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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black白夜

[转帖] 《一路去死》他对犯罪心理的描写为何如此细致?(完结)--作者:那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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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24-10-12 08:0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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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6]常住居民II

     楼主| 发表于 2013-3-26 13:22:10 | 显示全部楼层
    “你依然不够坦率,如果你真的希望我们的谈话能对你有所助益的话。你在不停地想这个‘微弱’的可能性,如果它真的是无稽之谈,怎么会如此困扰你?”

    “人的思绪,总是会往最坏处去。”

    “但事情也总是往最坏处去的。噢,我这么说不是在暗示什么,而是你的小说里,任何事情只要可能变坏,那就一定会变坏的,不是吗。”

    我不禁笑了,摇摇头:“作茧自缚。我会往那个方向想,是因为失去的五年。记忆完整的人,是无法想象,失去记忆到底是怎么回事的。那是生命中一段触目惊心的空白,之前和之后的记忆都在,中间那段白就格外的突兀,突兀到你每时每刻,只要闭上眼睛,它就在那里,苍白得像个黑洞。那里什么都没有,却又可能有任何东西。你总是会去琢磨,那五年我究竟做了些什么。就连我的读者都在不停地猜,我这个当事人,当然更困惑十倍百倍。当你不停地想不停地想,再可怕的事情都会被你想出来,尤其我这么个想象力丰富的人。你有没有夜半醒来,睁眼盯着黑漆漆天花板的经历,你明明知道那里只有一盏灯,但看久了,黑暗与黑暗的边际就模糊了,它会慢慢扭动起来,像只妖魅。”

    “为什么我能写出这么多谋杀小说,为什么那些杀人的场面,血淋淋的细节,阴森的诡计,我全都能信手捻来,究竟是我有天份,还是我在那五年里干了些什么。没错,你们这些读者最爱讨论的话题,其实我早就千百次问过自己。那些我坐在电脑前静思时,突兀地在眼前出现的画面,究竟是灵感,还是过往经历扭曲性的再现呢。这些事情,说我每天都在想,当然也太夸大。可是哪怕几天想一次呢,如果一个人,每个星期都要拷问一次自己,究竟有没有杀过人,那是什么日子,你能想象吗?”

    “那五年,你真的是完完全全,一丁点儿都想不起来了吗?”钟仪问。

    “我是在和田玉龙河边的一棵槐树下醒来的,所有关于我的个人简介里,都有这么一句。其实呢……”我冲钟仪笑笑:“其实也的确如此,只不过,我少说了一些。很多时候,同样一件事情,说多少,怎么说,大不一样。比如你,当你看到我简介中的这一句时,是什么感觉。会不会有这样一幅画面,青年在老槐树下大梦初醒,阳光斑斓,树影婆娑,他撑着懒腰慢腾腾坐起来,脑袋正混混沌沌,昨日种种,如烟似雾,如梦似幻,仿佛一梦经年,这梦连同数年光阴,被太阳一照,全都初雪般融化,再记不不清究竟了。”

    “真不愧是作家,形容得贴切极了,是这样的感觉。觉得你就是南柯一梦,去槐树洞里的蚂蚁国做了南柯太守,醒来却什么都忘记了。”

    “呵,实际上,我醒来的时候,遍体鳞伤,觉得自己就快死了。那时我全身上下无处不痛,头上也有伤,所以我的失忆,应该是头部受创造成的。”我瞧着钟仪,她听得很专注很认真,在我说到自己受伤时,她的表情有细微的变化。

    “最惨的是,当时我还不敢呼救。”

    “为什么?”

