钥匙捅进点火器,打着引擎,紧紧地跟上亚洲龙。
  我不理会停车标志,只管加速冲过路口,看见那车在前方五六百米以外正要右拐。我超速行驶,眼见它左拐朝着美国一号公路开去。我加大马力追上去,疯了似的要在它隐没在上班高峰的车流之前逮住它。
  我离它只有大约160米远了。它在美国一号路上朝北拐去,我跟随,不管别的车子刹车声和鸣笛声交汇出的合奏。亚洲龙在我前方十辆车远的地方,我施展我全部的迈阿密驾驶技巧继续缩小距离,聚精会神地盯着路面,完全不去遵守路上的分割线,甚至顾不上欣赏四周车里因为我而爆发出的充满创意的语言。肉虫子要变形了,尽管还没长出全副牙齿,但它已经随时备战,哪怕那仅仅是一只肉虫子的战斗。我很愤怒,这对我而言又是件新鲜事。我的黑色魔力已经被挤干了,我被逼进了一个犄角旮旯,四面围墙重重,可是一切都有个极限。现在是时候让德克斯特反击了。尽管我不很确切知道,等我撵上那辆车后下一步要做什么,可我绝对、必然得先撵上它再说。
  亚洲龙注意到了我,这时我离它只有几十米远了,它突然加速,钻进最左侧车道,前后车距是那么近,它后面的车不得不猛然刹车并侧滑。再后面的两辆车撞进它的侧面,立时刹车声喇叭声咆哮着怒吼着响成一片,实在是震耳欲聋。我发现右边刚好有地方容我钻进去绕开这场混乱,片刻之后我又上了左道,道路豁然开朗。亚洲龙距我160米远,也提高了速度,我立刻踩下油门跟了上去。
  接下来的几百米我俩之间的距离保持不变。然后亚洲龙被前面的事故阻碍减慢了速度,我赶上了一点儿,直到我和它只有两车之隔,近到能看见一副大大的太阳镜正通过侧视镜的反光注视着我。我又将距离缩短了一辆车,他突然将方向盘猛地左打,车子挤上了中间隔离带,钻入了另一侧的车流,我还没来得及反应就超过了他。几乎可以听见一阵挖苦的笑声飘来,他一溜烟儿消失了。
  可我就是不能让他溜走。并不是因为逮到他就能给我一个说法,尽管也许真能这样。我也并没想到正义或别的抽象概念。没有。这回纯粹是愤慨,从未开辟的心田角落升起,从我的蜥蜴大脑迸发,汇聚到我的每一个指关节上。我特别想做的是把那家伙从他的破车里扯出来,给他的脸上来一拳。这个感觉是崭新的,就是这种盛怒之下的肢体伤害,而且这感觉让人兴奋,强烈到拒绝任何残余的逻辑思维,于是我穿过隔离带,继续追踪。
  我的车挤上隔离带驶下反向车流时发出一阵可怕的吱嘎噪音,一辆大水泥罐车只差4英寸就撞上了我,不过我又上路了,在亚洲龙之后行驶在稍微悠闲的南向车流中。
  在我之前有几个移动的白颜色的色块,它们中的一个就是我的目标。我加大油门追上去。
  交通之神惠顾了我,我在平稳行驶的车流中左突右拐了才半英里,就遇上了第一个红绿灯。路口每个车道上都有几辆车在老实等着,没办法超过它们,我只好故技重施,上了隔离带。我冲下隔离带开到路口的时候刚好赶上一辆鲜黄色的“悍马”正笨拙地占着车道,它猛地侧拐想避开我,就差那么一点儿就避开了。我把它的前保险杠给撞了,我驶过了十字路口,背后是响成一片的鸣笛和叫喊。
  亚洲龙在我前面大约400米开外,如果它还在这条美国一号公路上的话。我没容得这个距离再拉长。我开着我那鞠躬尽瘁、伤痕累累的小车向前飞奔。大约半分钟后我看见了正前方有两辆白车——一辆是雪佛兰商旅两用车,另一辆是微型秒包车。我的亚洲龙不见了。
  我只慢了片刻——视线所及之处,我又看见了它,朝着右侧一大片商店中的一个杂货店后面的停车场开去。我狠狠踩下油门,穿过两个车道,驶入停车场。那辆车的司机见我过来了,他提速开上街道,并九十度拐弯朝着和美国一号公路垂直的东向开去。我穿过停车场跟着。
  他带着我穿过一片大约一英里的居民区,转过一个弯角,又经过一个公园,很多孩子正在玩耍。我又撵上去一点儿,正好看见一个女人抱着婴儿,手里牵着另外两个孩子走在我们前方的路上。
  亚洲龙加速上了人行道,那女人继续慢慢走着过马路,她看着我,好似我是个看不懂的广告牌。我扭转车头想从她身后绕过去,可是她的一个小孩突然朝后退了一步,正好到了我的车前,我拼命踩下刹车。有一刹那我以为自己连人带车要冲进这群缓慢而愚蠢的人堆里去了,他们就呆呆站在路中央,面无表情地看着我。不过我的轮胎发挥了作用,尽管车轮打滑,我轻踩油门,在一户人家门前的草坪上打了个转。然后我带着被我卷起的碎草末形成的烟幕重又上路了,现在,亚洲龙已经远远把我甩在了后面。
  接下来的几百米,距离没有变化,然后我的运气来了。在我之前亚洲龙又冲过了一个停止牌,这次一辆警车跟了上来,警笛大作,开始撵它。我也不大确定我是喜欢多了个同伴还是该妒忌警车的加入,但不管如何现在跟着警车开容易得多。于是我继续跟着。
  这两辆车飞快地转了几个弯,我觉得我跟上去了一些,突然间亚洲龙消失了,警车停了下来。我也在警车旁停了车,走了出来。
  在我前面的警察正飞跑穿过一片用轮胎圈起的草坪,草坪后是一座房子,房子后面是运河。亚洲龙在远处的水面上,一个男人从车窗爬出来,朝着几米远的对岸游去。警察在岸边犹豫片刻,然后也跳下河,朝着半沉的车子游去。这时,我听见一阵沉重的刹车声在我身后响起,我转身望去。
  一辆鲜黄色的“悍马”猛停在我的车后,一个红脸膛土黄色头发的汉子跳下车,冲我嚷嚷起来。“你个狗杂碎!”他叫唤着,“你撞了我的车!你他妈的知不知道你在干什么?”
  我还没来得及回答,手机响了。“劳驾。”我说。奇怪的是,红脸汉子居然就安静下来,站在那里等我接电话。
  “你他妈在哪儿?”德博拉问。
  “卡特拉山,正瞧着运河。”我说。
  这话让德博拉愣了片刻,她然后说:“好吧,赶紧弄干爽了,滚到校园来。我们又发现了一具尸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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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8 08:27:37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Ⅲ 第二十一章 莫洛克的祭祀仪式
  我花了几分钟从黄“悍马”司机那里脱身。如果不是跳河的警察的话,我恐怕还得再待上一阵子。他终于从水里“爬上来”,来到我站的地方,我正听着一长串没完没了的威胁和辱骂,没一句有新意的。我尽量以礼相待,那司机显然气坏了,我当然不希望他忍出内伤,可我毕竟真有更紧急的警务要处理。我试图跟他解释,可他显然不是那种能边叫喊边倾听和理智思索的人。
  所以一个很不高兴的湿透了的警察来得正是时候,恰如其分地打断了这个喋喋不休的家伙。“我特别想知道那辆车的司机是怎么回事?”我问。
  “是吗,”他说,“请给我看你的证件。”
  “我得赶紧去一个犯罪现场。”我说。
  “你现在就在一个犯罪现场。”他说。我给他看了我的证件,他仔细端详半天,滴滴答答的运河水打湿了我的镀膜照片。最后,他点点头说:“好吧,摩根,你可以走了。”
  从“悍马”司机的表情上看,你会以为警察刚刚说的话是把罗马主教给烧了。“你不能让那杂种就这么走了!”他尖叫,“那杂种撞了我的车!”
  那警察很酷地看看他,又洒下几滴运河水,说:“我能看看你的驾照和证件吗,先生?”这听上去是一句很精彩的预示我可以离去的台词,我赶紧开溜了。
  我那可怜的小车发出一阵很郁闷的噪音,但我还是驾着它朝着大学开去,没办法。不管它受了多重的伤,它得把我载到那里,这让我对我的车产生了一种同病相怜的感觉。我们两个都是原本制造精良的机器,被命运拨弄着屡受重创、面目全非。这感觉太让人自艾自怜了,我沉浸其中过了好几分钟。这之前的怒气已经消散,好像警察身上的运河水滴进了草坪。看着开亚洲龙的家伙游向对岸,爬上去,走掉,这颇像近来发生的每一件事:眼看着追到了,然后又被人釜底抽薪。
  现在又出现了一具新的尸体,我们还没有弄清它和其他两具的关联。这让我们感觉我们像狗场里的灰狗,追赶着一只假兔子,它永远在我们面前一点,每次可怜的灰狗以为下一刻就能咬到兔子了,兔子却又飞快地跳开。
  我前方是两辆警车,四个警察已经在卢埃艺术博物馆周围拉上了警戒线,将围观的群众向后劝。一个很威武的剃光头的警察过来迎接我,指着建筑背后给我看。
  尸体是在博物馆背后的一丛植物间被发现的。德博拉正和一个学生模样的人说话,文斯·马索卡蹲在一具躯体左腿的踝骨旁边用一支圆珠笔在小心地抠着什么。从路上看不到尸体,可也不能说是被小心地隐藏着。它显然像另外两具一样被烤焦了,而且也像那样被用一种肃穆僵直的姿势摆放着,头颅被陶瓷牛头取代了。眼看到这情景,我再次等着内心深处能够出现那种提示,可什么也没有,除了一阵热带柔风吹拂着我的脑仁。我还是孤单一人。
  我正在那儿跟自己较劲,德博拉冲了过来,嗓子提高八度。“你可算来了,”她嚷着,“你去哪儿了?”
  “缝纫课。”我说,“这跟前边的案子类似?”
  “看着像。”她说,“你说呢,马索卡?”
  “我觉得这次有了突破。”文斯说。
  “真他妈是时候。”德博拉说。
  “有个脚链,”文斯说,“是白金的,所以没有熔化。”他抬头看看德博拉,露出他那可怕的假笑:“上面印着泰米的名字。”
  德博拉皱起了眉,朝博物馆侧门望去。一个高个子男人,穿着绉条布外套,打着领结,正和一个警察站在那儿,他面色焦急地看着德博拉。“那人是谁?”她问文斯。
  “凯勒教授,”他告诉她,“教艺术史的。是他发现的尸体。”
  德博拉继续皱着眉,她站起来,朝那个穿制服的警察示意,让他把教授带过来。
  “您是……”德博拉问。
  “凯勒。古斯·凯勒,”教授说。他年约六十岁,长得挺英俊,左颧骨上有一道疤。他看上去并没被尸体吓晕。
  “这么说,是您在这儿发现了尸体。”德博拉说。
  “是的,”他说,“我过来检查一个新展品——美索不达米亚时期艺术,这是挺有意思的一种艺术——然后我就在灌木林里发现了那个。”他皱起眉头:“大约一小时以前,我估计。”
  德博拉点点头,好像她早就知道了这些,甚至包括美索不达米亚的部分,这是警察惯用手法,能让对方补充新的信息,特别是如果感到多少有些内疚的话。不过这招对凯勒没起作用。他只是站在那儿,等着下一个问题,德博拉也站在那儿,努力思索下一个问题。我一向为自己刻苦钻研出来的人工社交技巧而自豪,不能眼看着沉默变成冷场,于是我清清喉咙,凯勒转头看着我。
  “您能跟我们说说陶瓷头颅吗?”我问道,“从艺术的角度。”德博拉瞪着我,她大概是嫉妒被我想出来一个问题。
  “从艺术的角度?没什么价值。”凯勒说道,低头看着尸体上的牛头,“看上去那是通过模具做成的,然后在比较简陋的陶瓷窑里烧制出来。甚至有可能只是一个大炉子。但从历史观点上说,它要复杂、有趣味得多。”
  “有趣味指的什么?”德博拉打断他,他耸耸肩。
  “嗯,它算不上完美,”凯勒说,“但显然制作者在试图重现一种古老的设计。”
  “有多古老?”德博拉问。凯勒扬起眉毛,又耸耸肩,好像她问了个不该问的问题,但他还是回答道:“三千到四千年。”
  “真的很古老。”我很适时地接了一句。他俩都看着我,这让我觉得应该加点稍微聪明的评论,于是我说:“是从世界的哪个地方来的呢?”