    “原因你刚刚看见过了。”

    钟仪皱起眉,摊了摊手,做了一个略显夸张的手势,表示她压根儿不知道我在说什么。

    噢好吧,我又忘了自己的来访者身份了。说真的,我想我并不需要什么心理医生,要把自己的心态调整到病人状态,还真是麻烦啊。

    “因为我发现自己挂着这个。”我说着,把挂着的玉坠取下,递给钟仪。

    “从前见过吗?”我问她。

    “和田白玉?当然见过啦。”

    我盯着她看:“真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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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6 13:22:21 | 显示全部楼层
    “白玉嘛,又不是龙肝凤胆,不过见的当然不是你这块。”

    我笑了:“不,你没见过。”

    这是块未经雕琢的玉石,八十七克,卵状。在最尖端打了个小孔,穿了根褐绳便于挂戴。和通常的挂件比,这块石头其实过大了。但当作把玩件,又太小,不上不下,尴尬。

    “和田白玉开采的历史号称八千年,十十足足成规模的开采,也有两千年左右。经年累月到今天,连挖掘机之类的重机械都用上了,产量反倒骤降,实在是因为已经挖尽了。现在常见的所谓和田白玉,只不过是俄罗斯料或青海料而已,同是昆仑山脉所产,外行很容易被糊弄过去。现在你手上的这块,不仅是和田白玉,而且是羊脂白玉。”

    “羊脂白玉?”钟仪问。语气之间,却并没有多少惊讶。

    “呵,就和现在不管山料还是山流水,都敢称籽料,不管俄料青海料,都敢称和田料一样。不管是什么白玉,都敢说自己是羊脂级。但实际上,多少采玉人一辈子都见不到一块羊脂白玉。更不用说这么大的了。”

    我这么一说,钟仪才认真打量起这块玉。

    “有比这块更白的,但羊脂羊脂,本来指的就不仅仅是白度。真实的羊脂是什么样的,用此来衡量羊脂玉,就差不离了。你看这块,是不是像在往外滋着油,这可不是抹了我身上的油,天生的油性,再加上这样的润度,哪怕不是羊脂,也能让玩玉人舍不得放手。至于白度,正白之外,有偏黄的有偏青的,羊脂玉的白度当然要高,但也不是正白,而是略偏黄的白,还是那句话,像羊脂。达到这两条,就可以说是羊脂玉了,就算是指甲盖这么大一小块,都是珍品,我见过上海博物馆一位玉石专家有一小块,挂在身上宝贝极了。但如果按最严苛的标准,那么在这两条之外,其实还有第三条,这就近乎传说了。”

    钟仪把玉拿到光下细看,问:“你的意思,这一块,就是传说级的羊脂白玉?”

    “那天我醒过来,发现挂着这么块玉,尽管沾了血污,但一眼就能看出来是好东西。我是好玉的人,伤成那样,还是第一时间把玉拿到旁边的河水里洗了洗。我洗了又洗,总以为没洗干净,几遍之后,才意识到,原来这上面朦胧罩着的浅粉色,并不是血。你要看得很仔细才行,在白色里,浮着一层很浅很浅的粉红。这才是真正意义上的羊脂白玉,那新鲜的羊脂,可不也得有层血色吗。”

    “好像还真的有点泛红呢,你不点破,我可瞧不出来。”

    “那是,如果红的明显,那还叫白玉么。当时我被震住了,这块东西,价值连城。洗玉的时候我认出玉龙河了,从那往外走,碰见的人里十个有八个是采玉客,羊脂白玉要是露了白,嘿。我硬撑着自己走了出去,两天两夜。中间很有几次惊险,总算活着回到和田市里,身体居然也好转,那时候还是年轻啊。如何,听了这段真实版的,有什么想法吗?”

    “怪不得你这么焦虑。”钟仪把羊脂玉还给我,说。

    她居然没有一点留恋,要知道这块小小的石头,几百万能叫,几千万也能叫,可谓无价之宝。她只是对着光看了一小会儿,呵,莫非真不是个爱玉人,女人只能用钻石来征服吗。还是进入了职业状态的她,已经是另一种人格了?就像写作时的我。其实,我时常会问自己,那五年里,我是否也是另一种人格。

    “是啊,我那些伤是怎么来的,我身上的羊脂白玉又是怎么来的,这些全都在暗示着某种可能性。那五年里,我可能过的是并不平静的生活呢,大概和我现在的书斋状态,截然相反吧。但那又怎样,和田与嘉峪关相距千里,说得极端一些,哪怕我在那五年中,真做过什么,也不代表戏台谋杀案会与我有关,是不是?”