  凯勒点点头。我问对了。“中东,”他说,“我们在古巴比伦王国发现过类似的主题,甚至可以追溯到耶路撒冷时期。牛头是对其中一个显赫之神的祭祀品之一。一个相当讨厌的神,确实。”
  “莫洛克。”我说道,念出这个名字甚至让我的喉咙发紧。
  德博拉怒视着我,绝对坚信我在对她保密,不过她还是又把头转向凯勒,听他继续说下去。
  “是,没错,”他说,“莫洛克喜欢用活人做祭祀。尤其是孩子们。标准做法是这样的:献上你的孩子,他就保你有一个好收成,或者在对敌战争时打胜仗。”
  “好吧,那么,我想我们今年的收成会特别好。”我说,可是他俩谁都不苟言笑。唉,好吧,你费尽心思给这个悲惨世界带来一点点乐趣,如果人们不领情,那是他们的损失。“为什么要烧尸体?”德博拉问道。
  凯勒轻笑了一下,好像教授对学生表示“问得好”那样。“这是整个仪式的关键,”他说,“有一个巨大的莫洛克雕像,以牛头做头颅,那本身就是一个炉子。”
  我想象哈尔潘和他的“梦”。他是事先就知道莫洛克,还是就像我听到音乐那样的方式了解到的?或者,德博拉一直都是对的,是他去到雕像前,杀了女孩——尽管这看上去很不可思议?
  “炉子。”德博拉重复着。凯勒颔首。“他们把尸体扔进去?”她说,带着难以置信的表情,而且似乎这都是凯勒的错。
  “哦,比那个有意思,”凯勒说,“他们用仪式表达奇迹。很复杂的一套程式,但这就是为什么莫洛克的魅力长盛不衰的原因——很让人信以为真,很激动人心。雕像会向人群伸出手臂。当你把祭祀物放上他的臂膀,莫洛克会显灵,吃掉祭祀物——他的手臂会缓缓举起牺牲品,把它倒进自己嘴里。”
  “投入火炉,”我说,不想再被冷落,“伴随着音乐。”
  德博拉狐疑地看着我,我想起来还没有人提及过音乐,但凯勒耸耸肩说道:“是的,没错。号角和鼓、歌唱,全都有催眠效果。在神将牺牲品倒进嘴巴并坠落的时候达到高潮。顺嘴而下,你掉进炉子。活着。对牺牲品来说,滋味可不好受。”
  我相信他说的这些——我听到过那遥远鼓声的悸动,那对我来说也不好受。
  “还会有人崇拜这个神?”德博拉问道。
  凯勒摇头。“已经两千年没有了,至少我知道的是这样。”他说。
  “那这是怎么回事,”德博拉问,“这是谁干的?”
  “这并不是什么秘密,”凯勒说,“而是记录翔实的历史。随便谁只要做一点功课,就能找到足够的资料做成目前发生的这些。”
  “可是目的是什么呢?”德博拉说。
  凯勒礼貌地笑笑。“这我可真不知道。”他说。
  “那知道这一切却都帮不到我啊!”她说,那语气像是在说,凯勒有责任给她一个说法。
  他朝她像个教授那样微笑着。“多知道些没坏处。”他说。
  “比如,”我说,“我们知道了某个地方肯定有着一座戴着牛头的雕像,身体里是一个炉子。”
  德博拉把头甩过来朝着我。
  我凑上去低声说:“哈尔潘。”她朝我眨巴着眼睛,我知道她还没反应过来。
  “你觉得那不是一个梦?”她问道。
  “我不知道该觉得什么,”我说,“但是如果有谁当真在做着有关这个莫洛克的事儿,他怎么就不能依靠一切手段去做成呢?”
  “混蛋,”德博拉说,“可是,你觉得这么个大东西能被藏在哪儿呢?”
  凯勒轻轻咳嗽了一下。“恐怕要考虑的比这个多。”他说。
  “比如?”德博拉问道。
  “呃,还得考虑怎么隐藏气味,”他说,“烧焦人体的气味。这种气味绕梁三日,且相当令人难忘。”他说到这里显得有点难为情,于是耸了耸肩。
  “那我们就去找一个巨大的味儿了吧唧的肚子里带火炉的雕像。”我欢快地说,“那应该不难找。”
  德博拉瞪着我,我再次对她对待生活的严峻态度有点失望——尤其是我几乎已经确信自己将会加入到她的平凡幽暗的世界和她终生为伍,我的黑夜行者再也不会现身了。
  “凯勒教授,”她说着转开头去,彻底抛弃了她可怜的兄弟,“关于这堆牛屎您还有什么能帮到我们的吗?”
  这句话说得很妙,值得鼓励,我几乎希望那是我说的。不过凯勒似乎无动于衷,甚至德博拉自己也是如此,她似乎并没意识到她刚说了句俏皮话。凯勒只是摇了摇头。
  “我实在说不出什么,”凯勒说,“我只知道跟艺术史有关的一点儿背景。你大概该去和哲学系或比较宗教系的人谈谈。”
  “比如哈尔潘教授。”我再次低声说道。德博拉点点头,但仍然瞪着眼睛。
  她转身走开,幸亏又想起来还要表示礼貌。她又转回来对凯勒说:“您提供的信息非常有用,凯勒博士。您要是还有别的情况补充,请跟我联络。”
  “当然。”他回答道。德博拉扯着我的胳膊大步走开了。
  “咱么去注册办公室?”我忍着胳膊上的痛楚礼貌地问道。
  “对,”她说,“不过要是看到有个叫泰米的注册了哈尔潘的课,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我把胳膊从她的掌握中挣脱出来:“如果没有呢?”
  她摇摇头:“好啦。”
  可是当我再次经过尸体时,被什么东西拉住了裤子,我低头看去。
  “啊,”文斯清清嗓子,“德克斯特。”我扬起眉毛,他脸红了,松开了我的裤管。“我得跟你谈谈。”他说。
  “能不能,”我说,“等等再说?”
  他摇头。“非常重要的事儿。”他说。
  “哦,那好。”我往回走了三步,他仍然蹲在尸体旁边,“怎么了?”
  他看着别处,简直令人难以置信的是,他流露出了真实感情,他的脸更红了。“我跟曼尼谈了。”他说。
  “好啊。而且你还活着回来了。”我说。
  “他,嗯,”文斯说,“他想做几次改动。啊,在菜单上。你的菜单。婚礼用的。”
  “啊哈,”我说,尽管在一具尸体旁边用这种口气显得很无礼,可我就是忍不住,“别跟我说,这些改动很昂贵。”
  文斯不敢抬头看我。他点点头。“是的,”他说,“他说他有个好创意。很新颖独特的。”“我觉得棒极了,”我说,“不过我不觉得我付得起他的创意。我们得跟他说不。”
  文斯又摇摇头。“你不懂。他喜欢你才打的这个电话。他说合同规定他有权做任何改动。”
  “而且他能对价格做任何改动?”
  文斯确凿无疑地面红耳赤了。他嘟囔着什么,使劲看着别处。“什么?”我问他,“你刚说什么?”
  “差不多翻倍。”他说,很小声地,刚刚能听见。
  “翻倍?!”我说。
  “是的。”
  “那就是500美元一位。”我说。
  “我肯定会特别棒。”他脸红筋胀地说。
  “500美元一位得比特别棒还棒。最好能管泊车、擦地板,外加背部按摩。”
  “这是引领时代潮流的东西,德克斯特。你的婚礼有可能会上杂志的。”
  “嗯,会上《今日破产》杂志。文斯,我们得跟他谈谈。”
  他摇头,继续望着草丛。“我不能。”他说。
  人类是愚蠢、无知和麻木的绝妙组合,不是吗?哪怕是文斯这样整天伪装的人。此刻,这个无所畏惧的法政科专家,面对一具惨烈的尸首不到几英寸远,他连眉毛都不会动一下,却对一个以雕巧克力为生的小个子男人怕到了要瘫痪的地步。
  “好吧,”我说,“我自己去和他谈。”
  他终于抬头看我了。“小心点,德克斯特。”他说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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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9 11:23:57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Ⅲ 第二十二章 拜访威尔金教授
  我赶上了正在调转车头的德博拉并钻进了车,我们一同朝注册办公室开去。短短的路途上她一语不发,我也满腹心事。
  在注册办公室飞快地查过一圈之后,没有叫泰米的学生注册哈尔潘的课。但德博拉在等待的间隙已经料到了这个结果。“找上学期的名单看看。”她说。我照着做了仍然一无所获。
  “好吧,”她皱着眉说,“再查查威尔金的课。”
  这主意很不赖,立竿见影,我找到了:康诺儿女士注册了威尔金的“情境道德”研讨会。
  “没错,”德博拉说,“查她的地址。”
  泰米·康诺儿住在很近的公寓楼,德博拉片刻之后就把我们带到了那里,违法把车停在大楼正门。她从车上下来,大步流星朝门口走去的时候,我却还没来得及打开车门,赶紧三步并作两步赶了上去。
  房间在三楼。德博拉没有浪费时间等电梯,而是一跳两级地上了楼,我忙着喘气,连抱怨都顾不上了。我到达的时候干刚好赶上泰米房间的门开了,一个结实的黑发戴眼镜的女孩出现在门边。“你是谁?”她皱着眉瞧着德博拉。
  德博拉给她看了警徽,然后说:“泰米·康诺儿?”
  女孩呼出一口气,把手放在脖子上。“哦,老天,我就知道。”她说。
  德博拉点点头:“你是泰米·康诺儿吗,小姐?”
  “不。不,当然不是。”女孩说,“我叫艾莉森,她的室友。”
  “你知道泰米在哪儿吗,艾莉森?”
  女孩咬着自己的下嘴唇,拼命摇头。“不知道。”她说。
  “她走了多久了?”德博拉问。
  “两天。”
  “两天?”德博拉说,抬起眉毛,“这是不是不对头?”
  艾莉森好似要把自己的嘴唇咬下来,可她仍使劲咬着不放,憋了好久,只说出一句:“我不能说的。”
  德博拉盯着她看了好久,最后说:“我想你必须得说出来,艾莉森。我们认为泰米有大麻烦了。”
  要我说,我觉得这个说法是大大地弱化了我们本想表达的“她已经死了”的原意,但我随她去了,因为这话已经对艾莉森产生了强烈的效果。
  “哦,”她说,开始上蹿下跳,“哦,哦,我就知道这会发生的。”
  “你觉得会发生什么?”我问她。
  “她们会被逮住,”她说,“我告诉过她的。”
  “我肯定你告诉过了,”我说,“干吗不也告诉我们呢?”
  她又跳了一阵子。“哦,”她又说道,然后尖着嗓子喊起来,“她跟一个教授搞上了。哦,天哪,她会杀了我的!”
  我个人认为,泰米不可能再杀任何人,但保险起见,我说:“泰米戴首饰吗?”
  她看着我,跟我疯了似的。“首饰?”她说,好像这是个外国字——大概是阿拉姆语。
  “是的,”我鼓励地说,“戒指、手镯——类似的东西?”
  “你是说像她戴的白金脚链?”艾莉森说,我觉得她语气很亲切。
  “没错,正是那个,”我说道,“那上面有什么印记吗?”
  “啊哈,她的名字嘛。”她说,“哦,天哪,她得被我气坏了。”
  “你知道她和哪个教授搞在一起了吗,艾莉森?”德博拉说。
  艾莉森退后一步,摇着头。“我真的不能说。”她说。
  “是不是威尔金教授?”我说,尽管德博拉瞪了我一眼,但艾莉森的反应很让人鼓舞。
  “哦,天哪,”她说,“我发誓我可没说。”
  手机打进来的电话告诉我们威尔金教授在椰子林大道的住家地址。那位于一片叫幕林高尚住宅区,这说明要么我的母校付给了他大大超出常规的薪水,要么威尔金教授另有收入来源。我们刚一上路,下午的阵雨就落了下来,斜斜的雨帘遮盖着前方的道路。随后雨势减弱,很快又加大了。
  房子很容易找到,号码就写在围房而建高达7英尺的黄色墙壁上。一扇雕花大铁门挡住了车道。德博拉把车停在靠近大门的街边,我们下了车,透过大门向里张望。房子看上去相当朴素,不超过4000英尺,距离湖边至少75码远,因此威尔金教授并没有那么富裕。
  我们正打量着房子,想找个办法让屋里的人明白我们已经抵达并希望进入,大门忽然开了。一个男人走了出来,他身穿鲜黄色雨衣,朝停在车道上的蓝色凌志牌汽车走去。
  德博拉提高声音喊道:“教授?威尔金教授?”
  男人抬眼从雨衣的帽子下看见了我们:“嗯?”
  “我们能不能和你谈几分钟?”德博拉说。
  他慢慢朝我们走过来,边走边歪着脑袋打量德博拉:“那得看情况。我们是谁?”
  德博拉在口袋里摸警徽,威尔金教授警觉地停顿了一下,显然是怕她摸出个手雷来。
  “我们是警察。”我又说明了一下。
  “我们吗?”他说着,朝我转过身。当他看见我时,微笑僵在了他的脸上,变换了一下神情,然后又笑了起来,假得要命。我自己是伪装感情的高手,辨别假表情的技巧也无人能比。看到我不知为何让他惊慌,然后又试图用笑容掩盖,这是为什么?如果他有罪的话,发现警察侯在门口应该比看见德克斯特更害怕。可事实是,他冲德博拉打招呼道:“啊,对了,我们以前见过,在我办公室外面。”
  “没错。”德博拉说,终于摸出了警徽。
  “抱歉,谈话需要很长时间吗?我有点急事。”他说。
  “我们只有几个问题要问,教授,”德博拉说,“只需要1分钟。”
  “哦。”他说道,看看警徽,又看看我,然后再次迅速调开视线。“好吧,”他打开大门,“请进屋说。”
  尽管我们已经浑身湿透,但能不在雨里站着仍不失为一个好主意,于是我们跟着威尔金穿过大门,走上车道,进入他家的屋子。
  房屋内部的装修是一种我认得的被称为“椰子林大道夫人休闲风”的风格。后来它被“现代罪恶迈阿密”的流派取而代之,成为地区主导潮流。眼前这房子的陈设唤回了昔日的感觉,那是一种慵懒闲散的波西米亚气质。
  地板由棕红色的地砖铺就,亮得能看见人影。会客区有一只皮沙发,两把颜色配套的单人沙发摆在大落地窗旁。窗边是一个吧台,有一只巨大的带控温系统的玻璃酒柜。墙上挂着一幅抽象派的裸体人像。
  威尔金带我们经过两只盆栽植物,来到沙发旁,他犹豫了片刻。“啊,”他说道,把雨帽推后,“我们身上都湿着,对皮沙发可不大好。我拿个酒吧椅给你们坐好吗?”他朝酒吧走去。
  我看看德博拉,她耸耸肩。“我们站着就行了,”她说,“只要一会儿。”
  “好吧。”威尔金说。他双臂交抱在胸前,朝德博拉笑着,“什么事让他们把你在这种鬼天气给派来了?”他说。
  德博拉有点脸红,不知道是生气还是别的我不懂的原因。“你跟泰米睡了多久?”德博拉说。
  威尔金脸上的开心表情不见了,有一刹那他看上去很冷漠,很不高兴。“你听谁说的?”他说。
  我看出德博拉想让他受点刺激,这是我的拿手好戏,于是我插嘴道:“你要是拿不到终身教职的话,这房子是不是就得卖了?”
  他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样子实在不令人愉快。他沉默了半晌,说道:“我早该料到,这就是哈尔潘的监狱供词吗?对吧,都是威尔金干的。”
  “你没和泰米·康诺儿有染?”德博拉说。
  威尔金又望向她,明显地努力恢复了那种轻松的笑容,摇着头说:“抱歉,我还真不习惯你们这种方式。估计你俩用这招屡战屡胜,是吧?”
  “还没胜,”我说,“你一个问题都没回答。”
  他点点头。“好吧,”他说,“哈尔潘跟你们说他闯进我的办公室了吗藏在我的桌子下面,被我发现了。天知道他在那儿干吗。”
  “你为什么认为他闯进了你的办公室呢?”德博拉问。
  威尔金耸耸肩:“他说我搞砸了他的论文。”
  “你有吗?”
  他看着德博拉,又看了我一眼,然后又转向德博拉。“长官,”他说道,“我很想跟你们合作。可你们一下子声称我干了这么多不同的事,我不知道先从哪件说起了。”
  “所以你什么都不回答吗?”我问。
  威尔金不理我:“如果你能告诉我哈尔潘的论文怎么会和泰米·康诺儿的论文雷同,我将很乐于帮助你们。除此之外,我无能为力。”
  德博拉看看我,不只是寻求援助还是懒得再看威尔金,我不清楚,我只能竭尽全力地耸耸肩,然后她又转向威尔金。“泰米·康诺儿死了。”她说。
  “哦,天哪,”威尔金说,“怎么会这样?”
  “和阿丽尔·戈德曼的死法相同。”德博拉说。
  “她们两个你都认识。”我帮腔道。
  “我才认识她们两个的人怕得有十几个吧,包括杰瑞·哈尔潘。”他说。
  “哈尔潘教授杀了泰米·康诺儿吗,威尔金教授?”德博拉问道,“他从监狱里头?”
  他耸耸肩:“我只是说他也认识她们俩。”
  “他也和她有染吗?”我问道。
  威尔金笑嘻嘻地说:“也许没有,至少没有和泰米。”
  “这是什么意思,教授?”德博拉问道。
  威尔金又耸耸肩:“就是传言,你知道。学生们的议论,她们说哈尔潘是同性恋。”
  “你少了个对手,”我说,“比如在和泰米·康诺儿的事情上。”
  威尔金狠狠地瞪了我一眼。如果我要是大学二年级学生的话肯定要被吓坏了。“你最好想明白了,到底想说我杀了我的学生,还是说我和她们睡觉了。”他说道。
  “怎么就不能两件事都干呢?”
  “你念过大学吗?”他问。
  “哦,当然了。”我说。
  “那你应该知道,有些女生喜欢向她们的教授献殷勤。泰米超过十八岁,我未婚。”
  “可是和学生有性行为难道不是有违师德吗?”我说。
  “曾经的学生,”他干脆地说,“我上学期在她的课结束后跟她约会过。没有法律限制不可以和曾经的学生约会,尤其是在她主动投怀送抱的情况下。”
  “手疾眼快。”我说。
  “你搞砸了哈尔潘的论文吗?”德博拉说。
  威尔金望向德博拉,再次微笑起来。看着另外一个人变换情绪和我一样迅速,这真是件好玩的事。“探长,你发现这个规律了吗?”他说,“听着,杰瑞·哈尔潘是个很好的家伙,可是……好像精神不大稳定。尤其最近,他压力挺大,他觉得我在阴谋陷害他。”他耸耸肩。“我不大擅长这个,”他微微笑着,“至少,在阴谋陷害上。”
  “所以你认为是哈尔潘杀了泰米·康诺儿和其他人?”德博拉说。
  “我可没说,”他答道,“可是,我说,是他的神经不正常,不说我。”他朝大门走了一步,又冲德博拉扬起了眉毛:“好了,如果你们没别的事了,我得走了。”
  德博拉递给他一张名片。“谢谢,打扰了,教授,”她说,“如果你想起来什么有用的信息,请给我电话。”
  “我肯定会的。”他说着,冲德博拉使劲龇牙乐了一下,还把手放在她的肩膀上。德博拉使劲控制着才没躲开。“我真不忍心让你出去挨雨淋,不过……”
  德博拉朝大门走去,我觉得她非常乐意逃脱他的手臂。我跟在后面。威尔金赶着我们出了房门,又一路出了大门。他钻进车子,从车道上退出去,开走了。德博拉站在雨里目送他驶远,我肯定她在试图发功让威尔今吓得跳出车就地坦白一切,可是考虑到天公不作美,它浇灭了我的激情,我躲进车里等德博拉。
  直到蓝色凌志消失在视野之中,德博拉终于进了车坐在我身边。“这家伙真让我起鸡皮疙瘩,”她说,“你觉得呢?”
  “我肯定你的感觉是对的。”我说。
  “他不在乎承认和泰米·康诺儿有关系,”她说,“可干吗撒谎说她是上学期在他班上?”
  “本能自我保护?”我说,“因为他想得到教职?”