    但那也不代表与你无关。你是在问我的意见,还只是在说给自己听,好让自己安心?

    我在心里预设着钟仪的回答。如果我坐在对面,没准就会这么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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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发表于 2013-3-27 12:57:05 | 显示全部楼层
    感谢 black白夜 分享,辛苦了,+18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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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7 13:23:45 | 显示全部楼层
    但她居然点头,说:“是的。”

    噢好吧,身份身份,作为一个心理咨询师,她有什么理由要和病人争锋相对呢。

    哈,病人。

    只是,她心里的真实想法是什么呢?

    “所以,抛开我的主观立场,这件事情,有两个可能性,非此即彼。第一个可能性是,有人根据真实案例写了这么篇小说,黑进我的电脑,藏在隐藏文件夹里,通过杀毒提示的方式让我发现,然后我正巧来了嘉峪关,发现小说中的杀人事件真实发生过,这当然是一种安排,意图在于让我相信案子是自己做下的,显然,还有后手在等着我,这只是个开端;第二个可能性是,案子是我做的,小说是我写的,封存在自己的电脑里,偶然被病毒感染,所以被我发现,我又偶然在几天后再次来到了多年前的杀人现场,但连续的两个偶然是不能被我接受的,这必定是被安排好的,也就是说,有一个复仇者,或者想要揭露我残忍真面目的正义人士,设计了这个连环套,同样,嘉峪关的戏台只是中间一环,必定有下一环会在某时某地套过来。总结起来,也许我是个杀人犯,也许我不是,但不论故事的前半段有怎样的不同,后半段都会发生类似的变化。”

    我冲钟仪一笑,放慢了语速,说:“有人安排了这一切,在这趟旅途中,会有不在行程表上的事情发生。我究竟是不是一个杀人犯,等到棋盘上落下更多的子,总有将军的时刻。到那时,一切就明了了。”

    “但这完全不像你的风格呢,你会这么被动地等待变化发生吗?”

    “当然不,所以我真的很想知道,这趟行程的时间是谁定的,路线又是谁定的。在我很巧地因为病毒发现小说之后两天,就来到了嘉峪关,没有人能说服我,这只是巧合。哦,我这不是在质问你,只是随便聊聊,闷在心里的话,也不好,是不是,总得释放出来。”

    “没关系。”钟仪说:“既然都问到了第二次,那就跟您详细汇报一下。”

    她又一次用了尊称,这是在表达不满。如此简单就被我抽离出心理医生的角色了吗,不职业啊。当然,我还是很期待她接下来的回答。

    “我们公司和陈老师他们合作已经五年了,每年都会有一次类似的活动,即找到一位能和产品有共鸣点的名人,然后设计一个主题游,拍一组照片或者一段视频。今年选择您,当然和我是您的读者分不开。至于路线,是我们几个策划一起想,然后由老板拍板的,但其实也不可能有什么其它路线,因为您的小说就都是发生在丝绸之路上的,可以说选择了您,也就确定了线路。而既然要走丝绸之路,那么嘉峪关就是必到的地方。时间上呢,您忘了吗,我是和您来确定的,您说这个月上半月会有空,然后我再去安排具体的时间,我安排好之后,又再一次征求了您的意见。”

    “哈,好像的确是这样。”

    “但其实时间并不是非常重要的对吗,那位……黑客,他如果一直在监视着您的电脑,那么他在两个多月前就能通过我们来往的邮件知道我们有这个计划,然后有足够的时间写出这篇小说来,最后在恰当的时间点把文章送进您的电脑。假设真有这么一位黑客的话,那么您的一切对他都是公开的,没有秘密。噢,希望您的电脑没有摄像头。”

    “幸好没有。”我说。

    其实不仅一篇小说,我想。当然,两个多月的时间也够了。

    “因为是我提议今年请您的,所以您之所以现在会出现在这里,我是源头。毫无疑问,我也是有相当嫌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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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7 13:24:12 | 显示全部楼层
    我哈哈大笑起来,笑得弯下腰,肚子都酸了,然后我站起来,走到她面前看着她,等暧昧的气息发酵起来,然后打算俯身闻一闻她脖项间的体香。噢,她还未洗澡,那会是一股很熟悉的气味。