  她用手指在方向盘上敲着,然后毅然决然地俯身向前,发动了引擎。“我会盯着他的。”她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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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9 11:24:09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Ⅲ 第二十三章 和斯塔扎克交锋
  我终于又回到办公室时发现一份分析报告摆在我面前,过去几个小时有这么多事发生,我得辛勤工作了。可是烦乱的思绪仍伸出长而尖利的牙齿撕扯着我,所以我在献身于繁重的工作前先给自己倒了点咖啡。我甚至憧憬着此刻能有人带点甜甜圈或饼干进来,可这当然是白日梦。只有一点煮糊了的深黑色咖啡剩在那里,我倒了一点在杯子里,剩了些给真正绝望的人,然后回到桌子前。
  我拿起报告开始读。那上面说有人开了一辆属于达利斯·斯塔扎克先生的车,并把它开进了运河,然后从现场逃离。斯塔扎克先生目前下落不明,无法被传讯。我喝着恶心的咖啡,过了半晌才明白过来这是关于我今早遭遇的那件事的报告,又想了好几分钟才决定该做什么。
  只知道车的主人帮不上什么,几乎一点用都没有,因为很可能车是偷来的。但如果这样想了就什么都不查,比查了却徒劳无功还要差劲,所以我开始在电脑上查询。
  首先,按惯例查起:先查车牌登记信息,找到了一个位于老刀路的昂贵住宅区的住址。下一步,查案底,看有没有交通违章,是否在逃,是否未付儿童抚养金。一无所获。斯塔扎克先生显然是个模范公民,奉公守法,令司法鞭长莫及。
  好吧,再从姓名查起,“达利斯·斯塔扎克”。达利斯不是个常见名字,至少不是美国常用名。我查了移民局记录。让人惊讶的是,我一下击中了目标。
  首先,是斯塔扎克博士,而不是普通的斯塔扎克先生。他拥有宗教哲学专业的博士学位,从海德堡大学毕业。直到几年前,都在克拉科夫大学拥有终身教职。再深挖一点,查到他因为某种不明的不良行为被开除。波兰语实在不是我的强项,尽管我懂得在点餐的时候要基尔巴萨香肠。不过除非翻译完全错了,斯塔扎克博士是因为参与非法团伙而被开出的。
  档案上没有记载为什么一个因为这么莫名其妙的罪名而丢掉饭碗的欧洲学者,会跟踪我并开车一头扎进了运河。这省略可实在不应该。尽管如此,我还是从移民局档案上打印了斯塔扎克的照片。我眯起眼看着,想象着那张脸被大墨镜遮住,是不是像我从“亚洲龙”侧视镜看见的那样。有可能,不过也有可能是猫王。就我所知,猫王也几乎有和斯塔扎克同样充分的理由跟踪我。
  我继续深挖。对一个没有官方许可的书呆子法医来说,进入国际刑警组织的系统并不那么容易,尽管他聪明可爱。不过我施展了我的网络技巧几分钟之后,就进入了核心档案,事情变得更有意思了。
  达利斯·斯塔扎克博士被美国以外的四个国家列上了黑名单,这大概就是为什么他身在美国的原因。尽管没有证据表明他做了什么,但他被怀疑在运送波西尼亚战争孤儿的过程中做了什么不可告人的事情。档案中简略提及,儿童们的下落不明。在警察官方文件中的这种就等于在说,他有可能杀了这些儿童。
  读到这里,我应该满心欢喜、幸灾乐祸、跃跃欲试——可是什么反应也没有,一丁点儿最微弱的火花都没有迸发。反而,我隐隐感到一丝人类的愤怒,就像今早被斯塔扎克跟踪时的那种感觉。这种感觉的强烈程度不够取代来自我曾经一度那么熟悉的黑夜行者的那种阴郁野蛮的暗涌,不过聊胜于无。
  斯塔扎克一直在对孩子们下毒手。他,或至少是用了他的车的人,在试图对我故伎重演。好嘞。近来我一直像个乒乓球一样被来回抽打,我逆来顺受,毫无怨言,默默咽下一切悲哀凄楚,只因为我被黑夜行者抛弃了。可跟前这件事我决定行动。
  国际刑警组织的档案显示,斯塔扎克是个坏家伙,货真价实就是那种我一向乐于追捕的对象。他开车跟踪我,又拼命逃窜,不惜把车开进了运河。有可能是别人偷了斯塔扎克的车,他本人清白无辜。可惜我不这么认为,国际刑警档案也支持了我的观点不过为了保险起见,我查了被盗车辆记录,没有斯塔扎克的车。
  好了。我本来就确信是他,这个结果再次确认了他的罪行。我知道我该怎么做。尽管我内心没有了伴侣,但这意味着我就无能为力吗?
  怒火之下,信心慢慢聚集,慢慢被烘烤膨胀。这感觉和我一向从黑夜行者那里收到的无与伦比的信心不同,但已经足够战胜疑虑。我要做的是对的,我肯定。即使我没有找到一向应该有的铁证也无妨。斯塔扎克已经把事情发展到了让我毫不怀疑的地步,他让自己在我的黑名单上的排位晋升到了第一名。我会找到他,把他变成一个不愉快的记忆,和我那小玫瑰木制成的盒子里的一滴干涸了的血滴。
  由于我正在进行一场人生情感的初体验,所以我由得一丝微弱的希望若隐若现地招摇。和斯塔扎克交锋,做这所有一切我以前从未单刀赴会做过的事情,或许能唤回黑夜行者。至于这些究竟如何运作,我一点线索都没有,不过兴许能行,谁知道呢?黑夜行者永远在那里催我前进,如果我能营造出它所需要的环境,也许它就会出现。再说,斯塔扎克简直就是在我眼前哀求着我收拾他。
  如果黑夜行者真的不回来,我又为什么不开始自立呢?难干的力气活儿都是我干的——我怎么就不能继续干自己的力气活,尽管内心空空如也?
  所有的问题都得到了一个答案,一个愤怒的鲜红色的答案:“干吧!”有一刹那我停下来,下意识等着那熟悉的充满愉快的咝咝声发自阴暗的内在角落——可是当然,它没有出现。
  没关系。我自己一个人也行。
  我近来总是在夜里加班,所以当我在晚饭后告诉丽塔说我得回办公室一趟时,她二话没说。当然,摆脱科迪和阿斯特没那么容易,他们想跟我一起来,一起干点好玩的事情,或者哪怕就是在家一起玩踢罐子。不过经过一番小小的哄骗和佯装生气,我终于脱身,打开门溜进了黑夜。我的夜,我的仅存的朋友,一轮模糊的弯月正挂在那晦暗而凝重的天空上。
  斯塔扎克住的地方是有把门的,可是一个缩在小房子里的薪水微薄的守卫只能为小区的房地产升值做点贡献,要想挡住具备德克斯特这般身手与渴望的人,实在形同虚设。尽管这多少给我带来了一点小麻烦,可我喜欢这样。我把车停在门房旁边的街上。我最近经历了太多不顺利的夜晚与白天,此刻又能向着一个值得的目标进发,这是种多么让人愉快的感觉啊。
  我慢慢绕过邻近的房子,找到斯塔扎克的住址,成心走了过去,仿佛我只是个晚上出来溜达的邻居。屋前透出灯光,车道上有一辆车;它挂着佛罗里达车牌,车牌下端印着马纳提县。这个县的人口不会超过30万,可是路上跑的车起码有60万都挂着那里的车牌。这是租车公司的伎俩,为的是不让租来的车让人一眼辨出,这样外地旅游者就不那么容易成为坏人们下手的目标。
  我感到血液在微微沸腾了。斯塔扎克在家,而且他开着一辆租来的车,这让他更像是那个刚把自己的车开到运河里的家伙。我走过他家,小心观察自己是否引起了别人的注意。我什么都没发现,只听见近旁什么地方传来电视微弱的声音。
  我绕着小区转了一圈,发现一间房子漆黑一片,飓风百叶窗也没有放下来,这表明屋里没人。我穿过漆黑的院子,来到隔开这家和斯塔扎克家的栅栏前。我闪进灌木丛,将干净的面具蒙到脸上,戴上手套,等了一会儿,让眼睛和耳朵适应一下。我这么做的时候,忽然觉得如果此刻被别人看到我的样子,这该有多么荒唐。我以前从来没这么想过;黑夜行者的雷达系统无比灵敏,总能提醒我发觉别人的注视。可此刻,没有任何内在的帮助,我觉得自己仿佛赤身裸体,手无寸铁。由于被这种感觉狠狠撞了一下腰,随之而来的是另一种感觉:纯粹的无助的愚蠢感。
  我在干吗呢?我几乎违背了自己赖以生存的每一条规则,凭着一时冲动来到这里,没有像平常那样细心准备,没有确凿的证据,尤其是没有黑夜行者的陪伴。这简直是疯了。我简直是在自找着被发现,被逮捕,被斯塔扎克撕成碎片。
  我闭上眼睛,听任这种奇异的感觉奔涌而过。感觉——这是多么真实的人类玩意儿。赶明儿我还报名加入个保龄球班呢。再找个网络聊天室,跟大家聊聊新世纪自我救赎策略,以及草药治疗痔疮的偏方。欢迎加入人类的队伍,德克斯特,加入到这个瞎耽误工夫的没有意义的人类中来。我们希望你能享受这短暂而痛苦的旅程。
  我睁开眼睛。还来得及放弃,接受德克斯特辉煌时代已告终结的事实。或者,我仍可以干完这件事,不管风险,重建自信。采取行动,这行动要么能带回黑夜行者,要么能翻开我独立自主的崭新一页。就算斯塔扎克不是绝对正确的选择,他也差得不远。我已经来了,这事必须马上办。
  至少,这是一个清晰明确的决定,是我很久没有做过的了。我深吸一口气,尽量悄然无声地闯过栅栏,进了斯塔扎克家的院子。
  我躲在阴影里,走到车库门旁。它是锁住的——可是德克斯特笑对门锁,我完全不需要黑夜行者的帮忙,就打开了这把锁,站在了漆黑的车库里,轻轻关上门。远处墙边有一辆自行车,还有一个工作台,一套工具非常井井有条地悬挂在墙上。我用心记下这些,穿过车库,到了通往房间的门前,把耳朵贴在门上听了很长时间。
  空调微弱的鸣响之外,我听见电视的声音。除此别无他响。我又聆听了一阵,确信无误之后,我轻轻地小心地推开了门。门没有锁,悄无声息地开了,我潜入了斯塔扎克的家——安静、黑暗,像一个鬼魅。
  我借着电视的微光紧贴着墙蹭过门廊,不无痛苦地意识到如果他此刻突然出现在我背后,我就彻底玩完了。直到我看见了电视,从沙发背后看见了沙发上露出的脑袋,我知道他已经落在我的手心里了。
  我将能承受50磅重量的鱼线牢牢抓在手中,慢慢走近。插播广告,脑袋轻轻动了一下。我停住,随即他的头又回到原先的位置,我走过屋子,手中的鱼线呼啸而出,套在他的脖子上,收紧,正好卡在他的喉结上方。
  他非常剧烈地挣扎了一阵子,这只是让鱼线越发收紧。我看着他翻腾着扒住自己的脖子,这尽管有趣,但我却没感到那种熟悉的冷酷而野蛮的快活感。不过,这场面还是比广告好看,我由得他挣扎,直到他的脸色开始变紫,挣扎也慢慢变成了无力的摇摆。
  “如果你不动,不出声,”我说道,“我会让你呼吸。”
  他得感谢他自己迅速领会了我的意思,挺直了无力的扑腾。我稍稍松了一下鱼线,听见他艰难地喘了一口气,只一口,我就又收紧了鱼线,把他拉得站了起来。“起来。”我说,他乖乖站了起来。
  我站在他背后,继续拉着鱼线,刚好让他能在喘不上来气的时候稍稍透上一口气。我让他走到房子背后,进入车库。我把他推到工作台旁,这当儿他单膝跪下,不知是被绊的还是愚蠢地妄图逃脱。不管哪个原因,我都没心情欣赏,于是我狠狠勒紧鱼线,直勒得他眼球凸出,脸色变暗,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这就好办得多了。我把他死沉的身体搬上工作台,将胶带严实地绑好,他在昏迷中仍在抽搐着。一条细细的口涎从他的嘴角流下来,尽管我已经松开了鱼线,他的呼吸仍然非常粗重。我低头看着斯塔扎克,他的头被胶带绑在工作台上,不好看的脸上嘴巴半张,我忽然前所未有地意识到,这就是我们所有人的下场,就是像这样。一袋子能呼吸的肉,等一切停止,什么都剩不下,除了一堆腐烂发臭的垃圾。
  斯塔扎克开始咳嗽,痰液从嘴里涌出来。他在胶带下挣扎着,发现这无济于事,又哆嗦着睁开眼睛。他说着什么听不懂的话,由太多辅音组成,然后转动他的眼睛直到看见了我。当然他不能透过我的面具看见我的脸,但我有种非常不安的感觉,相信他还是认出了我。他几次翕动嘴唇,但什么也没说出来,最后他转着眼睛盯着自己的脚尖,用一种干涩沙哑的带着中欧口音的声音冷冷地说:“你犯了一个非常大的错误。”
  我使劲想给他一个同样恶狠狠的回答,可没想出来。
  “你会明白的,”他用非常刻板粗糙的声音说,“他怎么都会找到你,即使没有我,你逃不掉了。”
  就是这句话。就是我想听到的、近乎告白的话,说明他的确是不怀好意地一直在跟踪我。可是我只想得起来说:“他是谁?”