    “别。”钟仪微微一仰:“在这儿我真找不到别人转介。”

    我愣了一下,退后一步,坐在床沿。

    “说下我的感觉吧,从心理咨询师的角度。很明显,你转移了重点,从你到底在那五年里有没有杀过人,转移到了是谁在幕后设计了这串连环套。这是心理防护机制在起作用,或许你自己都没有注意到这种自我心理调节。但是你不安的源头,仍然是你有没有杀过人,甚至有没有在嘉峪关的戏台上杀人。尽管你现在转移了矛盾,但本源不清,你就不得安宁。从心理健康的角度,我建议你重新回到本源问题上,从……你现在如何应对的技术角度,也是一样,因为你杀过人或没杀过人,在你思考设套者是谁,他会如何设套,最终的目的是什么的时候,会衍生出两条截然不同的逻辑,你连最根本的东西都搞不清楚,怎么可能做出正确的应对呢?也许有些东西你还没理清楚,也许有些东西你还没想好要不要告诉我。我们可以换个时间再聊,比如明天晚上。”

    “你是说今天?”现在的时间,已经接近三点。

    钟仪掩口打了个小呵欠。

    我又笑起来:“这段旅程才刚开始,所以我到底有没有杀过人,对你很重要吧。”

    “对我们都很重要啊。”钟仪用不经心的口吻说:“啊对了,那颗人头最后被挂到了城墙上,这也写在小说里了吗?”

    “没有。”我说:“这纯粹是我的推测。把自己代入杀人者,而得出的结论。你知道我很擅长做这个。”

    “但不一定对,是吧,警方是不可能再去一一检验那些铁勾子了。”

    “一定是对的。我如果是他,肯定这么干。”我看着钟仪的眼睛说。

    她闪开了。

    “那么,今天晚上,我的心理医生。”我和她约定。

    “希望到时你能告诉我一些新的东西。”我觉得她在佯装镇定,她被我弄得有些慌了。

    “肯定会有新的东西。先前忘记告诉你了,并不仅仅只有一篇小说啊。”

    “啊?”

    “《在嘉峪关》之后,还有《在敦煌》。”

    “另一宗在敦煌发生的谋杀?”钟仪瞪大了眼睛看我。

    “另一篇发生在敦煌的凶杀小说,是否真的发生过,还要明天我到了现场再看。”我站起来送客:“行了,等明天吧,你知道我喜欢保留一点悬念,无论在小说里还是生活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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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7 13:24:27 | 显示全部楼层
    “在小说里故弄玄虚的人都是在下一章里死掉的龙套哦。”钟仪站起来,忽然笑着说了这么一句。

    “我从来不写这么无聊的桥段,你的口味太杂了。”

    开了门,我揽住钟仪的腰,作告别的深吻,一探进去她就燥热起来,用力回抱。

    差一点就回到床上再做一场,她的眼睛已经水雾弥漫。

    “看来你得学会在两个角色间切换。”我说。

    这句话让她猛然清醒,向后退了一步。

    “也许我明天晚上会告诉你,我记起自己真的杀过人。”

    我以为她会笑着帮我圆回来。我又猜错了,女人真是比凶犯更难猜透的生物。

    “有《在嘉峪关》,有《在敦煌》,那……有《在和田》吗?”她在此时此刻问我。

    “有。”我回答。

    我在和田玉龙河畔遍体鳞伤地醒来,挂着一块价值连城的羊脂白玉。而那个隐藏文件夹里,就有一篇《在和田》。

    “但是,我打不开。我没猜出,打开那个文档的密码。”