  他想摇头,忘了自己正被绑在工作台上。摇头不成并没有刺激到他。“他们会找到你的,”他重复道,“很快。”他抽搐了一下,好像想挥手,又说:“来吧,杀死我吧,他们会找到你的。”
  我低头看他,如此被动地被我绑着,又如此神色自若地等着我的宰割。我本该对即将开始的工作充满冰冷的愉悦,可我没有。我除了满腹空虚之外,什么也感觉不到,就是和站在他家外面时感到的徒劳无助一样的感觉。
  我让自己摆脱了那种恐惧感,用胶带封上了斯塔扎克的嘴。他躲闪了一下,不过目光仍然直视前方,脸上毫无表情。
  我举起刀,低头俯瞰着眼前纹丝不动的猎物。我仍能听见他那讨厌的湿乎乎的呼吸在鼻孔进出,我想结束这声音,要了他的命,停止他的恶行,把他切成碎块,放进干燥洁净的垃圾袋封严实。静止的块状物将无法再进食和排泄,无法再为害这个本已无序而混乱的人间。
  可我下不去手。
  我静静地呼唤着黑色羽翼来拍打我,用邪恶而野蛮的微光来照亮我的刀锋,可是一无所获。我的内心面对即将进行的大卸八块的正义行径不为所动,可我曾经那么享受地干了那么多次。我胸中唯一涌动的感觉就是空虚。
  我放下刀,转身走出了车库,走进了黑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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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29 11:24:23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Ⅲ 第二十四章 与曼尼的谈判
  第二天我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才从床上爬起来去上班,绝望的感觉仍然慢慢地堵在我胸口,好像一捧荆棘,刺得我生疼。我好似被一层痛苦的薄雾包裹着,痛苦而又没有意义,这让我觉得吃早饭都是一件很没劲的事,还有漫长缓慢的开车上班,除了奴性十足的习惯动作以外什么也不是。可我还是做了,让惯性带着我最后坐到了办公室的椅子上,打开电脑,任由一个灰扑扑的单调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在斯塔扎克面前折翼而返。我已经不再是我,也不知道自己是什么。
  下班回家的时候,丽塔在门边等我,他神情焦虑。
  “我们得定下乐队,”她说,“再晚恐怕就定不上了。”
  “好。”我说。干吗不定乐队呢?它和其他的事一样有意义。
  “我把昨天掉在地上的光盘都捡起来了,”她说,“按价格排了顺序。”
  “我今晚听听。”我说,尽管丽塔仍然看上去有点不满意,不过最终夜晚的常规事情占据了她的注意力并让她平静了下来,于是她去忙着做饭打扫,我则听着一堆摇滚乐队演奏“公鸡舞”、“电滑梯”。我肯定它们都跟牙疼一样意思,但因为我实在找不到别的值得做的事来做,所以我一一欣赏了整摞光盘,然后到了就寝的时间。
  凌晨一点,那音乐声又光顾了,我不是说“公鸡舞”。是鼓声和号角,是伴随而来的合唱碾过我的梦境,把我托上云霄,我醒来的时候躺在地板上,仍然听得见它的回声在我的脑海里盘旋。
  我在地板上躺了很久,没办法弄清楚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可又不敢再入睡,怕它又回来找我。最后我还是爬回床上,居然睡着了。因为当我再睁开眼时,阳光映入眼帘,厨房里传来声响。
  这是周六早晨,丽塔做了蓝莓馅饼,召唤着大家新的一天又开始了。科迪和阿斯特正据案大嚼燕麦烤饼,如果是平常,我也不会客气。可是今天不是平常的一天。
  很难理解需要多么大的刺激才能让德克斯特魂不守舍。我的新陈代谢非常快,需要不断给身体提供给养才能保证我运作正常。丽塔的馅饼是非常值得称道的,可是我一再停下手里的动作,叉子悬在盘中和我的嘴巴之间,我甚至不能有足够的欲望完成运送食物的动作。
  很快,大家都吃完了,我仍然对着半盘食物发呆。甚至丽塔都注意到今天德克斯特不同以往。
  “你都没怎么吃,”丽塔说,“有什么不对劲吗?”“是我正着手的案子,”我说,有一半是真的,“我一直在琢磨这件事。”
  “哦,”她说,“你肯定……我是说,是不是很血腥?”
  “倒不是,”我说,不知道怎么跟她解释,“而是,非常让人困惑。”
  丽塔点点头:“有时候,如果你停下来不想,答案自己就出来了。”
  “也许你说得对。”我说,有些牵强。
  “你还吃吗?”她说。
  我低头看看吃了一半的馅饼和已经凝固的糖浆。从理论上,我知道它们仍然是美味可口的,但这会儿它们看上去跟湿漉漉的旧报纸似的。“不吃了。”我说。
  丽塔惊愕地看着我。当德克斯特吃不下早饭时,事情就比较严重了。“你要不要驾船出去散心?”她说。“它们总能让你心情好些。”她凑过来,用手臂搂着我的肩膀,关切地说。科迪和阿斯特也抬起头,脸上是一副期待出海的表情。我好像突然钻进了流沙里迅速下陷。
  我站起来。我受不了了。我甚至不能招架自己,还要来应付他们,这难度太大了。不知道是由于我在斯塔扎克面前的落败,还是阴魂不散的音乐,还是被家庭生活缠绕,我说不清,也许是它们都有份儿,总之我被撕扯得四分五裂,碎片旋转着被卷入旋涡,这让我既想嘶吼,又连哭都哭不出来。不管是什么,我必须得离开这儿。
  “我得赶紧出去一趟。”我说,大家都看着我,表情很受伤。
  “哦,”丽塔说,“什么急事啊?”
  “婚礼的事。”我脱口而出,完全不知道下一句该怎么说,只是盲目地抓了根稻草。结果我很幸运,因为我突然想起来跟面红耳赤、卑躬屈膝的文斯·马索卡的对话了。“我得跟那个宴会策划谈谈。”
  丽塔高兴了。“你要去问曼尼·波尔克?哦,”她说,“那可真……”
  “是啊,”我肯定地说,“我稍晚回来。”于是在周六早晨差一刻十点,我体面地告别了脏碗盘和家庭琐事,钻进了汽车。街道安静得出奇,我开往南部海滩的路上风平浪静,没有暴力犯罪或类似的迹象,这简直像太阳从西边出来了。尽管如此,由于最近发生的一系列事情,我仍然注意看着侧视镜。有一刹那我觉得一辆小红吉普模样的车在跟踪我,但当我减速后,它从我右面驶了过去。车辆不多,当我停好车,坐电梯上楼,敲响曼尼·波尔克的房门时,时间才不过十点一刻。
  等了很久没人应门。我再敲,声音重了些。几乎要拍门的时候,门开了,睡眼惺忪且近乎全裸的曼尼·波尔克出现在门边。“天哪,”他眨着眼哇哇大叫,“几点了?”
  “十点一刻,”我爽朗地说,“差不多该吃午饭了。”
  大概他还没醒过来,又或许他喜欢说那句,所以他又说了一遍:“天哪。”
  “我能进来吗?”我礼貌地问。他又眨眨眼,然后把门打开了。
  “你最好有好消息给我。”他说,我跟着他进了门,经过门厅那些像艺术品的东西,走到窗边,他跳上凳子,我坐在他对面。
  “我得跟你谈谈我的婚礼。”我说,他生气地摇着头,尖声大喊:“小福子!”没人应,他一手拍打着放在桌子上的另一只手。“这小混蛋最好给我——妈的,小福子!”他扯直了嗓子又喊一声。
  片刻之后,房子背后一阵忙乱的声音响起,然后一个小伙子跑出来,匆忙间披了一件袍子,一边还梳理着纤细的棕色头发,他冲到曼尼面前收住脚。“嗨,”他说,“我是说,你知道,早安。”
  “赶紧端咖啡出来。”曼尼看都不看他。
  “哦,”小福子说,“当然,好的。”他犹豫片刻,使得曼尼伸出小拳头又尖叫一声:“赶紧,妈的!”小福子干咽了口唾沫,赶紧向厨房跑去。曼尼这才坐回去,气哼哼闭上眼,叹了口气,好似他刚刚被无数极端白痴的鬼怪折磨了一通。
  鉴于很明显没有咖啡就不能交流,我望向窗外,欣赏景致。海平面上有三艘大货船,烟囱喷吐着浓烟,岸边散落着几只游艇,从几百万美元的能够直航巴哈马的豪华船到近处浅滩上扔着的几只小帆板。一只鲜黄色的皮划艇划离岸边,显然是去会合货船。阳光灿烂,海鸥翱翔,我等着曼尼饮下他的提神醒脑剂。
  厨房传来破碎的声音,和小福子的一声压抑的惨叫,“哦,我的天。”曼尼越发闭紧了双眼,似乎这样能让他抵御这一切可怕的蠢行的侵袭。几分钟之后,小福子端着咖啡上来了,一只银色半圆形的咖啡壶和三只石制矮杯,放置在一个透明的像是画家用的调色板那样的浅盘里。
  小福子哆嗦着把杯子放在曼尼面前,为他注满。曼尼浅啜一口,重重叹了口气,终于睁开了眼。“好了,”他转向小福子又说道,“去把你那些可怕的破烂收拾干净,如果让我踩在碎玻璃上,我对天发誓我会吃了你。”小福子踉跄着退了下去,曼尼又喝了一小口咖啡,才转向我。“你想谈你的婚礼。”他好似不相信似的说道。
  “对。”我说。他摇摇头。
  “一个像你这么英俊的小伙子,”他说,“究竟为什么会想结婚?”
  “结婚能避税。”我说,“咱们能谈谈菜单吗?”
  “在晨曦初现的星期六?不,”他说,“这是件可怕、没意义、过时的事。”我觉得他不是在谈菜单,而是在说婚礼,尽管和曼尼交流,你不大能确定他在说什么。“我真不懂为什么会有人想经历这一切,不过,”他打发似的挥挥手,“至少这给了我一个实验的机会。”
  “我想问有没有可能实验的代价能便宜点。”
  “理论上是可能的,”他说道,第一次露出了牙齿,勉强能称之为微笑,如果你认为猫捉弄老鼠很好笑的话,“不过现实中是不会发生的。”
  “为什么呢?”
  “因为我已经决定了我要做什么,你没办法阻止我的。”
  实事求是地说,我能想出来有什么办法阻止他,尽管很让人兴奋,可是没有一个办法能通过哈里法则的核准,所以我不会实施。“我估计甜言蜜语也没有用了?”我试探性地问。
  他斜眼瞥了我一下。“你想怎么甜言蜜语?”他问。
  “嗯,我想说‘请你’,而且加上很多微笑。”我说。
  “不够啊,”他说,“用处不大。”
  “文斯说你猜大概500美元一位?”
  “我不猜,”他吼起来,“而且我才不在乎你的钱。”
  “当然不,”我说,想安抚他一下,“毕竟,那不是你的钱。”
  “你女朋友签了合同,”他说,“我想收你多少钱,就收多少钱。”
  “可是肯定有办法把价格降一点?”我满怀希望地问。
  他哼哼着,又用一次他的招牌式斜瞥。“坐在椅子上可谈不拢。”他说。
  “那我该怎么办?”
  “如果你问怎么办才能改变我的想法,什么都不能。世上谁也不能。等着请我的人排着长队——我已经订到两年以后了,我给了你一个天大的面子。”他的斜瞥已经发展到了非人的地步,“所以做好准备等着看奇迹吧,再加上一个大账单。”
  我站了起来。这小侏儒显然一点都不打算让步,我毫无办法。我很想说几句诸如“看来你并不认识我”,可是这话看来也没什么用。所以我只是冲他微笑着说:“那好吧。”然后走出了他家。门关上后我听见他又在朝小福子吼道:“看在老天分儿上,你给我快点把地上的破玩意儿都扫干净。”
  我朝电梯走去,感觉到冰冷的手指在轻轻扫过我的脖子,我有一种模糊的兴奋感,好像黑夜行者将脚伸进水里,水太冷,它落荒而逃。我站住脚,缓缓打量走廊周围。
  什么也没有。走廊尽头一个男人正在门前摸索着他的报纸。除此之外,走廊空无一人。我闭上眼睛过了一会儿。什么?我问道。没有回答。我仍孤单一人。一定是神经质了,或者异想天开,除非有谁真的正通过门镜窥视我。
  我进了电梯,下了楼。
  当电梯门关闭后,观察者站起身,手里仍捏着刚从门垫上捡起的报纸。这是个很好的伪装,下次兴许还能有用。他看着走廊,琢磨着那间房子里到底有什么好玩的事,不过这不重要。他会弄明白,不管对方做着什么,他都能知道。
  他慢慢数到十,然后信步走到对方刚刚拜访过的房门前。只需一小会儿就能弄明白对方为什么会去哪里,然后——
  观察者不知道对方心里正在想什么,不过不急。现在是要来点真格的时候了,让对方从消极情绪中摆脱出来。他感到一种少见的游戏前的兴奋感从权利的乌云中探头出来,听见了黑色翅膀扇动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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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30 10:00:20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Ⅲ 第二十五章 曼尼之死
  就我对人类的毕生研究来看,我发现不管他们怎么使尽浑身解数也不能阻止礼拜一的到来。人们全都跟嗡嗡嗡的工蜂似的必须回归那凄惨、无聊的苦役生涯。
  这个想法总能让我心情变好,因为我喜欢在所到之处分享我的快乐。所以我早上出现在办公室时带了一盒甜甜圈,算是为了驱赶周一阴霾而做的一份小小贡献,结果还没等我走到办公桌边,甜甜圈就被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瓜分殆尽。我其实挺怀疑还能有谁比我更需要安慰,但看看那些疯抢甜甜圈并狼吞虎咽的人,你会觉得也很难讲。
  文斯·马索卡看上去似乎跟我一样没精打采。他钻进我的小屋,脸上带着一惊一乍的表情,他一定受了什么刺激,因为那表情看上去几乎像真的了。“天哪,德克斯特,”他说,“哦,老天爷。”
  “我想给你留一个的。”我说,猜想着能让他这么生气的只能是甜甜圈被一扫而光的事实。可是他摇摇头。
  “天哪,我简直没法相信。他死了!”
  “我肯定这和甜甜圈没关系。”我说。
  “我的天,你还要去找他呢,你去了吗?”
  每个谈话里至少得有一个人明白目前正在说的是什么,我决定搞清楚。
  “文斯,”我说,“我希望你深吸一口气,完全从头开始说,而且假装咱俩说的是同一种语言。”
  他瞪着我,好像发现自己鸡同鸭讲。“操,”他说,“你还不知道呢,是吧?什么事儿啊。”“你的语言技巧退步了,”我说,“你最近一直跟德博拉聊天?”
  “他死了,德克斯特。他们昨夜发现的尸体。”
  “好了,我肯定他会死得够久,让你有充分时间跟我说清楚你他妈的想说什么。”
  文斯眨着眼,他的眼睛突然睁大了,而且变得潮湿。“曼尼·波尔克,”他喘着气,“他被谋杀了。”
  我得承认我的心情挺复杂。一方面,别人把我出于良心不安而束手无策的小怪物干掉,我当然不怎么难过;可是另一方面,现在我得再去找个宴会策划了——而且,啊,对了,我还得给负责调查的警察提供些证词。我的心情不再轻松,再加上甜甜圈也一个不剩,烦恼感越发占了上风。
  我为整件事情将给我带来的麻烦而生气。不过哈里曾经教过我,对于熟识的人的死讯,反应实在不应该是这样的。于是我使劲把脸扭曲到近似惊愕、关注和痛苦的表情。“哦,”我说,“我不知道。他们查出是谁干的了吗?”
  文斯摇摇头。“他没仇人,”他说,好像不觉得他的话对于任何一个认得曼尼的人来说有多不靠谱。“我是说,所有人都敬畏他。”
  “是啊,”我说,“他上了杂志,鼎鼎有名。”
  “我简直不相信会有人杀了他。”他说。
  我的心里话是,我很难相信居然过了这么久才会有人要了他的命,不过这话说出来不合适。“嗯,我相信肯定能查出来的。谁办这个案子?”
  文斯看着我,好似我刚刚问他明天太阳是不是还能升起。“德克斯特,”他惊奇地说,“他的头被切下来了。跟大学的那三个一样。”
  我年轻的时候还尽全力融入社会,我踢过一阵子足球,有一次我被狠狠撞在肩上,有几分钟都不能呼吸。这会儿我的感觉跟那次有些像。
  “哦。”我说。
  “所以自然而然他们把案子给了你妹妹。”他说道。
  “自然而然。”一个突如其来的念头击中了我,因为我毕生热爱讽刺艺术,所以我问道,“他没有也被烤熟吧?嗯?”
  文斯摇摇头。“没有。”他说。
  我站了起来。“我得去跟德博拉谈谈。”我说。
  当我到了曼尼的公寓时,德博拉完全没情绪谈话。她正弯腰对着卡米拉·菲戈,后者正从窗边的桌子腿上取指纹。她没抬眼看我,于是我溜进了厨房,在那儿安杰尔正俯身看着尸体。
  “安杰尔,”我说,有些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于是问他,“那个真是姑娘的头吗?”
  他点点头,用一支笔戳着脑袋。“你妹妹说,那可能是在洛尔艺术博物馆发现的那个女孩的头,”他说,“那些家伙把她的头放在这里,是因为这家伙是个同性恋。”
  我低头看看两个创口,一个在肩膀上面一点,另一个在下巴颏稍微靠下的地方。头上那个刀法跟我们以前在尸体脖子上发现的相符,切得整齐仔细。在应该是曼尼的躯体上那刀则潦草得多,好像是匆忙间做的。两个刀口的边缘被仔细拼在一起,不过当然没那么严丝合缝。即便靠我自己,不用内心声音在耳旁低语,我也能看出这有些不同寻常,小凉手指头又在我的脖子后面画着,这也说明这个不同寻常应该很重要,甚至或许能解决我眼下的问题——可是除了这点含混不清的小提示以外,我什么线索也没有,除了不痛快。
  “还有另外的尸体吗?”我想起来可怜的受气包小福子,便问安杰尔。
  安杰尔耸耸肩,头也没抬地说:“在卧室,被一把菜刀结果了。他们把头给他剩下了。”他听上去有点生气,好像在气怎么会有人费了这么半天劲却没有割下头。除此之外,他没有别的能告诉我,所以我朝卧室走去,在那儿,我妹妹正和卡米拉蹲在一起。
  “早上好,德博拉。”我强装出一副兴高采烈的表情说道。不高兴的不止我一个人,德博拉根本没抬头看我。
  “妈的。德克斯特,”她说,“除非你能说点有用的,不然滚开。”
  “没那么有用,”我说,“但卧室里那家伙叫小福子。这边的这个叫曼尼·波尔克,他上过不少杂志。”
  “你怎么他妈的知道?”她说。
  “嗯,说来有点别扭,”我说,“不过我可能是他死前见过的最后一个人。”
  她站直身子。“什么时间?”她问。
  “星期六早晨。大概十点半。就在这里。”我指指仍然放在桌上的咖啡杯,“那上面有我的指纹。”
  德博拉难以置信地看着我,摇摇头。“你认识这人,”她说,“他是你的朋友?”
  “我雇他给我做婚礼餐饮策划,”我说,“他本来应该给我搞得很棒。”
  “啊哈,”她说,“那你星期六早上在这里做什么?”
  “他给我涨价,”我说,“所以我找他给我降降价。”
  她环视了屋子一眼,望着窗外那些百万美元的货轮。“他收你多少钱?”她问。
  “500美元一位。”我说。
  她猛地转头对着我。“我操,”她说,“都是些什么?”
  我耸耸肩:“他不肯告诉我,而且他不降价。”
  “500美元一位?”她说。
  “有点贵,是吧?哦,我该说,曾经有点贵。”
  德博拉眼睛一眨也不眨地咬着下嘴唇过了半晌,然后抓着我的胳膊把我从卡米拉身边拽开。我从厨房门口仍然能看见曼尼伸着的一只小脚,他就在那儿和死神不期而遇。不过德博拉拖着我走到远远的房间另一端。
  “德克斯特,”她说,“你得保证你没杀那家伙。”
  我以前说了,我没有真正的情感。我刻苦地练习了很久,揣摩各种情境下人类如何应付——不过这回我是真的为难了。被你的妹妹指控杀人,用什么表情才对呢?震惊?愤怒?疑惑?就我所知,这情景在任何课本上都没有提到过。
  “德博拉。”我说,这不是特别聪明,不过我只能想到这个。
  “我可没法绕过你,”她说,“像这种事可不行。”
  “我绝对不会,”我说,“这可不是……”我摇摇头,真觉得这挺不公平。先是黑夜行者离开了我,如今我的妹妹和我的智慧也显然弃我而去。当“德克斯特”号巨轮慢慢沉没之际,所有的老鼠们都逃之夭夭了。
  我深吸了一口气,想辩解一下。德博拉是世上唯一一个知道我本相的人,尽管她知道这真相不久,我以为她已经理解了哈里精心拟定的准则,也能理解我绝对不会违反它们。可是我显然错了。“德博拉,”我说,“我为什么要——”
  “别说不靠谱的,”她打断我,“咱俩都知道你有可能干这事。你有时间,有地点。你也有相当充分的动机,干了之后就不必付给他五万块。要么是你干的,要么是哪个现在被关在监狱里的家伙干的。”
  因为我是个假人,所以绝大多数时候我都非常镇定,不会被情绪冲昏头脑。可是我这会儿觉得我好像面对流沙。一方面,我有点惊讶,也有点失望,她竟然会认为这么粗手粗脚的事是我干的;另一方面,我想向她保证这真不是我干的。我想告诉她的是,如果是我干的,她永远不会发现。不过这么说好像不够圆滑。所以我又深吸一口气说:“我保证。”
  我妹妹看了我半晌。目光炯炯。“真的。”我说。
  她最终点点头。“好吧,”她说,“你最好跟我说的是真话。”
  “是真话,”我说,“真不是我干的。”
  “啊哈,”她说,“那是谁干的?”
  这真不公平,是不是?我是说,这整个的人生。我站在这儿,仍然在试图澄清对我的谋杀指控——从我亲亲的妹子这里,尽管我是收养的。与此同时,我又被要求破案。这真对德博拉迅速切换思路的本事很敬仰,不过我更希望她能把她的创造性思维用到别人身上。
  “我不知道是谁干的,”我说,“而且我,嗯,我一点都,嗯,一点线索都没有。”
  她使劲瞪着我。“我干吗得信你说的这套?”她说。
  “德博拉。”我说,然后犹豫了。这会儿能告诉她关于黑夜行者和它失踪的事吗?我觉得有一阵很不舒服的感觉贯穿我的身体,有点像得了流感。这就是感情吗?它掀起了滔天巨浪,击打着德克斯特虚弱的心灵防线。如果真的是感情,难怪人类成了这么惨兮兮的生物。这感觉真糟糕。
  “听着,德博拉。”我重复道,想着该怎么开口。
  “我听着呢,天哪。”她说,“可你什么都没说呢。”
  “太难开口了,”我说,“我以前从来没说过。”
  “现在是说的好机会。”
  “我,嗯,我体内有这个东西。”我说,感觉自己听起来像个纯粹的白痴,脸居然发烫了。
  “你什么意思?”她问,“你长肿瘤了?”