    如果是我,会回答“真巧啊,恰恰那么关键的一篇,没猜出密码”。但钟仪道过晚安,就这么不回头地往走廊那头走去了。

    这背影,真是好身段,尤其两瓣屁股,摇摇曳曳。我在心里吹了声口哨,关门往床上一躺。

    好梦。

    第四章 在敦煌

    早上起来,除了袁野之外,其它人的脸色都有些憔悴。这就奇怪了,我和钟仪是睡得少,范思聪和陈爱玲难道也孤夜难眠?不能再想下去,太重口味。

    早餐时,范思聪凑过来,假装不在意地说,睡得好不好,习不习惯啊。他昨天分明瞧见钟仪进了我房间,这是憋着想知道我们都干了些啥呗。

    孤男寡女还能干些啥。

    我想称赞一下他的纯情范儿,不过钟仪就在不远处看着我们,提醒我昨晚答应过不刺激范思聪先生。

    答应过吗,我记得只是笑而不语吧。

    我和范思聪打了几句哈哈,然后把外衣上的一根长头发挑掉。之后,他的脸色就一直是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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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7 13:24:38 | 显示全部楼层
    是他自己眼尖而已。

    袁野早早吃了饭,提前把车开在酒店门口,很敬职。等我们的时候,他靠着车门看手机。他时常这样,因为手机的屏幕背景是他和一个女人的合照。

    见我们出来,他收了手机。

    “分手了没?”我问了一句。

    他瞪了我一眼,咕哝了句什么,钻进了驾驶室。

    我听见钟仪在旁边叹了口气。

    招猫逗狗,让我有好心情。我现在需要好心情。

    莫高窟里不能拍照摄像,范思聪在入口处佛塔边拍了几张,那架势和旁边的游客一般无二。当然他现在正心不在焉,可以原谅。他的DV只在车上用过小会儿,不知最终会拍出什么样的短片。反正陈爱玲都不急。

    这儿每天就开放十几二十个洞给游客参观,每个洞都有导游解说,就不用我费事了。一行五人,真正没来过莫高窟的,就范思聪和袁野。范思聪心思不在这上面,一会儿看看我一会儿看看钟仪,至于袁野,也不是很有兴致的样子,只是因为莫高窟名头太响,过境总要一游。

    我们顺着固定的游览线路,和其它游客一起,一个洞一个洞地涌进去涌出来。我和钟仪拖在最后面,她时时看我,大约是猜测,那篇《在敦煌》里的谋杀案,到底发生在哪里。我却几乎不说话,最多只在那些讲解员随口胡扯的时候,低笑一声。

    那一个个洞里,都是没有灯的,讲解员会拿着一枝小手电,打出一道细细的光,指在洞顶的飞天或经过拙劣修复的佛像上。有几个游客自己备了手电,于是总有几道光柱向上照,但却不足以驱散洞中的黑。

    “像这种场景,会不会给你带来灵感?”陈爱玲不知什么站到了我身边。

    “噢,这是个非常适合杀人的地方。啊那个飞天绘得真生动,特别是她的眼珠,噢天哪,那是颗真的眼珠……呵呵诸如此类的场景很容易在脑子里冒出来啊。或者一群人涌进洞里,再涌出来的时候,却少了一个,佛像的底下有滩血,却找不见人。”

    我这话一说,旁边的人都侧目,一个女孩吓得躲开。

    “你写的这些,那些专业搞刑侦的人怎么看,有谱吗,会不会有破不掉的案子,找你来协助?”

    我冲她笑笑。我时常被读者问到类似的问题,不耐烦透了。

    陈爱玲看了我好一会儿,才意识到我不打算回答。她微微摇头,继续看壁画去了。

    真是个热心的读者,还真挺期待我回答她的问题呢。不过她之前没说爱读我的书呀,老年妇女的矜持。我忽然有些后悔,对陈爱玲,我还是得搭理的,不能总由着性子啊。

    一层一层地转上去,又一层一层地转下来,藏经洞看了,几个主要的造像洞也看了,有代表性的洞大都全了,最后瞧了坐佛卧佛。出来的时候,我冲钟仪笑笑,说名字是叫《在敦煌》,又不是《在莫高窟》,敦煌大着呢。钟仪说那在我们的行程上吗,我们会经过吗。我说,怎么你比我更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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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7 13:24:50 | 显示全部楼层
    上车开了两分钟,我往窗外一指,说袁野,我们开过去看看。

    “那是什么地方?”钟仪问。

    鸣沙山这一边的整面山壁,全都被凿出了大大小小上千个洞穴,其中一大半,被拦成了景区,进入需要收门票,还有一小半却无人看管。我所指的,就是这一小半远看和莫高窟千佛洞一模一样的“蜂窝煤”。

    这一段的山壁前,是大片的戈壁滩,看不见有路下去。但我们开的是越野车,袁野找了个合适的斜坡就往下走,车里顿时左右摇摆颠簸起来。

    “难道这里也是莫高窟,但怎么会没人收门票,就这样可以直接开到跟前吗?”范思聪问。

    “到了你就知道为什么不收门票了。”我说。

    车停在山脚下,我跳下车,快步前行。其它人不知我葫芦里卖的什么药,都好奇地跟着。钟仪大约猜到些什么,跟得最紧,几乎是小跑着的。袁野则留在车里看守。

    这儿的地貌和刚才参观的莫高窟完全一样,都是在鸣沙山断壁上开凿出来的,山体和地面近乎垂直,在某些地方有凿出的简陋石阶可以爬到上几层去。这儿的石级不像保护区里的得到了很好的修缮,许多地方都风化了。

    最底下一层的岩洞,下沿离戈壁滩还有近一米高,在前面某处大约有方便上去的地方,但我可不耐烦,手足并用就翻了上去,想了想还是回身拉了钟仪一把,其它人我就不管了。

    我速度稍稍放慢,一个洞一个洞地看过去。后面那几个也都爬了上来,看了几个洞窟,就听见范思聪的声音。

    “唉呀,这些洞里怎么什么都没有呀,不会是都风化掉了吧,这怎么不保护起来呀。”

    “洞里本来就什么都没有。”我在前头回答:“这是匠人住的地方。”

    莫高窟的建造,从公元366年前秦苻坚起,至元代,历十余朝一千多年,才有了今天的规模,而历朝历代,那些凿洞塑像绘画的匠人们,就是住在这些洞里的。许多人一生就在这些洞和那些洞之间奔波,沙漠边的辉煌,由千万个被遗忘的可悲人生拼接而成。

    我特意回头去看了眼范思聪的脸色,果然难堪得很。别人也不知道,但没像他这样自己把脸凑上来挨打。失分啦,小伙子,我在心里幻想正拍打他的肩膀,太弱太幼稚,然后他化成一道灰烟蛇行而去。

    我常常会有一些具象的荒诞情景浮现在脑海,很多时候妄想症患者与艺术家的区别,只在于有没有找对出口。

    找到了,就是这里。

    这个洞窟,一眼就能看出和刚才经过的十几个洞的不同。

    通常这些匠人居住的洞窟,都要比莫高窟的佛洞小一些,进深也不如。一个是贡给信仰的,一个是给俗世工匠安身的,当然高下有别。但眼前这个,入口就大着一号,往里走,竟有两进。

    第一进,和普通匠人石窟相仿,只是大了约三分之一,走到最里面,左手边还有一间小室。

    长方型小室不大,只七八个平方,但特异之处在于,顶头另有一座用石砖砌就的室中室。

    本就是在山体中石头里挖出的空间,却还要用石砖再砌,似乎过于拧巴,但也可能是在开挖之初,并没有想到要做这样一个室中室,不知后几代的续住者有了新的需求,就在原先的基础上用石砖堆砌改建了。看上去大小像张单人床,但显然不可能派这种用处,更可能是壁龛之类,供奉佛像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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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7 13:25:00 | 显示全部楼层
    这方场所,显而易见比先前其它匠人洞窟高级,从更大的洞窟,到多出的小室,再到小室中的室中室,无处不显示了身份地位,这当是匠人中有地位的人居住,或是总负责人的居所。

    我进了洞,直接就走到了小室的入口处,往里张望。小室的开口朝向也是精心设计过的,这样拐一个弯,居然外面的光线还能照亮半间,但那石砖砌出的室中室,却藏在阴影里模模糊糊。

    我不忙进去,等着后面的人一个接一个地进了洞,然后伸手装腔作势地指了一圈,最后停在陈爱玲的身上,确切说是指向她的脚下。

    “当时,那只手就在你左脚踩着的地方,断手,没连着身体。”