  “不,不,是——我听得见,嗯,它跟我说话。”我说。不知为什么我不能正眼看德博拉,只好调转视线。墙上是个裸体男人的写真;我只好回头重新看着德博拉。
  “老天爷,”她说,“你是说你幻听了?老天爷,德克斯特。”
  “不是,”我说,“不是听见声音,不全是。”
  “那到底是他妈的什么?”她说。
  我不得不又看着裸体男人摄影,然后长出一口气,再转过来看德博拉。“当我得到预感,你知道,在犯罪现场,”我说,“就是因为这个——这个东西在告诉我。”德博拉的表情僵住了,完全静止不动,好像她在听一段可怕的忏悔;事实上,的确是这样。
  “所以,它告诉了你什么?”她说,“嗨,是蝙蝠侠干的。”
  “差不多,”我说,“就是,你知道,就是那种我曾经收到的小提示。”
  “曾经收到。”她说。
  我真的不得不去看别处了。“它走了,德博拉,”我说,“所有这些莫洛克之类的事情把它吓走了。以前从没这样过。”
  她半晌一声不吭,我也想不出来能替她说点什么。
  “你跟爸爸说过关于这个声音的事吗?”她最后说。
  “我不用,”我说,“他已经知道。”
  “现在你的声音们走了。”她说。
  “就一个声音。”
  “这就是为什么你关于这个案子什么都不跟我说。”
  “是的。”
  德博拉咯咯磨着牙,成心让我听见。然后她从鼻孔里长出一口气。“要么是你干的这事,却编出来一套话来骗我,”她气哼哼地说,“要么你跟我说的是实话,你是个他妈的疯子。”
  “德博拉——”
  “你想让我信哪个,德克斯特?哼?哪个?”
  我从少年时代开始就不觉得我会真生气,大概从那时起我就已经不能感到真实的感情了。但现在黑夜行者走了,我滑落到真实的人性深谷中,一切将我和正常生活分隔开的旧有的篱笆都消融了,我此刻感到的东西大概非常非常接近真实。“德博拉,”我说,“如果你不信任我,非认为是我干的,我干吗要他妈的去在乎你到底信什么不信什么?”
  她瞪着我,我第一次直视回去。
  最终她开腔了。“我仍然得上报,”她说,“正式通知,你暂时不许再接近这里。”
  “我简直再乐意没有了。”我说。她又看了我一阵子,然后紧闭着嘴回到卡米拉那里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过了一会儿,转身向门口走去。
  没理由再在这里逛了,尤其是我已经被正式和非正式告知我不受欢迎。与其说我的感情因此受到了伤害,不如说我是气得没法再郁闷了。事实上,我老是会为居然会有人喜欢我而感到震惊,所以看见德博拉终于用理智的状态看待我一回,我反倒觉得某种解脱。
  我得其所哉,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朝大门走去时并不觉得很高兴。
  我等着电梯,突然被一个粗暴的吼声几乎给震聋了:“嗨!”
  我转身看见一个恶狠狠气哼哼的老头正朝我们奔过来,他脚蹬凉鞋,穿着一双黑袜子,高高地几乎拉到他的老膝盖下方。他还穿着肥大松垮的短裤,身上是一件丝绸衬衫,表情严肃愤怒。“你们是警察吗?”他说。
  “不全是。”我说。
  “我他妈的报纸怎么办?”他说。
  电梯总是不来,是不是?不过当事情无法选择的时候,我一般都尽量保持礼貌。于是我微笑着对老疯子说:“你不喜欢你的报纸吗?”
  “我没拿到我的报纸!”他冲我嚷嚷道,弄得脸红脖子粗的,“我给警察打电话了,那边的丫头让我给报社打电话!我眼看着是那小子偷的,可她挂了我的电话!”
  “一个小子偷了你的报纸?”我说。
  “我他妈的不刚说了吗?”他说着,越发激动了,这让等电梯变得一点都不让人愉快了,“我他妈的干吗要交着税听她说那种话?她还笑话我!混账丫头!”
  “你会再有一份报纸的。”我安慰他说。
  可是对他不起作用。“说他妈的什么呢,再有一份报纸?星期六早晨,穿着睡衣,我得再去找一份报纸?为什么你们的人不能逮住罪犯?”
  电梯发出“叮”的一声闷响,宣告它终于来了,可是我却不再关心那个,因为我忽然想起来什么。是不是我的确会思索的。大多数想法都无疾而终,因为我一直都孜孜以求在模仿人类。可是这次的想法在慢慢浮上水面,好像气泡在泥浆中绽裂,在我的大脑中鲜明地呈现出来。“星期六早晨?”我说,“你记得是几点吗?”
  “当然我记得!我打电话的时候就告诉他们了,十点半,星期六早晨,那小子偷了我的报纸!”
  “你怎么知道那是个小子?”
  “我从门镜上看到的,就这么知道的!”他冲我吼着,“难道我该看也不看就开门出去吗,就冲你们这些警察的工作水平?没门!”
  “你说‘小子’,”我说,“你觉得他多大?”
  “听着,先生,”他说,“对我来说,每个七十岁以下的都说小子。不过这小子大概有二十岁,他背着个他们那些家伙都背的背包。”
  “你能描述一下这小子吗?”我问。
  “我又不瞎,”他说,“他拿着我的报纸站着,他后脖子上有个破文身,他们现在每个人都有!”
  我感到金属的手指又在搔我的脖子,我知道这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我还是问道:“是什么样的文身?”
  “破玩意儿,就是那些日本字。我们把日本鬼子揍得够呛,就是为了现在得买他们的汽车和他们的破玩意儿文身刻在我们的孩子们的身上?”
  他看上去有满腹牢骚要发,这才只是个开始,我尽管对他在这个年纪还能这么血气方刚而感到景仰,不过还是觉得该把他移交给管事的权威机构,比如我妹妹。这想法让我有小小的成就感,因为这不仅能使她获得一个比可怜的德克斯特更靠谱的嫌犯,而且让她来招架这个怒冲冲的老家伙,也是给她一个小苦头,谁让她刚才怀疑我来着。“跟我来。”我对老头说。
  “我哪儿也不去。”他说。
  “你不想和一个真正的警探谈谈吗?”我说。我练习了几个小时的微笑攻势终于起了作用,他皱皱眉,看看四周,然后说:“呃,好吧。”然后跟我一路走回我的警探妹妹和卡米拉蹲着的地方。
  “我跟你说了别过来。”她冷冷地说,我没吃惊。
  “得,”我说,“那我把证人带走了?”
  德博拉把嘴张开闭上好几次,好像一条忘了怎么呼吸的鱼。
  “你不能——这不是——讨厌,德克斯特。”她最后说。
  “我能,这是证人,而且我相信他会证明的。”我说,“不过同时,这个老先生有些有意思的事要告诉你。”
  “你他妈的说我老?”他说。
  “这位是摩根警探,”我告诉他。“她是这儿管事的。”
  “一个丫头?”他哼哼着,“怪不得他们谁都逮不着。一个丫头警探。”
  “记得告诉她关于背包的事,”我嘱咐他,“还有文身。”
  “什么文身?”她问,“你们他妈的说什么呢?”
  “你那张嘴,”老头说,“丢人!”
  我冲我妹妹微笑着:“祝谈话愉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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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30 10:00:34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Ⅲ 第二十六章 观察者的跟踪
  我不很确定我已经被正式邀请回到组织了,但我又不愿意真上一边待着去,以至于错过了欣然接受妹妹道歉的机会。所以我在已故的曼尼·波尔克的房间前门盘桓不去,这样我很容易被找到。可惜,杀手没有偷走那个在门边做装饰用的好像动物呕吐物似的大球状体。它正好坐落在我徜徉的区域内,我等着的当儿不得不老是看着它。
  我不知道德博拉需要向老头问多久关于文身的事才能悟出其中的玄机。我这么琢磨的时候,听见她提高嗓门感谢老头的帮助,请他想起来什么再给她电话,这是在用官方语言送客。然后看见他们两人朝大门走来,德博拉扶着老头的胳膊,把他往门外送。
  “可是我的报纸怎么办呢,我说小姐?”他在门边问。
  “是探长小姐。”我说,德博拉瞪了我一眼。
  “给报社打电话,”她告诉他,“他们会给你退钱的。”然后她几乎是把他赶出了门外。他呆立了一会儿,气得直哆嗦。
  “坏蛋胜利了!”他嚷嚷着。德博拉赶紧把门关上了。
  “他说对了,你知道的。”我告诉她。
  “我说,你也不必这么得意。”她说。
  “不过你呢,其实也想显得更开心一点,”我说,“就是他,那个男朋友,叫什么来着。”“科特·瓦格纳。”她说。
  “很对,”我说,“尽职调查。科特·瓦格纳,就是这家伙,你知道的。”
  “我屁都不知道,”她说,“还是不能排除巧合。”
  “没错,有可能,”我说,“甚至用数学方法计算一下,太阳都有可能从西边出来,不过这可能性实在微乎其微。你还怀疑谁?”
  “那个讨厌的威尔金。”她说。
  “咱们的人在盯着他对吧?”
  她哼哼一下:“是啊,但你知道这些家伙办事怎么样。他们会打瞌睡或者脱岗,还发誓一直都不错眼珠地盯着呢。这时候,他们本该盯着的家伙已经出去杀害无辜去了。”
  “所以你还认为他是凶手?尽管这个小子在曼尼被杀的时候在场?”
  “你也同时在场,”她说,“这次跟其他几次不同,更像是个拙劣的模仿。”
  “那怎么解释泰米·康诺儿的头跑到这儿来了?”我说,“科特·瓦格纳干的,德博拉,一定是他。”
  “好吧,”她说,“也许是他。”
  “也许?”我说,真的很惊讶。所有证据都指向脖子上有文身的小伙子,可德博拉还在那儿将信将疑。
  她盯着我看了半天,那眼神可不是热情、亲密的象征。“可是,的确有可能是你干的。”她说。
  “得,来逮捕我吧,”我说,“这么干才英明,对吧?马修斯局长肯定高兴看到你把我逮起来,媒体也会乐意看你大义灭亲。一举多得呀,德博拉。这还能让真正的凶手乐开了花呢。”
  德博拉一声不吭,只是转身走了。我琢磨了一气,发现这才是个高招,所以我也扬长而去,朝着相反的方向,回去上班。
  白天接下来的时间过得相当丰富。两具白人男性尸体,在帕美托高度路的路肩上停放的宝马车里被发现。有人想偷汽车,结果发现了尸体。他们把音响系统和空气气囊拆走,然后给警察局打电话报了警。致死的原因是身上的多处枪伤。报纸一向喜欢用“黑帮风格”来描述干净利落的杀人手法。不过这回无论如何也用不上这个形容。两具尸体上和车内部鲜血四溅,好像杀手没搞清楚枪怎么使就胡乱放枪了。从车窗上的弹孔看,过路的车子没有被击中真是侥幸。
  忙碌的德克斯特是快乐的德克斯特,车里车外到处都是讨厌的鲜血足够我忙活几个小时了,可是我一如既往地不开心。本来已经有这么多可怕的事发生在我身上,如今又加上和德博拉意见不一致。要说我爱德博拉并不准确,我是个爱无能的人,但我很习惯她,习惯她和我声气相通。
  我们共同成长的那些日子里,除了普通兄妹之间的口角之外,德博拉和我互相很少真生气。这次我们意见相左让我很不安,这一点也让我很惊讶。尽管我是个喜欢杀人的冷血魔鬼,但她真这么想我,还是让我很难过,尤其是当我已经拿名誉起誓说,最起码在这件事情上,我是完全无辜的。
  我希望跟妹妹和平相处,不过我也有点生她的气,气她太急着忙着要做维护司法正义的化身,而不肯为我讲一回义气。
  我反正也是闲着,所以我专心致志地为了这事生气。婚礼、神秘音乐、失踪的黑夜行者,最后这些事都会自己水落石出的不是吗?溅血分析只是个简单的手工活儿,不需要费脑子。为了证明这一点,我任思维信马由缰,咀嚼着自己的凄惨处境,直到脚下一滑,单膝跪倒在粘稠的血液中,就在宝马车的旁边。
  猛撞在路面这一下,震醒了我内心的恐惧,一种掺杂了害怕和冰冷空气的感觉穿透我的身体,从肮脏恶心的地面直刺我空虚的胸膛,让我半天不得呼吸。稳住了,德克斯特。我对自己说。这只是一个小小的但却痛苦的警告,让你记得你是谁、从哪儿来,它和唱歌的疯牛没关系。
  我忍着呻吟想要站起来,可是我的裤子破了,膝盖很疼,一条裤腿上沾满半干的血迹。
  我真不喜欢血。低头看着它就沾在我的衣服上,千真万确地挨着我的身体,在我的生活已经变成一团糟、我在朝着没有了黑夜行者的空虚深渊中笔直坠落的此刻,这鲜血简直是画龙点睛。我此刻所感觉到的绝对可以称之为感情,这感情真不让人愉快。我感到自己在哆嗦,几乎要喊出来,可是我死命忍住,强忍住这一切,收拾干净自己,站了起来。
  我一点儿没觉得好一点儿,不过我还是换了一身衣服,做血液分析的人都会多预备一套行头,勉强撑过了一天,熬到了下班回家的时间。
  我朝南开着,那是丽塔家的方向。一辆红色吉优牌汽车跟得我很近,一点都不肯落后。我从后视镜看去,看不清司机的脸。我琢磨着是不是自己不留神得罪了那人,平心说我想猛来一脚刹车给那家伙点教训,不过我还没完全滥到那个境界,用撞车来解决问题。我试着不理那辆车,那只不过是又一个半疯的心怀鬼胎的迈阿密司机而已。
  可是它还跟着我,只有几英寸远。我开始想他怀揣着的鬼胎到底是什么。我加速,吉优也加速,还是紧紧跟在我后面。
  我减速,吉优也减速。
  我连并了两条线,背后是一片愤怒的喇叭和竖起的中指。吉优仍然跟着。
  是谁?他们到底想干什么?会不会斯塔扎克明白是我把他绑起来的,现在他换了辆车跟踪我好报仇?要么这回是别的人——如果真这样,是谁?为什么?我没法让自己相信莫洛克本神在跟踪我。一个古代的神,他连笔试都过不了。可是的确有个人在那儿,打定了主意跟着我,我不知道他是谁。我搜肠刮肚,百思不得其解,向没有了黑夜行者的虚空中苦求答案,那种失落空虚又加大了我的迷茫、愤怒和不爽。我感到自己牙关紧咬,呼呼地喘着粗气,双手紧抓着方向盘,手心攥着两把冷汗。我对自己说:我受够了。
  在我已经做好准备即将踩下刹车,让后面的家伙的脸变成一滩红浆时,那辆红色吉优忽然右转上了一条侧路,消失在迈阿密的夜色里。
  原来什么事都没有,只是又一个典型的高峰期神经病,又一个常见的迈阿密司机,为消磨枯燥的回家长途而跟前面的车玩的游戏。
  我也好不了多少,一个头昏脑涨、憔悴不堪、疑神疑鬼、双拳紧握、牙关紧咬的前魔鬼,而已。
  我回家了。
  观察者放松了跟踪,然后又卷土重来。他在车流中无声无息地跟随着对方,转入他家所在的街道。他喜欢紧紧地跟着对方,让那家伙有些惊慌。他招惹对方是想调校自己的准星,结果令他很满意。这是一个精密微调的过程,他会渐渐把对方推进一个精确的思维轨道上去。他以前这么干过很多回,熟知各种反应。生气了,不过还没到狂怒的地步,要到那一步,才需要他的介入。
  需要加快速度了。
  今夜将会很不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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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2-12-30 10:00:49 | 显示全部楼层
双面法医Ⅲ 第二十七章 夜闯民宅的神秘人
  我进家的时候,晚饭已经好了。想到我刚经历的事情以及我的心情,你或许会认为我再也不想吃东西了。可是我一进了前门就被晚饭的香味俘虏了,丽塔做了烤猪肉、西兰花、米饭和豆子。丽塔的烤猪肉世上没几个厨师能媲美。最终德克斯特心满意足地推开盘子,从桌边站起。接下来的整个夜晚也过得很顺当。我和科迪、阿斯特还有邻居家的孩子玩踢罐子直到上床睡觉,丽塔和我坐在沙发上看了会儿电视,讲一个坏脾气的医生。
  通常有烤猪肉吃的日子都不会错,再加上还有科迪和阿斯特的陪伴。也许我的日子也能这样过下去,好像一个当上了教练的退役棒球手。队员们还太嫩,训练他们能唤回我的昔日荣光。令人难过,是的,不过也算小有补偿。
  当我即将入睡的时候,尽管明知道不可能,我还是让自己想着,兴许事情没有那么坏。
  这愚蠢的想法一直持续到半夜,我醒过来看见科迪站在床脚。“外面有人。”他说。
  “好吧。”我说,有些迷糊,没觉得他有什么必要告诉我这个。
  “他们想进来。”他说。
  我坐了起来。“在哪儿?”我说。
  科迪转身朝大门过道走,我跟在他后面。我基本上觉得他只是做了个噩梦,不过这毕竟是迈阿密,有些事的确会发生,尽管每晚不过五六百起而已。
  科迪带我到了通往后院的门前。在离门10英尺远的地方,他站住,一动不动,我也跟着他站住了。
  “在那儿。”科迪轻轻说。
  的确。这不是一个噩梦,或者说,这不是那种你得睡着才会看见的噩梦。
  门把手在转动,好像外面有人在拧。
  “把你妈妈叫醒,”我轻轻告诉科迪,“让她打911。”他抬头看我,好像有些失望我没有拿个手榴弹去摆平这件事,不过他转身朝着卧室走去。
  我走到门边,蹑手蹑脚、小心翼翼。身边的墙上有个开关连着照亮后院的灯。我去摸开关的时候,门把手停止了转动。我还是把灯打开了。
  灯刚一打开,前门响起了撞击声。
  我转身朝前门跑——半道跟丽塔撞了满怀。“德克斯特,”她说道,“什么——科迪说——”
  “给警察局打电话,”我对她说,“有人想闯进来。”我看着她身后的科迪:“叫醒你姐姐,你俩去卫生间。把门锁上。”
  “可是会有谁——我们又不是——”丽塔说。
  “快去!”我告诉她,边说边推开她,向前门走去。
  我把街灯也打开,声音马上停止了。
  走廊另一头,厨房的窗户又响了起来。
  我跑到厨房,声音已经停止了,这次我还没来得及打开顶灯。
  我慢慢走近水槽上面的窗户,小心地朝外看。
  什么也没有。只有夜色,只有邻居家的篱笆,没有别的。
  我站直了,站了半天,等那声音再响起来。我发现自己一直屏住呼吸,便吐出一口气。不管是什么,它停止了,走了。我松开拳头,长长出了口气。
  然后丽塔尖叫起来。
  我转身去看,动作太快以致扭了脚脖子,但还是一瘸一拐地朝浴室冲去。门紧锁着,但里面我听到有什么在抓挠着窗户。丽塔喊道:“走开!”
  “开门。”我说。过了片刻,阿斯特把门打开了。
  “在窗户那儿。”她说。我觉得她相当镇静。
  丽塔站在浴室中央,手攥成拳头堵住嘴。科迪在她身前,自卫似的抓着卫生纸卷轴,他俩齐齐瞪着窗户。
  “丽塔。”我说。
  她转向我,眼睛瞪得大大的,充满恐惧。“他们想要干吗?”她问,好似我知道答案。也许我真的知道,如果人生正常的话。正常是指像我以前的生活,当我还有黑夜行者护卫在我身旁,对我低语秘密的真相。可是现在,我只知道他们想进来,却不知道为什么。
  我不知道他们想干什么,不过这会儿知不知道并不重要,因为他们的所作所为显然是他们认为我们有什么东西,他们想要那件东西。“走,”我说,“都上那边去。”丽塔转过来看我,但科迪仍然一动不动。“快点。”我说。阿斯特拉着丽塔的手从浴室门冲出去。我把手放在科迪肩膀上,轻轻把厕纸卷轴从他手中抽出,推着他跟他妈妈出去,然后我转身对着窗户。
  声音再次响起,剧烈刮擦的声音,似乎有什么正爬过玻璃。不容多想,我上前一步用橡皮头的厕纸卷轴向玻璃窗砸去。
  声音停止了。
  半天,万籁俱寂,只有我自己粗重而急促的呼吸声。然后从不太远的地方,我听见警车的警笛声穿破寂静。我瞪着窗户,退出浴室。
  丽塔坐在床上,科迪和阿斯特坐在她两边。孩子们看上去很安静,但丽塔显然快要崩溃了。“没事了,”我说,“警察马上就到。”
  “会是德博拉警探吗?”阿斯特问我。他又充满希望地加了一句:“你说她会射杀谁吗?”
  “德博拉警探正在她的床上睡觉。”我说。警笛声更近了,在门前响起刹车声,停了下来。“他们到了。”我说。丽塔从床上跳下,紧紧拽着孩子们的手。
  他们三个跟着我出了卧室,走到前门时听见敲门的声音,礼貌但声音很大。生活教会了我们警惕,所以我喊道:“是谁?”
  “警察。”一个坚定的男人声音响起,“我们接到报案,说可能有人闯入民宅。”听上去很权威。但为了保险起见,我打开门时没有摘掉门链。的确,外面是两个全副武装的警察站在那里,一个面朝门,一个转身查看院子和街道。
  我关上门,摘掉门链,再度把门打开。“请进,警察先生。”我说。他的名牌上写着拉米莱兹,我好像见过他,但他一动不动,没有进门的意思。他只是看着我的手。
  “有什么情况,先生?”他说,朝我手上点着头。我望去才知道我还拿着那只厕纸卷轴。
  “噢。”我边说边把卷轴放到门后的雨伞架上,“抱歉,自卫用的。”
  “啊哈,”拉米拉兹说道,“不过这得看对方手里有什么了。”他进了房间,扭头叫来他的同伴:“威廉,看看院子。”
  “是。”威廉说。他是个结实的黑人,年约四十岁。他朝院子走去,消失在房子拐角处。
  拉米拉兹站在房间中央,看着丽塔和孩子们。“说说吧,怎么回事?”他问,我还没说话,他斜眼瞥着我。“我是不是在哪儿见过你?”他又问。
  “德克斯特·摩根,”我说,“我是法医处的。”
  “对,”他说,“德克斯特,这儿怎么了?”
  我告诉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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