    这话一说,他们都向后退,空开了我指着的位置。

    那儿就是普普通通一块岩石,钟仪弯腰细看,没有血渍。

    “许多年前的事了。”我说着,观察每个人的表情:“没有什么血,因为这里不是第一现场,尸体是在其他地方肢解的,血早已经流干了。”

    然后我走进小室。

    “身体被切成了十几块,主要都堆在这间小室的门口,但两只手,一只放在门口,一只放在最里面壁龛里。”

    我把手机调到手电模式,照着壁龛。

    “现场的仪式感很强,让人难以理解的是,就在这壁龛里,石砖的表面,竟然有一个血手印。”

    我走近壁龛,用手机照着内壁的某处,在一人高的地方,有一个五指张开的红色印迹。

    他们惊呼着走近细看。

    我忽地撤了照着血手印的手机,反而照向他们的脸。

    一张张表情各异的脸孔,有意思。

    暗室里照向脸孔的强光让他们纷纷侧头眯眼,范思聪更“啊”地叫出来。

    “怎么?”钟仪问。

    “没什么,忽然不想说了。”我说着,走出了小室。

    他们没有跟出来,想必在研究那个血手印。

    我径自快步出了洞窑回到车边。袁野靠着车门发手机短信,我冲他笑笑,走到他身旁。他把写了一半的短信删掉,我说哦对不起,你管你,我不看。

    他摇摇头。

    “本来就不知该写什么东西。”他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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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楼主| 发表于 2013-3-27 13:25:13 | 显示全部楼层
    他把手机揣回兜里,我想他有话要对我说,等了会儿,他总算开口。

    “那儿都是些空洞,没什么东西看吧。”他说,原来他倒是知道的。

    我笑了笑。

    “你怎么总戴着手套啊?”

    “有怪癖的人比较容易成功,因为别人总是会先看到他。”

    他摸着下巴“唔”了一声,然后终于问:“那个,你怎么会知道,我们在闹分手?”

    “你把这张照片作背景,说明你们的关系,你每次看这张照片的表情,说明了你们这段关系现在的状态。”

    他忍不住伸手摸了摸自己的脸。

    “这么明显。”

    “只是对我来说明显。”

    顺利咬钩啊,一切对我来说,总是这么的容易。

    “要聊聊吗?”我问。

    他有些犹豫。

    “你知道,都说女人是最难捉摸的,但她们不会比谋杀者更难捉摸。”我随口扯了个谎。

    最后一击是:“也许我能给你点建议呢。”

    然后袁野就把他和那女孩的故事说了,我想他心里一定觉得,这位变态的悬疑作家原来还很好人呢。

    很普通的爱情故事,絮絮叨叨吞吞吐吐说到一半的时候,钟仪她们回来了,他就不方便再说下去,但我早已经在心里复原了整幅图景。

    当兵的回家探亲时,碰见了中学时邻班的女生。阿兵哥都被操练得挺有男人样子,对许多女生有着天然吸引力,于是就好上了。只是当兵的一年到头也没法和女友呆几天,其余的只能靠电话、短信和QQ来补,有时候拉出去训练或出任务,手机都不能带着,更只能靠脑补了。

    加上女生后来去了武汉工作,文员之类,武汉也算是个大城市,心思就活了。照我看这几年袁野头上也不知戴了几顶绿帽子。当然,他自己一直是很相信爱情的。到了今年复员退伍,袁野满心奔着结婚去,包括这次做司机,也是给结婚筹钱,但没想到那一头,却犹犹豫豫,说要再处段时间看。袁野总算觉出点不对劲来,想百般柔情,却发觉使不上力气了。

    我拍拍袁野的肩膀,轻声说了句:“有办法的。”然后上了车。

    把人吊在半空,真是好滋味。

    两女一男上了车,就围着我问分尸案和血手印的事。范思聪说看那血手印附近,也有几滩红色的印迹,这会不会是石头里本来含的矿物质的颜色,只不过恰好有一块是手的形状。他大概是想和我辩一辩,我说有道理,反让他颇失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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